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胜子让厂长娄传兴给气懵了。 本来,去年初,胜子代表管工班跟厂长娄传兴签订承包合同,保质保量维修 好全厂上下水管道,节约部分六四分成。到现在一年过去了,厂里派人全面检查 了上下水管道,竟无一处不合格。财务科一结算,共节约八万元,管工班该拿三 万二。如果按合同,胜子该拿一半,其余的再平均分配。但胜子不干,说:“咱 们还是吃大锅饭。” 这天早上,胜子到财务科去领钱,胖胖的财务科长罗茵说:“这事儿得娄厂 长签字,他不签字,我可不敢给你。这是制度。”胜子问:“罗大姐,厂长在办 公室吗? ”罗茵说:“不在。三天都没在厂里了。不知道上哪儿了。” 胜子只好耐着性子等娄传兴。心想,反正这钱是煮熟了的鸭子——飞不了了, 就先在厂里存几天。第二天在班前会上,胜子瞅瞅手下的五员大将——大牛、小 贞、小杜、唐小雅、隋小兵。眼睛一眨,得意地说:“过两天,每人给你们发五 千三。”战将们个个喜形于色。全班除了胜子是个入厂十几年的老工人,工资多 点儿,其余每人每年工资也拿不到四千元。大牛美得咧着大嘴,说:“还是承包 好! 干起来有劲儿! ” 小杜拢拢中分的乱发,说:“师傅,这奖,你得拿一半。你出那么大力,又 策划又领导,跟俺拿一样多还行? ” 大牛和另外两个小伙子唐小雅、隋小兵也说对呀。小杜进厂已七年,喜欢写 现代诗,自称“杜希金”或“杜小甫”。唐小雅外号“唐老鸭”,喜欢唱蒙古族 民歌。隋小兵最小,二十一岁,进厂刚两年多。 胜子手一摆,很慷慨地说:“不不! 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我一个子儿不多 拿。大伙分了红,有娘子的贡娘子,没娘子的贡老子,再去追个娘子。五千三虽 说娶不起个娘子,可找个女朋友、男朋友,逛逛北京、上海还是够了的。” 小杜就开始盘算怎么带那个纺织姑娘女友去一趟岛城,在那个波涛翻滚的大 海边还是挺罗曼蒂克的。又说:“亏了班长英明领导。”唐小雅则想,拿到钱的 第一件事,就是上北京拜访歌唱家胡松华老师。 只有全班惟一的女工小贞不说话。胜子坐在工具箱上,挺惬意地架起了二郎 腿,伸手去口袋里摸烟,旁边大牛忙递过来一支过滤嘴儿。胜子低头看看烟,叫 了声:“嗬,你小子,红包没拿到,档次倒早提上来了,不怕媳妇治你? ”烟刚 叼到嘴上,小杜“叭”地一声按着了蓝色塑料打火机,机头喷出一朵长长的火苗, 凑到胜子的烟头上。胜子使劲啧了一口,又喷了一口,脸前就弥散开一团青雾。 小贞忙去开窗。 “贞姐,冷。” “胡说哩! 什么季节了还冷? 破毒瓦斯,环境污染! ”小贞望着窗外的红花 绿柳,白云蓝天,白了小杜一眼。 大牛比小贞大六岁,六年前曾追过小贞,可小贞不同意。如今大牛的女儿都 四岁了,小贞二十八岁了还没定下个目标。大牛怕伤害了她,平时跟她说话都很 少。可活宝小杜却常跟小贞恶作剧地开个玩笑。 “哎,我说贞姐,找姑爷可不能找个抽烟的,要不然,连个嘴儿也不让咂了。” “呸! ”小贞红了脸,拿块油棉纱扔过去,正飞到了小杜头上。小杜大叫: “贞姐的绣球砸着我了! ”又唱起了电影《红高粱》中的歌:“打着了我的头哇 ! 哎……贞姐你大胆地往前走哇,往前走,莫回呀——头……” 管工班房后边,有一个从墙里伸出的水龙头。快下班时,胜子来到这儿,把 一根塑料管接到水龙头上,拧开,喷洒墙边那一簇簇天把高的胭脂草。时刚初夏, 花还没开,但枝叶却异常的茂盛茁壮。 这墙边本来没有花,是胜子十几年前撒了一把黑色的胭脂草种子,每年春上 地里就钻出一棵棵青翠碧绿的草花来。这花专在傍晚时分开放,到第二天太阳出 来时,就收缩了花瓣。花有紫的、红的、黄的、白的,六七种颜色,一直开到初 冬。胭脂草不怕赤日炎炎、狂风暴雨,却极怕寒霜。冷霜一打,它就蔫了。只好 让洒落在地下的种子第二年春上再萌芽。胜子不太喜欢别的花,家中什么花草也 没养,却极喜欢胭脂草。他特别喜欢这草“一岁一枯荣”、“春风吹又生”的劲 头儿,且格外喜欢胭脂色的品种。