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二天,胜子一大早就起了床,匆匆吃了早饭,本想早点儿踏上征途的,但 叶工来找他,说家里的水管子裂了。胜子去给他修好了水管,已是上午十一点, 只好下午走了。叶工悄悄告诉他,后边七号楼那一对打架的两口子,昨晚又打了 一架,女的喝了敌敌畏,正在医院抢救。九号楼的一个小伙子,跟外边两个小伙 子前天晚上去抢了辆出租车,轮奸了女司机。现正外逃,公安还没抓住他们哩。 午睡起来,换上一件真丝的花格子短袖衬衣,下穿灰色的西式大裤衩子。腰 带挂上BP机,还垂下来一条镀金的黄链子。脚上是黑尼龙袜,棕色皮凉鞋。鼻梁 上扣了一副大号变色镜,手里拎了只原先梅去开科技研讨会发的棕色经理老板兜。 对着镜子一照,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嗬,真还有点儿大款的派头儿哩。拎着包 下了楼,去科苑打印部取了名片。这次,他没乘火车,而是坐上了直达河东的长 途大客车。 车子开出去二十多里,身旁的一个汉子问胜子:“师傅这是上哪儿? ”胜子 说到河东服装城。汉子又问:“出来跑业务的? ”胜子说是,又问你呢? 汉子叹 了一口气说也是。胜子看看他,这人一脸忠厚老实又不乏精明。 两个人聊起来之后,中年汉子说:“我姓胡,是明阳镇服装厂的业务员。” 就递给胜子一张名片,上边印着“业务主办”。 胡主办先自我打趣地笑笑:“‘文革’当中,姓胡的净坏蛋,胡汉三,胡传 魁胡汉三,电影《闪闪的红星》中的国民党头目。胡传魁,京剧《沙家浜》中的 汉奸司令。。粉碎‘四人帮’之后,胡家行了,出了不少大人物。哈哈! ”又说 :“我是到天都市联系推销西装的。我们厂今年初跟华龙服装公司签了个合同, 给他们生产三千套西装。可华龙公司因欠外债太多,上个月被债主起诉到法院, 判他以财产抵债,‘华龙’垮了。我们厂的西装也给压住了。厂子是县办的集体 企业,本来就不大,流动资金有限。这一家伙压了几十万块钱。这些钱还是找门 子、托关系、,我们请客送礼从农行贷的。每个月光利息就好几千。原材料也是 赊的,厂家一个劲儿地跟俺们厂要钱。厂长、分管厂长、销售科长急得鸡飞狗跳。” 胜子问:“这次去华龙公司交涉,有进展么? ”胡主办长叹了一声:“嗨, 有啥进展呀! 这个华龙公司是个人承包的。财产全都抵了债,据说还不够欠债的 三分之二。华龙的头儿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幸亏俺这些货也没给他,要给了, 也是白扔了。更糟糕。” 胜子的心动了一下,问:“西装样品你带着么? 我看看。” 胡主办就从提包里取出来一套黑色带暗纹的西装。胜子看了看,就问多少钱。 胡主办说:“我看你这人挺实在的,就实话实说。这西装属于中档服装,原先跟 华龙公司定的合同是每套二百元。你如果能帮忙联系大批量的要货,价格还可以 压。拿到市场上卖,标价四百元问题不大。” 胜子先想到了河口服装市场的几个货主,又想到了蕊子。实在没办法,还可 以问问她。就说:“我就是经营服装的,先到你们厂去看看,怎么样? ” 胡主办大喜过望:“这太好了,我们厂长、科长保证热烈欢迎! ” 两人在车上越唠越近乎。胡主办连忙掏烟递烟点烟,表示出了极大的殷勤与 热情。胜子递给他一张名片,胡主办双手接过,看了上面的字:“啊呀,是总经 理呀? ”更是肃然起敬。称呼也把“你”变成了“您”。 胜子不打算到河东服装市场了,决定先去明阳服装厂。 两人在河东市换了车,又行驶一百多里到了明阳镇县城。本来胡主办平时出 差是不能坐出租车的,但为了迎回胜子,招手叫了一辆红色的夏利,把胜子接到 了厂里。正值下班时间,只见足有上百个穿得花花绿绿的人往大门外边走,几乎 全是年轻女子。