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军覆没(5) 十点钟以后,由于山势的阻挡,我再也看不见闪光灯了。但风中却有一股令人 恶心的腥臊之气,我估计狼群离自己不远了。有好几次我忍不住好奇,拔着垛口往 外寻找。我活着三十几岁,还没见过野生狼群呢,最后一次我真在城下看到了几个 晃动的蓝色鬼火。这一惊简直是非同小可,我不得不一手攥住水果刀,另一手举起 块砖头,狠狠向鬼火砸了过去。随着砖头落地,鬼火立刻不见了。我继续向东跑, 此时长城上的路越来越好走了,我琢磨着离金山岭真不远了。 我是个作家,但绝不是一个空想者,我相信行动的力量!有一次,我和几个文 学界的“老师们”聊天时,大家对市场化写作颇为不满,认为市场与作家毫无纠葛, 或者作家与市场挂钩是集体堕落的体现。我觉得这话不靠谱儿,是狐狸吃不到葡萄 的酸涩,便搬出了巴尔扎克靠写作泡女人的事,市场要是不接受他的作品,他老人 家拿什么泡女人呢?老师们纷纷投来鄙夷的目光,而我却毫不知趣地补充道:“作 家和图书市场之间的关系就是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关系,市场就是个水性烟花的女人。 你每三年才与这个女人做一次爱,她的记忆中肯定不会有你的位置。但如果你一年 中就与她做上三次,这女人对你就有些印象啦!如果你的身体状况比较好,一不留 神给她干出个一次半次的高潮来,这女人就是你的啦。所以呀,作家就应该行动起 来,跟市场干,玩了命地干。干到底,早晚这女人就是你的。”当时那几个老前辈 差点让我气拉了稀,但我绝对是这么想的。人之所以存在就在于他的行动,不会行 动的人是墓碑!作家如此,其他行业人也是一样!成功只有一个秘诀:干! 正是基于这种理念,我并不是特别怕狼群,狼群来了我就跟它干。它咬我的脖 子,我也咬它脖子,我拎起它的后腿把它扔城墙下面去,我一水果刀把它的肠子捅 出来,人还能怕了畜生?但我是真担心老妈他她们,狼群盯上我倒没什么,万一盯 她们可怎么办?那群老弱残兵,行吗? 风停了,星星漫天哆嗦,月亮如天空的一只独眼,幸灾乐祸地瞪着我。 这时我来到一块方圆很大的平台,直觉告诉我,这是个重要的地方。于是我提 着手电四下查看!果然在一面城墙上,有几个黄色的楷书:金山岭长城!我兴奋地 掏出手机,有信号了!我方路没白跑啊! 正在我手舞足蹈的时候,平台下响起一个阴森的声音:“方路!” 我——,我站在原地,手停在空中,嘴半张着!在这种地方有人在我的名字? 在茫茫黑夜里,在废旧长城的阴影里,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所在!在人畜不见的荒 郊野岭?天哪!那声音比狼叫还可怕。 此时那声音又出现了:“方路?” 水果刀“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我也顺着城墙慢慢坐了下去,嗓子里发出毒蛇 挑衅时才会发出的咝咝声。听说阎王爷判了你的死刑之后,就会派个锁命鬼来。锁 命鬼往往躲在暗处,在当事人毫不知情的前提下,呼喊他的名字。只要喊到第三声, 当事人的魂魄就被锁命鬼用铁链子锁走了,留下的只是这个人的驱壳!难道我方路 在金山岭碰上锁命鬼啦? 中年人 人的本事分成两种,造福人间或为祸社会,我以前认为自己是即不能造福人间, 也无法为祸社会。可今天我觉得自己已经成祸害了,没事跑到长城来干什么?不仅 将老妈她们扔进了荒山,弄不好还会把自己的小命也交代喽。 