那一支支细长白嫩的花茎挑着五个圆瓣儿的喇 叭形小花,虽不起眼,但在他心里却是异常鲜丽。小杜、小贞见师傅那么喜欢胭 脂草,也常帮他浇水、拔草,还把花草用砖头围了起来。 下了班,小杜和胜子骑着车子,到了三里牌坊立交桥下。小杜说:“师傅, 跟您汇报个事儿。” 胜子停了车,一只脚撑着地,人不下车,问:“么事? ” 小杜的嘴咧成了一只炸皮石榴:“又找了个……小朋友。” 胜子明知故问:“男朋友、女朋友? ” 小杜用手拢拢长头发,“嘿嘿”一笑:“当然是……当然不是带把儿的。那 不成同性恋了? ” 胜子一摆手,“甭汇报了。好好待人家! 到你快发昏( 婚) 的工夫,再汇报。 我带兄弟们去给你改造上下水,装修狗窝,绝对的一套现代化! ”小杜还要说什 么,胜子却指着他的鼻子警告道:“一定要正儿八经地谈,别他妈一激动就想动 手动脚,更不能搞性解放,先同居后结婚。那才后患无穷哩! 听见没有? ” 小杜直眨巴眼,边缩脖子边说:“听、听见了! 听见了! ” 胜子问:“还有么事? ” 小杜说:“没了。”又忙道,“还有点儿。” 胜子问:“么事? ” 小杜吞吞吐吐:“师傅,你跟嫂子……也不能这么老僵着。这……这总不是 个办法。” 胜子眼睛瞅瞅立交桥顶,又瞅瞅远处的高楼,转过脸说:“你小毛孩子家, 懂个嘛! 等你成了家,就明白过日子是怎么回事了。像你们谈恋爱,就跟狗摔跤 闹着玩儿似的? 好了,走吧! ”说完,拿右脚把车的脚蹬子往回一勾,又一脚踩 住,用力一蹬,驶进了鱼群般的车流里。 这是一段比较遥远的路程。厂子在西郊,而胜子的家却在东郊化工四厂宿舍, 相隔三十里地,骑自行车得一个小时。本想买辆摩托车,却因种种原因没买。也 没买变速车,胜子仍骑着加重自行车风里雨里来回奔波。他往家赶着路,却又不 想回去,想先去看看母亲和六岁的儿子贝贝。有一星期没见母亲了,而自己的小 家自打妻子梅搬走后,这一年多已不成其为家。胜子拐进一个小市场,买了油菜、 黄瓜、西葫芦和儿子爱吃的茄子,又买了一只烧鸡。想起母亲爱吃鲤鱼,又去了 水产市场。腥味儿很恶很冲,熏得胜子立时就要吐出来。他忙屏住气息,买了一 条斤把重的活鲤鱼,赶紧离开了。心想这些鱼虾贩子整天就在这种气味里忙活, 挣几个钱儿也真不容易。 母亲的家也是胜子从小长起来的家,在城中区的银泉巷深处。父亲早已去世, 在胜子和妹妹鸽子先后结婚离开那个住了多年的小院后,母亲一直是一个人在家。 直到他有了儿子贝贝,而梅既要上业大又要准备出国时,母亲才让把贝贝送到她 那里去了。母亲十几年前就从街道办事处的纸盒厂退了休,一个人在家闲着无事, 有小孙子做伴,正好解解闷儿。为了以后贝贝在市里上个好学校,妈让胜子把贝 贝的户口转到了她的户口本上。 胜子最担心的是母亲的心脏病。年轻时她拉扯着一儿一女,既要照料身体不 好的胜子爸,还要按时上班,生活又很差,太劳累就落下了病。五年前犯过一次, 住院一个月就花了四千多块,单位根本报不了,妈心疼得不得了,病情一缓和就 坚决要求出院。平时在家,也不舍得吃药。胜子就每月中旬买好够一个月吃的药 送回家,跟妈说,别不舍得吃药,身体要紧。只是母亲吃药,一个月就要花百八 十块。 胜子从繁华的商业街往南,经过稍宽些的胡同再往西,就进了窄窄的银泉巷。 长条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不知历经多少岁月,已被磨得溜光溜滑,裸露出一道 道弯弯曲曲的白色纹路。 这条两边全是低矮、陈旧的老平房的银泉巷,使胜子始终有一种异常亲切的 感觉。胜子妈有爱干净的习惯。过去家里穷,只有几件简陋的桌椅橱柜,也要擦 得干干净净。茶壶茶碗刷得一点儿茶垢都没有。打一嫁到银泉巷,胜子妈见巷子 里脏乱,就早晚去打扫。退了休,更成了义务清洁工。胜子和鸽子从五六岁,就 帮妈打扫巷子。电台、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听说了胜子妈几十年如一日义务清扫 街道的事,先后来采访了好几次,胜子妈一概谢绝。街道办事处的文书给整理了 发言稿,让去市里先进代表会上做报告,胜子妈也不去。