胡主办让胜子在办公室坐着稍候,就跑去找科长、厂长。过了没 五分钟,胡主办引了一个黑瘦、一个白胖的中年男子来。介绍黑瘦的是业务科长, 姓路。白胖的是经营副厂长,姓刘。两人十分热情,说一把手钱厂长外出联系工 作了,要过两三天才能回来。然后请胜子到厂招待所先去住下。 服装厂为了节约经费也为了联系业务方便,装修了几间档次较高的客房。胜 子刚一进屋,就感到了一阵空调酿造的凉爽。他看看室内的有机玻璃茶几、真皮 沙发、席梦思床、紫红色的地毯、淡蓝色带竹叶子图案的窗帘,觉得这地方真是 不孬。 四人坐下刚寒暄了几句,一个扎独辫、穿短裙的女孩敲门进来送水沏茶。胜 子向刘副厂长、路科长双手递上名片。路科长说:“赵总一路辛苦了,先洗洗脸, 喝点水休息一下,过一会儿我们去吃饭。” 胜子有点儿受宠若惊,暗道幸亏我还不是个骗子,如果是个骗子行骗可太容 易了。不用骗别的,就凭一张名片在这儿骗吃骗喝玩乐几天,说回去考虑研究扑 棱棱一翅子飞了,他们上哪儿找去? 他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他们这么重视,我就闯一下试试看。就说 :“不休息了,不累。先去看看服装吧。” 路科长说:“赵总的时间观念、工作效率可真令人钦佩呀! 那就请胡主办领 您先去看看。回来再休息。” 胡主办先领胜子去了产品陈列室,见许多塑料模特儿上穿了各式各样的服装, 有男有女,有西装,也有连衣裙。胜子在一男一女两个穿了西装的塑料模特前停 了步子,问:“就是这一种吧? ” 胡主办说:“是,就是这种。” 胜子装作很内行地解开那西装衣扣,里外看了看。他虽不懂什么面料款式, 但从外观上看,还是挺美观的,做工也比较精致。 胡主办说:“当初天都市那个华龙服装公司来定货时,对质量要求就很高, 他们还专门派了一个服装设计师来,经常抽查成品。我们看他是个大客户,也挺 重视的。首先自己把好质量关。发现有质量问题的,坚决返工或者作为废品处理。” 尽管胡主办说西装的质量没什么问题,但胜子却仍不大放心,就提出去看看 库房里的产品。 到了仓库,果然见一个个装西装的纸箱子堆积如山,一直垛到了房顶。胡主 办让保管员打开两个箱子,取出几套西装来。胜子翻来覆去看了一番,没发现什 么问题。他琢磨,如果这批西装能推出去,即使每套挣十元,也能挣三万多呢。 可是,这么多的西装,上哪儿推销去? 胜子回到房间,胡主办就说安排饭告辞走了。 他洗了手脸仍觉得身上汗渍渍地难受,就干脆关上卫生间的门,脱光衣服, 把身上冲了个遍。这才记起没拿替换衣裳,又小偷一般打开门,伸手按下客房门 把手上的按钮,防止服务员小姐突然开门进来。光着腚从老板兜里翻出干净的短 裤、背心、短袖衬衣,老鼠一般匆匆钻进卫生间,穿戴整齐,才心安理得地出来。 对着写字台前的大镜子,拿毛巾擦干寸头上的水珠儿。又拿电动剃须刀把刚长出 来的胡茬子吃吃喇喇一扫而光。 胜子从不用护肤霜什么的。他那黝黑的皮肤上,如有一层天然的保护膜,用 怎么高级的香皂、浴液洗多少次也洗不白,可冬春季从来也不皲裂。他想起了那 个当了晚报记者的白面书生工友苏强,一年四季都离不开抗皱美容霜。 “咚咚! ”的敲门声。胜子说了声:“请进! ”见门把手扭动,门却不开, 才意识到门还锁着,忙过去拧开。 胡主办立在门旁,笑容可掬地说:“赵总,我们钱厂长来看您了! ”又说: “真巧,钱厂长刚从徐州回来。” 个头不高黑黑胖胖的钱厂长满面春风地跟胜子握了握手,随即走进房间。两 人一边一个坐在沙发上。而胡主办等人则谦恭地坐在床沿上。钱厂长双手递给胜 子一张名片。胜子说:“厂长这个姓好啊! 人们不是常说‘向钱看’么? ” 钱厂长哈哈大笑起来,说:“是啊! 如今有了钱,什么事也能办哪! ”又打 趣道:“文化大革命的那几年,电影和戏里边,好多坏蛋都姓钱,《海港》里的 钱守维,《青松岭》里的钱广,哈哈! ” 众人一起大笑起来。 