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天一早,胜子就带了头一天晚上起草好的合同,到市环保局行政科,找 到了贾副科长。贾虎看了一番合同。主要条款是:甲方市环保局行政科保证按质 按量供应原材料,提供施工方便。工程完工,验收合格后,先支付给乙方一半工 钱。工程交付使用三个月后,无质量问题,支付另一半。乙方则按甲方和工艺的 要求在十五天内完成工程。贾虎又在文字上做了几点修改,双方就签字盖了章。 胜子刚走十几分钟,胭儿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还没等她开口,贾虎就说: “领导追的这么急呀? 放心吧! 合同签了! ”胭儿说:“那我代表一帮子下岗职 工,谢谢你了! ”贾虎说:“不用谢呀! 只要你跟我吃顿小饭,跳个小舞,小虎 这辈子就死而无憾了! ”胭儿说:“那,你就等着吧! ” 放下话筒,贾虎记下了话机上显示的电话号码。过了几分钟打了过去,用不 太标准的普通话一本正经地说:“喂,您好! 请找何小胭。”对方是个老太太的 声音,问:“找谁? ”“何小胭,何小姐! ”老太太“哼”了一声:“这里没有 小姐,有个老姑奶奶! ”贾虎一怔:“请问,您这是哪个单位? ”老太太说: “哪个单位都不是。这是公用电话! ” 贾虎有点儿急了,话也变成了老家方言:“哎,刚才有个小姐……”老太太 打断了他,加重了口气:“我再给你说一遍,这里没有小姐! ”“砰”地一声挂 了电话。 喔,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胭儿多了个心眼儿。她头一天去贾虎的办公室时,就看见了他桌上的 电话上有数字显示,才到巷子外边吴老太的小百货店去打的。 在干活之前,胜子在一间空房子里,声音不大地对五员大将做了个简短的交 代:“咱们目前办公司,干工程,是权宜之计,是为了挣钱、养家、吃饭。但是, 我们的目的还不仅仅是这些,咱们要目光放得更长远一些。我今天只讲一个问题, 这就是信用。对我们公司来说,最大的信用就是以优质低耗的服务,按照合同上 的条款,为客户完成工程。瞎糊弄,拖工期,扰民,施工现场脏乱差,是最大的 不讲信用。再就是胡吹瞎扯,坑蒙拐骗,那种干法,也许一时能诳点儿钱,甚至 成了暴发户,可终究是长不了的。我们的信用,一是文明施工,二是优质服务, 三是每个人的为人,人品,人格,都应该是长久的,永恒的! 即使咱们这些人将 来分开了,各自去发展别的了,这种信用也会永远存在! ” 胜子又说:“大家记住这一天!8 月10号! ”小杜补充了一句:“农历七月 初四。两个双日,今天是个好日子! ”一个单元的工程紧锣密鼓地干起来了。第 一步是拆旧暖气、旧马桶、旧水池子、旧水管。为了节约时间、体力,让工友们 专心干技术活,胜子让大牛从鹊桥附近的一个自发形成的“劳务市场”挑了四个 年轻健壮的民工来,先从楼上往院子里搬旧暖气片等拆下来的东西,再从楼下库 房往楼上抬新暖气片。胜子跟他们谈好了价钱,又提出要求:“一是要特别小心, 首先是不要出工伤事故。二是抬下去的旧暖气片、旧水池子,要分好类,摆放得 整整齐齐。三是不能损坏新暖气片。四是搬运时不要碰了楼的墙和地面,特别是 墙的拐角,也不能弄脏了墙。” 民工们连连点头称是。 胜子让小贞指挥民工们搬暖气片,又让小杜开车,急忙去租下了那个塑料瓶 厂小院。回到工地,却见一个穿老头衫的老人正在整理电焊机的那些电线,腰间 一条宽皮带上的电工“五大件”,随着瘦瘦的身子,一荡一悠的。胜子心头一热, 叫了声:“方师傅! ”又说,“天这么热,您别来了! 在家休息吧! ” 方师傅说:“胜子,我来多少干点儿,不减少你的负担么! 再说,你这里, 还正缺个电工呢! ” 胜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转脸又看到一个扎小兔尾巴辫的女孩,抱了一盒子 水管子接头跟隋小兵走过来,刚要开口问,隋小兵对女孩说:“小朱,这是咱师 傅! ” 女孩挺大方地叫了声:“师傅! ” 胜子这才大悟:“啊,小兵把大学生小朋友也叫来参加会战了! ” 女孩咧开小嘴儿,天真地笑了。 隋小兵说:“她放暑假了,正好要参加社会实践,我问她你愿意去俺工地不 ? 她说行,就来了! ” 胜子说:“好啊! 你来这里,就算勤工俭学吧! ” 这时,又听背后有个女人叫:“赵大哥! ”一回头,却是大牛那不怎么漂亮 却挺淳朴、健壮的妻子,还有小杜的父亲老杜师傅。大牛说:“咱公司的那个小 院,让我老婆去打扫打扫卫生。中午打个鸡蛋汤,咱们也好吃个舒坦饭,睡个舒 坦觉。” 胜子大受感动,说:“好! ”就给了老杜师傅小院大门上的钥匙和一叠钱, 让他领大牛老婆去买折叠床、风扇、煤气罐、炉子等物。再看看太阳能。又说了 一个商店,就是胭儿去转了半天,相中了的那个店。 老杜和大牛媳妇刚要走,胜子又对大牛媳妇说了老崔的西瓜摊的位置:“以 后,你专门买他的。但别让他知道你是大牛的对象。” 大牛媳妇说:“明白了! ” 胜子刚要上楼去干活,又想起了什么,就到门口去给胭儿打电话,交代了几 个事。一是再去银行取五千块钱,二是去艺术学院把王厂长的女儿王小苇接到一 个饭店吃顿午餐。再带点儿零嘴给她。