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人的一生很有意思。有些事和有些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往往就发生在那么一瞬 间。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缘分了。胜子和胭儿的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如果胜 子不去天玑酒家吃那盘饺子,或者吃完就走了,不喝那一杯茶,也许他这辈子永 远也不会认识胭儿,不会第二次、第三次碰上她,更不会跟她演了一集又一集的 电视连续剧,使他和她的命运都发生了那么多戏剧性的变化。 胜子这次碰上胭儿纯属偶然。 他乘长途汽车从四方县城到了天都,回家放下东西,就出了门,想先找几个 商场看看服装。骑自行车沿街走了一段路,见旁边有个皮草行,就进去转了转, 不买也不问,只是看行情,也想学点儿服装常识。又转了几个服装店,进了一个 妇女儿童用品商店。转了一圈,见一对小两口在柜台前给个六七岁的男孩子买玩 具手枪,就走了过去,也拿起一把玩具手枪看。那黑色的塑料手枪跟真枪的样式 很像,拉开枪栓可以打一种粉红色的塑料子弹。就给儿子贝贝买了一把枪,又买 了两盒子弹,装在了右边裤子口袋里。出了店,觉肚子有点儿空,才记起午饭还 没吃。本想回家弄点儿吃的,又想回去吃了饭,还得跑出来,往返一个多小时, 天又热,何苦来的呢。就想先寻个地方歇歇,吃点儿饭接着行动。他推着车子在 街上走着,有意无意地瞅见了一家不大的酒店,就把车子停在门口,进去要了一 盘蒜苗炒鸡蛋、一盘猪肚拌黄瓜、一瓶啤酒吃着喝着。端菜的是另一个小丫头而 不是胭儿。酒快喝完了,就要了半斤芹菜猪肉馅饺子。这时,他才惊异地发现, 这儿竟是前些日子跟梅吃“散伙饭”的那个天玑酒家。嘿,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巧 的事呵! 本打算吃了饺子付了钱就走人的,可那饺子里肥肉多了点儿又咸了点儿, 吃罢饭交了钱之后,口有点儿渴。他不爱喝那些什么矿泉水饮料,就让小服务员 丫头给上壶茶。茶刚喝了一杯,就听里边雅座餐室里吵闹起来,接着老板娘跑了 过去。这时,一个三十五六岁的胖男人冲了出来,气急败坏地抓起桌上的茶壶茶 碗就往地下摔,一边摔还一边大骂不休:“妈个×! 不喝就不喝呗! 玩妈儿敢抽 我个‘电光’电光,即耳光。! 我让你抽! 我让你抽! ”后边还跟出来一个瘦子 男人和一个高个子男人。 胜子忙问小服务员怎么回事。小服务员瞪着一双惊慌的小眼睛,说:“这客 人硬要跟俺胭姐喝交杯酒。胭姐不干,他就搂人家,气得胭姐打了他一个嘴巴子。 他就骂开了、摔开了! ” 胖子仍在摔盘子摔碗,地上摔得全是白色的碎瓷片儿。老板娘冲上去拦阻, 被那个胖子甩了个趔趄。 当那个胖子抓起一摞盘子双手举起又要摔时,胜子急步上前,双手端住了那 摞盘子:“慢点!慢点儿! 哥儿们,这是人家混饭吃的家伙,你都摔了那么多了, 行了行了! ” 胖子一怔,充满了血丝的牛眼一立愣:“你,你是个干么的? 跟你有么关系 ! ” 胜子把那摞盘子从胖子手中硬夺过来,放到一旁桌子上:“我劝你还是冷静 点儿! 这是在人家店里。调戏妇女又砸人家的店,你这是么行为! ” 胖子乘着酒兴,双手一拍大腿,双脚一蹦:“我就砸! 我就摔! ”说着又去 搬那一摞盘子。 胜子拦住他:“你砸? 你敢再砸? ” 这时跟胖子一块儿喝酒的那两个男人也凑了上来。高个子用手拨拉胜子: “哎哎,哥儿们,这事儿跟你么关系? 你充的么大头! ”瘦子上前推了胜子一把 :“谁家的裤裆破了,露出你来了? 一边去! 一边去! ” 胜子一看对方是仨,暗想如果打起来,一、对方倒不一定是对手,只是别再 让派出所的给弄个打群架、扰乱社会治安。这边的所长可不是王大利了。二、这 个店也得报销。又看看对方的神态举止,琢磨这三个泥腿莫不是经受过铁窗考验 又不思悔改的亡命之徒? 即使这次撵走了他们,以后说不定还得来捣乱。正琢磨 着怎么办才好,方才那个摔盘子的胖子瞪着一双让酒精烧得通红的圆眼,突然扑 了上来,一把揪住了胜子胸前的衣服,恶狠狠地骂道:“玩儿妈我叫你多管闲事 ! ”挥拳就冲他脑门上打来。 本能使胜子一伸手抓住了那只打来的手的腕子,往下一别,胖子不由地“嗷” 了一声。胜子虽没学过武术,不会擒拿格斗,但因常年干管工活,手劲儿颇大。 瘦子和高个子一见二人扭在了一起,冲上来就要打胜子。胜子“咚”地给了胖子 一拳,胖子“扑通”一声就趴在了地上。胜子后退一步,下意识地摸摸身上,想 抄个什么家伙。右手却触到了口袋里给儿子买的玩具手枪。他一把将枪掏了出来, 对准从地下爬起来又扑过来的胖子,用枪口顶住了他的脑门儿,大吼了一声: “不准动! 谁要敢动,我先放挺了这口肥猪! ” 三个小子顿时傻了眼。胖子瞪大了双眼,举起了两只胖手,怔了好几秒钟, 才结结巴巴地说:“大大大……哥! 大哥! 我我我……不动! 不动! 一点儿也没 动! 没动! ” 瘦子和高个子也不敢动,扎煞着双手,像电影上的汉奸俘虏。瘦子嘴皮子伶 俐,忙说:“大哥宽大处理! 宽大处理! 千万别开枪! 别开枪! 我这个兄弟是喝 醉了,不是故意冒犯警官大哥的! 真不是故意的! ” 胜子见镇住了他们,把玩具枪一挥:“都过去! 给我站好了! ” 三个酒鬼的嚣张气焰一点儿也没有了,酒也醒了大半,乖乖地排成一行,低 头弯腰站在了饭厅中间。 胜子担心被对方看出破绽,忙把玩具手枪装进了口袋里。双手拤腰,来回踱 着步子,打着官腔,对三个酒鬼说:“今天你们,啊! 违法犯罪有三条,啊? 一 是调戏妇女,二是故意损坏公民财物,三是殴打公安人员。啊? 三个罪加起来, 应该算扰乱社会治安罪加流氓罪! ”先一指那个胖子,“主犯、首犯,起码拘留 十五天,罚款五千元。”又指指瘦子、高个子,“你们两个从犯,各拘留十天, 每人罚款三千元。啊! 另外,赔偿饭店的一切损失,包括女服务员的精神损失。 也得,万把块吧? 啊? 怎么样? 跟我走吧! 咱们去办个小小的拘留证。啊? ” 三个小子吓坏了,胖子大汗直流。瘦子一迭声地说:“大哥,领导,俺们年 轻,不懂法,又是初犯,还请大哥高抬贵手。咱交个朋友。这么着您看行不行? 这摔了的盘子、茶壶、碗,俺们赔偿,赔偿! 领导就别让俺们上局里去了。去了 一是丢人,二是俺们三个单位的效益都不好,几个月都没发工资了,家里生活都 挺困难,心情不好,才来喝了点儿酒……”胜子“哼”了一声:“心情不好? 耍 流氓,扰乱社会治安,心情就好了? ”高个子忙说:“大哥,俺们错了,错了, 一定改正。这拘留、罚款,是不是就免了。以后会报答大哥的。” 胜子问:“你们是哪个单位的? ” 三个人却支支吾吾不说。