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魔光(6) 我苦笑一声:“真是虎骨?”大鬓角终于有点收敛了,不好意思地说:“狗骨 头。”但他只消停了一秒钟便又张扬起来:“狗骨头也壮啊。我可不是想黑你的钱, 我给你打五折,二十块钱一杯,一杯三两,一般人喝一杯就够了。” “啤酒,我就要啤酒。”我环顾四周,想看看这黑店里还有没有别人。角落的 火车座里漂浮着几颗脑袋,我放心了,总算不是孤军奋战。 “啤酒就啤酒,啤酒也十五块一瓶,何苦呢。”大鬓角异常地惋惜,看我还没 有要喝虎骨的意思,只得转身。 我一把揪住他:“到底谁对上暗号了?” 大鬓角往旮旯里一指:“那位,好象还是个老师呢。” 我向旮旯里望去,此时一个女子正好从那方向走过来,她看了我一眼,立刻加 快了步伐,好象是有意躲着我。我好奇心大起,眯着眼睛向火车座里仔细观察。哎 呀,师迁正挥舞着一张票子,招呼伙计结帐呢。我几乎是狞笑了一声,又让我给抓 住了,该师迁这东西倒霉。 师迁结了帐,要从火车座里出来,一抬眼看见我站在面前,眼犄角竟哆嗦了几 下。我张开双臂,拦住他的去路:“你老人家也陪我坐一会儿吧,我正愁没伴儿呢, 另外把我的帐也结了。”师迁向我身后看了一眼,我赶紧补充道:“女学生看见我 了,已经跑啦。” 师迁眼珠子乱转,最后郑重其事地说:“方路,咱们都是男的,你可别坏我的 事。” “你还能干什么?劫飞机还是制造汽车炸弹?”我不怀好意地问。 “我——我偷点儿腥吃不成吗?”师迁干脆又坐下了,他示意我坐在对面,然 后异常委屈地说:“方路,我是真苦闷,特别苦闷。严明好歹也算个教育工作者, 怎么一提起孩子来就跟要出人命似的?为了孩子的事,我只要一回我们家保证是一 场战斗,而且没有停战的迹象。我烦了,真不明白,中日之间都能签定友好协议, 这两口子怎么就相互容不下呢?怎么就不能妥协呢?” 我点点头,师迁是无法说服严明生孩子,于是找了个女学生,寻求安慰,这事 是可以理解的。其实我也算不得正人君子,万一有一天我和老婆反目成仇或者老婆 先我而去,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自己守不住贞洁,保证会再找一个。至于平时也好 不到哪儿去,李爱嘉给我打了几个电话,我心里就扑腾,万一哪天要是坐了怀我是 一定会乱的。想到这儿,我大度地劝慰师迁道:“师大教授,别人死活与咱们没关 系,可你要为自己想想啊,要为自己的名誉着想啊。勾引女学生事小,教授的名节 事大,万一让人家家长知道了,跑学校来这么一闹,将来你的追悼会就没法开啦。” 然后我把啤酒端了过来,和师迁一起喝。 “没事,已经是研究生了,二十六了。”师迁坐直身子,拳头在后腰上敲打了 几下。“我也不明白严明到底要干什么,过日子就应该过正常人的日子。她动不动 就和美国人比,说美国的知识分子,六十年代就有很多人不要孩子了。可她不想想, 美国教授一个月挣四千美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一个月才挣四千人民币,能比 吗?不要孩子我干嘛去呀?哎,不是我说你,你今年也三十四了,别充好汉了,再 不要就晚了。” “我一点儿充好汉的意思都没有,我是真不喜欢孩子。”我生怕他听不清楚, 一字一顿地往外吐。 “你呀,真拿自己当艺术家了。我知道,好多艺术家都不要孩子,但人家成就 了大事业,逍遥了一辈子。可你跟他们不一样,以我对你的观察,你没有大艺术家 的天分,也就是混口饭吃就完啦,别跟人家比。”师迁使劲摇了摇头,似乎我这人 很不争气。 虽然我也知道自己是写字混饭吃,可这话从师迁嘴里说出来,便觉得自尊遭到 了打击。“我告诉你,和叫花子比较的人,比叫花子强不了多少,一不留神就得成 了叫花子。和大人物比较的人,比大人物差不了多少,稍微加把劲儿,没准就成了 大人物呢。你,就是胸无大志。” 师迁眨巴眨巴眼睛,忽然笑道:“我就是叫花子,咱中国人这收入水平不是叫 花子是什么?但我也告诉你,你是玩文化的,你应该知道不要孩子是不符合传统观 念的,是被社会唾弃的,早晚你得后悔。” “啊呸!”我觉得真可笑,这家伙在外面找情人却口口声声地要我发扬传统观 念,真是人面兽心。“传统?什么叫传统?中国人的传统是女人裹小脚,男人梳辫 子,你怎么不让严明裹小脚啊?中国人的传统是三妻四妾,你敢吗?中国人内的传 统是孝字当天,父亲死了要丁忧三年,你丁忧了吗?别拿传统吓唬人,传统的作用 就是被用来突破的。一个民族不能突破自己的传统,早晚要灭亡,一个人天天喊着 遵守传统,要么没出息要么是瞪着眼说瞎话。” 师迁恼怒地站起来:“我就没出息了,我宁肯没出息,我也想要一个孩子,我 ……”忽然他的手机响起来,师迁没好气地嚷嚷道:“我?我和方路那狗东西在一 起呢。啊?你不信?你不信你自己说?”他狠命把电话塞到我手里。 我只得接听,估计是严明,一不留神竟给师迁做了回挡箭牌,真不值。出乎意 料的是,电话里传出老婆的声音:“你喝酒呢?”“是啊!”我自然而然地说。 “喝,喝,早晚喝死你。”说完,老婆把电话挂了。我愣愣地注视着师迁,一时间 竟糊涂了。 师迁抢过手机:“这女人,不给我生孩子却天天追在后面。” “胡说,我老婆凭什么给你生孩子呀?”我怒道。 师迁上下打量我几眼:“你没喝多吧,电话是严明打过来的,那是我老婆。” “说话的明明是我老婆。”我突然明白了。检查师迁行踪的是严明,过问我动 向的保证是老婆,这二人打电话时来了个交叉换位。此时我也终于记起来了,老婆 的确是去找严明了。我们俩一直是这样,一旦出现些矛盾,我便去喝酒,老婆就和 严明凑在一起将天下的男人痛骂一顿,然后矛盾自然就灰飞烟灭了。 师迁也想明白了,他指着我的鼻子道:“跟你老婆又打起来了吧?我跟你说, 赶紧要个孩子,要不你们俩就越打越厉害,早晚得离婚。” 我忽然想起另一件事,顿时哈起来,起身叫道:“你来结帐。”说完,我撒腿 就往出跑。 师迁在后面嚷嚷着:“我可没让你离婚啊,这事跟我没关系。” 我跑出酒吧,心里想的却不是离婚的事。我和老婆一时义愤,相继出走,却将 豆豆和小魔女关在家里了。天哪,豆豆还好些,小魔女要是犯起性子来,不得把我 们家的楼一把火点喽?即使不烧楼,把豆豆蹂躏个好歹的,我也没法交代呀。我是 越想越害怕,刚开始是快走,到最后已经变成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