三是去书画店装裱上宋子林给三个兄弟写 的书法。又问,“法庭那边有消息吗? ” 胭儿说:“我刚才又打电话问杨庭长,申小强有没有回音。杨庭长说没有。” 中午,工友们乘小杜的面包车到了“公司”时,只见院子屋子打扫得干干净 净。一间大屋里,桌上放着一大盆包子、一铝锅鸡蛋汤,一台崭新的风扇在转着。 众人很是高兴,吃了饭,去了各自分到的房间,躺在铺了新凉席的床上,吹着新 风扇午休。 方师傅对胜子说:“胜子,我就要大门口的那间屋了。白天,我上工地,晚 上来看门。老在老杜家住,真是过意不去呀! ” 胜子说:“那就辛苦您老人家了。” 唐小雅则悄悄地把他叫到一边,有点儿难为情地说:“胜叔,我想,晚上在 这里住,行不? ” 胜子挺干脆地说:“行! ” 傍晚回到家,已近八点。胜子把一兜大肥桃放在茶几上,胭儿很是喜欢,洗 了几个,递给胜子一个。她自己很快吃下去了一个大桃。胜子边脱衣服准备去洗 澡,边笑道:“我发现你挺喜欢吃桃的。你才该属猴呢,不该属马。”又说, “公司那个小院,真该让你去管呢! ” 胭儿说:“是啊! 我也觉得有劲儿使不上。” 胜子说:“你呀,跟亚妮多联系,协调好咱们跟贾虎的关系,就行了。这个 环节,非常重要。下一步,还有个结账的问题哩。我考虑,这个单元,一旦干完, 贾虎他们验收了,质量没问题,能按合同上写的,先给一半钱,我马上给工友们 发工资。还有老杜师傅、大牛媳妇、隋小兵的女朋友小朱,都得按劳付酬。这样, 才能稳定人心,以利再战! 干活不难,最头痛的就是对方拖着不给钱。再下一步, 还有另外那两个单元哩! 估计再过一个月,天凉快了,他们也就搬了。” 因忙活了一天,洗澡、吃饭之后,已是九点半。胜子也觉有点儿乏,抱吻了 胭儿一番,就去躺下了。忽然想起老哈的家让法院的给抄了后,不知怎么样了。 就对布帘外说:“哎,夫人,明天提醒我一下,得去看看老哈的老婆孩子。” 上午九点多,胜子和小贞正在安装暖气的一根长管的接头,BP机突然响了起 来。手中的管子放不下,拧好后,才看BP机,却是蕊子家中的号码。到大门口给 她打了过去,问:“还没出窝? ” 蕊子说:“哪里,刚回来,上城中区工商局来。” “找我有事? ” “哎,胜哥,先告诉你个高兴的事儿。这几天呀,妹子总算出了口恶气! ” “怎么了? ” “姜大川的那个小老婆,让他给肥肥地揍了一顿。” “噢? 甭说是去找别的野男人了。” “对啦! 让姜大川堵到屋里了。那男的还是市里哪个委的副主任,也让姜大 川揍了一顿,还敲了他五千块钱。他怕姜大川到市纪委告他,丢了乌纱帽,破裂 了家庭,乖乖地回去拿了钱来。结果市里还是知道了,估计他那个破副主任是干 不成了。那个小婊子让姜大川给光溜溜地吊起来,用皮鞋给打成了个烂冬瓜。怕 丢人又不能上医院,就在家里趴着。这么热的个天,够小×玩艺儿受的。” “恶有恶报? ” 蕊子“哼”了一声,又说:“哎,再告诉你个不怎么高兴的事儿。姜大川也 栽了! 进去了! ” “噢,为么? ” “倒假烟。他那个小婊子挨了揍,翻了脸,一怒之下告了他。狗咬狗,一嘴 毛。工商所接到举报后去封了他的窝。估计得赔进去七万多块,还得罚几万。判 几年还不知道哩。这不,捎出信儿来,求我看在闺女的面子上,保保他。” “保不保? ” 蕊子长叹了一声,说:“这事儿,我挺矛盾。不管吧,在学校里,本来父母 离了婚,孩子心理上就有阴影了。要是再加上个劳改犯爸爸……这不,孩子已知 道这事儿了,放学回家来就哭。你说这样能不影响孩子的学习和身心健康? 他妈 的,姜大川这个该死的混蛋! 按说判他十年刑也不解恨。可是……管吧,咋管? 去给法官、工商所的送礼? 再买个律师保他? 唉呀,他奶奶的! 女人这个命啊! ” 又问,“哥,你说这事儿,怎么办? ” 胜子一时也不知表个什么态好,说:“回头我考虑考虑! ” 蕊子说:“那,哥你快帮我拿个主意,找个时间,咱坐下来唠唠。我又好些 天没见你了。”又说,“哥要在公安局有关系,帮我打听打听案情。” 胜子说:“好吧! ”又说,“哎,蕊子,我想给我这小公司的职工每人做两 套工作服,一身长袖的,春秋穿;一身短袖的,夏天穿。还有工作帽。再印上个 什么标志。你帮我考虑一下。” 蕊子说:“这事交给我了,保你和你的弟兄们满意。” 中午吃了饭,就到院外的一个公用电话给王大利打电话,问他能不能给打听 一下姜大川的事。又说花点儿钱也行。 王大利说:“唔,违反纪律哩! 最近,特别强调从严治警。你想让我栽一家 伙呀! ” 胜子说:“那,老兄别为难,你看着处理吧! 你要是馋了,我让蕊子请请你。 今晚上,怎么样? ” 王大利说:“今晚上不行。以后也不吃她的。”又问了一句,“跟姜大川什 么关系呀? 啊不,跟犯罪嫌疑人姜某的前老婆什么关系呀? 这么关心? 你可别乘 机开开荤哪! ” 胜子笑笑:“真不愧是当警察的,嗅觉是灵敏啊! 你看着是什么关系,就是 什么关系吧! ” 傍晚回到家,吃了饭,拿钱去了老哈家。敲开门,胜子不觉吃了一惊,家中 如同贫民窟,不只没有了冰箱、彩电、洗衣机,连睡觉的床也没有。地上铺着草 苫子和旧被褥,看样子娘儿俩就在地上睡。只厨房里有些黑呼拉吧的锅碗瓢盆。 墙上还有空调被拆掉的痕迹。老哈老婆见了胜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公安 局和法院的人把家里值点儿钱的东西全抄了去了。