瘦子说:“领导大哥,俺们赔偿还不行吗? ”又说 :“我先代表俺三个向经理和服务员表示道歉! ”说着,弯下虾腰,冲老板娘深 深地鞠了一躬,又让胖子和高个子也鞠躬。 胜子说:“还没给服务员道歉哩! ”老板娘忙去屋里叫了胭儿来。胖子先给 胭儿鞠躬,说:“妹妹原谅你哥这混蛋,哥再也不敢了! ”说着,抽了自个儿一 个嘴巴子,又弯腰鞠了两个大躬。 老板娘说:“你还哥呀哥的哩! 谁敢要你这哥呀! ” 胜子惦着下午还有别的事,又看这三个捣乱的小子服了气,就对老板娘说: “你们算算,损失价值多少。让他们赔偿! ” 老板娘担心三个闹事的这次赔了,以后还来捣乱,自己一个女人家不好对付, 就说:“算了吧! 这些盘子也不值钱,又用了好长时间,也该换新的了。不用赔 了! 不用赔了! ” 瘦子这时从口袋里取出三张百元大票,放在胜子面前的桌子上,说:“这点 儿小意思,给大哥领导买盒烟抽吧! ” 胜子把眼一瞪:“你这是什么话? 我缺你那一盒烟? 你想让我搞腐败? 贿赂 公安人员,本身又是犯罪! ”瘦子忙说:“不敢! 不敢! ”胜子又问老板娘: “他们的账结了吗? ”老板娘说:“还没有。”胜子说:“你抓紧给结结。”又 对三个酒鬼来了一番法制教育。老板娘这时拿了一张发票来,说:“连菜带酒, 一共九十九块五。” 胜子说:“再留下一百元赔偿费。找给他们一百零五毛。” 老板娘忍住笑,去取了五角钱来,拿起桌上的一张大票,连同发票一块儿给 了瘦子。 胜子又对三个酒鬼说:“今天对你们宽大处理了,以后绝对不准再来捣乱, 也不许到别的地方捣乱。回去好好学习学习法律知识,当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好工人。听见了没有? ” 三个酒鬼连连点头称是。 胜子摆摆手:“走吧! ” 三个酒鬼似乎还不太相信就这么轻易地让他们走了,怔怔地瞅瞅胜子,又互 相瞅瞅,再看看老板娘、胭儿和厨师、服务员们。胜子又说了一句:“走啊! 不 愿走就跟我走! ”三个酒鬼连声说:“走走,走! ”又冲胜子鞠了一躬,忙不迭 地出门去了。 老板娘对胜子连连道谢。问大哥是公安局哪个部门的,贵姓大名。胜子执意 不说。老板娘亲自敬烟点烟,亲自倒茶敬茶,又喊胭儿前来道谢。这时,胭儿从 众人身后走了出来,对胜子微微点了一下头,说了声:“谢谢大哥! ” 胜子客气地摆了摆手,正要告辞,却正与抬起头来的胭儿脸对了脸儿,一时 心里“咯噔”了一下。哟,这店里竟还有这么受看的女子! 难怪那三个小酒鬼跟 她胡闹呢。尽管胭儿受了点儿惊吓,但散乱的头发还是掩不住眉眼的俊俏。挺拿 人魂儿的。给胜子印象最深的是女子那张白嫩嫩的圆脸和那个微微往前翘起的下 巴儿,还有一只菱形的小红嘴儿。再是那白色的短袖衬衣裹着的饱满的胸脯,还 有小巧玲珑的身材。胜子有心问她一声叫什么名字,又没好意思。老板娘却一个 劲儿地问他叫么名字是哪个单位的。他笑笑不说,摆手告辞。老板娘又让人拿来 两条好烟装进个蓝色的方便兜里,硬要胜子带上。胜子坚决不要。双方推让了一 番,胜子见推不掉,拎着烟出了门,走了几步,又把那烟放在了人行道的水泥地 上,对老板娘、胭儿那一帮人摆摆手,说:“快收拾收拾吧! ”然后在老板娘非 常过意不去的哎呀哎呀声和胭儿等服务员厨师们钦佩感激的目光中骑上车子远去 了。 来到另一条街上,回头看看,又把手伸到口袋里去摸玩具手枪,胜子禁不住 哈哈大笑起来。 回到家,胜子琢磨,推销西装的事,不能只在四方机器厂一条绳子上吊死, 还得考虑别的门路。他先拿样品去了河口服装市场。但问了好几个摊主,都说季 节还没到,暂不进西装。胜子又想起了蕊子,想去找她问问,即使她本人不进这 货,她与外界经营服装的客户联系还是比较多的。可是找她……胜子又有些踌躇。 自己刚从她那个池塘里爬上来,再跳进去,会不会? 突然,他笑了起来,即使真 要当她的丈夫或情人,可这个黑大汉根本就不胜任,她还有什么办法? 想到此, 他先下楼,到曹师傅水果摊上,给她家打电话,没人接。又给她打传呼。过了几 分钟,电话回来了。蕊子问:“谁呼我了? ”胜子说:“是我。”蕊子没听清: “谁? 海豹? ”胜子又好气又好笑:“海狗! ”蕊子听着声音不对,又听话筒中 传来汽车喇叭声,有点儿不大耐烦:“声儿大点儿! 听不清! ”胜子就大声道: “我是胜子! 胜子! ”蕊子“唔”了一声:“找我干么? 这几天让谁拐了去,品 尝么野味去了? 呼好几次呼不着。”却又急切地问:“哎,胜哥,你现在哪儿? ” 胜子说:“在家门口哩。”蕊子说:“先别在电话上唠了,见了面说吧。这样, 咱往一块儿凑凑。到鹊桥上碰面,怎么样? 我过半小时就过去。正有事儿找你哩 ! ” 骑车子到了鹊桥上,立在桥旁一棵高高的垂柳树下等蕊子。从桥上可以看到 南边连绵的群山,近处耸入碧空的大楼。桥下,混浊肮脏的护城河水哗哗地流着, 完全没有了二十多前的清澈透明。胜子突然想起,那年七夕的那个雨夜梅就是在 这棵树下等他和他第一次吻了梅。这树竟不知不觉长得这么高这么大了,长长的 枝条如少女的披肩发随风飘动。 一辆红色木兰摩托“呜呜”地驶来,在胜子身边停下。蕊子戴着一副大号的 太阳镜,上穿件黑色的短袖无领衫,下穿条又长又肥又薄的白色筒裤。无领衫挺 短,一走随风飘动,偶尔还露出玉白色的肚皮来。 蕊子一见面就没好气地说:“又是遇上么难事儿了,才想到我了? ”又剜了 他一眼,“我可不是应召女郎,召之即来,挥之而去。” 胜子笑笑,说:“还挺恨我哩! ” 蕊子说:“哎,对了! 冤家路窄! ”又说,“天这么热,在这儿晒鱼干呀? 你不怕晒,我可怕哩! ”说着推车转身就走。 胜子跟在她身后,道:“对了! 咱这黑不溜秋的,还真是不怕晒。哪像妹子, 鲜海蜇似的,一晒就化了。” 蕊子斜了他一眼:“净耍贫嘴! 待会儿给你一巴掌。”就领胜子进了一家鹊 桥冷饮店,里边有空调,挺凉快。蕊子刚把服务员招过来,胜子忙说:“我来吧 ! ”蕊子又翻他一个白眼儿:“怎么? 挣了? ” 胜子说:“甭管挣不挣。老兄这点儿冷饮还买不起? 上几次都是吃你的。” 蕊子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下次让你吃奶! ” 胜子忙双手抱拳:“不敢不敢! ”瞅瞅蕊子那高高隆起的胸脯,又说:“嘘, 小声点儿! ” 蕊子毫不害羞,道:“能比得上姑奶奶这对山峰的娘儿们还不多哩! 又大又 挺,一点儿也不下坠,恰好在第五肋骨之上。按希腊人现在仍然运用的标准,是 两只乳房与胸叉骨构成一个等边三角形。这叫漂亮的苹果型,是最佳型。第二位 的是漂亮的尖梨型。稍微尖一点儿的梨型,又胜于稍微圆润型。哎,你别以为我 这是卖弄风情。你如果下决心干服装生意,必须懂得男女的人体美,才好量体裁 衣。” 胜子应付着说:“这里边,道道还不少哩! ” 蕊子说:“你没看那些打扮得妖里妖气的女人的前胸,不是足球场就是一对 莱阳梨。