区妇联、区精神文明办 公室发的奖状镜框,胜子妈也不挂,说:“嗨,不就是扫扫街吗? 每天早上晚上 各扫半个小时就扫完了,就图个干净。” 小院门口是个盖着青色鱼鳞瓦片的小门楼,上着漆黑的门框。门楼上长着灰 色叶子、紫红色喇叭花的地黄,翠绿色的灰灰菜。还有一棵野生的葡萄,长了好 几年也不见结果子,只垂下来一根根长长的蔓子。有一株树冠很大的槐树,像一 把大伞覆盖了大半个小院。 进了院,妈正戴着花镜坐在门前,给贝贝补一件小裤。胜子叫了声:“妈! ” 妈见儿子来了,挺高兴地应了声,又对屋里叫:“贝贝,你爸爸来了! ” 贝贝应了一声,小狗一样飞快地从屋里跑出来,叫了声:“爸爸! ”胜子迎 上去抱住他,一下子举过了头顶,贝贝咯咯地笑起来。儿子长得粗眉大眼,像胜 子,肤色却是随梅,又白又嫩,像个小丫头似的。胜子放下儿子,小家伙就去翻 自行车上的包。胜子忙说:“慢着慢着! ”从包里取出个饭盒,打开盖儿,露出 一只大雪糕。贝贝叫了声:“谢谢爸爸! ”拿起雪糕刚想咬一口,又跑过去让奶 奶先吃。胜子妈挺满意地笑笑:“好好! 奶奶不吃! 你吃吧! ”又对儿子说: “以后少给他买这个,可贵哩! 一支一块多。”胜子点点头,笑笑,就从屋里拿 出个小板凳,坐在门口择小油菜。 胜子又问儿子在学前班上课认真不,老师讲的能听懂不,跟奶奶调皮来没有。 儿子吃着雪糕,嘴里呜呜地应着点头。妈看看儿子,又看看孙子,叹了口气。暗 想,要是儿媳妇不走,这是个多么美满的家呀! 胜子又对贝贝说:“秋天就上学了,现在好好学,上一年级就不累了。” 贝贝又唔唔地应着点点头。 妈瞪了儿子一眼,说:“占着嘴呢。你让他吃完了,再说话。” 这时,贝贝想起了什么,去屋里拿来三个本子,扔到胜子怀里,就去屋里尿 尿。外屋墙角里,有个小卫生间,那是十几年前他动手隔的。大杂院里,一般都 是几户用一个厕所,不大方便。到了冬天,就更不方便。水龙头过去也是几户用 一个,也不方便。胜子就让每家凑点儿成本钱,给每家屋里接了一个水龙头,安 了一个水池子,装上了一只水表。 胜子看到一个本子是数学作业,上面全是1 、2 、3 、4 ;另一本是语文作 业,写的是汉语拼音,大、小、多、少。还有一个本子是图画,除了小猫、小狗, 画的最多的是猴子,还有手拿金箍棒的孙悟空。 这时贝贝一手拿着雪糕,一手提着小裤出来了。胜子知道儿子喜欢猴子,却 还是问:“为什么画这么多猴子? ” 贝贝说:“猴是我的好朋友,爸就是属猴的! ” 胜子哈哈大笑,又问:“你属龙,咋不画龙? ” 贝贝说:“龙不好画。世界上也没有龙。”又说,“妈妈属猪,我画了好几 个大猪,还有猪八戒。”又说,“妈妈可不是猪八戒。” 胜子摸摸儿子圆圆的脑袋:“好好画,大了当个画家,专门画猴。哎,过几 天,爸和奶奶领你上动物园看猴去。” 贝贝叫起来:“太好了! 好猴爸! ”扑上去搂住胜子的脖子,亲了他的腮一 下,又指着他的鼻子说:“爸你说话算数! ” 胜子笑着抹了抹被贝贝亲上的雪糕汁,说:“当然算数! ”又问,“妈,鸽 子那边最近挺好吧? ” 妈说:“鸽子昨晚来了,还捎了点儿草莓。说她那个棉纺六厂不行了,快破 产了,要拍卖。周小龙那个店还行,一个月发四百多块钱。”胜子的妹夫周小龙 原在蔬菜商店当副经理。后来蔬菜商店不卖菜了,成了专门卖点心、糖果之类的 副食品店。 胜子说:“妈,天要热了,您多注意点儿身体。” 妈说:“我还行。后边蕊子她妈说,过两天让我跟她一块儿去学太极拳。” 又压低声儿问,“哎,胜儿,没去看看梅子? 最近她怎么样? 出国了吗? ” 胜子说:“没去。一点儿消息也没有,等等吧。” 妈就不说梅子的事了,又说:“胜儿,金泉街小学传出话来,说贝贝他们这 个学前班,到九月份上一年级的工夫,得交三千块! ” “是吗? ”胜子吃了一惊,暗想自己挣一年的工资才四千多块哩! 又说, “那就交吧。这学校教学水平高,离家又近。我那里还有七千多块。” 在母亲家吃了晚饭,胜子推车出了小院,到了巷子里,刚要抬腿上车,却听 身后一阵摩托车的嘟嘟声。他把车往路边靠了靠,一个花蝴蝶儿似的女郎骑着辆 红色木兰牌摩托车从左侧擦身而过。他又要上车,“木兰”却停住了。