眼下娘儿俩吃饭都成问题,孩 子的学费都交不上了。平时还不断有人上门讨债。有的债主见家里一贫如洗,恶 狠狠地骂道,老哈个×养的,找了个老婆跟癞蛤蟆似的,让人一看就恶心! 要是 养个嫩生生的小玩艺儿,还能弄了去解解馋呢!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临走,还 像国民党兵一样,一脚把老哈老婆踹了个仰八叉。胜子长出了一口怒气,悄声问 :“哈哥原先不是给过你十几万块钱吗? ”老哈老婆说:“法院的一来,就把俺 娘儿俩撵到厨房里,抄出了存折,又逼着说出了密码,把钱都取走了。为了争那 十八万块钱,法院和公安还掏出了枪,差点儿打起来。也不知那钱他们是怎么分 的。”又说,“我真后悔五年前从水泥预制件厂辞了职。那工夫,以为靠着老哈 不上班就没问题哩! 谁知道……塌了天呢! ”胜子就在心里连连埋怨自己,该早 点儿来看看。 老哈老婆又哭着说:“他们还要拿这房子去抵债。要是房子也给判了去,俺 娘儿俩不得去睡马路? ” 胜子问:“这房子是二哥前几年买的吧? ”老哈老婆说:“是啊! 房产证上 是俺俩的名字呢! ”胜子说:“这事儿,真要拿房子抵债,按法律这房子起码也 有你和孩子的一半。到时候,你给我打电话,我找个律师给问问。”心想,如果 真把她娘儿俩撵出去,就让先去自己的“公司”住着。让哈嫂子跟着大牛媳妇干 活,再给她发工资。忙取出两千元,交给老哈老婆,说:“嫂子,这些钱先给孩 子把学费交上。再去买床、买风扇。钱的事,别告诉任何人。剩下的平时放好了, 别往银行里存。以后需要用钱了,就给我打电话。”又在一张纸条上写了个电话 号码,交给了老哈老婆。老哈老婆的手哆嗦着,接过那一沓钱,哭着叫了声: “我的那亲兄弟啊! ”“扑通”一声跪在胜子面前,额头叩得水泥地咚咚直响。 又拉孩子,“快谢谢你叔! ” 胜子忙把孩子拉了起来,又让老哈老婆快起来。胜子对孩子说:“大侄子, 好好学习。平时帮妈妈多干点儿活。长大了,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好好孝敬妈妈。” 那个十三四岁的男孩连连点头。胜子出了老哈家,心里很不好受,就沿着护城河 边,无目的地溜达了半个多小时。 施工的第四天,下午四点多,胭儿正在打扫小院,电话铃响了起来,她忙扔 下苕帚跑进屋,拿起话筒一听,却是个孩子挺急的叫声:“喂,爸! ”胭儿一怔, 忙问:“你是贝贝吗? ”贝贝说:“嗯。我爸呢? ”胭儿说:“你爸出去了。你 有事吗? ”贝贝说:“奶奶病了。叫我爸快来! ”说着就呜呜地哭起来。胭儿估 计老太太病得不轻,才把贝贝吓成这个样子,忙说:“我马上告诉你爸,好孩子 别哭! ”贝贝应着,不哭了,却又问了一声:“你是谁? 你肯定不是我妈妈。” 胭儿心里“咯噔”一下,说:“我,我是来串门的。我马上去找你爸! ” 放下话筒,胭儿忙拨了几个号,给胜子打传呼。 胜子正在和小杜装一个洁白的水池子。电话很快就打回来了:“么事? 当家 的? ” 胭儿说:“贝贝打电话来,说大姨病了。让你快回家。” 胜子一怔:“哪个大姨? ” “就是您家……” “哎,应该叫咱妈! 么病? ” “贝贝没说。好像挺……贝贝吓哭了。” “我马上就回家! ” 胜子给惊出了一头冷汗,放下话筒,跑上楼,对小杜说了声:“家里有事, 我去看看! 工地上,你和大牛多照应一下! ”就匆匆出了门,打了个“的”,直 奔银泉巷。路上碰到两个红灯,急得他直拍车门。快到银泉巷时,他看看计价器, 掏出十元钱扔在上边,车子刚一停,推开门,撒腿就朝家跑去。刚进小院门,就 听贝贝在哭。他几步扑进屋,只见妈躺在里间床上,头发散乱,面色苍白,忙叫 了一声:“妈! ”一条腿跪了下去,拉住妈的一只手,问,“妈,你怎么了? 怎 么了? ” 人们不是常说少年夫妻老来伴? 可爸没福气。胜子又想到了匡谦,要是匡叔 ……唉,这事儿当儿子的不好说哩! 如果有可能,可以让蕊子去打听一下。这时, 妈说:“儿啊,我没事儿了,你回去吧。”胜子不放心,说:“我住一晚上,明 天再说。” 妈仍说:“我不要紧了。你回去吧。有事我打电话。” 胜子还是说要住下。傍晚,又去巷口给胭儿打电话,说晚上不回去了,让她 睡觉前把院门、房门都锁好。 胭儿说:“等你回来,我早就携带你那二十万块逃跑了。” 胜子笑了笑,说:“没关系。你真要飞了,我也不会像老哈一样去上吊的。” 胭儿听着不大顺耳了:“哎,我是那个小彩吗? ” 胜子忙道歉:“啊,对不起! 夫人,误会了! ” 胭儿说:“谁是你的夫人! ” 六点多,给鸽子打电话。鸽子刚下班,一听说妈病了,带上女儿就打“的” 来了。兄妹伺候母亲吃饭,贝贝和珠珠玩。胜子说:“鸽子,我白天得领人干活, 你白天能请假看着咱妈不? 我晚上来。”鸽子说行。 胭儿担心贾虎不讲信用,不按合同付款,正想到外边小百货亭给他打个电话 先砸砸这事儿,电话铃却响了起来,本以为是胜子打来的,一听却是贾虎。 “怎么样? 小师妹,本科长的判断准确吧? ” “你这个……” “哎哎,放心! 我不会干涉你们的! 第一,不乱问。第二,绝对不对外人说。” 不等胭儿开口,贾虎又说,“我知道你现在想跟我说什么。哎,结账的事,请你 尽管放心! 我会绝对按合同办事的! ” “那,我就代表弟兄们先谢谢你了! ” “不用不用! 