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胭儿看看他腕上的那只她给他买的表,推他了:“行了! 该上班去了。你这 经理,迟到了可不好! ” 胜子哈哈地笑起来:“‘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 胭儿白了他一眼:“你! 昏君! ”又羞羞怯怯地说,“哎,你白天,可别吃 凉东西喝凉水啊! ” 胜子笑了:“谢谢! ”穿上衣服拎起包刚要走,胭儿说:“我上午去看看小 鸽子。”又指着脖子上的银项环叫起来,“哎,不给打开呀? ” 骑车走了大约两华里,胜子忙又停下,在路边用手机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妈 说:“我一点儿事也没有了。放心干你的活吧! ”又说,“你现在是个体户经理 了,可别对职工不好啊! ”胜子说:“知道! 绝对跟在厂子里一个样! 不,比在 厂里还要好! ”在市环保局宿舍,活干到十一点半,腰间的BP机响了起来。他看 了看,却是个挺生疏的号码。就用手机打了过去。接话人竟是宋子林。 “哎,老兄,你这是在哪里啊? ” “我现在天都火车站呢。” 胜子大喜,说:“你说个地方,我马上过去。” 宋子林说:“我下午一点半的车去上海开会。咱兄弟俩还能唠一个多小时。 我就在候车室门口等你,好吧? ” 胜子说:“好。我一会儿就到。”又给王大利打传呼、打手机,却都联系不 上。 胜子“打的”在火车站广场一侧下了车,朝候车室走去,远远就见宋子林背 个包立在那里。二人相见,分外亲切。胜子帮他拉起带轮子的蓝色行李箱,说: “走,找个地方,咱兄弟俩好好聊聊。” 进了附近一个有空调的天仙酒家,两人在店中一角坐了下来。胜子要了一盘 海蜇拌黄瓜、一盘大葱炒腰花、一盘辣子鸡块、一条醋椒黄河鲤鱼,四瓶啤酒, 就跟宋子林边吃边唠起来。 宋子林喝了一口啤酒,学着电影《南征北战》中的一句台词,说:“又喝到 家乡的水啦! ”胜子先说了老哈的事。宋子林大吃一惊,很难过地说:“很遗憾 没能去送送他。这老兄,也是太昏头了。唉! 我开完会回来,咱一块儿去看看老 哈媳妇和孩子。”又问,“老弟,近来怎么样? ” 胜子说:“还行。”就说了正在市环保局施工的情况。 宋子林说:“那就好。我对你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一点。你没下过海,不知水 的深浅。宁可不挣,也不能赔了。再就是千万要防止上当受骗。如今骗子太多, 骗人也太容易了。” 胜子说:“谢谢! 记着你的那首《倒爷之歌》呢! ‘迷了航像腿肚子抽筋掉 进了深渊可就上不来了’! ” 宋子林又问:“小朋友呢? 还是她? ” 胜子“唔”了一声,点点头。 瞅着他那眉舒目展的神情,宋子林已猜出了几分,说:“看来是进展不错, 感觉也不错。” 胜子笑笑,说:“还行还行。”跟宋子林碰碰杯,将一杯啤酒一饮而尽,又 说,“那才真是一个男人过的日子。真奇怪,我也枯木逢春,起死回生啦! 嗨, 就在昨天晚上! ” 宋子林正啃着一块辣子鸡,住了嘴,惊奇地问:“是吗? 灵丹妙药? ” 胜子说:“是啊! ” 宋子林跟他碰了一下杯:“祝贺你,老弟! ” 胜子咧开嘴笑笑:“谢谢! ”又说,“不过,我现在还是个第三者的角色呢 ! ”又低声对宋子林嘀咕了几句,狡猾地笑笑。 宋子林道:“行了,别馋我这老鳏夫了! ”又问,“准备拜堂成亲? ” “还得等等。她的那个婚,还没离下来呢。” “别太急,顺其自然吧! ” “对! ”胜子又问,“哎,你刚才说的么‘关’夫? ” 宋子林用筷子蘸着啤酒,在桌面上写了个“鳏”字,说:“老光棍的雅称。” 胜子说:“啊,明白了! ”就用右手食指在桌面上摹写了一遍。