钱厂长取出一盒枣红色的八喜牌香烟,身旁的胡主办忙接过去手指灵巧地揭 掉密封带,打开烟盒盖儿,将一支烟抽出半截,双手恭恭敬敬地朝胜子递过去, 说:“请,赵总! ” 胜子抽出了那支烟。胡主办忙从口袋里取出一只电镀的打火机,给胜子点上。 客气了一番,无非说些路上辛苦之类,钱厂长就热情地说请胜子去吃饭。胜 子客气了几句,说:“千万别添麻烦。” 钱厂长说:“小县小厂,小门小户,小家小业,小菜小酒。在这里,赵总想 吃西餐大菜,咱还没有哩! ” 胡主办头前带路,引胜子来到服装厂大门一侧,到了一个小门前,把手一伸, 很客气地说了句:“请! ” 胜子又谦让钱厂长。钱厂长示意胜子先进。胜子进了小门,跟着带路的胡主 办穿过一条走廊,来到一个餐室门前,门上方写着“桃花园”三字。 一个穿白衬衣、黑超短裙的服务员小姐立在门旁,忙把门拉开,恭恭敬敬地 说了声:“欢迎光临! 请! ” 胜子进了那个挺大的餐室,顿感一阵凉爽。扭头看,墙上有壁挂式空调。室 内装饰得不算豪华,却古色古香。红木桌子、椅子均漆成了枣紫色。墙上一侧的 装饰画是一片粉红色的烂漫桃花,对面墙上是个大镜子,里边也是一片桃花烂漫。 餐室一半的空间摆着餐桌,铺着洁白的台布,摆好了陶瓷盘碟,玻璃杯中插 着叠成玉兰花形的手绢。 钱厂长邀胜子在主宾席上落了座,黑短裙小姐就过来倒茶。聊了几句,刘副 厂长、路科长也来了。钱厂长主陪。刘副厂长副主陪,坐在了钱厂长对面。这时, 刘副厂长问胡主办:“蝉儿怎么还没来? ” 胡主办刚要答言,餐室门外清脆的应了一声:“来了! ”又听一串咯噔咯噔 的高跟鞋脚步声,门一开,走进来一个袅袅婷婷的年轻女子。穿一件没有袖子的 紫红丝绒旗袍,一双紫红色的高跟皮鞋。黑黑的头发烫成了大波浪,披在肩上。 个头大约在一米六八。给胜子的第一印象就是女子那两条长长的雪白的胳膊。女 子径直来到胜子身边。路科长忙介绍了胜子。女子绽开涂得挺红的嘴唇,娇声说 :“欢迎赵总! ”伸手与胜子握手。胜子还是第一次跟个这么艳丽的女子握手, 心微微跳了一下,忙说:“谢谢! ”路科长又向胜子介绍女子:“这位是我们厂 公关部的蝉儿小姐。貂蝉的蝉。三国有貂蝉,明阳有金蝉。”众人都笑起来。 蝉儿就坐在了胜子右侧。胜子立刻闻到了一股子浓浓的茉莉花似的香气。 黑短裙小姐先端上了八个凉菜小盘:蒜末拌海带丝、鸡胗肝片、胡萝卜丝、 趴虾、五香花生米、生黄瓜段、菠菜粉丝、芥末金针菇。 蝉儿笑吟吟地问:“赵总喜欢喝什么酒? ”胜子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 又是个娇艳的小姐坐陪,就说:“什么都行。” 蝉儿轻声咯咯一笑:“赵总是久经沙场的了,国内外的名酒一定喝过不少。 今天尝尝我们本地的名酒‘千杯少’,怎么样? ” 胜子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酒的名字,说:“噢,这名字不错。酒逢知己千杯 少嘛! ” 众人忙附和:“对! 对! ” 胜子又问:“多少度? ” 蝉儿道:“三十八度。纯粮食酒。用县城南郊玉泉的泉水酿制而成,已有五 百多年的历史,获得过世界博览会的金奖呢。” 胜子知道电视上做广告的那些自称誉满全球的世界名酒、国际名酒,不少都 是花几万元甚至几十万元买了个金奖牌子,有的连市优、省优产品都不是。又想 到了一个新地方,应该尝尝当地特产,就说:“好。尝尝千杯少。” 黑短裙小姐把一只白色的陶瓷酒壶递给蝉儿。蝉儿擎起酒壶,哗哗啦啦给胜 子面前的杯子斟酒。杯子满了,还高出杯沿一点儿,浮浮摇摇,却一滴也流不下 来。胜子心中暗暗称奇。 黑短裙小姐给钱厂长、刘副厂长、路科长、胡主办分别斟上酒。钱厂长举起 杯子,道:“赵总远道而来,我代表明阳服装厂表示热烈的欢迎! 来! ”就跟胜 子碰杯。 胜子轻轻端起杯子,与钱厂长碰了一下,一饮而进。