女郎转回 头,叫了声:“胜哥! ”胜子看她戴只红色的头盔,脑后垂着披肩长发,穿一件 哆哆嗦嗦的月白色真丝绸衫。一时没认出是谁来。 “哎,胜哥,没听见叫你吗? ” 胜子推车往前走了几步,女郎掀起头盔的遮阳罩,露出一张涂了脂粉口红的 脸。 “呵,是蕊子呵! 大老板这是上哪儿? ” 蕊子笑笑,抬腿下了车,说:“去俺妈家看看。” 十几年前的那个黄毛丫头,那个在街道服装厂踩缝纫机的小女工,早已变成 了一个时装店的阔老板娘。打生了孩子,身体发了福,胖得几乎没了脖子。颈子 上挂了一条挺粗的不知是多少K 金又是多少克的金链子。下身穿着薄薄的黑色紧 身裤,把粗粗的大腿、丰硕的臀部的轮廓全勒了出来。那裤子的脚腕处又挺细, 整个身子就像一只上圆下尖的陀螺。胜子看了都有点儿难为情。 蕊子对这个小时候老护着她的邻居大哥哥很有好感。她两年前跟姜大川离了 婚,至今还是一个人过。 胜子想问问她又成了个家没有,话一出口却成了:“生意还行吧? ” “还行。不过也不太好干。” “赚了钱的怕人借钱,都说不太好干。没赚着钱的怕人笑话,都说挺好干。” 蕊子笑了,艳红的嘴唇绽开,露出两排雪白、细密、齐整的牙齿。少妇胖归 胖,圆脸上的嘴不大,倒挺受看。 “哎,胜哥,厂子最近效益怎么样? ” “还那样,厂长光吹牛,没大起色。” “大姨退休发多少? ” “每个月二百块。这不,仨月没发了。我想去问问,妈还不让去。” “怕你武力解决呀? 嘻嘻! 梅嫂子又回了娘家,你这日子挺紧巴呀! ” “还行吧。人家能过咱也能过。” 蕊子瞅瞅这个身高刚到一米七零、黑脸膛、短平头、宽肩膀,健健壮壮的汉 子,白了他一眼,说:“哥你这话不对。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得定个高 标准,得绝对比别人过得好才行。我就是这观点,除了总统客房没住过,别的什 么福都享过了。” “听说半个月去美一次发,一个星期去美一次容,三天去按摩一次。贵妃过 的日子哩! ” “胜哥,你也叫我贵妃? 咯咯……”蕊子笑起来,“挣了钱不花留那么多干 么? 再说,美发美容花的是自己挣的钱。不像那些个腐败分子,吃喝嫖赌抽全都 是公款报销。”又说,“哎,哥你别客气,缺钱花了就说一声。” 胜子却不是那种轻易求人的男子汉。 蕊子又说:“胜哥,我劝你趁年轻下海去捞它一把,挣上个十万八万的就沉 住气了。然后再回去当你那伟大的工人阶级。” 胜子说:“下海? 我会干么? 去给人家修水龙头掏下水道? ” 蕊子说:“嗨,下了海学着点儿呀! 别怕喝水,别怕呛着了。怕水呀,永远 也学不会游泳。开始是狗刨,慢慢地不就学会蛙泳、蝶泳了? 只要淹不死,缓过 劲儿来,还得游。游熟了,就能成蛟成龙! ” 胜子笑了,“最不济,也能变条泥鳅! ”又说,“蕊子现在是鲫鱼还是黑鱼 ? ” 蕊子咯咯地笑起来,“我呀,你看像什么就是什么吧。”又说,“哥有空到 我的小店来,视察视察。” 胜子说:“唔,不敢不敢。说不定,我真得当你的徒弟哩! ”又问,“哎, 你的店在哪儿? ” 蕊子说:“顺天商业街。”她从斜背在肩上垂到腰间的黑色小包里取出一张 名片,递给胜子,“上边有我的传呼。你找我的工夫,就呼它一声。” 胜子笑道:“听说这种电蛐蛐在国外是挂在牛角上的。放牛的牛仔要喊牛回 栏了,就打传呼。” 蕊子也笑了:“那还是文雅的说法。人家说,国外的应召女郎才佩这玩艺儿 哩! ” 胜子怕惹恼了她,只笑笑,未置可否,伸手去接名片,见蕊子胖胖的白手上 中指、无名指都戴着金戒指,中指的一枚戒指上镶了只绿宝石,在斑斓的晚霞下 灼灼闪光。五颗指甲盖染得鲜红。 胜子说:“真是富婆哩! 别让歹徒把戒指捋了去。” 蕊子笑笑,又欣赏地看看戒指,说:“捋了去再买。”又冲胜子一笑,“别 被剁了爪子去就中。”然后戴上头盔,说了声:“胜哥,拜拜! ”摩托车“呜” 地一声朝胡同深处驶去。 来到化工四厂宿舍区大院门口,天已暗下来了,西天边还挂着一片胭脂色的 火烧云。门外有不少人在那里散步。 化工四厂因停产一年多,几近破产,几千名职工们全下了岗,基本生活费都 发不下来,更没钱维修宿舍。