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早饭后,胜子在家等化四厂行政科的方伟。胭儿给他沏了一杯茶,他忙双手 接了过来。到八点半,听得有人敲门,胭儿忙进了里屋。来人是方伟,一个二十 七八岁的小伙子。他开门见山,说:“赵师傅,请多谅解,科里派我来是跟您要 房子的。梅老师辞了职,出了国,按规定应该是先交房子后办手续,当时科里领 导考虑您一时没地方搬家,没让梅老师交。” 胜子点点头,说:“我明白。应该按厂里的规定办。” 方伟挺客气却又挺不客气地问:“赵师傅,您看,房子么时候能让出来? ” 胜子心里挺不舒服,反问道:“科里的要求呢? ” 方伟说:“科里倒没说非得哪一天搬。只是……希望能快一点儿。有个青年 研究生结婚三年了,一直住在他岳父家,孩子也不敢要,等房子等得挺急。按说, 房子早该给人家了,不是落实知识分子政策嘛! ”胜子说:“这事儿,我绝对不 耍赖。如果今天能找到房子,我今天就搬。”方伟说:“那好。赵师傅搬家的工 夫,打个电话给我。我来办一下手续。”留了个电话号,就告辞走了。 胜子喝了几口茶,就琢磨出去找房子。这时,胭儿从里屋出来,双手交叉握 住搁在身前,说:“赵总,要是……您为难的话,我就出去租个地方。” 胜子哪里舍得胭儿走,忙说:“你别管,我出去看看。我最不愿在人家屋檐 底下过日子,更不愿老让人家撵着。房子的事,要是买,得几万十几万一套。咱 现在买不起。还是先租套房住着,挣了大钱再说。你上午等我的电话。”又说: “哎,你别叫我赵总了。我就领导你一个人,还总哩! 外出叫,那是为了联系业 务。” 胭儿问:“那叫您什么? ” 胜子说:“叫老赵、老胜都行。” 胭儿想了一下,问:“你不是让我说你是我表哥么? 叫你胜子哥,行不行? ” 胜子说:“行! 好! 挺好。哎,那天跟那个歪嘴打仗的工夫,你不是叫过了 ? ” 胜子骑上车子出了宿舍院,琢磨先到房屋交易所去看看。到了一个介绍所, 看门口广告牌上贴着许多条目:“××街三楼三室一厅带卫生间厨房,月租金八 百元”,“××区二室一厅,月租金五百元”等。看了几十个广告,瞅准了“城 中区河沿街二楼二室一厅,月租金五百元”。那地方他知道,面对护城河,风景 优美,环境幽静。就进屋问一个梳着油亮的背头,打着条花领带的男办公人员: “先生,能不能派个人领我去看看? ” 那男人说:“可以。先交五十块钱。” 胜子问:“看不中,这钱还退不? ” 那男人的眼一立愣:“看不中还能退钱? ” 胜子故意说:“看看就交五十? 三十吧! ” “噢? ” “传说呀,王母娘娘的仙女们在这里洗澡,其中一个最小的叫荷花仙子,看 中了湖边一个种菜的槐郎。两个人悄悄地谈了几次恋爱,可仙子还得回天上去, 都愁得没办法。这天,湖边走来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大娘,拄着根柳木棍子,快 要饿死了。槐郎把老大娘背到家里,熬了莲子大米粥喂老人喝,好生伺候了好几 天。老大娘身体好了,临走时对槐郎说,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我知道你正为荷花 仙子的事发愁。就从手腕上取下来一只银手镯,说你把荷花仙子约到鹊桥上,把 这个扣到她的脖子上,她就永远上不了天了。说着就不见了。小伙子这才明白老 大娘是位仙人,来考验他的。到了晚上,荷花仙子趁姐妹们在小莲湖里洗澡的工 夫,跟槐郎到鹊桥上去约会。槐郎就把银镯子扣到荷花仙子的脖子上。