那千杯少果然不涩不辣, 异香满口。胜子说:“喔,这酒不错! ”蝉儿又忙为胜子斟上。 钱厂长拿起筷子:“来,吃菜。” 开场酒是三杯。之后,钱厂长单独跟胜子喝两杯。刘副厂长、路科长、胡主 办又单独跟胜子喝了两杯。 四个热菜先后上来了:大葱炒腰花、青椒肚片、芸豆里脊、红烧排骨。钱厂 长对黑短裙小姐说:“告诉厨师,天热,多上几个清淡的。”小姐应声转身去了, 不一会儿又端上来一个清炒空心菜,一个炸黄花鱼。 这时,蝉儿站了起来,伸出一只涂了红指甲油的右手,端起了胜子面前的杯 子,笑盈盈地说:“赵总,您是第一次光临我们服装厂,我先敬您两杯。” 胜子慌忙站了起来,说:“不敢! ” 蝉儿说:“请坐请坐! 站着喝了不算。”双手把杯子捧了过去。又说,“赵 总,您刚才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还有三句,叫能喝多少喝多少,能喝少喝不大 好,喝多喝少要喝好。嘻嘻! ” 胜子除了在老哈家喝过小彩的敬酒,在外交场合还是第一次接受美女敬酒, 不觉有点儿激动。但还是彬彬有礼,忙双手接过杯子,说:“好好! 谢谢! ”一 饮而进。蝉儿接过杯子,又给斟满,双手端起杯子,捧给胜子,说:“这是第二 杯。”胜子又接过喝了。 蝉儿给胜子斟上酒,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赵总,咱们俩是第一次见面, 按我们当地风俗,先喝两杯。” 胜子跟蝉儿碰了杯,连饮两杯。蝉儿说:“谢谢! 吃菜! ”就拿起另一双筷 子,给胜子盘中夹菜。这时,小姐又端上来一个盘子,报了个菜名:“炸金蝉。” 众人都笑了。 蝉儿说:“俺们这儿叫梢钱狗。是昨儿晚农民从树上摸的,很新鲜。”就给 胜子夹了两个放在盘子里。又说,“您一路上辛苦,天又热,多吃点儿菜。” 这时,刘副厂长、路科长、胡主办又分别跟钱厂长喝。四个人又交叉喝。喝 了一阵子,蝉儿又跟他们四个人喝。胜子发现,蝉儿跟钱厂长他们喝,只是抿一 小口,对方也不介意。 主人们跟胜子边喝边聊起生意上的事,问胜子公司有多少人,开业多长时间 了,固定资产多少。胜子谨慎地编了一些话搪塞着,暗想千万不要喝多,喝多了 不好控制自己,容易说漏嘴。要让人家识破自己是个玩“空手道”的,就坏了。 自己虽说了些大话,但还不是个骗子。关键是力争把这批服装生意做成。自己先 跑跑,联系一番,实在没辙了再找蕊子,她总会有办法的。 这时,蝉儿问:“赵总最喜欢吃哪盘菜? ” 胜子试探着,开了个玩笑,道:“最喜欢吃炸金蝉。我们天都人叫它知了狗。” 路科长说:“把蝉儿小姐炸了端上来吧。” 众人又笑起来。 黑短裙小姐端上来一条红烧鲤鱼。蝉儿说:“赵总,俺们当地有个风俗,鱼 头冲您,您得先喝两个。然后,您拿筷子按着鱼头,俺们动了鱼,您才能吃呢。” 胜子说:“好,入乡随俗。我吃了这条鱼,也就成明阳人了。” 刘副厂长说:“赵总是鱼头,我是鱼尾,陪一个。” 胜子说:“天都城里也有鱼头鱼尾酒。还有头三尾四,翅五背六,路科长、 胡主办、蝉儿小姐,你们喝五个还是六个? ” 众人笑起来。路科长说:“俺们这儿没这讲究,拒不执行! 拒不执行! ” 众人又笑起来,吃了鱼。服装厂的几个人书归正传。路科长问:“赵总下午 看了西装样品,还满意吧? ” 胜子说:“满意满意,款式质量都不错。” 刘副厂长说:“钱厂长办企业,首先是开发产品的款式,第二就是十分重视 产品的质量。这三年,厂里的产品一件也没出过质量问题。” 胜子感觉到对方在探自己的口气,这才是他们最关心的问题。这么个小厂压 着几十万块钱的服装,不是个小数哩! 既然他们把自己当成了大款,自己也不能 太小气了。否则不是扫人家的兴? 但大话也不能说太多,吹了大牛,兑不了现, 自己一拍屁股走了,人家不骂死自己? 