八座十几年前盖的简易楼,早已是千疮百孔。自来 水管下水道,更是常出问题。胜子是大院的义务维修工,许多家的管道都请他修 过。在大门口摆水果摊的退休工人曹师傅、退了休拿不到退休金修自行车为生的 机械工程师叶工、传达室的退休木工刘师傅,都跟他热情地打招呼。每逢这种情 况,胜子内心都感到一股子温馨。 骑车进了院,泡桐树下有几个孩子在那里拍着手,唱着儿歌: 正月初二初七八, 两口子打架分了家。 剩下了一个坏爸爸, 娶了个新妈母夜叉。 剩下个娃娃没有妈, 剩下个娃娃哇哇哇! 跟猫睡,猫抓他, 跟狗睡,狗咬他。 跟猪睡,猪拱他, 跟马睡,马踢他。 最后跟了个老叫花, 老叫花给他一只虾, 他叫了老叫花一声妈! 胜子听了,心像被一只拳头重重地捶了一下子。他上了那个三楼上的家,掏 出钥匙开了绿色防盗门,又开米黄色的木板门。这是个只有一室一厅的小单元。 胜子所在的市第三机械配件厂至今连一幢宿舍楼也没盖,职工们全是飞鸟各投林。 这个小单元还是梅的单位市化工四厂科研所分的。八平方米的小厅里摆了一只折 叠式的大沙发和两只小沙发,放了一张有机玻璃茶几。卧室里一套组合家具、一 张双人床、一张写字台摆得满满当当。厨房的隔壁是面积不大的卫生间,当管道 工的胜子用灵巧的双手在里边装了个淋浴喷头。墙壁全用瓷砖镶了起来,地面上 铺了釉面砖和马赛克。 胜子进了门,脱掉工作服上衣扔在茶几上,先点上一支烟吸了几口,默默地 坐了一会儿,在烟灰缸里掐灭半截香烟。起身去找来背心短裤,到厨房里打着热 水器的火,钻进卫生间里去洗澡。 后边楼上传来不知谁家的音箱放出来的流行歌曲《潇洒走一回》,挺烦人的。 从卫生间里钻出来到卧室里换上背心短裤,又点上那灭了的半截香烟来吸。透过 面前缕缕青色的烟雾,目光落在对面的组合橱上,里边放着一张镶在镜框里的大 幅彩色照片。那是四年前他和梅跟两岁的贝贝的合影。可如今,这个三位一体的 家一分为三已经一年多了。 胜子是二十四岁那年上夜校时认识的梅。 开始是青年工人文化补课,在市总工会租借的一个中学里。当胜子离别学校 七年之后,又一次坐在日光灯闪烁的教室里时,望着墙上贴着的达尔文、居里夫 人、高尔基、瓦特的画像,顿时有一种鱼入海鸟归林的亲切感涌上心来。屈指算 算,如果不是十年动乱,自己该是上研究生的时候了。 上了三四次课,胜子发现一个长得白白净净的文弱姑娘坐在他课桌的左前方。 姑娘有点儿近视,戴了一副透明的塑料框眼镜,衬得她那白皙的脸儿更加秀 气。姑娘的习惯动作是用支起的左手手背顶住下颏儿,凝神听老师讲课,看老师 写字。后来,听别人叫她佟月梅,就觉得她真像一朵晶莹如雪的梅花,那么纯洁, 那么可爱。胜子几次想跟她说几句话,却一直没找到机会。琢磨了几天,也没想 出个什么借口。一天课间休息时,倒是梅先开了口,大大方方地问他:“哎,同 学,你是哪个单位的? ”一口带南方味儿的普通话,又清晰又柔和,还有点儿咬 舌,很是好听。胜子慌忙作了自我介绍。梅问:“你们厂是不是有个管工叫赵天 胜? 跟你是重名还就是你? ”胜子说:“没重名的,可能就是我。”又问,“你 怎么知道的? ”梅说:“前几天市报上登了个消息,题目起的挺好,叫《管工胜 子滴水不漏》。说这个胜子维修上下水管道,每年可为全厂节水多少多少吨。” 胜子说:“这其实没啥。只不过负责一点儿就能办到。”梅说:“能做到负责就 很不容易。文章里说你为职工浴池的自动淋浴节水动了不少脑筋。”胜子这时的 拘谨就小了许多,说:“那稿子是俺厂里一个工友苏强写的,他挺爱好写新闻。 其实改造淋浴也不是很复杂的事。原先的淋浴水龙头,打开了用不用都哗哗直流。 后来,我向厂里建议买了一种脚踏式的淋浴器,用时一踩水就流。不用了,一松 脚,人一离开踏板水就断了。可费了不少劲儿装上了,用了不到两个月就坏了十 几个。不是不出水就是关不死。我琢磨了好几天,发现是脚踏板上连着的那根钢 筋拉杆太长,也太笨,就自己动手把开关往下移,用铁链子代替拉杆,而且由一 米多长缩短到二十公分。这样拉链的行程短了,开关就灵活了。打那,淋浴器很 少出毛病。” 梅专注地听他说着,只嗯嗯地点头,不插嘴。