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之荒诞(3) 我心里琢磨:这老太太真够坏的,人家让她先进来,她倒想把别人全挤兑走, 冲这人品就不能让她当保姆。我不动声色地哼了一声:“大家都是物业介绍来的, 总得见见吧。”“那是,那是。”老太太满面春风地在对面坐下,手指天空道: “小伙子,家里几个孩子呀?” “两个。”我道。 “才两个呀,不多。”老太太很是得意。“我告诉你,我有七个孩子呢,最大 的都四十了,全是我一手拉扯大的。” “您高寿了?”我苦着脸问。 “不大不大,我才六十三。”说着老太太叹了口大气。“我那七个孩子呀,有 四个下岗的,全是废物,都他妈吃我呢。我不干不行呀,这么大岁数了还得贴补家 用。没事,你放心,我不多要,一个月五百块就够了。咱说好喽,外加一天三顿饭, 我回家住去,不占你的地方。” “您七个孩子,有四个下岗的,那三个呢?”我好奇地问。 “那三个?”老太太的眉头皱得很高,两块老年斑突突跳了几下。“有一个死 了,还有一个内退了,好歹算是着落了。还有一个,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怎么了?”我好奇心大盛,她生了七个孩子,难道一个争气的都没 有吗? “那个倒是不花家里的钱了,有活儿干。”老太太含糊其辞。 “什么活儿啊?”我决定刨根问底。 “咳!我跟你说也没事,反正咱们也不是外人。我那儿子开了家音像店,卖光 盘让人家给抓起来了。”老太太道。 我明白了,那儿子保证是贩卖黄色光盘的,把自己卖成罪犯了。我不忍心挖苦 老太太,只得道:“行,您这情况我跟我老婆商量商量,回头给你信儿。”说完, 我站起来,准备送客。 老太太却不依不饶,拉着我的手道:“小伙子,我养活孩子有经验,七个孩子 呀,我容易吗我……” 我微笑着将她送到门口,肚子里却一直在冷笑,你没经验,你全是教训。 第二位走进客厅的是位年轻女士,模样还算端庄。她先是微笑了一下,然后自 我介绍道:“我是师范大学毕业的,主攻幼儿教育,兼修少儿心理学。这是我的文 凭、资格证书和暂住证。我虽然不是北京人,但我的普通话您也听到了,交流起来 没有任何问题。我不禁能做保姆,还可以担当家教,你是一举两得呀。” 我恍然大悟,原来我占了个大便宜。“您的条件不错,完全符合我老婆的要求, 但我想知道您要多少钱?” “我这个档次的家政服务人员是很少的,工资水平可能会高些,但物有所值。 看样子您是文化人,这个道理您比我更明白。”女人娓娓道来,很是从容。 “你说吧。” “两千元一个月,吃住全包。” 我眨巴眨巴眼睛,心道:我老婆的工资才三千多,给你两千,我们俩怎么办? 你还吃住全包,连房租都省啦?虽然我是个作家,可我一年只能进几回钱,没谱啊。 我不想把自己心里琢磨事的表露出来,太丢人,只得慨然道:“工资水平合理,但 这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得和我夫人商量,您等信儿吧。” 女人很有礼貌地鞠了个躬,然后静悄悄地推门出去了。 第三个进来的是个中年大姐,她更新鲜,进门后连看都没看我,反而抄起卫生 间的墩布,三下五除儿地拖起地来。我大惊,立刻上前制止。大姐挥舞着胳膊道: “您别管,您别管,我什么都能干,什么都能干。”我叫道:“您先说说您的条件。” 大姐依然挥动墩布,嘴里道:“我就这条件,您不是都看见了吗?不缺胳膊不少腿, 什么都能干。” 我只得将墩布抢下来:“大姐,咱先谈事,干活的日子还长着呢。” 大姐茫然地看着我,忽然照脑门上拍了一下:“这么说,你用我啦?” “我没说呀,我真没说呀?”我让她吓坏了,我什么时候说要用她啦。 “您不是说,干活的日子还长着呢吗?”大姐满怀希望地说。 “我没说让您给我干活呀?”我服了她了,这叫见缝插针! “那我不给你干,给谁干呀?”大姐嗔怪地望着我,似乎面前这家伙脑子有问 题了。 我足足愣了半分钟,然后断定这位大姐是个死心眼,轴子! 俗话说:宁跟聪明人打顿架,不跟糊涂人说句话,大姐就是个糊涂人。我说我 还没雇佣您呢。大姐:我给您干活。我说:条件还没谈好呢。大姐说:我什么都能 干。我说:这事得跟我老婆商量。大姐说:你老婆的事我也能干。这下我又吓出一 身汗来,赶紧道:“我老婆的事就让他自己干吧。您呀,先回去,听信儿。”大姐 瞪着眼道:“那我到底哪天上班啊?”我带哭腔道:“您没急,这事还没定呢?” 大姐一听这话反而急了:“还没定呢?还没定你凭什么让我干活啊。”我要气疯了, 推开门,指着外面道:“我没让您干,您一进门就抢墩布,是您自己要干的。”大 姐的面孔立刻变得紫黑,她咬牙切齿地说:“你们这些有钱人就知道拿我们穷人涮 着玩儿,你们早晚得遭报应。”说完,她气呼呼地摔门而去。 我让她气得眼前冒金星,脑袋凭空长大了一号。于是双手挡在门口道:“今天 就到这儿了,不面试了,你们都走吧。” 剩下的三个保姆候选人同时惊叫了起来,大家问:为什么。我懒得说话,回手 就把门关上了,门外响起暴躁的敲击声。我怒气冲冲地给物业打电话,让他们把我 门口的家伙都轰出去。物业说:是您夫人找的。我说:我们家的事我说了算,以后 不许听我老婆的。物业小声嘀咕了几句,把电话挂了。几分钟后我通过门镜观察了 一下,那三个人果然走了。 我打开冰箱,喝了一袋冰奶,然后又喝了一袋,身上总数舒服一点了。此刻脑 子里只有一个词,荒诞!是我的生活荒诞还是这个世界本身就荒诞呢?将来我要是 把这段经历写成小说,我的编辑能信吗?他不会认为我在说梦话吧? 已经快四点了,时间不允许我瞎琢磨,我穿上外套,又拿了几根香肠,准备去 接豆豆。 我灰溜溜地走出家门,生怕别人看见。但走进电梯的刹那间,一条黑色身影随 后挤了进来。我本能地退到电梯墙上,一手攥拳,另一手迅速地插进口袋里,竟攥 住了一根香肠。黑影是个三十来岁的大男人,他惊讶地盯着我,小声道:“一看您 就是道儿上混的,还带着家伙呢?” 我攥香肠的手抓得紧紧的,这小子要抢劫吗?抢劫我就把香肠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