那银镯子 立刻变成了银项环,怎么取也取不下来。荷花仙子就当了槐郎的媳妇。至今,天 都莲花的花萼下边有一道白圈儿,传说就是荷花仙子脖子上的银项环变的。” 胜子笑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呀! ” 郝大爷又说:“我这小院,还住过一对大官儿哩!1934 年冬天,我才十岁。 那天下着鹅毛大雪,来了一男一女租房子住。男的是个教书先生,女的还像个中 学生。两个人在这儿住了一年多。到解放后,省长陪他两口子来看故居。俺这才 知道,当年他俩来的工夫还是假夫妻,互相掩护着做共产党的地下工作,住了半 年,就成了真夫妻。他俩要是还活着,男的,得九十多岁,女的也得八十了。” 胜子“噢”了一声,笑了:“那可是老一辈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啦! ”又问, “房子每个月多少钱? ” 郝大爷摆摆手:“无所谓,您说个价就行! ” 胜子摸不清郝大爷的意图:“还是您说,大爷! ” 郝大爷仍摆摆手:“我不为挣钱,只为这房子有人住。有房不住人,干么用 ? 有了人住,才有灵气哩! ” 胜子试探着说了一句:“每个月二百元,行不? ”他以为大爷得加上点儿, 不料郝大爷爽快地说:“行! ” 胜子说:“那就这样了。我下午就搬过来。”出了屋门,见北墙根下和西墙 根下长了几簇青枝碧叶的胭脂草,时值上午十时,花朵儿收拢了花瓣儿,如一支 支胭脂色的小棒棒。郝大爷见他看那草,道:“自己生的,长了七八十年了,年 年都开。也许百多年了,反正打我记事的工夫就有。这花又叫紫茉莉、晚饭花、 洗澡花、粉豆花、官粉豆。也不用管它,掉下种子来,第二年自己就冒芽、长叶、 开花。这草的根、茎、叶还是药哩! 有活血通经,祛风除湿,清热解毒的功效。” 胜子喜欢上这个地方了,又想得叫胭儿来看看,征求一下她的意见,就告辞 郝大爷出了院,到胡同口上一个老太太开的小百货商店的公用电话给胭儿打。胭 儿听了,说:“我不用去了吧? 您决定就行。我保证没意见! ”胜子想,说干就 干,马上行动,搬了家,还得准备干环保局的宿舍呢。 胜子找到个搬家公司,说了搬家的距离以及室内的东西。搬家公司的人说先 交定金,余下的搬完家再交。 胜子想,有了搬家公司真是方便多了。 以前厂里职工搬家,虽说互相帮忙,可搬完了家,又要管饭又要喝酒的,也 挺麻烦。他把自行车扔到卡车上,带上两辆车开进了化工四厂宿舍院。上了楼, 胜子先给行政科方伟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上午就搬家。方伟一听挺高兴,说: “我马上就去! ”胜子就指挥搬家公司的六个小伙子先搬床、沙发、橱子、写字 台等大家具,他和胭儿把一些锅碗瓢盆之类的小家什放进搬家公司带来的蓝色塑 料箱子里。 不到一个小时,家中的东西就全搬下楼装上了车。胜子拿扳子拆下热水器和 空调来,又拆下了电话机。这时,方伟来了,看了看室内的灯线、灯头、开关、 门窗等一切完好无损,在一张卡片上签了个字,交给了胜子。胜子把门锁的钥匙 给了方伟,就对胭儿说:“咱们走吧。” 方伟看了胭儿一眼,暗想这个赵哥儿们可真行,那个梅娘子前脚刚走,他就 弄来个这么漂亮的姑娘! 不,看样子是个小媳妇了。估计这位赵先生是发了大财。 真是有人说的“钱中自有黄金屋,钱中自有颜如玉”哩! 和胭儿进了驾驶室,胜子刚要对司机说走,突然叫了声:“忘了! ”就又下 车让搬运工把楼下小屋里的纸箱子、木板、干管工活的工具和零件装上。