只请你以后,赏我一次机会,哎,别翻脸啊! 我是说,赏我一 次吃我的饭的机会,怎么样? ” “嗯……好吧! ”胭儿又问,“活干得怎么样? 有问题吗? ” 贾虎说:“目前,还没发现有问题。”又说,“哎,赵经理和他的员工,有 几件事,让我很受感动。一是文明施工,不扰民,不损坏、污染地面、墙壁。新 器材摆得井井有条,旧器材堆得整整齐齐。每天下午收工前,现场打扫得干干净 净。连住那院里的职工家属都说,从来也没见过这么正规的维修队呢。二是安装 的暖气片、水池子、坐便器,既合乎技术要求,又美观大方。确实是国营企业职 工干的活。” “哼,这是给你增加政绩哩! 你不表示表示? ” “我给你表示表示不就行了? ”贾虎笑着说,“怎么样? 听说赵总今晚伺候 老娘去了,我去陪陪妹子,怎么样? ” “你这个混……”胭儿的脸发了烧。 胭儿独自一人睡在屋子里时,也多少有点儿害怕。就去取来胜子送她的银项 环,扣到脖子上,想让它给自己壮壮胆儿。夜异常的静,连屋外蚂蚁爬过树叶, 壁虎溜过房檐,以及蝙蝠扇动翅膀的声响都听得十分清晰。房后小莲湖里一条鲤 鱼“呼啦”一声跃出水面,荷叶丛中一只水鸟发出几声“吱喳”的尖叫,飞来的 瞎撞和蝼蛄碰在窗户玻璃上的砰砰声响,都使她心惊地坐起来,望着窗外石榴树 的影子,盼胜子早点儿回来。 迷迷糊糊睡着了,却梦见跟胜子在护城河边并肩漫步,走过一棵又一棵枝条 婆娑的柳树,沿着一条小河上了一座石桥。两人都似有千言万语要向对方诉说, 却又不好意思开口。这时,天上飞来了无数只蜜蜂,每只蜜蜂都长得像小人样, 手持一朵喇叭形的胭脂花,冲他俩吹奏起了欢快的乐曲。边吹边围着他俩跳舞。 突然,狂风骤起,阴云密布,雷声隆隆,闪电飞舞,大雨倾盆。胜子拉起她的手, 跑呀跑呀,跑了老远老远,好不容易进了一片像桃树一般高大的胭脂花丛中避雨。 树上怒放的胭脂花比牡丹花还要大。胜子摘下一朵,插在她的头发上,又用银项 环锁住她的脖子。两人忍不住抱在了一起,互相狂吻着对方,如痴如醉,倒在了 一朵怒放的大胭脂花里。花瓣儿立刻合拢起来,包住了他们。这时,申小强突然 手持一支手枪出现在面前,大骂不休,先冲胜子开了一枪。胜子胸前冒出一大片 鲜血,一头栽到地上。她惊叫着扑上去刚把胜子扶起来,想叫出租车送他上医院, 申小强扑上来,揪住她的头发,剥光了她的衣裳,扯住她脖子上的银项环,吊在 一棵胭脂花树上。他手中拿了一根电警棍般的金属棒,棒上“啪啪啪”闪着蓝色 的火花。胭儿吓得魂不附体,心想,我要是让他给电死了,我的孩子谁管呀? 申 小强咬牙切齿地叫着:“我叫你背着我偷人,找野男人! 我马上就把你烧成一块 焦炭! ”胭儿想分辩,又想打110 报警,可怎么也动不了,叫不出声。申小强狰 狞地狂笑着把金属棒冲她一捅,穿过腹部,一直捅到嗓子眼儿。胭儿惨叫了一声, 醒了过来,坐起身,双手捂住咚咚狂跳的胸口,浑身颤抖不止。 第二天中午,胜子从工地上打电话来,说晚上还要守护母亲,不回来。又问 法庭那边有消息没有,胭儿说没有。下午胜子对大牛交代了一番,骑上车,就去 了管银泉巷的那个街道办事处的工业公司,找到了那个又老又丑纹着黑眉毛的胖 女总经理老纪。胖女总开始还挺傲慢,说:“我就是。有么事啊? ”肿眼泡的眼 皮都不抬一下。“么事? ”胜子压住怒气自我作了介绍。胖女总一听,双腿就发 了软,且说要去开会,想溜。 胜子拦住她,双手拤着腰,问:“纪总,请问一个问题,你这个工业公司的 职责是干么的? ” 胖女总一怔:“组织、协调各企业的生产、经营情况,为、为企业、为职工 服务呀! ” “既然是为职工服务的,为什么态度恶劣,把一个退休老工人气得犯了心脏 病? ” 胖女总吓得低了头,一声不敢吭。 “哎,你说说,为什么? 你们不是公仆吗? 公仆应该对群众怎么样? 你说! ” 胜子炸雷似地吼了一声,把桌子叭地一拍,震得茶杯、笔筒、台历都跳了起来。 这时,隔壁房间过来了四五个公司里的男女干部,一看胜子不好惹,忙七嘴 八舌地跟他说好话,又说马上去了解拖欠退休金的问题,争取尽快解决,再到胜 子家去看望老人。 胜子的气这才消了点儿,说:“纪总,希望你能当个人民的好公仆。至于到 家里看望,就免了吧! ” 这天晚上,荷叶巷一带停了电,空调不能转了。室内一片漆黑,又异常闷热。 胭儿不敢开门开窗,到了凌晨一点多仍热得无法入睡,就坐在床上拿把芭蕉扇扇 着。这时,忽听院子里有了些沙沙拉拉的动静。胭儿心中一惊,轻轻掀开窗帘的 一角,瞅了一会儿,才看到门前有个黑黑的人影儿,似乎是在撬防盗门的锁。胭 儿吓得汗毛都竖了起来,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伸手去摸电话想告诉胜子或 者报警,又想一打电话,胜子肯定得半夜三更地往回跑,闹得他母亲和儿子担惊 受怕的。要是警察来了,再盘问自己咋住这儿,不就更复杂了? 定定神儿,胆子 一壮,想吓跑他算了。就从枕头旁摸到手电,溜下床,来到外间门前,隔着木板 门的玻璃,打开手电冲那贼人的头猛地一照,同时“砰砰”地拍了木板门几下。 贼人一惊,转身跑到小院南墙下,攀着墙角的那棵大槐树上了墙头,跳到巷子里。 墙头上的一片青瓦被他碰掉了,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叭啦”一声脆响,摔得粉 碎。