哼! 无论是做隆胸手术、拉皮手术,还是戴个假乳罩,都没有天生的好 乳房美。打硅橡胶隆了胸,还容易得癌症。” 这时,小姐先端上来两个冰激凌,两杯果珍。蕊子就不说足球场和莱阳梨了。 一边吃冰激凌,一边问:“么事儿? 不是向妹子求婚? ” 胜子笑道:“可不敢! 刚送走了一个老虎,还没喘过气来呢。”这才把西装 的事说了。就把西装样品取出来,让蕊子看看,质量怎么样,能值多少钱。蕊子 看了,说衣料、款式、做工都还可以,在市场上卖二百五十块,或三百左右,问 题不大。胜子心里就有了底。 蕊子说:“这事儿,倒是可以考虑办。不过这个季节不大行。这么热的天, 哪有买西装的? 我那个店,昨天一天卖了几十件丝绸衬衫和连衣裙。我上个星期 进了一箱子黑色的网眼儿胸罩和短裤,穿了又得劲儿,又凉爽,很受大姑娘小娘 儿们的欢迎。每天卖二三十套。哎,要是光穿着那玩艺儿,在男人面前才性感哩 ! 又神秘又妖气! 特别是皮肤白的女人,穿上了黑内衣,更显得白嫩。”她指指 自己胸前,“这不扣着一副哩! 我刚刚又去进了两箱。” 胜子想,看来只要自己不跟这女老板进行事业和感情方面的合作,这西装在 她这里是没戏了,只好等四方机器厂那一头。又问:“刚才说找我,有么事? ” 蕊子啜着饮料,抬起头,瞟了他一眼:“哼,你是装糊涂呀? ”胜子笑笑, 说:“还是办服装厂的事? 我老觉得自己是个修水管子的,当不了你那个厂长。” 蕊子轻轻叹了一口气,换了话题,说:“哎,那天工业学院有个人来问过我,说 他们搞大合唱,想买二百多套演出服。价格不要太贵,只要款式新颖就行。他留 了个电话号码。我回头给你问问。” 胜子来了兴趣,行,先弄出去二百套也行。就把出厂价告诉了蕊子。蕊子点 点头。胜子本以为蕊子又要邀他晚上去跳舞,正琢磨找个理由谢绝,可蕊子没提, 却又瞟了他一眼,道:“你这家伙,真不怎么样。” 跟蕊子分了手往家走时,胜子就琢磨得尽快办个营业执照,弄个账号,这是 当务之急。还得装个电话,给母亲那边也装一个。母亲有什么事好找儿子。看看 表,才两点十分,就回家去睡了。朦胧中有个挺秀气的白衣女子的身影儿在眼前 浮动,还似在身边走来走去,好像在宾馆里,又像在一条乡间小路上。那女子似 乎认识,又不认识,到底像谁也说不上来。又梦见跟三个手持匕首铁棍的歹徒展 开了一场恶战,就像哪个电影里的警察与匪徒的搏斗。那歹徒,却是一个什么酒 店里的胖子、瘦子、细高个三个酒鬼。打到最后,一拳将胖子歹徒打得跌入了河 里,一脚将瘦子歹徒踢下了悬崖。又揪住细高个歹徒的脖子拎起来扔进了养鱼池, 溅起几丈高的水花,水中跳出许多瞪着惊恐的眼睛的大鲤鱼,还有像海豹一样大 的青蛙。这时,河中那个胖子却悄悄爬上岸,举起一支日本鬼子式的三八大盖子 枪冲自己瞄准,白衣女子大叫了一声:“小心! ”冲上去用身子掩护他,枪声响 了,女子惨叫了一声,倒在了胜子身上,左边胸口上鲜血染红了洁白的衬衣。胜 子大叫:“姑娘! 姑娘! 你醒醒! 你醒醒! ”这时,女子胸前的血迹却变成了一 朵硕大的胭脂花,鲜丽无比,香气扑鼻。一个身披白纱巾的女子,从花蕊中缓缓 站起,朝自己微笑着走来。圆脸蛋儿,下巴儿往前翘翘着,菱形的小红嘴儿,弯 弯的眉毛,一双黑黑的带着忧郁神色的大眼睛。纱巾飘飘渺渺,女子的身子竟是 全裸的,白如象牙,时隐时露,身子四周是一团团升腾的浓雾白云……女子越往 前走,胜子就惊惶地越往后退。最后退到了悬崖边上,不能退了。女子仍往前走, 星眼脉脉含情,红唇绽开,银牙闪光。胜子又后退了一步,一脚踩动了一块大石 头,连人带石头坠入了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啊——伴了一声深渊中的惨叫回声,胜子醒了,才觉出了一身大汗。嗨嗨, 这都做了些什么破梦! 晚上做梦,魂还可以在空无一人的旷野里游荡。这白日做 梦,魂在大街上转悠,不让人给抓了去回不来? 看看表,就下楼去曹师傅的水果摊上给王大利打电话。胜子先说上访材料已 寄出去了,又说去四方见了宋子林,还捎来一包蝎子,抽空带过去。再说:“我 这段时间主要是捣鼓服装。想办个公司,叫飞天。” 王大利说:“飞天不错呀! 挺有艺术魅力。店里还可以挂个敦煌飞天的壁画。” 又问,“对上了个象没有? ” 胜子说:“哪顾得上考虑娘子的事? 先挣上个十万八万的,再说吧! ” 王大利说:“干倒爷,接触的人杂,多长个心眼儿。吃点儿喝点儿不要紧, 一是千万不能沾上吸毒;二是坚决不能赌博,最好是连麻将都不要打;三是不能 玩女人。你听见了没有? ” 胜子笑道:“三哥一说话,就是所长冒号训话式的。好,约法三章。报告政 府,明白! 明白! ” 放下电话,又给老哈打,话筒中传出个女子娇滴滴的声音:“喂,您找谁? ” 胜子说:“小彩是吧? 我是老胜,听出来了吧? ”小彩“呃”了一声:“是四哥 呀! 您找老哈? 他出去了。有急事吗? ”胜子说:“有点儿。”小彩说:“我告 诉你他的手机号,可以直接找他。”胜子说:“好。”又对曹师傅招招手,“笔 ! ”曹师傅忙递过来一支红杆儿的圆珠笔,又递过一只空烟盒,胜子在烟盒上记 下了老哈“大哥大”的号,又复述了一遍。刚要放话筒,小彩却说:“胜哥等等, 跟你说几句话。”胜子说:“噢,是不是让我再去欣赏欣赏你的吕戏? ”小彩说 :“戏什么时候欣赏都行。”又略迟疑了一下,说,“老哈最近准备接个大工程, 正在想办法活动。我觉得那个建筑公司不大可靠。您,是不是装着不知道这事儿, 提醒他几句,让他当心。”胜子开玩笑道:“你吹吹枕头风,不比我管用? ”小 彩说:“本来我一向是不管他的业务的。他也从来不让我管。可我老觉得心里不 踏实。这两天都想去找个先生算算卦了。” 胜子说:“别浪费银子了。那些个算命先生连自己的命都算不出来呢。”又 说,“好吧,我一定办好这事儿。” 小彩说:“那谢谢胜哥了。拜拜! ” 胜子又打老哈的“大哥大”,先是一个女子的回音:“对不起,您所呼叫的 电话号码暂时不能接通,请稍候再拨。对不起……”等了十几分钟,再拨。听话 筒中“咯儿”一响,传来一个粗重的问话:“喂,哪位? ”胜子忙说:“是我, 胜子。”老哈问:“兄弟,么事? 急不? ”胜子就说要办营业执照,问在西苑工 商所有认识的人不。老哈说:“嗨,兄弟,你正问着了。我跟他一个副所长老唐, 还有一个办事员小绵羊蒋儿挺熟的。”胜子说:“你忙不? 抽空请请他们。”老 哈说:“下午挺忙。今晚上办这事儿怎么样? 我也想跟你见见面,聊聊。”胜子 大喜:“太好了! ”老哈说:“我马上跟老唐联系。你过一会儿再给我打电话。 四点,怎么样? ”胜子说:“好。” 胜子交了电话费,在街上买了个西瓜,抱着回了家。切几片瓜吃了,剩下的 放进冰箱。这才见家中一片狼籍,家具上落了一层灰土,脏衣服也摞了一大盆。 暗想家里没个女人真是不行。要是梅在,即使她学习再忙,也要把家收拾得干干 净净。