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胭儿用一块纱巾包住头,顶着呜呜呼啸的风沙,步履艰难地往父亲家走。白 纱已被刮成了土黄色。 这个年轻少妇,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落到这么惨的地步。 胭儿的母亲原先是印刷厂的工人,1981年的夏天骑自行车下班时,被一个骑 摩托的撞倒,头碰在一棵法桐树上,撞昏了。好心的行人把她送到医院,没想到 过了一个多小时就去世了。肇事者撞人之后就跑了。母亲去世十三年了,到现在 全家也不知道凶手是谁。 父亲原在化工局下属的市化工七厂当设备检修工,三十七岁那年让水泵砸断 了左腿,落下了残疾,至今走路还一瘸一拐的。胭儿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父亲 就退了休,让她顶替当了操作工。胭儿在厂里挺能干,年年都是先进工作者。到 了去年初,厂里换了个四十多岁的年轻厂长,这人胆子特别大,又买高级轿车, 又去美国、意大利考察,又建什么电脑中心控制系统,可产品质量却一个劲儿地 下降,产品大量积压。 到了今年初,设备全停了。职工全放了假,一分钱的工资也没有。父亲的退 休金开始发了两个月,后来干脆是一分钱不发了。胭儿就姊妹俩,上边有个姐姐, 比她大四岁,在纺织机械厂当工人。有个男孩,五岁了。这不,打春节后,姐姐 的厂也破了产。姐夫所在的区运输公司,每个月只发一百块钱,让自己找活干。 姐夫现在一家个体汽车修理厂给人家当修理工,每个月也不过四百块钱。姐姐在 家洗衣、做饭,照顾父亲还有她一家三口。姐姐打结了婚就没房子住,一直住在 父亲家。父亲家也不宽敞。一大间姐姐一家子住,半间父亲住。胭儿的丈夫叫申 小强,比她大四岁。跟她一个厂,当电工。个子一米七四,长得又白生又俊气。 父母就他一根独苗苗,心肝宝贝一样。他父亲原先当城北区房管局的科长,实际 上是个股级干部,官不大,权力却不小。自己分了一套房,又在北四小区给儿子 私下弄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在厂里,申小强看上了胭儿,一个劲儿地追,到 底让他给追上了。 那年她才二十一岁,跟他刚谈了一年多的恋爱。那是个夏季的晚上,他又让 她去他自己住的那套房子玩,说了一会儿话,楼外就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她正 发愁怎么回家时,申小强说跟她做个小游戏,先取出一副挺精巧的不锈钢小手铐, 又叫手环,反锁了她的双手,又拿过一个长条盒子,取出一条亮闪闪的金项链, 挂在她的脖子上。然后双手捧起了她的脸。他的脸白中透红,大眼睛亮亮的,放 射着炽热的光芒。当他那鲜艳的嘴唇渐渐地凑上来,吻住了她那菱形的小嘴儿时, 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如电流一般迅速传遍了全身,一时她都快晕过去了。以至他一 个一个解她胸前衬衣的钮扣儿,解下了她的裙子,她都不知道。直到觉得身体的 一个地方有些疼痛,才半醉半醒地意识到,自己跟他已经像泥土和雪水一样融化 在一起了。后来,每当她回忆起这个情景时,心就止不住剧烈地颤动。她真希望, 时间永远停留在那个时刻。 那一夜,申小强没让胭儿走。第二天,他就让她上他那里去住。当时她家住 房挺紧张,姐姐准备结婚没地方住。胭儿想想自己已经是申小强的人了,又看厂 里有几个女孩打十七八岁就跟男朋友同居,咬咬牙,就搬到他那里去了。对父亲 和姐姐说,是去厂里住集体宿舍。两个人同居了两年多,胭儿觉得那简直是仙女 过的日子。 一个暖风荡漾万物萌发的夜晚,小院里葡萄叶蔓的影子不住地在窗帘上摇晃 着。两个人到1990年国庆节才结了婚,第二年生了女儿小鸽子。那几年虽收入不 高,但小两口互敬互爱,他父母还经常给点儿钱和吃的、穿的,日子过得倒不错。 可没料到的是,打厂子停了产,申小强在社会上结交了几个坏朋友,人就渐 渐地变坏了,又抽烟又酗酒。本来他是不抽烟的,酒也不大喝。尤其是他认识了 一个郊区的无业游民,跟着那个坏蛋吃喝、打麻将赌博,后来发展到玩女人。开 始她劝他,他不听,跟她吵。后来,她再说他,他就打她。她去告诉了他父母, 他知道了,打她就打得更厉害。特别是他输了钱,灌多了“马尿”,更爱打她出 气。她挨了打又不敢哭叫,还怕让邻居听见笑话。家里她和他存下的一万多块钱, 还有他送她的定情信物金项链,全让他赌了喝了。她连给孩子买衣服买营养品的 钱都没有。到了上个月,经申小强父亲托关系介绍,胭儿到一家商场当库房保管 员,每天就是收货、发货,活儿不累,一个月四百多块钱,比在化工厂三班倒受 空气污染要好得多。日子就这么勉强过了下来。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