又说,“大 哥,你给我写的字,胭儿已经找人裱好了,挂在了门厅里。真应了你的吉言,果 然是水滴石穿,水到渠成呀! ” “那我太荣幸了! 哎,我还欠胭儿一幅字呢。这么着吧,到你俩‘发昏’之 前,我给一块儿来一幅新婚志喜。另外有句话,当哥的可能不该说。对胭儿,你 可以再观察一段时间。结了婚有了孩子的女人,跟姑娘不一样。反正你们现生活 在一块儿,也便于相互了解。如果,她不愿真跟你,而只是跟你同居一段时间, 以后再走人,你也别太失落了。” 胜子点点头:“明白。”又说,“本来,我寻思梅走了,再要找,就找个没 结过婚的,或者是离了婚没孩子的,年龄大点儿也没关系。我在外边跑业务,她 在家收拾家务,照顾好贝贝和老娘。可命运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走了一个娘子, 却又来了母女两个。而且,又是个化工厂的,也上着化学专业的大学函授。不过, 胭儿跟梅大不一样。”又问,“老兄呢? 怎么样? ” 宋子林摇摇头:“非常麻烦。这不,海花,应该说是我的前妻了。她和她那 个当大老板的同学刚结婚的前半年,还挺热乎。可后来,海花发现,她这个‘老 二’丈夫不但常偷偷地去跟前妻重续旧情,还跟公司的一个女孩私下过往甚密。 这不,海花跟他已经分居了。她姐姐给我来过电话,问我和海花能不能复婚。海 花那个‘老二’给了她一套房子,又把一个分公司给了她。据说这个分公司有四 五十万的资产。如果我同意,海花说让我到岛城去,让我当公司经理,又说孩子 非常想爸爸。” “想去岛城? ” “暂时还没下这个决心。不过,起码是我不能去享用那个‘老二’给海花的 资产。再说,老婆让别人饱餐了一年,再回到我的怀里来。我这个观念上还真是 接受不了。” 宋子林端起杯子,独自一饮而尽:“先不说这些烦人的事了。” “栀子呢? ” 宋子林长叹了一声:“也还不大行。” “怎么了? ” “栀子是绝对的没问题。可我就是顾虑她的前公爹和前夫。特别是她的前婆 婆。可栀子却要死要活地,非要跟我不行。她说我要是不答应,她这辈子就不嫁 人了。还说也可能去跳山后的千尺崖。我真担心她出事儿呢。” “哟,这么痴情呀! ” “是啊,原先,我对栀子也有点儿犹豫。担心她现在这么小,一片痴心跟了 我,再过十五年,我五十五六岁了,她才三十七八,会后悔。到那时候,她再甩 了我,我可就吃不大住劲儿了。这样的先例,不是没有。” “你现在,大概是不会动摇了吧? ” “那是。我要是不要她,她非自杀了不可。唉,也是好事多磨吧。再等等。 这事真要成了,我先送她上大学进修去。” “预祝老兄成功! 来,再干一杯! ” 两人碰了杯,胜子又问:“跟栀子,没点儿实质性的活动? ” 宋子林摇摇头,说:“没有。不过,我真想。她更没问题,一见了我,就扑 到我怀里,像个小狗似的,不住地咂我。还说,就是给我当一回情人,我俩这事 儿成不了,她死也瞑目了。你看,海花走了一年多,我硬是当了一年多和尚。过 来的人了,守着个那么年轻娇嫩、小鸟依人的少妇,能不动心? 四十如虎哩! 这 事儿是这样,没有实质性的活动,她还要死要活,真要有了,她不更死心塌地了 ? 要是她硬上我家里来住着,不就闹大了? 当个副厂长,绝对得考虑影响。一个 人在一个特定的环境里,要做成一件大事儿,必须得适当地克制自己。” 胜子说:“行,老兄是个从政的材料。”就从小包里取出个四方形的红绒绒 盒,放在宋子林面前。宋子林笑道:“你干什么? 变相回扣? ”胜子说:“你看 看。”宋子林打开盒子,见上边是个红绸包,拿起打开来,里边是一副精巧的银 手环。下边是一只闪闪发光的银项环和一条带着银锁的银链子。银锁上还有个小 狗的属相图案。他顿时明白了:“噢,过去光听说男女定婚时,男的给女的戴银 项环,只是从来没见过。”胜子问:“怎么样? 