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军覆没(6) “是啊?我也想不通,怎么会这么巧呢?把我的孩子、老婆撞死的司机是你弟 弟,把我送进派出所的人是你,可现在我得救你们家老太太。我问你,你那侄子是 不是方智的孩子?”中年人面目严峻,象块铁。 我大口大口地喘气,惊慌地说:“他不是故意的,方智真不是故意的,他已经 自首啦。” “是啊,他要是不自首,我怎么会知道方智这个人?我怎么会知道他是你弟弟?” 中年人依然面无表情。 我真慌了,我觉得这小子比狼群还要难缠。我弟弟把他的孩子和老婆撞死了, 我亲手把他送进了派出所,而且还假装警察审讯过人家一次。这家伙不会是寻机报 复吧?我赶紧松开中年人的手,一步跨到周胖子身边,虚张声势地说:“我跟你说, 那是交通事故,不是个人恩怨。” 中年人惊奇地说:“我当然知道。走吧,别让你们老太太在上面冻着啦。” “我——我——”舌头在嘴里转了好几圈儿,我真想把它拎出来,用棍子抽打 几下。隔了好久,我才道:“你不会是盯我的梢吧?” 中年人哭笑不得地说:“我来金山岭已经三天了,我怎么知道你要来这儿?照 你这么说,我应该摆摊儿算命了。” 我觉得中年人的话有道理,可还是不大放心,不屈不挠地说:“方智不是故意 的,他也不知道撞死的是你们家人。” 中年人恼怒地一挥胳膊:“谁家的人也不能撞啊!行啦,少罗嗦两句,赶紧走 吧。再不去,狼就来了。”说着,中年人向另外几个队员嚷嚷道:“别理他,咱们 上山!走。”说完,众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周胖子拽了我一下:“走啊!”我只好垂头丧气地在后面跟着,周胖子怀笑着 说:“你呀天生就是个小人,你就没想过,人家是真心要救人吗?”我歪着脑袋不 说话,私下里却一直攥着刀把不撒手,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呀,谁知道中年人 到底是怎么想的?周胖子见我不言语,便话痨似的把自己上山的经过,详细地讲述 了一遍。 原来周胖子中午十二点刚过就到金山岭了,他在停车场随便吃了点儿东西,然 后就躺在车里大睡。周胖子从运动队一退役就进化成臃懒的贵夫人了,贪吃贪睡不 干活。裤腰从两尺二长到了三尺四,而且其发展趋势不可限量。这小子一口气便睡 到了下午五点多,见我们还不露面,便疯狂地给我打手机。电信公司告诉他,用户 不在服务区。周胖子觉得蹊跷,就便找了一个旅游区的工作人员,询问旅游区几点 关门。工作人员说:旅游区不关门,很多人下山都会住在这儿。人家这么一说,周 胖子心里就没底了,既然很多人要住在这儿,那路程肯定近不了啊。于是又追问: 从司马台到金山岭有多远。人家说有三十多里。周胖子记得我吹嘘只有八公里的事, 顿时大惊,又问道:路框是否好走。工作人员告诉他:司马台那一段好走,金山岭 这一段也好走。周胖子气鼓鼓地说:“您直接说:这段路都挺好走的,不就完了吗?” 工作人员道:“可中间有一段路不好走,艰险得很。”周胖子立刻意识到坏事了, 继续相信人家打听:一般人从司马台爬到金山岭要用多长时间?工作人员说:“小 伙子也得用六七个钟头。”周胖子马上给人家作了个揖,惶恐地说:“同志,坏事 啦,我的几个亲戚上午从司马台上去的,现在还没下来呢。其中有个老太太,还有 孩子。您能不能找几个人,跟我去迎迎他们?”工作人员也知道事态严重,紧张地 说:“您是不知道,那段路特别难走,连山羊都不愿意上去。你那几个亲戚是不是 吃多了,没事干啊?那地方不是老太太能去的。”周胖子说:“现在说什么也没用 了,赶紧想办法帮忙救人吧!”工作人员摇着头道:“平时我们是轻易不走那地方, 何况是晚上。