又想,不知她的出国手续办得怎么样了。也许这工夫早已在美利坚的教室 里上课了吧。 把家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又想起中午做的梦来,梦里的那个女子是谁呢? 看 看表快四点了,就又下楼去打电话。老哈那边很快接通了,说:“行了,兄弟, 联系好了。你下午六点半,到皇后大酒店门口等我就行。地方你知道不? ”胜子 说:“知道。”又说,“哎,哈兄,你坐东,我请客。”老哈说:“你别管了。” 又叮嘱一句,“哎,皇后,记住了! ” 胜子回家取出钱放入小包里,作为请客之用。然后打开洗衣机,洗那一大堆 脏衣服。洗着洗着,脑子里蓦地又冒出天玑酒家的那个女服务员来,那姑娘虽不 怎么艳丽,可让人看一眼心就颤了,就有一种被征服的感觉,跟蕊子大不一样, 跟蝉儿更不一样。那么美的个女子,干那个端盘子的活可是太委屈她了。那又去 干么? 电影电视演员? 估计她不会演戏。服装模特儿,个头又没那么高,也就一 米六五的样子吧? 当美术人体模特儿? 人家干么? 嗨嗨,替人家操那个心干么? 他甚至都想再去那个酒家看看那个俏女子了。当时自己只顾冒充警察吓唬那 三个小酒鬼,竟连她的名字都没问。哎,对了,服务员小丫头叫她严姐,是哪个 字呢? 严格的严,还是阎王爷的阎……估计她是外地的乡下女子,到天都城来打 工的吧? 可又不太像。 下午六时,胜子启程去皇后大酒店。本想打“的”去,又想反正时间来得及, 节约几两银子吧,就骑自行车去了。天仍很热,到了目的地门口已出了一身大汗。 看看表,才六点二十分,就立在酒店门口的法桐树下等老哈。这时,一辆黑色的 奔驰轿车开过来停在酒店门口,车门一开,司机下来了,打开右边后车门,钻出 个身材饱满的年轻女子,就在女子伸手撩撩长长的菊花状头发,一张浓妆艳抹的 脸正面冲着胜子时,胜子心中不禁一惊,忙把脸转向一边。暗想,这不是韦琴琴 吗? 她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了? 黑短衫,黑短裙,黑丝袜,黑高跟皮鞋,怀里抱一 只大狗也是黑的。那狗身子足有一米多长,两条后腿垂下来显得更长,肚子朝前, 一只狗鸡子红红的朝前翘翘着。左边后车门开了,出来个中年富态男人,搂着抱 了黑狗的女子的肩膀,进酒店去了。 过了一会儿,老哈乘一辆红色夏利出租车来了,一见胜子就连连摆手:“在 这里干么! 怪热的。里边去! ”胜子说:“不熟悉,不敢进呀! ”老哈眼一瞪: “玩门儿拿钱吃饭还不让进去? 走! ”两人上了铺着红地毯的台阶,门内一个穿 绿绸旗袍披红绶带的高个子小姐忙拉开玻璃门,绽开红嘴唇,微笑着说:“先生, 请! ”接着,一个挂着餐厅部领班胸章的小姐走了过来,笑眯眯地问:“哈总, 几位? ”看来老哈是这儿的常客。老哈说:“四个。那两位还得等会儿。”领班 小姐就招呼一个小姐将二人领进一间“玫瑰厅”。小姐给盖杯里倒着茶水。胜子 抬头说“谢谢”时,却见小姐的中式上衣领口下开了个桃叶状的孔,露出挤在一 起的白白的胸沟来。真不知这是种么款式。室内有空调,凉快多了。小姐拿个夹 子和笔让点菜。老哈说:“上六个凉的小盘,六个热菜,怎么样? ”胜子说: “行。”小姐把菜谱交给胜子。胜子说:“我不懂这行当。二哥你点就是了。” 老哈不看菜谱点了菜,又叮嘱:“量少一点儿,精一点儿。”小姐应声走了。胜 子问:“老兄怎么不买个车? 坐出租车不够派啊! ” 老哈道:“原先有个车,丰田轿子,雇了个司机。这小子开头还挺老实,后 来让汽修厂的老板教唆坏了,老借着修车做小动作,一年花了我一万多块的修理 费,估计他能从修理厂拿至少一半的回扣。我就把他炒了鱿鱼。车也让我卖了。 我吓唬吓唬了司机,他临走乖乖地交回来四千块钱。” “车你可以自己开嘛! ”胜子呷了一口茶,地道的龙井,清香满口。 “不不! 不开那玩艺儿。一是嫌去学车费劲,考本子麻烦。二是我爱喝酒, 灌上三四两,开车危险。三是有个车太显眼,还容易招贼。其实打‘的’,一年 也不过六七千块钱。要是出去办大事儿,场面的事儿,我就租个桑塔纳两千或者 奥迪,还能显示个派头。前天我去跟一个单位谈判,妈的,借了辆凯迪拉克,真 他妈的气派。把那帮小子全镇傻眼了! ”老哈又说,“哎,老四,我劝你也别买 摩托车。人们不是说,‘要想死得快,买个一脚踹’。又说,‘不想活,买摩托 ’吗? 那‘电驴子’,很不保险。据说,市交警队搞了个调查,十五年前第一批 骑摩托车的那帮子哥儿们,有一半葬身滚滚车轮之下了。” 胜子笑笑,取出宋子林让带的一包蝎子给了老哈,叮嘱了给孩子吃,又说了 老大的问候。老哈很是感动:“哎兄弟,如今有四种人叫‘四铁’。一是一块儿 同过窗的,二是一块儿扛过枪的,三是一块儿下过乡的,四是,哈哈,一块儿… …嫖过娼的! 还有的说,一块儿分过赃的。哈哈! ”又说,“哎,老四,抽空我 弄个车,叫上大利,咱们一块儿上四方,找老大玩去! ”胜子问:“给这两个工 商所的,还买点儿么礼物不? ”老哈说:“不用。只请他们一顿就行。”又补充 一句,“他们家里么也不缺。” 胜子问:“哎,今晚咋不叫小彩也来? ” 老哈摇摇头,说:“平时,公开场合我一概不带她去。情人既是个朋友,又 是个玩物。只能珍藏,不能展览。她的社交面广了,认识的人多了,很难说有什 么不测。二哥心里明白。她绝对不是看上我这个人了。你看我这副尊容,要是个 穷光蛋,能吸引美女娇娃? ” 胜子听得有点儿心惊,说:“哎,下午电话里,小彩还让我提醒你一下,最 近联系业务,要特别小心。” 老哈沉思不语。 胜子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小彩再三说,不让我告诉是她让我提醒你 的。你回去,可别对人家怎么样。” 老哈喝了一口茶,说:“知道。” 话音刚落,小姐推开门,领进一个梳着油亮背头的中年男子。老哈先与中年 男子握手,又介绍给胜子:“唐所长。”又介绍了胜子,再问,“唐兄,小蒋没 一块儿来? ” 唐副所长像个大首长一样,挺有派头地坐下,说:“再过十分钟,准到。” 老哈就对小姐招招手:“上菜吧。” 六个凉菜摆上来了,蒜末金针菇、味精荷兰豆、芥末肚丝、海米黄瓜、盐水 河虾、油炸沙丁鱼。这时,服务员小姐领着一个高个子女子走了进来。胜子一看, 这不是那天自己去办手续时管登记表的那个厉害娘儿们吗? 女子留着大波浪的黑 色卷发,穿一件黑色的短袖紧身衫,黑色的短裙,腿上一双黑袜子,一双黑色的 高跟鞋。一身上下全是黑的。只有脸、脖子、手臂是白的,还有短裙与黑袜之间 露出的一截白白的大腿。 老哈、胜子忙站起来。老哈介绍说:“兄弟,这位是蒋小姐。”胜子装作没 见过对方,恭恭敬敬叫了声:“蒋小姐! ”老哈又跟蒋小姐介绍胜子。 蒋小姐的粉脸上没有笑容,也不跟胜子握手,只启开艳红的嘴唇说:“你好 ! ”就坐在了唐副所长右侧。