到大门 口把一张条子交给老木工刘师傅,低声说:“有来找我的,您问清了确实是我的 朋友,就告诉他我的新住址和电话号。要是您看着不三不四的人,千万别告诉。” 刘师傅点点头,又挺留恋地说:“哎呀,在一块儿住了十来年,挺好的。天 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呀! ”又悄悄地说,“胜子,你才不该给他们倒房子哩! 什么 研究生来住,屁! 郑副厂长的一个外甥! ” 胜子愣了一下,说:“搬出来了,也不能再回去了。树挪死,人挪活。多换 换窝,说不定还有好运气哩! ” 两辆车开了半个多小时,到了荷叶巷里边的小院门口。胜子指挥着,让搬运 工把大床、立橱抬进里间。让胭儿仍住里屋。外间摆上沙发、茶几。只不过把写 字台放在了外间,供胜子“办理业务”之用。其他的小家具都堆在屋里、院中。 胜子交了搬运费,车子就开走了。 胜子看看表,就说:“我先去买点儿‘进口’货,咱补充点儿能源再收拾。 你先看看,怎么个布置好。”出了巷子,见路边有个姑娘在卖包子,先抓起来一 个咬了一口,尝了尝,茴香苗粉条猪肉馅,挺可口,就说:“买一斤半。”又恐 胭儿不喜欢吃肉包子,问有素的不? 卖包子的姑娘说有,芸豆的。胜子就又让放 了四个。 回到家,胭儿已收拾出来茶几,摆上了筷、勺、碟,倒上醋,又剥了十几个 白生生的蒜瓣儿,竖上一瓶从冰箱里取出来的啤酒。 那男人不耐烦了,把斜眼一翻,说:“想租就交,不想租就拉倒! ” 胜子想,这小子咋这么难揍? 吃错药了? 有心闹他几句,又想少找麻烦,不 跟这种地痞一般见识,就转身出来了。边骑车边骂,这小子就这个熊样儿能发财 ? 想想,还是到郊区去看看,郊区空房子多,价格肯定也便宜。他记得以往打郊 区路过,常见住家的门口竖个“租房”的牌子。 到了北郊,胜子先看了一个租房户,是在院中的二层小楼上,一大间屋,月 租金一百五十元。胜子想,这一间屋和胭儿咋住? 就下了楼。房主在他身后说: “租金一百二也行。都是当地人,本乡本土的,这事咱好商量。” 胜子说了声:“谢谢! ”就出了院。 他在那村里转了八个户,只有一户的两间房觉得差不多。可那个户位于村中 心。自己倒没啥,要是胭儿天天出出进进,不是太招人眼了? 又想,在郊区住联 系业务不方便,朋友客户来了也不好找。再看到处是污水坑污水沟,垃圾成堆, 蚊蝇嗡嗡,邪味难闻,还是考虑到市区租。那样去母亲家也近一些,办公司搞施 工也方便。要办起水暖公司来,还得租个大一点儿的院子,好放设备。职工们有 个休息吃饭的地方。如果方师傅身体好了,还可以考虑让他去给看门。老住在小 杜家,总不是长久之计。就又骑车去了市里,看了一家交易所的广告,仍没有理 想的房。出了交易所,觉得天热起来了,肚子憋得慌,口也有点儿渴,想找个厕 所解个手,再寻个西瓜摊儿买几叶瓜吃。转来转去,从莲花湖后边的护城河绕到 莲花桥,见路边有个厕所,去放了水出来,到桥下在清清的流水中洗了洗手和脸, 只觉有点儿诧异,这儿的河水怎么这么清呀? 上了桥又骑了一段路,无意中觉得 路边有“租房”两个红字一闪,停下车四下“撒摸”“撒摸”,方言,察看。, 却见身后七八米处路边一株柳树下边竖了个牌子,上有“租房”两个不太正规的 大字。一个穿白色短袖圆领衫的老人坐在牌子后边的马扎子上,脚下摆了一只红 泥茶壶和两个小茶碗。柳树枝上挂了个鸟笼子,笼中有一只长尾巴的褐色八哥。 磨得溜光发亮的枣紫色鸟笼杆从树枝上垂了下来。老人头发花白,身子很瘦,脖 子上血管凸起,如一根根弯弯曲曲的豆角。 