贼人一溜烟地跑了。 可这一夜,胭儿也没敢合眼。直琢磨这贼人是申小强,还是他指使来的同伙。 早上天大亮了,她掀起窗帘看了看,院中无人,才去开了房门,见地上有一把螺 丝刀和一根小撬杠。蓦地想起来,这几天她从街上回来时,见巷口老有个男的在 转悠,还上来搭讪着问谁谁是不是住在这里。昨晚那贼人莫不就是他? 第三天早上,胜子看妈精神好多了,也能到街上走走,还能做饭了,才放了 心。妈对贝贝说:“今天是你爸的生日,给爸画个画,祝贺祝贺吧! ” 上午下班之前,胜子去环保局宿舍大门口,给胭儿打了个电话,说:“妈不 要紧了,估计我晚上能回去。” “那,你来家吃晚饭不? ” “争取吧! ” 胜子这才意识到,得尽快买个手机。公司、家庭、生活,及时地互通信息, 实在是太重要了。就忙去一个电讯营业部办了个手续,买了个手机,又向工作人 员请教了怎么使用。先打电话告诉了妈,又告诉了胭儿。回工地又告诉了大牛、 小杜等人。只觉得有一种挺新奇的感觉。 胜子私下里跟大牛商量:“老弟,咱这个公司,你干副经理,怎么样? ” 大牛想了想,说:“别! 尽管我当,大伙也会听我的,可我想,还是让小贞 当比较合适。你看,咱俩性格都比较直,属于同一种类型。而小贞头脑比较冷静, 心挺细,接人待物挺大方,文化水平也比较高。你俩这一武一文,搭配起来,比 较理想。至于我,把技术和施工给你顶起来,不就行了吗? ” 胜子拍拍他那健壮的肩膀:“老弟,分析得有道理呀! 这事儿,我再考虑一 下。” 上午十点多,贾虎来了个电话,约胭儿中午去他的绿洲宾馆吃饭。胭儿想, 这人这么真心真意的,自己老不给他面子,也有点儿残酷。还有,更重要的是, 为了工程,为了整个一个大楼,为了完工后顺利结账,吃顿饭又怕什么? 何况又 是中午。再说,虽然贾虎嘴上说这说那的,估计他实际上也不敢怎么的。唯一担 心的,就是如果胜子知道了这事儿,会怎么想。就对贾虎说:“我考虑一下,给 你回个电话吧! ”放下话筒,想了想,打了亚妮的手机,问她能不能跟自己一块 儿去。亚妮笑道:“想拿我去当挡箭牌呀? 人家约你去重温旧梦,我去了,碍事 碍眼的,算个么事儿呀! 人家对你这么痴情,反正是你又没嫁给胜子,偶然失足, 也不存在对不起他的问题。咯咯……” 胭儿红了脸:“净瞎胡说! ”又央求说:“哎哟,好姐姐,你就陪我去一趟 吧! ” 亚妮笑笑,还是说:“不不,俺不去! ” 胭儿拢了拢两鬓的乌发,给贾虎打了个电话:“哎,挺抱歉的,等工程结束 以后,我来设宴,答谢你吧! ” 下午,胭儿去了市场,见肉摊上有猪腰子,本想给胜子买了做炒腰花吃的。 以前听说那东西大补,想怎么给胜子治治那事儿。却还是没好意思买。又见那鱼 摊的塑料箱里养着活的黑鱼,记起胜子爱吃黑鱼,又想黑鱼大概也有补的作用, 就让鱼贩子给称了一条。瞅着那在塑料袋中啪啪啦啦扭动的黑鱼,胭儿心里直打 怵回去怎么杀它。就问鱼贩子能给杀一下不? 鱼贩子瞅瞅她,很痛快地说行。胭 儿不敢看那杀鱼的残酷情景,就背过了身。鱼贩子杀好鱼,又在清水里冲净,给 装到了个黑色塑料袋中。 傍晚,胜子带了个大蛋糕回到母亲家,带了烤鸡、烧猪蹄、熏鱼和青菜。妈 说:“儿过生日,咋给妈买好吃的? ” 胜子说:“儿过生日,才该孝敬妈哩! ” 贝贝就拿来他画的《老猴吃桃》给爸爸。胜子高兴地抱起贝贝,举在头顶上, 说:“老猴吃贝贝! ”又把他抱在怀里,假装咬他的耳朵。贝贝双手捂住耳朵, 大叫:“奶奶,爸爸咬我! ” 妈笑了,说:“都快四十了,还跟孩子闹! ”贝贝又问:“猴爸,你什么时 候再领我去动物园? 我还想去画猴。”胜子说:“爸再过七八天就带你去。一定 带你去画猴。” 妈说:“胜儿,妈一点儿事也没有了,你回去吧! ” 鸽子也听妈说了哥家里有个女朋友,说:“哥,你回去吧。晚饭,由我来安 排。” 胜子走出家门时,天已黑了,雨也下了起来。妈又让贝贝追出来送伞。到了 巷口,胜子急不可待地掏出手机,给胭儿打了过去,说:“我这就回去! ” 胭儿“噢”了一声,说:“你打鹊桥上过,听见了吗? 鹊桥! ” 胜子心里的血一下子热了起来:“听见了! ” 马路上黑黑的,湿湿的,反射着两侧大楼上的灯光。空气异常凉爽清新。胜 子在路边拦了辆黄“面的”,说:“先去鹊桥! ”又说,“老兄,稍开快点儿! ” 车子左拐右拐,驶上了横贯不夜城市区的天城路。因下雨,路上车子比平时少了 些。只见前边车流的尾灯都是玫瑰红色的,一盏接着一盏,而从左边驶来的车子 的灯则是白色的,还不时变幻出一字形和十字形的光芒。车子上方,桔黄色和乳 白色的路灯如两串长长的柿子,一直延伸向前。雨扑打着车窗的玻璃,雨刷器在 前边不住的左摇右晃。车子开到鹊桥西头,胜子一眼就见一株高大的垂柳树下桥 栏杆旁站了个打着花伞的白衣女子,长长的裙子在风雨中不住地飘动。他的心顿 时咚咚地跳起来,说了声:“请停一下! ”车未停稳,胜子打开车门跳下座位, 就朝那个女子跑去。女子也迎着他快步走来。胜子扑过去抱住她,还没容对方说 一声“你回来了”,托起她的脸就吻住了她。胭儿生怕司机看见,忙用伞把两人 罩了起来。伴着雨点儿叭叭啦啦敲打雨伞的声响,她任他亲了一阵子,推开他的 头,说:“走! 回家! 在这儿像么样子! ”话音未落,“忽”地吹来一阵大风, 把胭儿撑的伞整个儿吹得翻了上去。 