还拒收? ” 宋子林满心喜欢,说:“太漂亮了! 回去后,找个适当的时机,我就给栀子 锁上! 她还真是属狗的,本命年。老弟真会算哩! ”又说,“哎,胜子,我看过 一位老先生写的散文,其中讲到他曾从一本什么考古的书中看到,说女人用的环 镯,就是上古时候男子捕掳异族女人时,所用的枷镣的变形。” 胜子“唔”了一声,又问:“哎,你这正厂长的事,有望不? ” 宋子林摇摇头:“还不好说。王厂长还不到退的时候。不过,对我来说,眼 下有个机会。”“噢? ”“前些日子,听说省局要调王厂长到虎山机器厂去当厂 长,因是平调,他不愿去。另外,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那个厂非常乱,一直亏 损。职工有一半已下了岗,大概有一千多人吧。在岗的也半年多没领到工资了。 形势非常危急。不过,王厂长向局里推荐,说让我去。局长觉得我嫩了点儿,没 同意。其实,真要让我去了,绝对给他搞得很好。王厂长去了,倒不一定能整好。” “什么原因? ” “王厂长这个人,工作比较稳,开拓精神弱一些。人一过五十岁,就更容易 稳步发展。况且,身体状况、精力都不如青年人。我这人憋了好几年,一直想干 一番大事业。我在机器厂二十多年,对军工企业的情况很熟悉。每个厂的结构都 是大同小异。我这人既不贪,又不沾,绝对的两袖清风。虎山厂的事,还有点儿 希望。这次去上海,是参加部里的一个会。省局局长也去。平时我是很少接触局 长的,这次正好找机会跟他谈谈抱负。要是让我去,我可以立个军令状,以党籍、 公职担保。如果离开了四方厂,跟栀子这事,就好处理多了。” 胜子跟他又碰了一下杯:“虎山厂的几千名职工家属,正等着老兄去力挽狂 澜呢! 预祝老兄双喜临门! ” 宋子林放下杯子:“哎,我起草的厂里维修上下水管线的报告,王厂长已经 原则上同意了。再过一个多月,天就不太热了。你带上公司的精兵强将,把这活 给我干了,怎么样? ” 胜子一听,情绪更高:“太棒了! 子林,你放心,我绝对地给你整得又节约 水,又节约原材料,又好使,职工又满意。而且绝对不多赚你的。” 宋子林说:“好,一言为定。你这边安排一下,有些业务尽快收收尾。带上 胭儿,到我那个厂去,先把预算搞一搞,再把队伍拉了去。胭儿去了,还可以帮 我照顾一下栀子。” 胜子“唔”了一声:“她们俩绝对会成为一对好姐妹。” 宋子林说:“太好了! ”又说,“另外,还有个活儿。是厂里无偿地支援西 邻的一个小山村上自来水。估计你们干下来,也能挣一万块钱。” “太棒了! ”胜子兴奋地快跳起来了,“来,干杯! ” 宋子林说:“我这个会是六天,加上往返,十天左右。反正我回来的工夫, 打天都路过,还得回家看看老爹老娘。咱再找大利聚聚。我让厂里来个车,拉上 你和胭儿,咱们一块儿下四方! ” “好! 再干一杯! ” 把宋子林送到候车室门口,要握别了,宋子林才说,胜子上次送去的西装, 发下去后,职工们反映,有二百多套质量有问题。比如,里子开了线,里子从袖 口长出来了,两个袖子不一样长,两片前大襟不一样长,两条裤管不一样长,等 等。 胜子倒吸了一口冷气,额头后背上也出了汗:“老兄,这事儿,非常抱歉! 我马上找明阳厂给换! ”又暗自庆幸,多亏听了胭儿的,现在还压着他们十几万 块钱。真应了王大利说的那句话,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一定站着一个伟大的女 人呢。胭儿难道有什么先见之明? 宋子林说:“我已经用库存的西装,给职工们换了。这事儿不急,随后慢慢 处理。” 看着宋子林上了电梯,看看表,才一点十分,本想去公司午休的,却又想起 昨夜今早上那些惊心动魄的事来,打了个“的”就往家奔去。回到荷叶巷小院的 家。