胜子刚要再说几句什么,上课 铃却响了。 放了学,胜子心怦怦跳着,大着胆子在校门口等梅。等了五六分钟,大大小 小的同学都快走完了,还不见她出来。胜子以为梅走过去了,刚才自己没看到。 这时梅却从楼里急匆匆地走了过来,一见胜子就羞怯地笑了一下,忙去开车锁推 自行车。胜子只觉她那羞怯的微笑异常纯真、异常动人。两人就沿着灯火黄黄的 大街并排骑着车往前走。 胜子问她:“还不知道你是哪个单位的呢。” 梅说:“我在市化工四厂科研所。” 胜子“哟”了一声说:“大国营企业的研究人员,还来补习高中课? ” 梅又羞怯地一笑,说:“不是研究人员,是给研究人员刷瓶子的。初中毕业 以后,身体一直不大好,没下乡,在家休了三年,也没啥事儿干。平时翻翻书, 再就是帮俺妈买买菜,做做饭。前年才就业。” 胜子“噢”了一声。两人边走边说,来到一个十字路口,梅说:“我要往西 去,咱们该再见了。”胜子问:“你家在哪儿? ”梅说:“在西郊大槐树小区。” 胜子说:“那边挺偏僻吧? ”梅说:“有一段路挺黑,没灯。不要紧。”胜子说 :“那我送送你吧。最近社会上不大安全。”梅说:“那你还得倒回来呀? ”胜 子说:“没关系。” 胜子一直把梅送到几株大槐树掩映的她家宿舍楼外边。 梅说:“天晚点儿了,也不能请你到家坐坐了。” 胜子笑笑说:“以后再来。”就对梅招招手,转身推了车往回走,刚要上车, 听梅在身后说了句:“哎,小心着点儿。”胜子回过头,见梅立在楼前,消瘦单 薄的身子沐浴在银色的月光里,映得衬衣更白,脸也更白,真如那玲珑剔透的白 梅。他的心不由地一颤,也朝她招招手,才转身骑上车走了。 第二天晚上下了课,胜子又把梅送了回来。 第三天晚上下了课,还是胜子把梅送了回来。 路上,两个人的谈话也步步深入。胜子知道了梅的故乡在苏南。父亲是个老 机械工程师,母亲是仪表工程师。大哥在青海那边搞地质勘探。二哥在东北当兵, 是个副连长。她是老三,最小。比胜子小三岁,刚满二十一。 过了几天,有一天上课时,梅发现胜子没来,也没请假。猜他不是厂里加班 就是家里有什么事了。 可是当她下了课推着车子刚出校门时,却见胜子扶着自行车站在一旁。梅 “呀”了一声,问:“你怎么没来上课? ”胜子说:“厂里加班。我这是请了一 个半小时的假来的,送你回去还得回厂。”梅好感动,说:“你回厂吧,别误了 厂里的活。我没关系。跑了两个月,胆子也大了。”胜子说:“假既然请了,就 送你回去吧。从你家那里回厂还顺路。” 两人就一块儿骑车往梅的家去。路上,有不少小伙子姑娘骑着自行车还勾肩 搭背,如一对对比翼双飞的燕子。当两人来到一条僻静的马路上,月光从槐树上 泻下来银子似的花花点点,地上落了一层乳白色的槐花,空气中也飘散着槐花的 清香。胜子一时觉得这地方是那么的幽静那么的美好,要是挽着梅在这里缓缓地 散步那才棒呢! 他几次想伸出手去扶梅的肩,又怕她不高兴不愿意没敢。到了梅 家的宿舍楼前,二人下了车子,梅说:“胜子,谢谢你了。”又说,“今天上数 学,老师讲的课挺重要,也挺难学的。抽空我帮你补补吧。”胜子自然很乐意, 就问:“什么时间? ”梅说:“我上班挺正常,也很少加班。星期天行不? ”胜 子说:“行。”又问,“上哪儿去? ”梅笑了,歪起头问:“你说呢? ”胜子想 了想,说:“我家里,房子太窄小。再说,每到星期天我妹妹的男朋友都去。对 了,”他鼓了鼓勇气,说:“咱们上莲花湖公园,行不? ”梅爽快地说:“行。 后天上午九点,在公园西南门,你等我。”胜子说:“八点半吧。” 梅说:“八点半也行。”胜子还有点儿不放心:“星期天可一定去! ”梅说 :“怎么,你还信不过我? ”胜子忙说:“哪能呢! ”很高兴地说了声“再见! ” 骑上车子,如一团火奔回配件厂。 两人的感情发生了一个飞跃,是打莲花湖公园约会八天之后,晚上下了课, 胜子送梅回家路上,梅不小心的一个“马失前蹄”。 那天梅上穿一件白短袖衬衣,下穿一条白色的百褶裙。骑起车来裙裾翩翩飘 动,如一只展翅飞翔的蝴蝶。走了一段路,他正要对梅说句什么,忽听“扑通” 一声,随着一声尖叫,梅连人带车栽到一个下水井里。同时有玻璃片粉碎的脆响。 