我壮着胆子,双手托着手电向平台下照去,但这不争气的玩意儿在关键时刻却 没电了,顶多只能照出三四米远。就在我叫天不硬叫地不灵的时候,几束雪白的光 柱,探照灯似的把我锁定了,我不得不用手挡住眼睛。 此时锁命鬼的声音又出现了:“方路,真是你呀?我以为你让狼吃了呢。” 这回我算是听出来了,锁命鬼原来是周胖子扮演的。这个坏家伙是成心吓唬我 呀,幸亏我没有心脏病,否则非归位不可。七魂六魄瞬间便恢复原位了,我张口骂 道:“周胖子!你要是把我吓死,你给办丧事啊?” 有一束探照灯晃悠着向我移动过来,光亮里发出了周胖子的声音:“老天爷打 雷先劈你这张嘴。我给你办丧事?我又不是你儿子,我凭什么给你办丧事?”说着 周胖子已经走到我面前了,他一手提着应急灯,另一手拎着根棍子,一派喜气洋洋 的样子:“嘿嘿,我要有面镜子,我就让你看看你自己那模样。”周胖子忽然转过 身去,对着那几束灯光道:“你们看看,他象不象一个小鬼啊?”灯光里发出一阵 笑声,都是幸灾乐祸的。 “我还以为我碰上鬼了呢。”我怒火中烧,真想冲过来揍他一顿,但我不是这 家伙的对手。 “我们是救命的鬼,你怎么跑下来的?屁滚尿流吧?”周胖子道。 “光明正大!我一边走一边喊:谁有本事,我不怕。”我叫道。 人群中有人插嘴了:“那是给自己壮胆呢。”众人哄笑成一堆。 我不解地拉着周胖子问。“我问你。你不在下面等我,跑上来干嘛?” “从这儿到停车场还有五里地呢,我要是不上来,你还得接着跑五里地。你们 家老太太呢?你媳妇呢?那两孩子呢?”周胖子越说越紧张,声都有点颤悠了。 我向上方指了指:“望京楼,在望京楼里等我呢。” “望京楼?”周胖子不明白望京楼是什么所在,含糊地问:“山顶上还有饭馆 呢?” “你就知道吃!”我刚要再挖苦他几句,灯光里又传出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你怎么把几个女人放在上面了?”我哼了一声:“那我能怎么办?带她们下来? 我自己还摔了好几个跟头呢,我妈要是跟着我保证是摔死了。”说着,我突然觉得 肚子里咕噜咕噜叫唤起来,这才记起来,根本就没吃晚饭。我从口袋里拿出几根给 豆豆准备的香肠,囫囵个地塞进嘴里。窝窝囊囊地说:“胖子,他们是你花钱顾来 的?一个人多少钱?” 周胖子仰着脖子哎呦了一声,无可奈何地说:“你这种人是怎么当作家的?你 那点觉悟怎么还没有我高呢?人家是志愿者救险队,专门在这一带搭救遇险游客的。 知道什么叫志愿者吗?志愿者就是分文不取!” 我也知道自己的脸皮在发烧,好在天黑,看不出来。我赶紧走上去,拉住刚才 说话的那个家伙,极尽谄媚地说:“真是太谢谢你们了!我这人就是嘴不好,您可 千万别往心里去。我妈,我媳妇,我干女儿,我侄子,还有一个女的,她精神有点 问题。她们都在上面呢,麻烦您啦!” 这家伙呵呵笑了一声:“我们就是干这个的,走吧。” 我愣住了,脑子车轴似的飞快旋转起来。这家伙为什么要笑?这家伙的声音为 何如此耳熟?这家伙的口气怪异得很!我一把拉住他,然后将周胖子的应急灯抢了 过来。灯光一闪我就认出来了,这家伙就是我在立交桥下亲手抓获,然后送进派出 所的中年人。前几天,我给我爸爸烧纸,他还跟着凑了一回热闹呢。我连吸了几口 气,然后在自己脸上狠狠揉了一把:“您是?您是?” “前几天咱俩还见过面呢,你真把我忘啦?”中年人又呵呵笑了几声。 “怎么会这么巧呢?”我苦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