胭儿忙迎了上来,问:“你怎么中午回来了? ”胜子说:“想你了! ”抱起 胭儿进了里屋,放在床上。胭儿已闻到了酒味儿,说了声:“你这个酒鬼! ”忙 用手捂住他的嘴。胜子说:“不亲不亲! ”就脱她的衣服。胭儿说:“你下午不 干活了? 再……”胜子乘着酒兴,说:“绝对不影响工程进度! ”胭儿恳求道: “别了,别累坏了! ”胜子说:“没事儿! ”就把胭儿抱在了怀里。“我今天太 高兴了! 给我祝贺祝贺! ”就说了宋子林让去四方厂干上下水和给小山村上自来 水的事。胭儿也高兴起来,也不管他一身汗味儿了,双手搂住他的脖子,不住地 吻他。胜子双手捧起她的脸,边吻着她边说:“这么美的个花仙狐妖,我不尽情 地享受享受,不是太亏了! ”阳光的花花点点透过石榴树的枝叶和窗帘,投进屋 里,在一黑一白的两个身子上不住地晃动着。胜子问:“还是不行? ”胭儿羞怯 地笑笑,想以前跟申小强在一起时,特别是同居的那神秘而又新奇的两年,自己 是多么的“那个”啊! 就禁不住吻他的脖子,使劲儿咂他的舌尖儿。胜子越发兴 奋,只觉得如去攀登一座险峻崎岖的高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仍手脚并用不停 地往上爬,爬到一块直立的峭壁上,云朵在身边呼呼飘过,苍鹰在头上盘旋,回 头一看,脚下是黑不见底的万丈深渊,禁不住心惊胆战,大声喊叫,手心脚心出 汗,却仍如壁虎一般贴紧了岩壁,继续往上爬行,直到爬上山顶,“扑通”一声 就趴在了地下。 胜子和小贞安好了一组暖气片,坐下来喘息了一下。小贞说:“师傅,咱用 的料,得进来了四五万块钱的了。要是俺小叔小婶子对我好,我介绍去他那个店 进,他们就是挣个百分之五,也很可以了,偏不给他介绍。” 胜子笑笑,说:“这就叫占小便宜,吃了个大亏。”小贞说:“以后,咱们 公司规模大了,也可以办个建材五金店。既方便施工,又有钱赚,还能养活职工 和家属。”胜子说:“对呀,你这个点子,出得好! 以后开起店来,就让你当‘ 阿庆嫂’! ”小贞笑了。这时,小杜来了,说:“大哥,老崔的儿子考上天都大 学的数学系了。”胜子说:“行啊! 这小子有出息! 老崔该高兴地唱‘今日痛饮 庆功酒’了! ” 小杜又问:“咱得表示表示吧? ” 胜子说:“那当然,这事儿,你来办吧! ” 傍晚回到家,蕊子来了电话,说胜子公司的工作服工作帽设计好了,让他抽 空过去看看。胜子说:“谢谢! ”又说,“哎,忘了告诉你,姜大川那事,你告 诉我之后,我立即就给公安局的一个知青战友联系,他说案情是不敢打听。但第 二天去了看守所,捎了两个背心、两个裤头、一只烧鸡、两瓶矿泉水去。监号里 挺热,得常换换衣裳。另外,又找人给调了个监号。你不知道,新犯人进去了, 有的老挨老犯人的打哩! 在这个新号里,就没事儿了! ” “那,哥,你先替我和孩子,主要是孩子,谢谢你那个朋友了。你定个时间, 咱请请他。把人家破费的钱也捎给他。” 胜子说:“老战友了,没事儿。我这几天施工到了较劲的时候了,过几天, 我跟你联系。”又告诉了自己的手机号。 “好,哥再见! ” 吃过晚饭,胭儿说:“哎,黑哥哥,今晚你得去看看妈和贝贝。”就去拿来 一个塑料袋,里边是她给胜子妈买的一件短袖衬衣,给贝贝买的一本《动物简笔 画》和一个孙悟空的塑料面具。又说,“别娶了媳妇忘了娘! ” 胜子挺受感动,说:“比我想得还周到哩! ”又道,“哎,还说不嫁给我哩 ! 都自称起媳妇来了! 哈哈! ” 胭儿脸儿一红:“临时的! ” 到了母亲家,贝贝去学画画了。胜子见妈精神挺好,放了心。放下一个装偏 口鱼、龙虾、芹菜、豆角、桃子的兜,从另一个兜中取出胭儿给妈买的衬衣,说 :“妈,你试试合适不? ”妈接过衬衣,戴上花镜看了看,说:“是真丝的,得 二三百块哩! 