原来,路边的下水井盖子不知让哪个贼人给偷走了。城市里发生这样的事屡见不 鲜。有的下水井盖子被盗走,掉进去孩子还被淹死过。 胜子忙扔下车,上前去扶梅。梅被卡在自行车的前轮与大梁之间又卡在了井 口上。胜子从来还没碰过梅,这时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先把压在她身上的自 行车轻轻搬开。又恐她掉到下水井里去,就伸出右手搂住她的腰,将她轻轻抱到 井外边,一连声地问:“怎么样? 伤着哪儿了? ” 梅丢了眼镜,什么也看不见,双手使劲抓住胜子的胳膊,哎哟哎哟地叫着, 站不起来,也说不出话。胜子想莫不是摔骨折了? 先去找到梅的眼镜,却只剩下 个细细的框。又去推过自己的车子,想扶梅上车的后座。梅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胜子稍犹豫了一下,心一横,手伸到梅的腋下,把她抱了起来,横放在后座上。 梅仍坐不住。胜子又抱起她,让她骑跨在后座上,双手抱住车座。胜子记起附近 有个市第三人民医院,就左手推车,右手搂住梅的腰扶着她,说:“坚持着点儿 ! 坚持着点儿! ”大步朝医院跑去。 到了医院门口,胜子要扶梅下来,梅却下不来车。胜子又把她横抱了起来, 自行车“咣啷”一声倒了没上锁也不管了。他走上台阶,用屁股拱开医院的木框 玻璃门,把梅放在门厅里的连椅上,就去敲急诊室的门。敲了好一阵子没人来开, 就又敲。这时门开了,露出一个戴白帽子的女护士年轻的脸来,冲他吼道:“敲 么敲么! 烦死了! ” 胜子急急地说:“大夫大夫,有人摔伤了! 是不是……”女护士说了句: “挂号去! ”“砰”地一声关上了门。胜子东跑西窜到了挂号处,敲那个小窗, 小窗开了。胜子说:“大、大夫,挂、挂急诊! ”里面一个老鼠脸留着几根鼠须 胡子的年轻男人冷冷地问:“内科外科? ”胜子说:“外科。”就等那人给挂号 单子。可老鼠脸男子没行动。胜子问:“大夫,单子? ”那男人仍是一张老阴天 无表情的脸,翻翻老鼠眼:“交钱呀! 不交钱能给你单子? ”胜子急忙摸口袋, 只带了三四块钱,忙递了进去。老鼠脸男人扔出来一张单子又扔出来剩下的钱, “啪”地关上了小窗户。 胜子跑回连椅旁,这才吓了一跳,梅的头上脸上全是血,胸前的衬衣被染红 了一大片。右腿上的血也直往下流,在白嫩的皮肤上如三条蚯蚓。他急忙抱起梅 来到急诊室门口,又敲了好一阵子,门才开了一道缝,又是露出那个女护士的半 个脸。胜子把手中的单子递给她,她才开了门。胜子抱梅进屋,女护士说:“等 会儿呵! 别动屋里的东西! ”就出了门。胜子以为她找大夫去了,等了好几分钟, 不见人回来。而梅头上的血,却从头发里渗出来,顺着苍白的脸一个劲儿地往下 流。白衬衣、白裙子上的血滴如一片片梅花。梅刚才并没看见自己身上的血,这 时一摸脸上,满手是血,心里一害怕,鼻子就抽泣起来。她不太好意思哭出声, 两手死死地抓住胜子的胳膊。胜子看看她的脸上、眼睛上没有伤,才略放了点儿 心。忙安慰她:“别哭别哭! 别害怕! 没事儿没事儿! ” 又等了几分钟,仍不见来人。胜子又着急又担心,看看旁边桌子上白色搪瓷 盘子中的酒精瓶、镊子、棉球,犹豫了一下,拿起一把镊子,夹起一个棉球,就 给梅擦脸上的血。这时女护士进来了,后边跟了个趿拉着拖鞋打着哈欠的男大夫。 女护士一看胜子拿着镊子、棉球就大发雷霆:“叫你别动这屋里的东西,你 乱动么! 真没教养! ”气得胜子瞪起眼梗起脖子直想大骂那个女护士一顿,梅忙 扯住了他。 男大夫让胜子到门外去等着,胜子不愿走。男大夫眼一瞪,说:“去! 到外 边去! ”胜子无奈,只好到了门外。听屋里梅一声一声“哎哟、哎哟”直叫,还 有女护士训她不让叫唤的恶声恶气。胜子焦灼不安地在门外转来转去,束手无策。 过了十几分钟,门开了一道缝,伸出来一只捏着病历的手:“哎,佟月梅的家属 呢? ”胜子忙说:“在,在这儿! ”就去接那单子,又问,“大夫,她怎么样? ” 女护士说:“甭管怎么样了,办住院手续去! ”胜子还想再问,急诊室的门又 “砰”地一声关上了。 胜子忙到住院处去办手续,住院处一个护士说:“交五百块钱押金。”