这事得找专业人员,我们这儿有个志愿者救险队。旺季的时候,一个 月能救下十几个来,前几天人家还用绳子顺下一个来呢。您找他们吧。” 周胖子问明了救险队的所在,马上开车前往。不巧的是,救险队员们都去吃饭 了,周胖子不得不在门口等着。大约八点多的时候,救险队员回来了,周胖子说明 情况。人家真够意思,二话没说,立刻准备了绳子、软梯和应急灯,蜂拥着周胖子 上山了。 听到这儿我明白了,中年人不可能是蓄谋的,但还是不放心。问道:“刚才跟 我说话那小子,知道要救的人是我吗?” 周胖子道:“我说啦,我说有个姓方的作家在上面呢。他好象咳嗽了几声,没 说别的。”我闷声走路,也没敢说别的。周胖子知道方智的事,揪着我道:“你就 是一庸人,你怕人家报复你呀?我告诉你,人家跑这儿是专门来救人的,是想积德。 刚才他们说了,前天人家还从山上救下一孩子来呢,那哥们背着孩子走了十几里, 别提多卖力气了。”我加快了步伐,心道:我当庸人倒没什么,只要他真心救人就 行。 我刚从山上下来,救险队员们也是轻车熟路的,返回望京楼的速度比我下山要 快多了。如果不是肉大身沉的周胖子比较磨蹭的话,就更快了。月亮皎洁,一点钟 的时候,我们已经隐约能看见望京楼了。我掐算着时间,估计老婆又该发信号了。 但奇怪的是时间过了五分,闪光灯没有亮,望京楼静悄悄的,无声无息。 我仰望明月,泪水扑簌蔌地流下来,袖子都擦湿了。中年人询问原因。我说了。 周胖子叫道:“不会是出——出——出去上厕所了吧?” 我让他气得险些笑出来, 中年人认真地说:“没准真去方便了,咱们赶紧走吧。” 又到了长城断口,救险队员在断口两侧各找了一棵小树,然后栓上一根绳子。 中年人说:回来的时候,大家可以沿着这根绳子走。这时,我提起应急灯,玩命地 朝望京楼的方向晃来晃去。但望京楼上还是静悄悄的,一点反应都没有。我高声呼 喊,但声音都随着山风跑了,剩下的残渣跟呻吟差不多。 中年人招呼我赶紧走,可我的双腿却有点发颤,迈不动步子。中年人说:“别 担心,野兽一般是不会跑到烽火台上去的。”我点头称是,中年人拉着我,众人继 续登山。 周胖子曾经是叱诧风云的国家级运动员,向来以体力超群著称。但好汉不能提 当年勇,如今的周胖子已经有二百多斤了,脂肪含量能把秋天的狗熊气个半死。刚 开始上山的时候,周胖子还能跟上大家的节奏,到后来我们只能听到后面几米处, 高一声低一声的牛喘,而且那牛喘距离大家是越来越远了。我们不得不几次停下来, 专门等他,即使如此周胖子依然兴致勃勃地告诉大家:咱以前是国家级运动员,追 上你们是小菜一碟!有个救险队员们说:干脆您给我们做个榜样吧!周胖子说:我 怕把你们累坏喽。 在等待周胖子的间歇,中年人仔细询问,你们为什么到司马台来?我说,我干 女儿要画长城,我觉得去八达岭没意思,就跑到这儿来了。中年人说:司马台到金 山岭这段的确很难走,可一般人并不知道,所以经常出事。我好奇地问:“你怎么 跑到金山岭来了?这地方属于河北呀。中年人说:”你忘了?我说过我要去农村, 所以就到这儿来了。虽然不挣钱却省心,我打算在干上一年救生员,然后再回北京。” 我望着苍茫群山和朗朗月色,苦笑道:“要是在这地方住上一年的话,就不用回北 京了。”中年人思索了一会儿,坚定地说:“你说得对。” 月亮超越头顶,移到另一侧去了,已经快两点钟了,我们离望京楼只剩下几百 米。但奇怪的是,我们用应急灯联络了好几次,但望京楼还是毫无反应。我的心缩 成了一个小豆包,一个在窗台上摆放了个把月的小豆包,干瘪得一点水分都没有。 救险队员们和周胖子也紧张起来,大家都担心自己说错了话,悄无声息地往上爬, 空气中弥漫着难熬的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