买这么贵的干么? ”胜子一下子说漏了嘴:“妈,不是我……”妈 慈祥地笑笑:“我猜着就不是俺儿买的。胜儿,不领来让妈看看? 要不,妈去看 看也行。”胜子有点儿慌了,说:“妈,先别。再等等吧。”妈说街道工业公司 的上午来了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了解拖欠工资的事,还道了歉。胜子问:“他 们没说工资么时候补? ”“没有。光说回去把情况向领导汇报。”妈说着,去里 屋拿来一个精制的盒子,里边是一套白色的真丝裙服,说:“儿呀,给你那朋友 看看,穿上合适不。”胜子咧嘴一笑,说:“她,她就最喜欢穿白衣裳。”又跟 妈说按时吃药,拿了妈给自己买的一件白汗衫、两双袜子,出了家门。 骑车快到荷叶巷口时,胜子就见一个白色的人影儿在柳树下站着。晚风吹起 她的衣裙,如一只翩翩展翅的蝴蝶。胜子一时心里挺感动,用力蹬了几下车子, 来到她身边。胭儿迎上去,挽住了他的胳膊。两个人相依相偎,往巷子里走去。 两只黑色的蝙蝠在飞快地穿梭往来。一会儿掠过青石板地面,一会儿又跃上 大槐树的枝梢。 到了家,胜子把那个衣裙盒子递给胭儿:“哎,婆婆给儿媳妇买的。”胭儿 惊喜地“呀”了一声,拿衣裙去了里屋,几分钟换上了出现在门口,笑盈盈地问 :“怎么样? ” 胜子见她穿上了那短袖开襟上衣,长长的裙子,如一朵出水白莲,说:“漂 亮极了! ” 胭儿说:“你先替我谢谢咱妈! ”就又去脱了新衣,穿上汗衫、西式短裤, 去卫生间里打着热水器,让胜子去洗澡。 胜子从卫生间里出来,见胭儿在里屋拿条湿毛巾擦竹凉席,就轻手轻脚地溜 了进去,从她身后抱住了她。胭儿吃了一惊,挣扎了几下,说:“你不要命了? 明晚吧! ”胜子说:“不! 不! ”胭儿气得骂他:“你这人像个魔鬼! ” 胜子笑笑:“还是胭脂花仙厉害,魔鬼都让你诱惑得晕头转向。”又道, “我听人说,男人白天是上帝,晚上就变成了魔鬼。” 胭儿“哼”了一声,说:“全是鬼话! 下流无耻,一点儿也不文明! ” 胜子拿过银项环,锁在她脖子上。一手扯着项环上垂下来的银链子,一手托 起她翘起的下巴:“你让我又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我也让你变成了一个自由 自在的女人。这就是文明! ”又说,“哎,花仙娘子,我还得感谢你亲手做的那 条清炖黑鱼! 那个鱼汤,得叫返老还童汤! 枯木逢春汤! 比那些个名医、老中医 的什么祖传秘方还要棒哩! 要是去申请个专利,起码能获百万奖金! ” 胭儿哭笑不得,抬手轻轻打了他的脸一下:“这个狗嘴! ”又说,“你怎么 这么粗鲁呀? ” 胜子说:“我是彗星撞击木星! ”只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一颗星星,投身到 了那火山喷发的滚滚熔岩之中。 忽然,胭儿“噗”地笑了一声。胜子问:“笑么? ” 胭儿却仍咯咯笑个不停。 “么事? ” “我说了,你可不许恼。” “绝对。” “说话算话? ” “谁要说话不算话,是小狗! ” 胭儿嘻嘻一笑:“谁就是小狗剩! 咯咯! ” “你! ” 胭儿指着他的鼻子,道:“可不许反悔! ” 胜子也笑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 ” “俺估计你就叫这个名儿,怎么样? 叫叫不要紧? 咯咯! ” “我叫你! ”胜子一根一根数她那弯弯的肋骨。胭儿没法推他,咯咯笑着在 他身下挣扎着打滚儿,笑得满眼是泪,喘不过气来,声声叫着好哥哥好哥哥,胜 子才住了手。 那些天,胜子只觉得精力异常充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白天冒着酷暑施 工,中午还找借口跑回去找胭儿。