老哈跟服务员小姐要茅台,唐副所长忙摆手:“天 热,不喝那个。喝啤酒吧。”又问,“蒋儿喝么? ”黑卷毛伸手掠掠垂到脸上的 发卷儿,说:“也喝啤的吧。”老哈问:“喝哪一种? ”唐副所长说:“蒋儿, 你决定。”黑卷毛说:“第一泉吧。”老哈就对小姐说:“上十瓶。”又说, “小蒋爱吃辣炒花蛤,一会儿给上。” 黑卷毛说:“老哈想得倒挺周到的。” 老哈说:“对大妹子,不关心还行? 这不,专门到皇后大酒店宴请皇后。不 过,也不能关心得太过了,凡事都要有个分寸。对吧? 妹子? ” 黑卷毛仍不笑,嘴角抿了抿,没抿出酒窝儿,只抿出些细小的皱折儿。老哈 和唐副所长、黑卷毛边吃边喝边聊。胜子插不上嘴,就给他们敬酒。辣子鸡块、 芹菜肉片、青蒜鱿鱼卷、爆炒腰花四个热菜上了之后,又上了四只艳红鲜亮的大 虾,四只红盖海蟹,一只砂锅霸王别姬( 鸡) 。最后上的辣炒花蛤,老哈让小姐 专门放在了黑卷毛面前。胜子暗想,这一桌起码要六百块钱。只那四只虾也得二 百,这一只甲鱼少说得七八十块。又想,反正是为了办执照,一劳永逸的事。该 投点儿资,就投吧。 喝了一个多小时,老哈只字不提办执照的事,胜子有点儿纳闷。这时,电视 屏幕上出现了大海波涛三点泳装美女的画面,老哈就问:“唐兄卡拉卡拉? ”唐 副所长摇摇头,又问:“蒋儿唱不? ”黑卷毛也摇摇头。老哈又跟三人举杯喝了 一个酒,对唐副所长、黑卷毛说:“跳个舞吧。紧张工作了一天,又热,放松一 下。”唐副所长就和黑卷毛起身去电视机旁不大的地方,缓缓跳起舞来。这时老 哈对胜子说:“兄弟,我领你去跟这宾馆经理认识认识。”胜子跟他往外走,握 住门把手带门时,才发现把手旁有个黄铜插销,而一般的酒店是没有的。老哈带 上门,把门旁侍立的服务员小姐叫到了一边,低声说:“半小时之内,你别敲门, 也不要让任何人进去。听见了吗? ”小姐连连点头,回到门口,继续侍立。老哈 领胜子先去了卫生间方便,见里边没人,洗手时悄声说:“看出来了吧,他俩的 关系? 咱给人家留点儿时间,一会儿就他妈解决战斗了。”胜子这才明白,不是 去认识什么经理。老哈又领他到大客厅一角的沙发上坐下,说:“这个小蒋,两 口子关系不怎么样。她男的经常揍她,揪住头发咚咚地往地板上撞。闹了好几次 离婚,也没离下来。” 胜子诧异地问:“为么? ” 老哈说:“说是性格不和。不过,估计是这娘儿们腰带太松。” 胜子道:“那你,今天不是助纣为虐了? ” 老哈笑了笑说:“这个唐,是从部队转业的,副营级,给安排了个正股级的 副所长。老婆是前几年才农转非的,比他还大两岁,又老又黑又矮,看上去得五 十多岁了。他干这一行,官虽不大,权却不小。各企业加上个体户谁不巴结? 有 了权就有钱,有了钱就能找到爱情。” 胜子说:“那不叫爱情。” 老哈瞪着他问:“爱情的补充? ” 胜子说:“这个词儿也不大恰当。改一个字儿,应该叫感情的补充吧。” 老哈“唔”了一声,又问:“哎,跟弟妹的事,解决了? ” 胜子说:“各奔东西啦! ” 老哈点点头,说:“呵,挺利索。不跟俺两口子似的,打了好几年持久战, 那个胖娘们儿死活就是不离。”又说,“兄弟有好机会,一定不要放过。一个人 到世上混,走一趟,不过那么几十年,最多活八十岁九十岁吧? 而精力最充沛的 时间,也不过二三十年。过去咱穷,见了大美人小美人,只能干流口水。如今, 不趁着腰里有几两银子,又身强力壮,痛痛快快地品尝几只嫩嫩的小海鲜儿,到 临闭眼时,就是一大遗憾! 你不知道,品尝了那么多,没一个赶得上这个小彩的。 那滋味儿,真是妙不可言! 妙不可言哪! 哈哈哈哈! ” 胜子说:“及时行乐,放浪形骸,真像老三大利评价的,整个的一个堕落! ” “哈哈! 真的老弟! 不吃白不吃! 不玩白不玩! 到你老了,想玩都白搭了! ” 老哈又想起一件事,“哎,兄弟,我卫生间的淋浴水龙头老堵,老漏水。抽空来 给我弄弄。还有点儿别的活。” 胜子说:“没问题。什么时间吧? ” 老哈说:“差不多了,你有了空,给我打电话。” 胜子说:“行。”又问,“活多不? 带个帮手? ” 老哈说:“不不,就你一个人来。一天弄不完,就两三天。我不喜欢外人进 我那个窝。” 胜子说:“没问题。”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老哈问胜子:“出来多长时间了。” 胜子看看手表,说:“三十七分钟。” 老哈说:“差不多了,回去看看。” 到了玫瑰厅门口,老哈让服务员小姐先敲门进去送毛巾,小姐出来后,才和 胜子进去。这时,胜子发现黑卷毛的情绪好多了。一头黑卷毛也用一根红色的发 带扎了起来,垂在脑后。 四个人又继续喝。但唐副所长不喝啤酒了,改喝白开水。胜子这才发现黑卷 毛的酒量不小,估计她已喝下去了三瓶啤酒,又去了两次洗手间。 到十一点多,黑卷毛问老哈:“收兵回营吧? ”唐副所长跟胜子握手时说了 一句:“你那个事儿,明天上了班去找蒋儿就行。” 黑卷毛冲胜子道:“小事儿,没问题。”胜子这才明白,两人分开来,又分 开走,是防止让熟人发现。果然,唐副所长走了五六分钟,黑卷毛站了起来,跟 老哈握手,说:“谢大哥了! ” 老哈俯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什么,黑卷毛点点头。送走黑卷毛,胜子去总服务 台上结账。一算才二百六十块钱。胜子问老哈:“哎,老兄,怎么这么少? 起码 得五百吧? ”老哈微微一笑:“你甭管了,小姐要多少,你给多少就是。” 胜子帮天玑酒家解了围,当时并没有意识到是什么见义勇为,更没想到就是 这次与胭儿的相遇后来完全改变了他的生活。从皇后大酒店回来,躺在床上,仍 有几分醉意的他隐隐约约地感到,自己跟梦中的那个白衣女子似乎有点儿缘分。 他坐起来,望着窗外灿若群星的灯火,没有开灯。去摸了烟来,点上一支吸着。 他把自己这辈子碰上的年轻女子想了个遍,梅,不是。管工班的小贞,也不是。 小贞人挺好,心挺善良,但长得不怎么漂亮,不太动人。蕊子,更不像。明阳服 装厂的蝉儿? 似乎更离谱。蝉儿太妖艳了,太风骚了。那么,这个梦中的俏女子 是谁呢? 天边不时地亮起一道道的闪电,渐渐地,雷声也隐隐传来。不一会儿,楼外 的法桐树上响起了劈啪声,声响越来越大。闪电越来越近,越来越亮。雷声也越 来越响。接着,大风裹着大雨,刷刷地降下来了。 第二天上午,不到八点胜子赶到了东苑工商所,在走廊里正碰上黑卷毛小蒋 拿把拖布在水龙头下冲。黑卷毛领他进了一间办公室,取出几张表让填好,又问 :“老赵,你这公司叫么名字? ”胜子说:“叫飞天时装公司。”黑卷毛又问: “光经营服装? ”胜子说:“要是碰上别的买卖,也干。”黑卷毛说:“那你最 好改个名。改个比较笼统的名字,不然你服装公司干别的就超出经营范围了。有 关部门查你,就得罚。你干别的,发票也不好开。”胜子一时想不出合适的名字 来。