即使以后永不再来这个厂,也永远见不着 这几个人了,可自己心里是不安宁的。第一次单独出来谈生意,就是个牛皮大王 和骗子的形象可不怎么样。顶多就是白吃了人家一顿饭,千万别落个臭名。半斤 多酒下了肚,脑袋有点儿晕乎,就说:“你这批西装,如果是秋季或者是春节前 夕,我现在就可以决定带走一千套。可眼下正是夏季,不太合时令。此事我一定 尽力去办。就凭几位厂领导、科长、主办、蝉儿小姐的盛情,我不尽力去办,这 良心上也是说不过去的。我在企业工作了多年,非常了解、理解企业的难处。” 这几句话说到了服装厂几个人的心上,都说“谢谢”。刘副厂长说:“祝我 们的合作成功,干杯! ” 这时,大屏幕彩电上出现了秀丽的田园风光画面。路科长问:“赵总,唱支 歌吧? 俺们这音响挺好的,保证不收您的点歌费。” 众人陪笑。 黑短裙小姐把歌单递给蝉儿,蝉儿递给胜子。胜子刚想说不会,又想乘了酒 兴,何不唱一支试试? 反正就这么几个人,唱砸了也丢不了多少脸面。估计自个 儿肯定比那些鬼哭狼嚎的要唱得好。他一边说:“你们先唱! 请蝉儿小姐先唱。” 一边翻看歌单,“我找一找。” 蝉儿款款走过去,拿起了麦克风,说:“献给我们最尊贵的客人赵总,祝赵 总在我们厂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接着伴奏音乐响起,是《谁不说俺家乡好》。 一座座青山紧相连, 一朵朵白云绕山间。 一片片梯田一层层绿, 一阵阵歌声随风传。 哎——哎! 谁不说俺家乡好得儿哟咿哟, 一阵阵歌声随风传…… 蝉儿的嗓子不是太好,但吐字清晰,唱得有韵有味,节奏也与伴奏音乐配合 得挺协调,加上轻松自如,美目流盼,声情并茂,特别是最能体现地方民歌特色 的那个卷舌音“得儿哟”,舌头尖“得儿”得又灵巧又清脆,如吐出一串儿银铃。 众人忙鼓掌祝贺。胜子走上去给蝉儿献了一束绢花,并敬了一杯酒。 胡主办说:“蝉儿小姐是俺明阳镇出了名的百灵鸟,专门唱民歌的。唱起来, 知了——知了——”还没说完,众人就笑起来。 路科长火上添柴,说:“蝉子哪,你看赵总这么大的经理千里迢迢来了,帮 咱们分忧解难。又给你献了花敬了酒,把拿手好戏献出来吧,别留到后边了。” 胜子不知是什么“拿手好戏”,忙说:“好,欢迎欢迎! ” 蝉儿却拿那束绢花掩口一笑,娇滴滴地说:“哎呀,怪不好意思的。” 胡主办对赵总道:“蝉儿唱这个拿手好戏,得七八分醉的火候,才最有味儿 呢。请赵总亲自拿瓶子亲自灌她三两! ” 蝉儿忙告饶道:“胡哥,你别净出歪节目! ”又见胜子果真去端酒杯,忙作 揖道,“赵总,您别听他们的,小女子从命就是了。” 这时,室内灯光转暗,蝉儿立在朦朦胧胧的光晕之中,屏幕上出现了小桥流 水的风光图像,旁边一台录音机里,飘出了一支二胡、柳琴、笛子等伴奏的旋律。 伴奏音乐水平不是太高,显然是当地的民间乐队演奏的。蝉儿说了声:“先唱一 支《坐花轿》。”众人齐声叫好。蝉儿绽开艳艳的小嘴儿唱道: 坐花轿,喇叭响, 二十岁的媳妇嫁了个九岁的郎! 众人大笑。 蝉儿接唱道: 说是郎来——郎还小哇, 说是儿吧——不叫——娘! 众人又拍掌大笑。 蝉儿唱完最后两句: 守着个水灵灵的新媳妇——他啥也不懂, 黑夜里睡觉——嗨嗨,光——尿床! 众人大笑鼓掌。胜子也忍不住大笑起来。他一年多没这么开心地笑过了。 胡主办叫起来:“应该唱‘守着个光腚猴儿新媳妇’! ”众人又大笑。胡主 办又叫起来:“这个太短了,不过瘾! 赵总,请蝉儿唱个长的! ” 胜子就又邀请,蝉儿柔媚地瞥了胜子一眼,又唱了起来: 送情郎送至在炉子台, 挽着青丝趿拉着鞋。 问一声情郎哥何时回转, 你说一年半载就再来。 送情郎送到当天井, 抬头看见了满天星星。 河东岸站着牵牛郎, 河西岸站着织女星。 送情郎送到大门以南, 腰巾里掏出了两块大洋钱。 给你这块打车票, 再给你块买盒吉祥烟。 送情郎送至大门以北, 三架葡萄两架黑。 