魔女自杀(1) 骗局从拘留所出来已经三点多了,该接豆豆回家了。 我叫了辆出租车,在车上我把弟妹的电话号码从手机上清除了。在按动键盘的 时候,我情不自禁地叹息了一声。这个号码是昨天刚刚输入手机的,今天就没用了。 一串阿拉伯数字竟代表着一个生命的存在,而这个生命与我多少是有些联系的。弟 妹死了,以一种她所不能想象的方式死去了。现在她只能在另一世界完成她没有完 成的使命,也许意大利老色鬼还会纠缠她,可我四弟和豆豆在那个世界里没有位置, 弟妹就从了吧,意大利老色鬼也挺可怜的。 在这一刻我竟有股想哭的感觉,为方智、为豆豆、为弟妹,为我自己。是谁缔 造了生命?是谁在缔造他们的同时又让他们死去?是谁让生命承担着他所不能承担 的一切?是谁让我们生活得如此无聊?混蛋,那家伙保证是个混蛋! 我向街上望去,摩天大楼如一个个巨大的蜂箱,而蜂箱之间,用两条腿行走的 动物就是不计其数的、不知疲倦的工蜂。那种行尸走肉的感觉又来了,我的眼前燃 烧着一片无名的烈火,它向四方蔓延着,心灵如纸钱一样焚烧着,升腾着,随风飘 逝着。我现在唯一的愿望是把屁股下面这辆破车举起来,抡圆了,然后向大楼狠狠 砸过去。把这座大楼里穿个洞,然后再砸向另一个大楼,把这片大楼砸出几个窟窿 来。我不得不在自己身上使劲地抓、拧、抠。我真担心,自己会把这股冲动付之行 动。 老远的我就看见幼儿园了,奇怪的是那地方不象幼儿园,象个早市。一大群老 头、老太太聚集在幼儿园门口,有人拔着铁门,想把脑袋塞进铁门的栅栏里,有人 站在墙外的台阶上,脖子伸到了极限,更有人干脆爬上了高墙,半个身子探过墙面, 远远看去就象墙上挂着几个塑料人。我很奇怪,这些老头、老太太平时走路都是颤 巍巍的,现在怎么迸发如此巨大的能量呢? 我快走几步,快到幼儿园门口时,终于看明白了。这些人扯着嗓子呼喊着自己 的孩子。这个喊:毛帅,那个喊:苟酷……,不一会儿,有个孩子就屁颠屁颠地从 栅栏门里钻出来,跟着哪个叫嚷毛帅的老人走了。也一个孩子出来了,估计他是苟 酷。我点了点头,原来到幼儿园接孩子都是这样的。于是也挤到栅栏门外,已经看 见了,孩子们都挤在幼儿园楼门里呢。阿舅伸着胳膊死死地堵在门口,楼门与幼儿 园大门间形成了一个空旷的小广场。我学着其他家长的样子,高叫道:“方总,方 总!” 只叫了几声,方总就从阿舅的胳肢窝下钻了出来,他高兴高兴地穿过小广场, 向大门跑来,边喊边叫着:“三大爷,我爸爸到地方了吗?” 我的心左右摇摆了几下,没敢接茬。豆豆跑到身边,拉着我的手,又问了同样 的问题,我敷衍道:“他坐火车去的,得用好几天呢。” “可我打手机,我爸爸怎么没开机呀?”豆豆随我挤出人群,嘴却没闲着。 “你在哪儿打的手机?”这几天我对孩子的看法是大为改观了,他们比我想象 的聪明多了,都是人精啊。 “我用阿舅的手机打的,还给了他一块钱呢。”豆豆认真地说。 我回头向幼儿园的方向瞪了一眼,这阿舅真是个财迷!但豆豆的问题不得不回 答:“你爸爸去的地方特别远,特别偏僻,那地方不通手机。” “可阿舅说,在西藏都能打手机。”豆豆不大相信我。 “阿舅胡说,他去过西藏吗?他是胡说八道,电话没打通他还敢要你的钱,早 晚三大爷要给他几个大耳刮子!”我恼羞成怒了,这个该死的阿舅,多嘴多舌的阿 舅,是男人却不象男人的阿舅! 总体来说,豆豆是个比较胆怯的孩子,一旦我发火,豆豆就老实了。他担心三 大爷真会冲回幼儿园,疯狗一样把阿舅嘶成碎片。 我见豆豆不说话了,便觉得这孩子可怜,于是笑道:“豆豆,三大爷阂搂着 (骑在脖子上)你?”豆豆可能认为三大爷不应该如何和蔼,瞪着眼没言语。我蹲 下,一把将豆豆放在脖子上。“走喽,三大爷跟豆豆回家喽。”说完我就意识到自 己错了,应该豆豆跟三大爷回家。豆豆咯咯地笑,我也咯咯地笑,后来我干脆跑了 起来,逗孩子开心呗。路上,不少人笑呵呵地对我们爷俩指指点点,可能他们真把 我当成豆豆他爸了。 到家了,豆豆想看动画片,我觉得监护人有必要查问一下孩子的学习问题。但 又一琢磨,豆豆还没上学呢,看动画片就看吧,我还省心呢。 大约五点钟的时候,我的手机又响了,还是李爱嘉!我的脑瓜连转了三圈,这 女人一天找我三次,不会是有什么目的吧?我心虚地接通了电话,只听李爱嘉叫嚷 道:“方路吗,你赶紧到学校来一趟,把小魔女接走。” “老同学,你没搞错吧?她不是我的孩子。”我大声辩白着。 “他爸爸不是你哥们儿吗?快点来吧,再不来她就把学校一把火烧了。”李爱 嘉说前一句话是理直气壮,可说后一句时竟是在哀求了。 “给他爸爸打电话呀?”我叫道。 “人家一听我是学校老师,立刻就挂了,我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妈呢,她妈叫林纳,是家庭妇女,专管小魔女。”我心道,林纳不是专管 小魔女的,林纳是小魔女的全权手下。 “你就赶紧来吧,我找不到人……”此时李爱嘉忽然喊了起来:“你别跑,你 别跑,你给我回来……”然后电话里传来一阵砸夯似的脚步声。 我举着电话,琢磨了几秒钟。 去还是不去,这是个问题! 十几年前,我和徐大光刚刚高中毕业,那时我们决定要为即将开始的大学生涯 添点光彩,于是结伴跑到广州去倒烟了,本钱当然是向父母借的。那时候全民经商, 大家都想挣点钱,我和徐大光是琢磨着上大学后,手里有俩钱,出去旅游方便。但 我们俩全是笨蛋,从广州火车站一出来就犯晕了,后来在一个小贩的指点下,终于 找到了批发走私香烟的市场,结果刚一进去就被人家抢光了,差点连裤子都脱给人 家。后来我和徐大光实在是回不去了,只好在广州街头流浪。徐大光背着我偷偷卖 了400 毫升血,是卖给血头的。我们俩是用徐大光卖血的钱回到了北京,这正是我 和徐大光友谊的根源,也是我们俩相互容忍的原因。 几分钟后我跑到楼下,迎面碰上了老婆。我指着楼上道:“你做饭,看好豆豆 啊?” 老婆已经知道豆豆他妈的事了,所以专门提前一个小时回来。“你呢?” “我有事,一会儿就回来。” “还吃不吃饭?”老婆没多问,或许她认为我依然在忙着处理豆豆他妈去世的 事呢。 我伸手叫出租,然后向老婆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