胜子走过去,问道:“大爷租房? 么样的? ” 大爷瞅瞅他:“你要真想租,来看看就一明二白。我跟你说,也是白说。” 大爷就用鸟笼杆挑下鸟笼,把茶壶茶碗马扎子装进一只塑料条子编的篮子里, 领着胜子朝身后的一条东西胡同走去。说:“这条巷子叫荷叶巷。”沿着光滑的 青石板铺的巷道,到了胡同的深处,在路北一个小院门楼前停下。胜子一瞅青色 的鱼鳞瓦片盖顶的翘檐门楼,再一看那瓦缝中冒出来的灰灰草、谷莠子草、地黄 棵,心里就升上来一种异常亲切的感觉。大爷从腰带上取下一串钥匙,开了小院 的门锁,说:“你先去看看,我去放下鸟。”又去开了旁边的一个小门,门内是 个顶多六七平方的耳院,地上铺着大块的青砖,院内有一间小房。 胜子把车子推进院内,见院子地上铺着大块的青砖,屋前有一棵石榴树,枝 上缀满了黄皮的半大石榴。院西南角有棵一搂多粗的大槐树,树枝伸出去,罩在 巷子上方。北屋是三间,青砖青瓦,安了绿色的防盗门,窗子上罩着刷了银粉漆 的铁棂子。 老人进了院,胜子问道:“大爷贵姓? ” 老人说:“免贵姓郝。” 胜子笑道:“住郝大爷的房子‘好’哇! ”郝大爷也笑了。打开防盗门,又 推开木板门,说:“屋里么也没有,我就没上锁。你要来住,自己装上锁就行。” 又说:“这本是我儿子住的。他单位上分了房,搬到南山小区去了。我老伴早没 了。我一个人住又浪费,就住那边。房子出租,每个月还有点儿收入。租这房的, 是个不知做么生意的浙江人,带了个小妮儿,租了一年多,上个月刚走。临走才 对我说挣了六万。说这地方风水好,有灵气。” 胜子看看房子外间,大约十六七个平方。又看看里间,装着一扇厚木条式的 栅栏门,每根木条约四五公分宽。木条之间有四五公分的空隙。看来是老式的, 木条已呈枣紫色。门上还有铜鼻子,挂着一把老式的横开式大铜锁,里外都能上 锁。里边有十七八个平方,还有一张老式的也呈枣紫色的单人木床。面积比自己 楼上那一室一厅大多了。又问:“郝大爷,有做饭的地方不? ” 郝大爷说:“有。”就推开东墙的一扇小门,里边是个六七平方的小屋,还 砌着灶台。又推开旁边的一个小门,里边是卫生间加淋浴室,也有六个平方左右。 墙上贴了瓷砖,地上铺了玛赛克。比自家楼上的卫生间大多了。 胜子回到外间,拉开后窗的窗帘,不禁惊讶地“哟”了一声。房后是个挺大 的水湾,湾边长着芦苇、蒲草、荷叶,平静的水面上反射着银色的阳光。水看上 去不太清,但也不怎么脏,没什么难闻的气味儿。岸边的垂柳树下,有不少游人, 还有几个人在执竿垂钓。胜子心中暗暗叫道,好地方! 就问郝大爷:“这是个么 湾? 我在这城里住了这么多年,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 郝大爷说:“对了,天都的好多人,都不知这个湾。它原先让四周的房子围 住了。这几年搞开发,北边的房子拆了,才露出脸来。这叫小莲湖。传说是王母 娘娘的仙女们洗澡的地方。王母娘娘在莲花湖洗。过去莲花湖又叫大莲湖。丫环 和主子不能在一个湖里洗。”又说:“咱天都的那个婚俗,新娘子入了洞房之后, 新郎官给她脖子上戴个银项环,传说就是从这小莲湖边兴起来的。” 胜子问:“喜欢吃肉的还是素的? ” 胭儿说:“都行。”又说:“先吃个素的吧。”拿起个芸豆包子咬了一口。 胜子已喝了大半瓶啤酒,吃下去四个包子,胭儿才吃了一个。胭儿又拿起个 肉包子咬了一口,觉得有点儿腻,咽得就慢了,胜子看出来了,问:“太荤了是 不? 给我吧。” 胭儿说:“都咬了,吃完吧! ” 胜子说:“给我吧,别吃了胃里难受。”