黑卷毛说:“你不是叫赵天胜吗? 就叫天胜或胜达有限公司,怎么样? 经营 项目一栏我给你填上服装等。有了这么一个‘等’字,干别的就好解释了。”胜 子忙说:“好好,谢谢! 就叫胜达吧。”赶紧填了表。黑卷毛又让交二百块钱, 说是手续费。小蒋拿着表出了门,十几分钟后就取来一个铝合金镜框镶的盖着红 色大印的营业执照。胜子连说谢谢,又说了些以后常联系、有事找我之类的客气 话。告辞出了办公室,正迎着唐副所长夹着个黑皮包,准备往一辆轿车里钻。胜 子叫了声:“唐所长,上班了? ”唐副所长冲他点点头,但没说话,就进了轿车。 胜子出了工商所,想想让黑卷毛那个不怎么正经的女人给自己的公司命了个 名,心里有点儿不大舒服。又想,反正公司的名字也是自己的名字,就不再不舒 服了。他又去找了个熟人,领着去税务所办了执照。手续办完买了发票,到个刻 字部去刻上公司的章,还有法人的私章。那刻印部的小姐说明天就可以取。 手续办成了,胜子搞的是皮包公司,连个营业地点也没有。弄个营业地点, 又要装修又要买柜台交租金,还得雇几个人守着摊子。工资奖金福利什么的挺麻 烦。胜子在厂里管几个水管工已够累的了,现在谁也不想管,就想当个倒爷。一 个人去跑,先挣下个三万五万再说。现代京戏《沙家浜》里阿庆嫂的丈夫不是个 跑单帮的么? 对了,我就当个阿庆。 这时,胜子想该去看母亲和儿子了。去看母亲不能“打的”,母亲见了会不 高兴的,就骑了车子回娘家。路上又想起三件事,一是给宋子林打电话。二是自 己尽快装个电话。三是找老哈。 胜子在路边用一个小商亭的公用电话给老哈打,恰好老哈在家,说:“老弟 还真会神机妙算哩! 我刚进门不到十分钟。”胜子讲了办下营业执照来的事,又 问宋子林那厂的空调,能不能给销几套。“昨晚请工商所的,忘了问你了。”老 哈说:“我主要是盖宿舍楼,系统空调用不上。这样吧,厂里如果来人,可以带 说明书和照片或录像带来,我先看看。”放下话筒,胜子问小商亭的那个小丫头, 能打长途不? 小丫头说不行。 胜子就骑自行车去了电话局,交了押金拿了条子,钻进个铝合金小屋里,先 给宋子林打。告诉他,营业执照已办好,账号也有了。又问他那边,西装的事, 王厂长意见如何? 宋子林说,已给厂长汇报了,厂长说现在还不到秋季,发西装 早了点儿。又说厂长没封死口,最后说再考虑一下。胜子说那就拜托老兄过几天 再问问。 宋子林说,好的。又问,空调的事有没有进展。胜子就把老哈回的话讲了。 宋子林也没再勉强,就说:“你在省城,信息比较灵敏。不像我们山沟里, 太闭塞了。按说,供销上的事不归我管,我是想,如果空调的事你那边有进展, 对厂里买西装的事肯定有促进。” 铝合金电话间密不透风,胜子放下话筒,已出了一身大汗。他又拨了一个明 阳镇服装厂的电话,问胡主办在不在,对方冷冷地说了一声不在,就要放电话。 胜子忙说你先别放,路科长在不在? 对方又冷冷地问:“你是谁? ”胜子自报了 家门,对方突然啊啊地大叫起来:“哎呀赵总赵总,可找到您了! 我打了好几次 电话,一直打不通。我都准备明天去找您了呀! ”胜子听出来了,是路科长,就 说:“你不用来不用来! 西装的事有进展,我正在抓紧办呢。”路科长洗耳恭听, 又连声致谢,说:“好好,欢迎赵总再到厂里来! 我代表钱厂长刘厂长欢迎您来 指导工作。如果此事办成,厂里会重谢于您的,采取什么方式都行。” 胜子这才意识到,如果此事能成交,从机器厂把款划到服装厂,由服装厂给 自己提成也行。又想那样不牢稳,万一款划过去了,服装厂不给自己回扣了怎么 办? 还是划到自己账号上保险。 放下话筒,胜子全身已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钻出小屋,他下了决心,必须 尽快装上电话,没个电话太不方便了。特别是经商,信息就是金钱,就是效率。 电话装上之后还得买个BP机,老使着小马的BP机不是个事儿。自己买上了,这个 得还给她。结了账走到门厅里,看到一个中年男人立在门口喂哇地打“大哥大”, 真有点儿又羡慕又嫉妒。 将来挣了钱,自己也得买个这玩艺儿。别人有的,自己一定争取要有。别人 没有的,也争取要有。 胜子给自己确立了这么一条创业的基本原则。 还要不要个助手? 是男的还是女的? 是老的还是少的? 要么雇个小保姆,给 自己洗衣做饭看家。又想,自己一个大男人,晚上跟个小丫头住在一所房子里, 合适吗? 听说不少男主人跟小保姆处着处着,处上了感情,闹出毛病来的。不妥。 助手的问题还是放一放再说。先解决燃眉之急。 交了电话费,胜子又问:“小姐,装电话在哪儿办手续? ” 小姐用手中的圆珠笔指指右边:“第三个窗口。” 胜子到挂着“初装”红字牌牌的窗口买了一套表格,装机费用一共是三千元。 电话机另买。身上一时没带这么多钱,胜子想从母亲家回来,再回小窝去取。这 事得快办,兵贵神速。 早上胜子醒来,见窗外下着雨。起了床,刷牙,洗脸,正盘算吃过早饭再找 蕊子,问问工业学院那二百套西装演出服还要不要,就听有人敲门。他说了声: “请稍等! ”忙去卧室穿上T 恤衫西式短裤,跑出去开门。外边站着的却是传达 室老木工刘师傅。 “胜子,你的电报。” 胜子有点儿诧异,谁给我打电报呢? 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收到电报。 刘师傅下楼去了,胜子忙取出电报来看,上面有一行电脑打的黑字:“速给 宋子林回电话。”后边是一串电话号码。 胜子一时兴奋起来,一定是西装的事有了进展。他看看表,就取了把伞,去 曹师傅的水果摊上给宋子林的宿舍打电话,岂知没人接。又打办公室,也是没人 接。这个点,宋子林上不了班。就去买了四根油条,两个茶蛋,回家吃了。看看 表,再去打电话。还是没人接。又打机器厂办公室,一个女子接的,用一口挺清 晰的四方方言很客气地问:“请问您是哪里? 找谁? ” 胜子说:“我是天都,找宋子林。”女子说:“啊,您是赵总吧? 我是姚凤。 宋厂长到附近一个村子去了。”胜子说:“姚秘书,请您转告他,他打的电报我 收到了,让他晚上七点到八点在办公室等我的电话,行不? ”姚凤说:“我不一 定能见到他。这样吧,我给他办公室留个条,再告诉您他的手机号,您可以打他 的手机。”胜子说:“太好了,谢谢! ” 胜子又拨宋子林的手机号,拨了几次,却都是电脑小姐的录音:“对不起, 您所呼叫的电话暂时不能接通……” 胜子又给蕊子打传呼。过了三四分钟,蕊子回了电话,说工业学院不行,人 家西装要白色的。黑色的上了舞台不好看。蕊子怕胜子太失望,又说:“我再联 系联系别处。”但胜子想,蕊子这里是没戏了。 正要回家,却听背后有人叫“胜哥”,回头一看,却是大牛。只见他推个加 重的车子,车前挂了个“管道维修”的牌子,后货架上挂了个工具兜。“哎,你 这是上哪儿? ”“这不,走街窜巷打游击哪! 想先来找大哥吐吐苦水。” “那,走走! 