胜子拉开车后门,让胭儿先上去,自己也钻了进去。对司机说:“老兄,荷 叶巷! ”又伸手去搂胭儿。胭儿担心司机瞅见,就抓住他的手,按在腿上。恰好 司机这时熄了灯,胜子就把胭儿的伞在面前撑开,两个人的口又胶在了一起,一 直到车停在荷叶巷口,胭儿推他了,才松开。胜子交了车钱,车子开走了。 胜子接过胭儿手中的伞撑着,一手搂着她的腰。胭儿也搂着他的粗腰。两人 进了黑咕隆冬的巷子,闪烁着黑漆般光亮的石板路在两双鞋子磕打下发出清晰的 脆响。一股子潮湿的水腥气扑面而来。进了小院,胭儿刚闩上大门,胜子扔下雨 伞,不由分说把她横抱起来,几步就进了屋,放在沙发上又是一阵狂吻,气喘吁 吁地说:“可想死我了! ”胭儿叫着:“浑身汗味儿! 脏死了! 放开,放开! 快 去洗洗! ”胜子怕弄脏了胭儿的衣服,放开了搂她身子的手,却仍不放她的脑袋, 又狂吻了一番才放开。 胭儿给端过来一杯凉开水,胜子一饮而尽。胭儿又从冰箱里取出一盘切好的 红瓤西瓜,胜子一口气吃了四叶。胭儿“哼”了一声说:“猪八戒吃人参果! ” 胜子笑笑,脱了汗衫扔在沙发上。胭儿已把他的替换衣服拿了出来,热水器 也给打开调好了。胜子钻进卫生间,呼呼噜噜洗了个痛快。穿上背心、内裤、西 式短裤出了卫生间,一看小客厅,不觉“呀”了一声。茶几上摆好了一盘撕碎的 烧鸡、一盘酱牛肉片、一盘香肠、一盘香菜拌海草凉粉。两双筷子、两把勺子、 两个小碟、两个玻璃杯,竖了两瓶“第一泉”啤酒。却不见胭儿。胜子叫了一声, 听胭儿应了一声,是在厨房里。胜子到厨房探头一看,胭儿已换下了那条让雨水 打湿了的白色长裙,穿了一条白色的短裙。胭儿说:“我炒两个菜,就来。”胜 子坐下,端起胭儿给倒好的凉开水喝。 胭儿做了一个肉片炒芸豆、一个韭菜炒鸡蛋端上来,又从厨房里端出一个冒 着热气的大汤碗,放在胜子面前。胜子一瞅那碗里的炖黑鱼就叫起来:“太棒了 ! 多谢娘子! ”拿起一把小勺,舀一勺乳白色的汤喝了,说,“啊,太鲜美了! ” 胭儿说还要去做个姜汁藕片,已切好了。胜子忙说:“行了,行了,咱先喝着。 有点儿饿。估计你得给准备下好饲料。来来,坐下。” 胭儿就坐在了胜子对面。胜子这才看清,胭儿上身穿了一件无袖无领的白色 紧身短衫,裸着两条长长的象牙般的胳膊和两个圆圆的肩头。头发在脑后盘了个 发髻,双耳上还挂着带绿宝石坠子的金耳环,一晃一闪,一晃一亮,非常之美。 忍不住说:“好个小俊媳妇哩! ”又说,“挨着我,这边来。”胭儿说:“挨着, 你就不老实。”坐着没动。胜子拿起啤酒瓶子要倒酒,胭儿伸手去接,说:“我 来吧! ”酒瓶子嘴儿将酒杯压斜一点儿,啤酒顺杯边流下去,不起沫,杯子不倒。 胜子不禁称赞道:“行! 好技巧! ”胭儿说:“干饭店学的。” 胭儿给自己杯子里也倒满啤酒,举起杯,说:“祝你生日快乐! ” 胜子说:“谢谢! ”跟胭儿“砰”地碰了一下杯,又诧异地问,“哎,你怎 么知道我的生日? ” 胭儿瞥了他一眼,没回答,却说:“这只猴的生日倒挺巧的,1956年8 月23 日,农历是七月初六,七夕的前一天。” 胜子大喜,忙又说了声:“谢谢! 哈哈,咱们提前一天鹊桥相会啦! ”仰脖 一饮而尽。胭儿只啜了一小口。 胜子说:“不行不行! 干了干了! ” 胭儿“哟”了一声,说:“你想要我的命呀? ” 胜子说:“没事儿! 人逢喜事精神爽,你今天一高兴,干了这一杯,把海量 打开了,三瓶五瓶也没问题! 以后咱们办公司,酒场是少不了的。不喝点儿,气 氛上不来。” 胭儿说:“我可不当陪酒的。” 胜子说:“那,这第一杯,你怎么的也得干了。丈夫过生日,得一心一意。” 胭儿白了他一眼:“谁丈夫呀! ”又想,别太扫他的兴。就憋住气,咕咚咕 咚,喝下去了半杯。 胜子又说:“不行,半心半意! ” 胭儿道:“对啦,如今还真是半心半意哩! ”就放下了杯子。 胜子笑笑,说:“那好,吃菜吃菜! 吃点儿菜压压! ”又说,“我喝两杯, 你喝一杯,你把那半杯都干了,怎么样? ” 胭儿拿筷子的手摇了摇,说:“你别得寸进尺。就跟那天晚上,说是演个小 节目,结果……”脸儿一红,没再说下去,又给胜子的杯子斟酒。 胜子想起贝贝给画的《老猴吃桃》,就拿过小包取出来,胭儿接过去用透明 胶粘在了墙上。胜子瞅瞅胭儿高高的胸脯,咧嘴笑笑:“待会儿咱也来个老猴吃 桃! ” 胭儿红了脸,骂道:“你混! ” 胜子一杯接一杯,一口气喝了三瓶。觉得不大过瘾,道:“哎,夫人,开开 戒,喝点儿白的,批准不? ” 胭儿说:“最好是别喝。可如果你真馋得不行,想喝,我不管。” 胜子摆摆手:“好,好! 不是还有两瓶‘千杯少’吗? 哎,拿来! 喝它最来 劲儿了! 哎,胭儿,酒逢知己千杯少。咱俩的名字,还都有个月字边呢? 一对月, 是个朋友的朋字。咱俩碰在了一块儿,今晚上,起码得喝它三千杯! ” 胭儿白了他一眼:“酒鬼又说鬼话了。”就从橱子里找出一瓶“千杯少”。 胜子按着打火机,烧开瓶盖上的塑料封口,说:“我自己来吧! ”咕咕噜噜,倒 满了一大杯,端起来看了看,说,“也就三两半。就喝这一下。” 胭儿点了一下头,说:“哎,记得毛主席的一首词不? ‘三十八年过去,弹 指一挥间’。” “记得。还有‘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谈笑凯歌还’。哎,电台上 播送这首词的工夫,我还下乡呢。