晚上更是如一只跃入波浪滔天的大海之中的海 豹。这天中午,他拎了一兜肥桃,带了一身热汗,开了院门房门,却不见胭儿, 以为她回娘家或是去婆家看小鸽子去了。坐下来喝了一杯凉开水,却听小卫生间 里有流水声,起身去打开门一看,只见胭儿披着长发在里边洗澡。他忍不住脱了 衣服,扑上去就抱住了她。 胭儿满脸羞红,推拒着说:“中午来了人咋办? 这也不是个地方呀! ” 胜子说:“这地方就挺好! ” 胭儿道:“天这么热,下午你还要上工地呢! 你不要命了! ”胜子道:“咱 是钢打的骨头铁打的汉子! ”胭儿仍推拒着,说:“晚上,晚上! ” 胜子说:“晚上还有晚上的任务呢! ”就把胭儿抱起来,出了卫生间,放在 了那张旧式的木床上。说:“咱们是‘倒爷倒娘忙活开! ’” 胭儿哭笑不得,却又挺迷醉地笑笑,用手抚摸着他头上的水,说:“你怎么 没个够呀! ” 胜子笑笑说:“就是,我也觉得挺奇怪的。”又说:“集中精力,别说话了 ! ”就用口堵住了她的口。 环保局的工程,进展得比胜子设想得还顺利。这天上午工间休息时,他就跟 小贞商议,下一步把企业管理制度、财务制度、分配制度都建立起来。一切都要 走正规化现代化管理的路子。公司员工中现没有党员,可以先成立个工会,到区 工会去挂个号。过去大牛就是工会小组长。建议团小组也得恢复活动。过去唐小 雅是团小组长。 跟胭儿关系的发展,更令胜子惊喜和振奋。这天是农历七月十二,中午十一 点半下了班,没去公司,直接就窜回了家,抱起胭儿就进了里屋。胭儿任他发了 一阵子疯,说让他去冲个澡,好吃午饭。胜子浑身是汗,气喘吁吁,扶她坐起来, 仍搂着她,又说起了公司:“咱这个胜达呀,按说我当经理管施工,你当副经理 管内部业务,比如财务、人事、迎来送往这些事,最合适了。”胭儿撇撇嘴: “看看,还是瞧不起女性,女的就只配当个副职? ”胜子笑道:“那就你当正的, 我当副的。”胭儿说:“干水暖公司我可一窍不通。” 胜子说:“要是咱能赚上七八十万,我打算呀,第一件事是买个工程车,能 把电焊机、切管机、带丝这些工具都装进去,还能坐七八个人。车一开,全班人 去干活,挺方便。跟野战部队似的。第二件,就是置办家业娶媳妇。到南郊山坡 上盖个小别墅,装修得富丽堂皇。再买套高级组合音响,一架钢琴。给你雇个小 保姆,伺候咱俩的衣食住行。你就在家心安理得地当我的小太太。” 胭儿说:“你少瞎咧咧! 即使我跟了你,也绝对不能当阔太太,绝对不能饭 来张口,衣来伸手。你这人鼠目寸光,井底之蛙。赚了点儿钱,就烧包。绝对的 一个土地主! ” 胜子不反驳她,又说:“这第三步呢,再挣上几十万块钱,就扩大再生产, 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说不定,将来咱们也能办个集团公司呢! ” 胭儿说:“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你还是稳稳当当地,把眼下这个单元搞好吧 ! 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胜子说:“绝对没问题! ”又借了一个什么电影里的一句话,“当我把企业 集团搞起来之后,搞红火之后,你就会羞愧的。” 胭儿又轻蔑地哼了一声。眯着秀眼紧闭双唇嘴角儿往上一挑轻蔑地一笑,在 胜子看来却是非常之美。 而后,胭儿提醒了他一句:“你别稀里糊涂。那张存折上的利润里,有我的 十分之一。就是办公司,也有我十分之一的股份呢。” 胜子叫了一声:“嗬,我还没下决心办大公司呢,夫人就准备投资了! ”又 道,“那存折上都是你的。” 胭儿道:“谁是你的夫人!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 胜子轻轻咬了咬胭儿滑润的肩膀,又松了口,道:“胭儿的肉可比天鹅肉好 吃哩! 