回家! ” 到了胜子家,两个人点上烟,喝着茶,胜子问:“听小杜说,韦琴琴不是介 绍你去了个外商独资宾馆? ” 大牛长出了一口怒气:“他妈的,干了半个月,气得我就不干了! ” “怎么回事? 慢慢说,别上火。” “那个烂宾馆是真独资假独资咱不清楚,反正管事的总经理是个中国人,也 就是个王八蛋吧! 去了干管道维修,说是按天算工资。我琢磨这活儿还行,每个 月比在厂里挣得还多呢。可干上了,才知道上了当。他那个干一天,实际上是一 天加半夜。你晚上得半夜才能回家。还没有双休日。那个宾馆,原先上下水管道 安装得挺差劲,漏水坏零件的地方非常多,纯粹是糊弄洋鬼子的。我去了,等于 给它全面大检修。干活累是一个方面,还常吃一个工头领班的气。那小子动不动 就骂人训人,绝对跟恶霸地主的小狗腿子似的。干了十几天,我想这么干可不撑 劲。过去在厂里拼命是给国家干的,那叫贡献,应该。我现在给个外国资本家这 么拼命,他才给二十块钱,还不如我自己去跑单帮,一天也能挣二三十块,也绝 对用不了干十三四个小时。心里别提多委屈啦! 委屈得直想掉泪。后来我就有意 磨洋工,那小工头上来就骂我‘属驴的,不打着不走’,气得我抓起白铅油盒扔 了过去,沾了他那笔挺的西装一身。气得他嗷嗷大叫,说要开除我,还要我赔他 的西装,说他那套狗皮价值五千块。我说,不用你开除老子,老子这就不伺候了 ! 要赔偿? 赔你个狗屁! 我收拾好工具,哎,胜哥,我又偷偷地用棉纱塞住了几 根管子,保证他们三四天也查不出来。然后背着兜下了楼就往宾馆门口走。到了 大门口,那个小狗腿子领着四个保安堵着门。哎,老兄,跟二鬼子一模一样! 非 让我打电话让家里拿钱来才能放人,我老牛的牛脾气也上来了,说,哎,小子啊, 老子家里还没装电话呢。老子也没钱,有钱也不给你。另外,你还欠着老子的工 资呢! 又说,哎,小子知道大爷我贵姓不? 大爷姓牛,牛魔王托生的。你们要是 想多活两年,脸上别留块纪念品,就乖乖地给我滚开! 要是你们想比划比划,也 行。你牛大爷进工厂当了工人阶级,十五年没打过仗了。在工厂里,打架算不上 好工人。今儿个,我先砸了你这个破宾馆,再放挺了你们这些小狗崽子! 说着, 我举起大管钳,冲那大玻璃门比划了比划,说,哎,敲这玩艺儿,不跟敲冻冻冻 冻,即冰。似的? 那两扇门大概得值好几万。吓得那个小狗腿子工头忙说,别砸 别砸! 你千万别砸! 又对那四个保安摆摆手,先让他走! 那意思是过后再找我算 账。我拎着管钳,跟拎着支冲锋枪似的,大摇大摆地出了大门,那几块料也没再 找我。” “行啊,老弟! 有志气! 没丢人! ” 大牛愁眉不展地说:“大哥,光有志气不行! 你看我吧,媳妇那个帽子厂让 人家占了盖大楼,也下了岗,找不着工作。一家三口光靠我去打零食儿,实在是 不办。咱得想办法,干点儿效益大的事儿! 大哥还是得你挑头儿,把弟兄们组织 起来,干点儿大活。” 组织起来? “对对! 大牛你说得对! 我尽快琢磨琢磨这事儿! ” 大牛临走,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胜哥,小贞是个好姑娘,心非常好。就 是,谈对象的时候,不让碰。” 大牛走后,胜子拿钱去了邮局,办了安装电话的手续。电话局当即给了电话 号码。胜子问:“得什么时候给装? ”女营业员说:“说不准。可能得一个多月 吧。你等着就是了,该给你装了,就通知你。”胜子有点儿急,就说:“能不能 办个加急的? 多交点儿钱行不行? 我办了个公司,刚开业,急需个电话。”女营 业员说:“这里没有办加急的业务。” 胜子琢磨,搞业务对外联系越来越多,要等一个月之后装上电话,自己还得 浪费许多时间去打公用电话。而且公话的费用也太高。更重要的是别人找自己不 好找。就想找老哈问问,他在电话局有熟人不。但营业室里挂的是磁卡电话,买 一张卡要五十元。胜子想买个卡平时没么用,就出了电信局营业厅,到外边去打 市话。 话筒刚拿起来,又放下了。别老麻烦老哈,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门路。小杜 ? 对,他在社会上认识人不少。小杜回了传呼后,说:“电话局,我还真没熟人。 哎,大哥,小贞好像跟电话局的有联系。隋小兵家的电话,就是她给找人装上的。” 胜子就给小贞的五金店打电话,小贞一听是师傅,有点儿惊喜,就问:“你 那里归哪个电信局管? ”胜子看了看批给的号码,说:“头两个号是36,那就是 36分局了。”小贞说:“巧了,36分局的一个副局长姓石,是俺二哥的同学。我 认识。”胜子说:“你约约他,咱请他一场,尽快把电话装上。没这个现代化, 太不方便了。”小贞说:“我马上就联系。下午你再打电话找我。” 胜子又给宋子林打电话,还是打不通,就回家去了。 午饭后,胜子又下楼去曹师傅的水果摊上给宋子林的办公室打电话。本以为 还是接不通,不料话筒里“嘟——嘟——”响了两下,竟“咯儿”一声接通了, 对方问:“喂,哪里? ” 胜子说:“子林吗? 我是胜子! ” 宋子林声音突然高了起来:“是我。电报收到了? ” 胜子说:“收到了。上午我打了好几次电话找不到你。你的手机没开吗? ” 宋子林说:“上午我在附近的一个村子里,四周有几座挺高的山,手机信号 可能过不来。哎,胜子,我找你,不是西装的事。哎,我给你打过去? 你给我打, 还得自己掏钱。” 胜子说:“好吧! ”就告诉了宋子林这边的号码。放下话筒不一会儿,电话 铃就响了起来。 “有这么个事儿。王厂长想让女儿利用暑假到省艺术学院进修,也就一个多 月吧。这丫头学习一般化,但民歌唱得不错,进修一下,为明年考大学报艺术专 业打个基础。” 胜子问:“是不是那天晚上,在灯光球场上唱《沂蒙山小调》的那个小丫头 ? ” 宋子林说:“对,对,就是她。现在上高二。你在艺术学院有关系吗? ” 胜子想,这是宋子林注意到的让自己接近王厂长的一个有利途径了,就说: “直接关系没有,但这事儿恐怕不难办,拿钱进修还不好办吗? 我下午就去联系。 咱给他出钱也行。” 宋子林说:“不用你出钱。”又补充了一句,“此事非同小可! ” 胜子道:“小弟明白。” 宋子林又说:“你记一下,这丫头叫王小苇,大小的小,芦苇的苇。” 胜子手头没有笔,说:“记住了。忘不了! ” 宋子林说:“有了进展,就来电话。办不成,也来个电话。白天打电话找不 到我,就晚上打宿舍里。” 胜子说:“好的。007 明白! ” 放下话筒,胜子就琢磨找谁先了解一下艺术学院的情况。老哈倒是整天跟个 唱吕剧的小彩在一块儿,可那没用。大利? 估计跟艺术界很少接触。唐小雅? 他 喜欢唱蒙古族歌曲,对了,问问他。就给他打传呼。等了三四分钟,电话才打回 来。胜子就说了给一个朋友的女儿联系去艺术学院进修的事。唐小雅说:“教民 歌的老中青三位女教授在全省多有名! 在全国也数得着哩! 她们培养的学生,在 好多歌舞团都挑大梁,唱红了半边天。