哎,那年你多大? 才九岁。哈哈哈哈! ” 胭儿就陪着他,吃菜,说话,一口一口地抿那半杯啤酒。胜子的“千杯少” 下去了半杯,瞅瞅胭儿杯中还有三分之一的啤酒,就给她端起来:“哎哎,妹子, 干了! 还这么点儿。干了,就一心一意了。”胭儿试着头不晕,胃里也不难受, 就接过杯子,一仰脖喝光了。胜子连声叫好,拿过瓶子给她倒。胭儿说:“倒上 我也不喝了。”胜子的一杯“千杯少”已见了底儿,有了六七分醉意,说:“不 行! 不喝了可不行! ”又拿起“千杯少”瓶子,要往杯子里倒。胭儿伸手一把抓 住了瓶子,说:“行了! 你说的,就喝这一杯。说话不算话。”胜子不放手,说 :“好媳妇,再喝半杯,行不? ”胭儿说:“我给倒。”胜子放了手,看着胭儿 给倒了小半杯。胜子举起杯:“来,为我们的新公司开张干杯! ” 胭儿正色道:“你那些,干了可不行。瓶子里下去半斤了。”胜子说:“好 好,听你的! ”胭儿见他高兴,就喝了三分之一。胜子也喝了杯中的三分之一。 又吃了几口菜。胜子说:“胭儿,咱喝个交杯酒吧? ”胭儿说:“不。我跟你说 过好几次了,没答应嫁给你。”胜子瞅瞅胭儿桃花绽放般的脸腮,胭脂色的嘴唇, 说:“好,我再等。你什么时候点头了,就,”接着唱道,“‘带着你的嫁妆, 唱着你的歌儿,坐着那马车来’! ”又跟胭儿碰了一下杯,“再喝三分之一。” 胭儿晃晃脑袋,觉得还不大要紧。哎,真是怪了。以前闻着酒味儿就恶心,今儿 个怎么喝了一杯半了,还跟没事儿似的? 胜子说:“办了个公司,意义当然重大。此外,就是我拐了个美人儿,不不, 我又有了一个妻子,还多了一个女儿,这是最大的收获! ” 胭儿问:“女子比金钱重要? ” 胜子说:“那当然了。钱没了,还可以再挣。知己的女子呢? 可遇而不可求。 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啦! ” 胭儿说:“发了财,不再换个十八的? ” 胜子说:“有这个二十八的,这辈子就心满意足了。”又说,“哎,你也尝 尝这‘千杯少’。咱们一块儿庆祝。光我自己喝白的,多没意思! ”胭儿接过杯 子,闻闻,是挺香的,就轻轻抿了一口。胜子问:“怎么样? ”胭儿咽了酒,说 :“还行。”胜子说:“再喝一点儿。”胭儿说:“不,不能喝了。”胜子一时 兴起,去里屋取来银项环,锁在她的脖子上。又拿起她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 搂住她,就把嘴对住了她的嘴。胭儿没有防备,一张嘴,一口酒被喂到嘴里。胜 子等她咽下去,才松开了嘴。胭儿握起小拳头,捶了他的肩窝一下:“你个坏家 伙! 让我喝醉了,可发酒疯啊! ”胜子一把抓住那只手的腕子,往回一拉,胭儿 就到他怀里来了。他说:“那我就再让你喝二两! ”双手捧住她的脸,嘬住了她 那柔软湿润的菱形小嘴儿,好一阵子才松开,问:“醉了不? ”胭儿被他一折腾, 头有些晕了,双腿发软,脸红得如一朵牡丹。胜子把她横抱起来,进了卧室,放 在床上。自己脱下汗衫,扔到一旁。胭儿脑袋昏昏的,心想,反正你不行,抱就 抱吧,亲就亲吧。胜子贪馋地吻着她,问:“嫁给我不? ”“不! ”“我叫你不 ! ”动手就脱她的紧身短衫。胭儿吓了一大跳,忙坐起来推拒。胜子喷着酒气, 急促地说:“没事儿! ”胭儿坚决地说:“不行! ”胜子说:“是我不行。我只 看看你。”胭儿咬着牙说:“不行! ”又哀求道:“你别胡闹! 我还没离婚! 我 有丈夫,我有家! ” 胜子恨得直想打她一个耳光。他双手握住了她那细长的脖子,结结巴巴地说 :“我、我知道,你、你有丈夫,你、你有家,可你那个丈夫是个畜牲! 他不是 个人! 你那个家,是个狼窝! 你看看我是谁? 我是个正二八经的男子汉! 我是个 要你当我一辈子妻子的男人! 你说是不是! 是不是! 你说——” 胜子吼了起来,右手仍掐着她的后脖颈,左手紧紧抓住她的肩头,用力地晃 着她。此时,窗口突然亮起一道极亮的闪电,接着就在两人身边爆炸了一串惊雷, 嘎啦啦—— 两人一惊,胜子松了手。胭儿扑上去抱住了胜子的粗腰,浑身颤抖,泪流在 了他的胸膛上:“胜子,你对我好,我领情了! 可是,即使我跟了你,以后,你 会后悔的! 那时候,你会后悔要了一个被人糟践够了又扔了的贱女人,你会后悔 一辈子的! ” 窗口的电火不停地忽闪,雷声也在不停地滚动。暴雨哗哗地下着。狂风摇撼 着院中的大槐树,那巨大的树冠如一只黑色的大鸟在巷子的上空扑打着双翅。雨 从窗口飘了进来,溅了两人一身。 胜子的一条右臂箍住她的细腰,左手托住她的脖子,使她的下巴儿翘了起来。 他盯着她那一双闪烁着莹莹泪光的黑眼睛,大声吼道:“胭儿,胭儿! 我的亲人 ! 我决不后悔! 就是这雷这闪把我劈死! 把我烧成炭灰,我这一颗心,也不会后 悔! 只是,我今天还得不到你! 有了你,我相信,我一定会好的! 一定会得到你 的! 我们以后的日子,一定会过得很好! ” 胭儿跪了起来,双手抓住了胜子的肩膀,眼里含着哀求,流着泪问他:“胜 子,你真的不嫌我? 要是你……玩够了我,扔了我,我就真的跳黄河去了……” 胜子声声叫着:“我! 我怎么能嫌你呢! 我能得到你,是我胜子的福气! 只 是我……”他脱去了她的衣裙,胭儿那皎白如玉的身体令他惊异得连声啊啊直叫, 说:“只是我现在还对不起你……”这时,一道闪电在窗口亮起,稍过了几秒钟, 接着是一声惊天撼地的惊雷。