就拿过胭儿手里那大半只包子来, 一口就咬去了大半个儿。刚想说:“吃狗剩。”又把话咽了回去。说,“哎,胭 儿,这儿挨着个大水湾,挺凉快的,不装空调估计问题不大。” 吃了饭,两个人开始布置家具。原先一间半房子里满满当当的东西,一摆到 这两间房里,显得不多了。做饭的家什由胭儿去摆到了厨房里。胜子把梅的衣服、 书籍全装到了几个大纸箱子里。当清理到胜子、梅和儿子贝贝的“全家福”镜框 时,胜子擦去上边的灰尘,装进一只塑料袋中。又找到梅的一些不大值钱的首饰, 其中一条黑色的玛瑙项链,还是胜子给她买的。系在她那白嫩的脖子上,黑白分 明,很是好看。就装进一只塑料袋中,和大照片一起,放进了写字台的大抽屉里。 胭儿看见了,扑闪扑闪长睫毛,没说什么。 又收拾了一番,胜子却找出来老哈送他的那个装银手环的长方形棕色盒子, 心中一惊,忙找了个黑皮小包,拉开拉链把盒子放了进去。他抬头看看正拿一块 抹布擦立柜的胭儿,蓦地想起了用环铐锁起来的蝉儿,还有老哈的那张锁着小彩 的大照片,就把那只皮夹子悄悄放进了写字台的小抽屉里边。 胭儿又叫胜子和她把里屋里的那张老式单人木床抬到外屋窗口旁,用抹布擦 干净,铺上草苫子、褥子、凉席,放上枕头。说:“别睡沙发了,一是打开合上 的挺麻烦,二是太热。”胜子笑笑,又在小床前拉了一道铁丝,挂上了个布帘儿。 家具布置得差不多了,胜子热得满身是汗,就脱了T 恤衫,光着脊梁继续收 拾。胭儿端了一盆洗干净的窗帘往院里的铁丝上晾,瞅了他一眼,见肤色黝黑发 亮,胸前有两大块挺结实的肌肉,整个躯体就如铁打的一般。忍不住说:“你可 真壮呀! ” 胜子笑笑:“我小时候又瘦又矮,打下乡受了几年锻炼,上工厂又干了几年, 到二十二三岁的工夫,体格才健壮起来。能吃能睡能下力……”刚想说“能吹能 拉能放屁”,又改成了“过去不是常唱,‘咱们工人有力量’嘛! ”他见胭儿给 热得满脸通红,就说:“歇会儿再干吧。又不是给单位上干,得按时完成任务。” 胭儿就坐在了石榴树下的一只马扎子上,手伸到脑后拢拢头发。她的身后是 那一簇青枝碧叶的胭脂草。这时,胜子突然发现,胭儿那额头上、腮边的一颗颗 晶亮晶亮的汗珠,在阳光照耀下,如一粒粒璀璨的宝石。不觉有点儿发呆。 胜子想起了电话的问题,就对胭儿说:“我得抓紧去解决这个事儿。”就拿 起湿漉漉的T 恤衫要往头上套。胭儿忙说:“你去冲个澡,换上件干净衣裳再去 吧。” 胜子说:“换了干净的,一会儿又弄脏了。晚上一块儿换洗吧。”就推上车 子出了院门。 二十多分钟后,胜子和一个电话局的小伙子来了。两人把一根电话线从院外 电线杆上扯到了院里,又从门框缝里扯进屋,再装上电话机。 胜子大喜,就要留小伙子吃晚饭。小伙子说:“天还早呢。还能干一个户。” 又说,“我们分局搞了个职业道德规范,不准在用户家吃饭,不准收受任何礼物, 不准抽用户的烟,连水也不准喝用户的。违者,”他笑了笑,“立斩不赦! ”就 把工具袋挂到车子后架上,骑车走了。 胜子问胭儿:“这儿怎么样? ” 胭儿点点头,说:“挺好的。” 胜子在里屋的木条门里边挂了个布帘,又在铜鼻子上挂上了那把大铜锁,回 头对正在铺床的胭儿笑笑说:“晚上可别忘了锁上。防止绣房里跑进个大马猴! ” 胭儿伸出红红的舌头抿了一下嘴唇,没吭声。 胜子把煤气灶、热水器和煤气罐接好,在卫生间里装上淋浴喷头,自己先洗 了个澡。胭儿也洗了,换了干净衣服,把两个人换下来的衣服全洗了,晾了一院 子。胜子看着胭儿出出进进,忙来忙去,暗想要找这么个老婆真是不错。可又想, 要是成了一家人,她脾气还这么好么? 要是碰上个比自己强的男人,她会不会变 心? 