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山观虎斗(6) “这事您得理解,平时做穿刺的人就不多,何况现在还是晚上。刚才医生跟我 说了一声,喝酒去了。现在就是把他叫回来,也没法做,喝酒的人手上没准啊。别 人也就算了,可您是苟副院长的朋友。”医生一直关注着张东的表情,见张东眉毛 往上一挑,立刻道:“您要是听我的,明天再做穿刺。我跟医生打个招呼,明天第 一个就给你们做。反正孩子的病也不是一天得的,早一个晚上知道晚一个晚上知道, 没多大区别。”张东看了我一眼,我还能说什么呢?只得点头。 离开医院,就象离开了魔窟。医院里是明亮的,但那是节能灯清冷、死寂的光 芒,有一股恐怖的味道。与之相比,我更喜欢投入黑夜的怀抱,黑夜不招人喜欢, 但它黑得光明磊落,黑得名正言顺。 我、张东和老婆轮流拉着豆豆走,谁也不愿意打破沉默。我下意识地向四周看 了看,医院门口居然开了三家寿衣店。是啊!歌厅门口都是药店,卖的全是两性用 品。医院门口都是寿衣店,因为是医院通向火葬场的必经之路。这就是市场经济, 绝对富有中国特色。 快到小区时,张东终于说话了。“我走啦,你们商量商量吧。明天我就不去了, 我不喜欢老往医院跑。” 我默然地点点头,老婆向张东道了谢,张东低着头,走了。 我蹲在豆豆面前,有点心酸地说:“豆豆,还难受吗?” 豆豆使劲晃着脑袋:“憋,憋得慌。” “没事,没事,豆豆要坚强。”我摸着豆豆的脑袋,牙齿一次次将语言切碎, 好半天才道:“今天,豆豆跟三大爷,三大爷跟你一块儿游戏。” 豆豆有点不相信:“您不是不让我玩儿游戏吗?” “是啊,太累了,可能对豆豆的身体不好。”老婆也表示反对。 我哼了一声:“想玩儿就玩儿吧,以后能不能玩儿了还不一定呢。”说完,我 再次将豆豆放在肩膀上,抗着他走进小区。 老婆静悄悄地跟在后面。走进楼道,我忽然转过身来,庆幸地说:“明天早晨 六点钟,老妈到北京。我去接她。” “那么早?”老婆道。 “早点好啊,那样别人就抢不到她了。豆豆的事得让老妈知道。”说完,我按 下了电梯开关。 豆豆却道:“三大爷,我有什么事啊?” 老婆扭过脸去,我镇定地说:“豆豆就是发烧,过两天就好了。” 虚惊 老妈是个善良得有些可笑的北京老太太。今年奥运会的时候,中国篮球队和新 西兰对垒,虽然赢了却只得了六十几分了,其中姚明一个人得了39分。老太太怒得 拍案而骂:“这不是使唤傻小子吗?那么多人就指望姚明一个人啊?把球都给他, 早晚得把姚明累死。”当时我和老婆差点把下巴笑掉喽。 作为女人,老妈认为自己的的最大功劳是养活了四个儿子,而且没有一个夭折 的。她没事就把我们四人的成长经历拎出来,翻来覆去地念叨。似乎非如此不得以 证明,我们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据说大哥小时候是个结巴,连自己的名字都说不 明白。老妈便逼着他背绕口令,一天背五十段,背了两年多,竟是把大哥的结巴给 治好了。二哥是天生的罗圈腿,刚落生的时候,双腿之间就能放下一个篮球。老妈 每天睡觉前用绳子把二哥的腿捆上,几年下来,二哥的罗圈腿硬是给捆直了。我的 出生就更有喜剧效果了,据说老妈在怀我的时候,摔过一个跟头。结果生下的孩子 是个怪胎,肚子鼓得象个皮球,而且不会哭。我爸爸在产房里只看了我一眼,便跑 到医院后门,在路边挖了个坑,准备将这孩子直接埋喽。后来老妈哀求医生道: “死马当活马治吧。”医生剖开我的肚子一看,原来肠子是破的,肚子鼓囊是羊水 闹的。听说为我接肠子的手术持续了八个小时,我的肠子终于给补上了。按老妈的 说法是,从此咱家就多了一个祸害。至于四弟方智吗,笑话就更大了。方智生下来 的时候六斤半,也没看出有什么毛病来。但三个月后老妈发现这孩子不对劲,眼睛 发孽,四肢无力,躺在床上一整天都不带动换的。老妈抱着方智跑到医院去看病, 医生问孩子生下来的时候有多重。老妈说六斤半。医生自言自语着说:“怎么剩六 斤了?”老妈一听这话就哭了,自己养了四个孩子,为什么一个不如一个呢?后来 医生在方智身上查出了一身的毛病,至于父母后来偏向方智,多少与此有关。 我和老婆对老妈养育四个儿子的事,一直不大认可。既然这么受罪,为什么还 要养活呢?那不是自找麻烦吗?但今天我似乎明白了一点儿,老妈在得知我是怪胎 时,心情肯定是非常沉重的。豆豆仅仅是我的侄子,可听到“大脑炎”那三个字, 我的心顿时缩成了一个玻璃球,冰凉、坠手,特别容易碎!以至在此后的几个小时 里,我觉得自己的反应比平时慢了一拍,再慢一点就成傻子了。 回家了,我一直把豆豆抱在怀里,牛奶、苹果、猕猴桃,一个劲往嘴里塞。惟 恐一不留神,豆豆就会长上翅膀飞喽,那样我更没法交代了。豆豆从没在我身上感 受到这般温暖,没完没了地问这问那。后来严明跑进书房,死说活说地把豆豆要过 去了。老婆私下里拽了我一下,我们俩溜进卧室。老婆道:“让严明跟豆豆在一起 吧,严明比你关心他。”我说:豆豆是我侄子,老婆说:“严明是女人,你明天早 上还要去接老妈呢。” 三天来,我第一次躺在自己的床上,累呀,浑身的骨头都散了。老婆走马灯般 地进进出出,不是擦桌子就是墩地。我真是奇怪,按说老婆也挺累的,可看起来她 的精神头比我大。后来我在老婆的威逼下,洗脸洗脚,刷牙涮屁股。完事后,我歪 歪斜斜地走进卧室,张开双臂道:“老婆,我已经忘了。” “忘什么了?”老婆没明白。 “我都忘了干那种事的感觉了。”我悲切地说。 “你的样子特疲惫,还行吗?”老婆走过来,使劲抱着我的腰。 “人活着不是为了做爱,做爱是为了人活得更好,我现在活得不好,想做爱。” 说着我拖小孩似的把老婆拖到床边,然后仰面躺下,身体象一个巨大的“太”字。 老婆叉腰站在床前:“你就这样啦?” 我四仰八叉地躺着道:“就这样,你来吧。” 老婆将毛衣脱下来,狠狠摔在我身上:“你这个懒虫!不要脸。” 我刚要做出些调情的举动,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叫唤起来。 老婆怒道:“你怎么还不关机?” “我忘了!”我痛苦地抱着脑袋,谁呀?真讨厌! 老婆将手机举到我面前,嘿嘿笑着说:“李爱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