有心摘穗给情哥哥吃, 噢,身子虚吃不得凉东西。 送情郎送至大门以西, 迎头碰上个卖梨的。 有心买个梨给情哥哥吃, 啊,想起了昨夜的事吃不得冰东西。 送情郎送至大门以东, 祷告一声老天爷休要刮风。 刮风不如下雨好, 留下了情郎哥多叙柔情。 送情郎送到那影壁墙, 迎头碰见了婶子二大娘。 再叫声情哥哥别害怕, 俺婶子和大娘也送过情郎。 送情郎送至小路旁, 尊了声情哥哥听我把话讲。 情哥哥呀你低头看, 野花虽遍地开别把小妹忘。 送情郎送到大山前, 小妹妹止不住泪涟涟。 情哥哥情哥哥你回头看, 小妹我盼望你早回还…… 蝉儿唱完,说了声:“羞死了! ”不等胜子献花敬酒,就过去把头趴在了餐 桌上。众人叫着:“祝贺蝉儿小姐的情歌! ”胡主办则咋呼:“哎,想起了昨夜 的事别吃冰东西啊! ” 众人大笑着,站起来碰杯。这时,蝉儿缓缓抬起头,拢拢散发,对胜子说: “赵总,该您唱了。” 胜子说:“首先向钱厂长、刘副厂长、路科长、胡主办、蝉儿小姐表示衷心 的感谢。我这人不会唱歌,也从来没唱过卡拉OK。上初中的工夫,跟一位老师学 过几天京剧,只是好多年没唱了,今天献献丑。唱砸了,各位别笑话! ”转脸对 黑短裙小姐道,“《自己的队伍来到面前》。” 众人一起叫好,鼓掌。 黑短裙小姐却不知道这歌,就问:“啥歌? ” 胜子刚要开口,钱厂长替他说了:“京剧《智取威虎山》选段,李勇奇唱的。” 黑短裙小姐还是不明白。胜子就给写到一条筷子纸套上,交给了小姐。小姐 说:“请稍等。” 过了四五分钟,屏幕上出现了茫茫的林海雪原和披着白色斗篷在松林中穿行 的解放军小分队战士。一阵激越紧凑又转舒缓的京胡、月琴、京二胡加锣鼓点前 奏响起,胜子手持话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胆子一壮,冲口就唱: 这些兵急人难治病救命…… 众人又一起鼓掌叫好。胜子试着还行,侧耳细听伴奏过门,又接唱: 又嘘寒又问暖和气可亲。 自古来兵匪一家欺压百姓, 今日事却叫( 哇) 人难消疑云…… 众人一起鼓掌。 前几句有板有眼,字正腔圆,铿锵有力。胜子顿时来了兴致,刚要再往下唱, 不料伴奏带却没有下一段。胜子只好说了声“谢谢”,回到座位上去了。 路科长为防止胜子窘迫,忙道:“赵总这京剧绝对是专业水平的! ” 钱厂长说:“赵总的歌,把我们带回到六七十年代那些个令人难忘的岁月里 去了。好,好哇! ” 刘副厂长说:“久违了,久违了! 多少年没听到这么好听的京戏了! 太亲切 了! 太美了! 真是自己的队伍来到面前哪! ” 胡主办忙对蝉儿小姐示意:“哎,妮儿,敬酒呀! ” 蝉儿仿佛还沉浸在胜子豪放的歌声旋律里,这才反应过来,忙去端起胜子面 前的两只杯子,双手捧上。 胜子接过两个杯子,同时一饮而尽。 众人齐声叫好。 路科长叫道:“赵总海量,再来两杯! ” 蝉儿为他又斟上两杯,胜子又是同时一饮而尽。 这时,钱厂长端起杯子,说:“赵总,抱歉! 那边还有两桌客人,我和刘副 厂长去敬个酒。”两人就出了门。 餐厅里灯光渐渐转暗,柔和的舞曲响了起来,是《你不懂我的心》。蝉儿歪 起头,问:“赵总,请您跳个舞好吗? ” 胜子忙说:“没穿长裤,跳舞不合适。”路科长却说:“没事没事! 没关系。 在咱这里,没那么多讲究。”蝉儿上前就拉胜子站了起来。胜子有些难为情地说 :“本来,按礼节应该是我邀请小姐的。还有,我平时太忙,舞学得不好。请您 带我吧。”就左手握住蝉儿的右手,右手扶住她的腰,在桌前那块挺大的空间里 缓缓跳了起来。胜子这才惊异地感觉到,蝉儿细长的手柔若无骨,腰肢纤细,也 似没有骨头似的。一曲终了,当两人又坐下来时,才发现路科长、胡主办也不见 了。灯光也更暗了。 蝉儿端起酒杯,说:“赵总,刚才咱们喝了千杯少。那么,我是不是您的一 个知己呢? ” 胜子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忙说:“是! 