唐教授、林教授、吕教授。吕最年轻,是 副教授,前些年还得过全国大奖哩! 直接的关系我没有,我是跟市歌舞团的一位 男老师学蒙古族民歌。”又说,“师傅,挺抱歉。我刚进了一车黄瓜,打算今下 午卖出去。要是放上一夜,明天就不值钱了。我今天就不能陪您去了。” 胜子笑了,说:“你就卖你的黄瓜吧! 我自己先去找找试试。” 去艺术学院的路上,胜子蓦然记起前边不远处就是他冒充警察制止三个酒鬼 闹事的那个天玑酒家,就想去看看那个圆脸儿翘下巴的女服务员。又盘算,她在 那个店干一个月也不过二三百块钱,要是把她挖出来,给自己当个助手,每个月 少说也给她五百元。到了天玑酒家门口,他停下车子就进去了。老板娘开始还以 为胜子是来吃饭的。胜子笑着问了声:“不认识了? ”老板娘定睛看了看,才反 应过来,哎呀哎呀地叫着,忙着让坐递烟,叫服务员小丫头来倒茶送瓜子。胜子 喝了几口茶,跟老板娘聊了几句,却不见那个白衣女子,就装作有意无意地问了 一句:“你们那个小姐呢? ”老板娘说:“嗨,走了! 刚走了三天。”胜子的心 使劲儿往下一沉,问:“上哪儿了? ”老板娘说:“不知道呢! 一个朋友介绍她 来的,在这儿干了一个多月,一直不说是哪个单位的。只说厂子效益不好放了假, 出来打打工。”胜子又问,“她叫么名字? ”老板娘说:“她光说叫小胭。”胜 子问:“严肃的严,还是颜色的颜? ”老板娘笑笑说:“我还真搞不清呢。”胜 子又问了一句:“是天都人? ”老板娘说:“是。”胜子想,完了! 直后悔没早 点儿来。 胜子从未去过艺术学院,水管工跟艺术是根本不沾边的。这次一进艺术学院 大门,就感到一种特殊的氛围。首先感到院里的女孩子的长相装束比别处明显高 出一个档次。到传达室出示了第三配件厂的那个工作证,查到了三位教授的宿舍 楼号和房号。往院里走着,邻近排练厅里传来锣鼓与京胡的演奏声。侧耳静听, 是一个花脸在唱现代京剧《奇袭白虎团》中王团长的唱段《趁夜晚出奇兵突破防 线》,声音既熟悉又亲切。他忍不住走了过去,从窗口往里一瞅,哟,竟是匡谦 匡叔在教四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唱京戏。有心进去跟匡叔打个招呼,又怕干扰了他 教戏。就想以后吧。也不知匡叔又找了个老伴成了家没有。 他先敲开了唐教授的家门,开门的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先生,很客气地让他 到客厅里坐下。胜子一看那客厅的陈设果然与一般市民的家不同,墙上挂满书画, 门旁有一架钢琴。胜子很恭敬地讲了来意,老先生很客气地说:“这事就挺抱歉 了,唐老师在暑假前就跟一个钢铁公司定下了,一放假就去那里讲课。昨天那个 公司文联又来了人,今天一早就又协商去了。”胜子只好立起身,一连声地说打 扰了对不起,告辞出来。 又去林教授的家。还没进楼洞,就听楼上一阵叮叮咚咚的钢琴声,好像是《 黄河大合唱》中的一段。在音乐声中上了三楼又按门铃又轻轻敲门。过了好一阵 子门才开,露出个小姑娘的脸,挺不高兴地说:“你没看门上的牌子吗? ”胜子 转头去看,才见牌子上写着“今天恕不待客”,忙点头哈腰道对不起对不起抱歉。 在“风在吼马在叫”的琴声中匆匆下楼时,想这些教授跟俺们普通工人真是大不 一样,规矩还不少呢。 胜子按字条上写的楼号房号,去找吕副教授。心想,这是最后的希望啦。到 吕家再碰了壁,怎么办? 门敲开后,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子立在防盗门内,挺不客 气地问:“你是哪个单位的? 有什么事? ” 胜子忙作了自我介绍,简单地讲了来意,吕副教授才开了防盗门,闪身让他 进去。 门厅比较狭小,却布置得满满当当。墙上挂了几幅吕副教授的演出彩照和一 张挺大的磁带发行宣传画。都是扎一条大辫子,穿件红底白花大襟褂子,扎个花 兜兜,一副山里妹子俊俊秀秀纯朴天真的模样。以前胜子在电视上看过她的演唱, 也是这副打扮儿。而眼前,她留了一头披肩发,人显得胖了些,比彩照宣传画上 的那个山里妹子明显地“老”了不少。眼神儿也有些硬和直的感觉。她家里还有 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子,长得胖胖的,五官跟母亲的形象相距甚远,可能是多处随 了父亲。 胜子伸手去上衣口袋里掏名片夹,新名片上已印上了自己的传呼号。吕副教 授却不太客气地问了他一声:“你要抽烟吗? ” 胜子这才意识到音乐教授家里是禁止吸烟的,忙说:“不不,不抽烟,不抽 烟。”双手递上名片,又重复了一遍来意。还特别注意讲了“厂长的女儿”, “这个厂在四方里”。 吕副教授挺干脆地说:“单独给这孩子授课不行。暑假期间学院里有个声乐 培训班,都是集体上课的。我的课挺多。如果那孩子愿意来,可以参加这个班, 我平时重点辅导她一下还可以。” 胜子说:“那就让她参加培训班吧。”又问有住的地方没有,学费多少。吕 副教授递给他一张招生启事,说都在那上面。 胜子鼓了好几鼓,才说:“吕老师重点辅导这孩子,她家长会付报酬的,会 谢吕老师的。” 吕副教授淡淡地笑了笑,说:“报酬是无所谓的事。我也希望青少年中多出 几个优秀歌手。去年我到山区演出,三万多块钱的收入,全都捐给了希望工程。” 然后就用一种征询的口气问:“那就这样? ” 胜子这才意识到人家下了逐客令,忙站起来说:“好好! 谢谢! 打扰了! ” 胜子正要转身出门,吕副教授却从茶几上拿过一盒磁带:“这是我个人的歌 带,请你转交那个孩子,让她好好学习文化课。考艺术学院,文化课差了也不行。 尤其是当一个好的歌唱演员,文化修养是必不可少的。”胜子双手按过磁带,连 声道谢。想下次带那厂长的女儿来报名,一定得给吕副教授带点儿礼物来。 出了艺术学院大门,胜子立即找了个公用电话给宋子林打,但办公室无人接。 又打手机,还是打不进去。他又打厂办公室,接话人还是那个四方口音的女子姚 秘书,说宋厂长又去了附近的那个村子,是商量接自来水,扶贫工程。什么时候 回来,不大清楚。胜子说:“拜托您给他门上贴个条,让他今晚或明早在宿舍里 等我的电话。是公事,厂里的公事。” 姚秘书说:“您放心,一定转告。” 放下电话,交了钱,刚走了几步,看看手表,忽地想起还没给小贞打电话, 又转身回去打。小贞有点儿不大高兴地说:“哎呀师傅,定好了的时间,我都等 急了。”胜子忙说:“贞子抱歉! ”小贞说:“联系好了。36分局那个姓石的副 局长今晚上有空,答应了赴宴。”胜子说:“那好,你找地方吧,我对饭店不熟。 你坐东,我埋单。”小贞说:“就在蟠桃园酒家,行吧? 离36分局不太远。六点 半,我准时等你。”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