“咔嚓”一声,是大槐树的一股粗枝被狂风折断了。 胭儿尖叫了一声,双臂紧紧地攀住了胜子的脖子,说:“胜子,别急,你会行的, 以后,你一定会行的……” 当又一道闪电在窗帘上闪过,紧接着一串惊雷在窗口炸响时,胭儿惊得身子 一抖,抱得他更紧了。胜子只觉从心底那遥远的深处卷起了一股子强劲的飓风。 那飓风急剧地旋转着,翻滚着,如野马群奔腾般席卷而来,整个儿把他裹在了风 暴的中心。他突然感到腰间如被高压电猛地一击,全身热血沸腾,直冲天灵盖。 “啊! ”他低低地吼了一声,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叫着,“胭儿,我行了! 我 行了! ”胭儿哭道:“你别! 你别! 你再等、等几天,等我离了婚以后不行吗? ” 胜子叫了声:“我等不了了……”只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头凶猛矫健的野豹,从高 高的悬崖上一跃而下,在广阔无垠的草地上追逐一只如流星般逃跑的梅花鹿。跃 过了深不见底的壑沟,跳过了咆哮汹涌的河流。闪电在身边嗖嗖飞舞,雷霆在头 顶上轰轰炸响。暴风雨铺天盖地席卷了整个草滩。野豹腾空跃起,俯冲下去,捉 住了那只梅花鹿……他的泪止不住流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在了她的脸上,胸脯 上。他不住地吻着她,声声叫着:“胭儿,胭儿! 胭儿! 我太感谢你了! 你让我 又变成男人了! 我太感谢你了! ” 胭儿伸手去关了灯。过去了好一阵子,胜子记起,过去梅很快就有反应的, 而且越往后反应越强烈,可不知胭儿却为什么反应不明显。就问她怎么了。 胭儿挺难为情地说:“可能是让他给弄坏了。打他喝了酒,打我,折磨我, 我就没感觉了。”又抱紧了他,把嘴贴在他的耳边,说了申小强怎么样给她上电 刑。 胜子轻轻抚摸着她那光洁的额头。闪电不时地映到窗帘上,映到两个人的身 上。映到胭儿脖子上的银项环上,发出一道道银色的耀眼的反光。大槐树在急风 骤雨中猛烈地摇晃着,如一个女子甩动着长长的头发。胭儿失声地哭了。一线泪 水从眼角流下去,流进了耳朵里。野豹在荒原上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发了疯似地 撒腿狂奔,不知跑了多少时间,跑了多远,一道闪电如利剑击中了它的脊梁。胜 子眼前突然闪过一片眩目的白光。他禁不住大叫了一声,一头栽了下去。 半夜里醒来时,胜子发现自己仍抱着胭儿,禁不住又放平了她。胭儿似睡非 睡,但双臂紧紧地搂着他的腰,一只喷着香气的小口去寻他的口。她就像在梦境 中一般。半睡半醒,任他所为。在他做了又一次冲刺之后,二人相互缠绕着,沉 沉地睡去了。 再次醒来时,胜子见室内光线幽幽暗暗的。听雨仍在刷刷地下着,但没了闪 电,也没了雷声、风声。看看怀里的胭儿,仍眯着眼睡,就从她脖子下慢慢抽出 胳膊,要去卫生间。岂知这一动,把胭儿弄醒了。胜子从卫生间出来,掀开外间 后窗的窗帘往外看,只见迷迷蒙蒙的夜色下,小莲湖的水已涨得跟湖岸一样齐, 再涨就涌到窗下来了。水从东边的一座石桥下,哗哗地往护城河里倾泻。雨点在 深蓝色的水面上击打出无数个圆圈儿,在荷叶上摔打成一粒粒的珍珠。回到卧室, 见胭儿睡眼矇眬,双臂抱膝坐在床上,黑发披在洁白的身体上如罩了一件蓑衣, 就上前抱住她。胭儿推开他,去了卫生间。回来时。胜子看她的玉体在曦光中比 昨晚还要丰润可爱,忍不住又搂住了她。胭儿推拒着,说:“天快亮了,该起床 了! ”胜子说:“你把我又变了个男人,我就正二八经地当个男人。我要美美地 享受你一辈子! ” 又是不知多长时间的翻江倒海之后,室内已经很亮了。这时,胜子发现她那 洁白如雪的双乳、胸口、腹部上有一些细小的隐约可见的疤痕。他用手指摸着那 些疤痕,问:“这是怎么弄的? ” 胭儿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说:“他咬的。” 胜子扶她坐起来,双手捧起她的脸,深深地吻着。然后松开口,说:“那种 日子,今后再也不会有了! ” 他伸手掠起窗帘的一角,看看天,雨已停了。一根折断的粗大的槐树枝吊挂 在高高的树干上。刚要放下窗帘,不禁“哟”了一声,忙让胭儿一块儿看。只见 窗口探着几枝青翠碧绿的胭脂草,枝叶水湿湿的。艳红的花朵和心形的对生的叶 子上,水珠儿亮晶晶的,如一颗颗珍珠。最高的一根草枝上挑着两朵花,异常的 旺盛鲜艳。花茎上还有两只几乎是透明的翠绿色的螳螂。 胭儿披上浴衣洗澡去了。胜子看看表,刚六点十分,就穿上衣服去街上买油 条。只觉得心情异常舒畅,步子异常轻快。回来时,胭儿已煮好了挂面荷包蛋。 吃了饭,胭儿刚刷完碗,收拾好茶几,胜子就去掩上房门,不由分说把她抱到那 张老式的小床上。胭儿挣扎着,说:“你不去工地了? 来了人咋办? ”胜子说: “谁来了也不开门。”胭儿叹了一口气,说:“你这人,怎么和狗似的! ”胜子 说:“就和狗似的! 今年就是狗年,我这猴儿变成狗了! ”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