是! ”低头整膝盖上铺的手绢时,瞅 见桌下蝉儿不知什么时候撩开了旗袍下摆,两条没穿长筒袜的白腿在黑影里如刮 了皮儿的雪莲藕。 蝉儿斟满两杯酒,捧给胜子一杯,怔怔地望着他:“赵总,既然我们是知己, 喝一个交杯酒吧! ” 胜子以为无非是互相挽个手臂,自饮一杯,不料蝉儿却把杯子举到了他唇边。 胜子只好也心跳着把杯子举了过去。两人互相喂了对方一杯。 蝉儿放下杯子,给两人斟满,瞟了胜子一眼:“赵总,您知道吧,这酒里有 几十种中药成分,又装在坛子里窖了八年。喝了这千杯少,舒筋活血,益心健胃, 滋补壮阳,延年益寿哩! ”又拿起筷子,夹起一只炸金蝉送到胜子嘴边,“赵总, 再尝尝俺们柳林河畔的金蝉,这个呀,也是大补的! ” 胜子张开嘴,含住炸金蝉,还没来得及嚼,就说:“好,好极了! ” “鲜不鲜? ” “鲜……”胜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怦怦跳起来。 蝉儿却若无其事,把半盘炸金蝉端过来,放在胜子面前:“赵总,这金蝉的 幼虫在地下得长七八年,才长这么大。它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来,再吃几个。” 胜子怔怔地看了看蝉儿,糊里糊涂,竟说了一句:“谢谢! ” 舞曲《弯弯的月亮》响起来了。胜子不知怎的又说了一句:“咱们再跳一个 吧。” 蝉儿嫣然一笑:“赵总,请稍等。”就去了屏风后边。只过了两三分钟,就 飘然而出。等蝉儿来到身边,牵起他的手,借了暗淡的灯光,见她系了件黑色的 披风,上身只束了个红色的紧身兜胸。腰间系了条短短的薄如蝉翼的黑色纱裙, 松松地卡在骨盆上,露着肚脐眼儿。 胜子正不知所措,蝉儿的左手已搭到了自己的肩上。他伸手去扶蝉儿的腰, 却触到了她脊背上光滑如绸的肌肤,那后背是一直裸到腰下边的。胜子吃了一惊, 但手却没有抽回来。 蝉儿娇声说:“赵总,您唱得真好。我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京戏。” 胜子说:“谢谢夸奖! ” 蝉儿又说:“我只会唱民歌,不爱唱流行歌曲,也不懂京戏。您唱的,好像 跟包公唱的差不多,是么? ” 胜子道:“对,我唱的是花脸。”却仍心惊肉跳,担心钱厂长他们进来。 蝉儿似乎猜到了胜子的疑虑,说:“赵总,您不用担心,他们不会来了。现 在,您就放松放松,过一个愉快的良宵。” 两人又晃悠晃悠地跳了一阵子。胜子只随着她晃动,蝉儿也不勉强他,一支 曲子放完,接上了另一支,却是一种挺奇怪的旋律。 胜子问:“小姐刚才唱的是不是《送情郎》? ” 蝉儿反问道:“赵总听过? ” 胜子一笑,道:“猜出来的。”又问,“是当地的民歌吧? ” 蝉儿道:“对。”又问,“好听么? ” “好听。” “太酸了? 是不? ” “不酸。” 蝉儿说:“那,”就低声哼唱起来,“情哥哥呀你低头看,野花虽遍地开别 把小妹忘……” 哼着哼着,蝉儿就松开了被握住的右手,伸出两条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隔 了薄薄的衬衣,他明显地感到了她那饱鼓鼓的胸脯贴在了自己的胸前,腹部也贴 紧了自己。两人几乎不能跳了,只能搂在一块儿轻轻地晃动。胜子有些慌了。尽 管前些日子蕊子跟自己跳过这种舞,可那是在天都城,人地都熟。蕊子又是心甘 情愿,不带任何附加条件。可在这里,跳这种舞,万一让厂里的人撞上或让公安 局的查住,岂不……他想推开蝉儿,又恐惹得她不高兴。正提心吊胆,蝉儿却把 脸也贴在了他的左颊上。那一股子茉莉花般的香水味儿更浓更冲了,熏得他那半 醉半醒的脑壳昏昏沉沉。