自己算个么! 一个失业工人,一个社会最底层的草木之人。欲望从心底里又 悄悄地流走了。 他顺手拿起一张晚报,翻看了一下,几行挺醒目的黑字映入眼帘:“西郊一 座正在施工的宿舍楼突然倒塌,原因正在调查中。”心里不觉一惊。 胜子瞅瞅里屋的木条门,对胭儿说:“这样,晚上你锁上门,就可以放心地 脱了衣服睡了。老穿着睡,跟在火车上睡卧铺似的,多不得劲儿! ” 胭儿的脸微微发烧,说:“谢谢啦,老大哥! ” 吃晚饭时,胜子对胭儿又说起准备去市环保局宿舍干工程的事。“我这辈子, 得好好尝尝真正的当经理、当厂长的滋味儿! 我非得给那几个狗东西看看,厂长、 经理也不是光他们当的,老子也能当,而且绝对比他们干得漂亮! ” 胭儿反问道:“你懂企业管理吗? ” 胜子说:“我干了十来年的工厂,不能说企业里的什么事都懂,可也不是什 么都不懂。只要有一种敬业精神,尊重科学,尊重人才,审时度势,谨慎小心, 这单位就没个搞不好。”又说,“凭我十几年的管工技术,我对干活一丝不苟的 精神,这个公司干的活,要求速度快,质量好,绝对在全市创一流水平。” 胭儿说:“这事儿倒行。倒服装虽一时发了点儿财,却不是你的专长,也不 可能老倒服装。” 胜子直想说咱俩开个夫妻老婆店,出口却又说起了他的规划:“这个公司, 开始人别太多了,顶多十几个,全部实行聘任制。干好了,按劳分配,加奖金, 继续干;干不好,对不起,请你走人。你不乐意在我这里干,你也可以炒我的鱿 鱼。绝对的不能干好干坏一个样,干和不干一个样。当然,我现在的五个工友, 干活为人都是绝对没问题的。有好多企业搞不好,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分配不公。 像我原先在的那个机械配件厂,机关科室里多少大爷大娘少爷小姐人浮于事呀! 可就是减不下人来。照样跟我们一块儿拿工资拿奖金。我搞这么一个公司,就是 要坚决地把铁饭碗砸烂,彻底地跟大锅饭告别! ”又问,“哎,你打算以后干点 什么? ” 胭儿说:“我下岗后,一直想开个化工用品商店。这几年,油漆、涂料的需 求量挺大。我干了几年化工厂,懂这个行当。要是开起来,一年挣个三四万块钱 问题不大。可我就是缺少启动资金,办不起来。加上让申小强搅和的,么正事儿 也干不成。另外,我还想一边开着店,一边上下东方大学化学系的函授来。化工 专业的十几门大专课程,我已经考出三门来了。”又想起一件事,“我跟市里几 个化工厂都有联系,还可以给他们当中介人,进原料和推销产品。那个路子,要 是上了道,利润更大。” 胜子挺爽快地说:“你要开店,我给你投资。” 胭儿说:“那咱俩可就成各干各的活,各吹各的号了。眼下,还是我协助你, 先发展你的水暖公司吧! ” 晚上,仍是胭儿睡里间,胜子睡外间。胜子又惹她道:“哎,锁上门,不然, 那插销从外边伸进手去就能拨开。别忘了,这个人是个管工加钳工! ” 胭儿挂上了那把横开式的大铜锁,却没有锁。本以为住平房又靠着房后的一 大片湖水,不会太热的,不料刚睡了一个多小时,胜子就给热醒了。平房区密不 透风,闷热,空气就像凝固了似的。胜子听里屋也有些细碎的声响,就问:“热, 是不? 我先给接上风扇,明天再装空调。” 胭儿就起了床,套上连衣裙,披散着长发开了木条门。胜子进去给接上风扇, 又出来,给自己也接上一台。胭儿叮嘱了一句:“风扇别吹一夜。定上时。吹时 间长了,容易吹出毛病来。”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