胜子 说:“哟,我没带呢,能不能先住下,我马上回家去拿? ”女护士说:“不行! 不交押金一律不能住! ”说着把病历就给扔了出来。小窗也“啪”地一声关上了。 胜子想,这破医院里的人怎么一个个都这么“熊”,这么“难揍”! 真欠着 再把他们都撵到乡下去劳动改造! 让你们一天搬十二个小时的石头,么熊毛病也 没了! 又惦记着梅,就又跑回急诊室门前敲门,女护士把门开了一道缝,胜子一 眼就见梅的衬衣已脱下来扔到一边,男大夫正给她那洁白的胸部缠绷带。胜子忙 转移了目光,对女护士说:“我没带钱,住院处不给办手续。病人麻烦您关照关 照,我这就回去拿钱。”又对梅说,“你别害怕,我抓紧回来! ”胜子跑出医院 大门,见自行车还躺在地下,就上前扶起,双腿夹住前轮,正正摔歪了的车把, 转身骑上,一溜烟往家窜去。胜子妈和十八岁的妹妹鸽子还没睡。胜子妈还不知 道儿子早已交了个女朋友,一见儿子身上、脸上的血迹吓了一跳,又听他气喘吁 吁地讲了事情的简单经过,又惊又喜又担心,忙取出八百元钱交给胜子。又让鸽 子跟胜子去医院。鸽子想得挺周到,还带了几件自己的衣服。 进了医院,只见梅躺在走廊里幽暗的灯光下的连椅上,头上、腿上、胳膊上 都缠了白色的绷带,见胜子匆匆来到身边,不顾他身后还跟着鸽子,抓住他的胳 膊就哭起来。 胜子忙去办了住院手续。当他抱着梅一步一步上楼梯时,她未受伤的左臂用 力搂住他的脖子,头贴在了他的肩膀上。胜子第一次闻到了少女头发上那淡淡的 香气。 胜子让鸽子照看着梅,自己又骑车窜出去,敲开了他从没去过的梅的家门, 先对颇有些诧异的梅的父母结结巴巴地自我介绍,又语无伦次地说了梅摔伤住院 的情况。梅的父母都惊慌失措起来,尤其是梅妈妈吓得浑身直打哆嗦。梅爸爸安 慰她不要急,就拿了些钱。梅妈妈又找了梅的一些衣服。梅爸爸让梅妈妈明天再 去,梅妈妈执意要去。胜子说路上不好走,再说梅也不要紧了。又问家里还有梅 的眼镜不? 梅的眼镜摔碎了。梅妈妈忙去找了一副眼镜交给胜子。胜子和梅爸爸 下了楼,突然想起了梅的车子,就让梅爸爸先去第三医院,自己去找梅的自行车。 到了梅摔倒的下水井那里一看,车子早没了影儿。只有几块眼镜的碎片闪着点点 亮光。气得他直骂那捡车的人缺德,骑不上三天就得撞汽车上! 梅伤得不太重,头上破了一块皮,右腿膝盖上破了皮,手掌上、胳膊右侧、 胸部也是碰破了皮。只是右脚腕子摔倒时别在车大梁上扭伤了,肿得老粗,黑紫 发亮,不能走路。 妹妹鸽子也放弃了与男朋友周小龙约会的宝贵时间来陪梅,一口一个姐姐叫 得很亲,梅一时都感觉成了胜子的未婚妻似的。鸽子还领着在蔬菜店当营业员的 周小龙也来看她,周小龙恭恭敬敬地叫姐姐,其实他比梅还大一岁,属狗。在家 里从未当过姐姐的梅感到很亲切。 第二天一早,胜子妈熬好了大米稀饭煮了鸡蛋让胜子送去。第三天下午,胜 子妈终于忍不住,想看一看儿子的女朋友是什么模样儿,也跟儿子来到了医院。 一看梅长得秀秀气气、又文静又有礼貌,从心里就喜欢上了。在医院门口就对儿 子说:“胜儿,梅这闺女不错。”胜子说:“妈你看着不错,俺们还没唠开过呢。” 胜子妈说:“那你不问问她? ”胜子摸摸粗短的头发,说:“我一直没好意思开 口。”胜子妈说:“你妹妹这事儿算有了个眉目。你这事儿再定下来,妈就没么 别的心事了。”胜子说:“等她伤好出了院再说吧。” 梅住了五天院,胜子先请了两天假陪着她。吃饭喝水吃药,细心照顾。晚上 也不回家,就在走廊的连椅上躺一夜。第二天一早再给梅忙活。梅需要大小便时, 胜子就把她抱进厕所,自己在门外等着。到第三天,梅的伤痛轻了好多,胜子的 管工班事又比较多,就白天去上班干活,晚上来陪她,夜里照样在连椅上睡觉, 把梅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第六天,梅出院,胜子骑了辆管工班运零件材料的三轮车来,铺上床褥子, 把梅从病房里一直抱到院门外的三轮车上。到了梅家楼下,又把她抱上四楼去。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