他想自己也不能这么无动于衷,两只手这么吊吊着形同 虚设,就一手伸过去扶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脊背,却不敢动。 两人又晃动了一阵子,蝉儿抬手解下了黑色的披风,扔到椅子上,露出了一 弯象牙般的臂膀。她抬起头,眼睛盯着胜子的眼睛,轻声问:“赵总,我白不白 ? ” 胜子木讷地答道:“白。” 蝉儿又问:“美不美? ” 胜子又像小学生回答老师的提问,说:“美! ” 蝉儿咯咯一笑:“那你,就不品尝品尝这美的滋味儿么? ”说罢,仰起脸, 冲他抬起了下巴,呶起了嘴唇。那涂了口红的嘴唇在极暗的灯光下,如一朵白莲 花中黑色的花芯。既而她又笑了,两排洁白的牙齿犹如玉色的蕊丝。 胜子大脑中急剧地运转了一番。亲,还是不亲? 亲了有什么麻烦么? 估计不 会有的。反正自己离婚了,又远离天都,谁也不会知道的。鬼都不知道。 还在迷迷糊糊地做思想斗争时,蝉儿伸手用两个指头从餐桌上的杯子里夹出 一块叠成玉兰花形的手绢,擦了擦嘴上的口红,接着把翘起的下巴儿抵住了他的 下颌。胜子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眼前金光一闪,一口就噙住了蝉儿的嘴。 舞厅里很暗很暗的灯光这时“忽”地灭了。蝉儿的双臂紧紧缠住了胜子的脖 子,不是他吻她,而是她使劲地吮咂他了。高高的胸脯也紧揉着他的胸膛。胜子 只觉清香四溢,满目漆黑的四周倏地开放了一朵又一朵硕大的牡丹花。他的手不 由地去抚摸她的脊背,那脊背就像一条粘鱼般光滑细软,还微微发凉。 胜子虽晕头转向,心里却还比较明白。吻着搂着这样一个妖艳的女子,实在 是太美妙了! 可自己怎么仍没有冲动呢? 真是奇怪! 但这样如痴如醉的亲吻却是 从没享受过的。他一手托住蝉儿的后颈,发狂地吻起她来。吻了嘴,又吻她的腮、 脖颈和圆润的肩膀。一时他有些站立不住,就把蝉儿抱起来,坐到椅子上,将她 搂在怀里纵情地狂吻。他脑子里惟一清醒的是,只能吻,手不能碰她那高高的胸 部。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两人才气喘吁吁地松开了嘴。胜子突然想起了什么, 问:“蝉儿小姐,你……有什么要求不? ”蝉儿坐在他的腿上,一条玉臂勾着他 的脖子,撒娇地一笑,说:“哥呀,您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我可不是那种野的。 如果说有一点儿要求,那就是……希望您能跟厂里把这笔生意谈成。您不知道, 钱厂长为这三千套西装急得快上吊跳井了。我怎么劝他也不管用。” 胜子说:“冲小姐对我这么好,我一定千方百计把这事儿办成。” 蝉儿说:“那好。”又说,“哥别叫我小姐,叫我一声蝉儿! ” 胜子叫了一声,蝉儿挺娇地“哎”了一声,说:“这样才亲切呢! ”又把一 只手按在他的心口上,说,“只要您这里想着我,这笔业务,就一定能谈成。” 胜子说:“忘不了你的。” 蝉儿又问他:“金蝉好不好吃? ” 胜子说了声:“好吃! ”把头一歪,又吻起她来。 蝉儿想起了什么,伸手从胜子背后桌上的黑影中摸过酒壶,说:“赵总,喂 我一口。”就让胜子嘴对着酒壶嘴儿喝了一口,不咽下去,口对口吐到她的嘴里。 蝉儿咽了酒,又让胜子拿酒壶喂了她一口,也吐到胜子嘴里。 如此互相喂了七八口,胜子有点儿过意不去了,说:“小……蝉儿,我怎么 的也得表示表示,你别嫌少。”就要找小包拿钱。 蝉儿按住了他的手,说:“哎,哥,刚才我已经跟您说了,我不是只野的。 您别破坏情绪啊! ”又用手抚摸着他粗硬的短发,“您先回房间,别锁门,过一 会儿我就过去,请您美美地吃一个金蝉脱壳。嘻嘻! ” 此时,胜子的酒已有点儿醒了,一听这话,惊出了一头冷汗。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