我要是个癞蛤蟆,你不恶心? ” 胭儿说:“别瞎胡扯了! ”又说,“你还是搞个五湖四海,别办成个夫妻老 婆店。” 胜子有点儿忧虑地点点头:“这几天,我也是老琢磨这事儿呢。过去在工厂 里,工友们都是企业的职工,相互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可如今在我这个小公司, 实际上我是企业主,工友们成了雇员。时间一长,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会不会 发生变化? 我跟工友们之间那种挺真诚、挺纯朴的友情友谊,会不会受到破坏? ” “就是,所以,我最好别掺和你的公司。” “喔,小娘子,你这枕头风吹得对呀! ” 胭儿嘻嘻一笑,揪住他的一只右耳,往里“噗”地吹了一口气。 工程本计划干半个月的,结果干到第十二天就干完了。第十三天,暖气打压 试验,没有任何问题。贾虎科长又领那个眼镜工程师来验收了半天,眼镜说符合 工艺要求,滴水不漏,没问题。下午,贾虎就把胜子叫到行政科,给了三分之二 的工钱八千元。胜子喜出望外,握住贾虎的手,再三致谢,又邀他晚上“坐坐”。 贾虎仍然谢绝。回到公司,胜子拿出一个工资分配名单,交给小贞,说:“你看 看怎么样? ” 小贞看看那单子,说:“我觉得行。这比同行业的平均收入高了不少。反正 企业是你的,你说了算就是。另外,租房加上买床、风扇、煤气炉、午饭、降温 西瓜饮料等等,你已经投上了一万多元。这又怎么算? ” 胜子说:“我投的先不算。”又说:“我比较头痛的就是工资发放我说了算。 我不愿把我搞成个小资本家,工友们成了雇员。” 小贞说:“这事儿,你以后再考虑吧! 我想这么办怎么样? 你先找大牛、小 杜来,征求一下意见。如果他们同意,再征求一下其他人的意见。如果都没意见, 就发下去。答谢老崔、老郭那事儿,别公开。传出去,对老崔不大好,对老郭就 更不好了。” 胜子说:“言之有理。那就这么办吧! ” 征求意见之后,结果都说没意见。小杜说:“经理还以身作则,自己扣了事 假的五十大块。以后,咱们也得自觉。” 胜子又拿出一叠胭儿事先糊好的大红信封,让小贞装上每个人的工资,立即 就发下去了,结果是皆大欢喜。 胜子又提出:“今晚上,咱全体职工在公司里,在咱们的新家里,聚一聚。 由我来做东! ” 胜子骑车到了院外,掏出手机,给胭儿打了个电话,说了结账发工资等情况, 胭儿自然替他高兴。胜子又说了晚上请客的事:“哎,娘子,你不能参加,太遗 憾了! 要不,来让徒弟们认认他们的小师娘? ”胭儿说:“你拉倒吧! ”又说, “是该慰劳慰劳师傅兄弟们呀! 只是,你控制着点儿,别喝醉了! ” 胜子说:“放心吧! ”之后,去找到卖西瓜的老崔,先拿出一千,说:“崔 兄,这是您联系业务应得的。”又拿出五百,说,“这是感谢郭科长引荐的,请 你转交。”再拿出五百,说,“这是老工友们集体祝贺大侄子考上天都大学的! ” 老崔很是过意不去,连连推辞。 胜子说:“你就收下吧! ”又说请老崔去参加工友聚会,但老崔连连揖手, 说:“家里有事儿,谢谢! 谢谢! ”又说,“兄弟,上次你帮我的那两千,过些 日子,我是一定要还的! ” 晚上,一个当做会议室的大房间里灯火通明。小贞把一幅书法挂在了墙上, 上边用行书写着毛泽东主席的诗句:“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隋 小兵问:“贞姐,请谁写的? ”小贞脸儿微微发红:“一个……同学。”一向不 大爱说话的唐小雅此时也活跃起来,说:“同学? 大概是未来的姐夫吧? ”小贞 脸更红了:“去! 小鸭崽子,胡说八道! ”这时,小杜用车把父亲和女友柳儿也 接来了,还带来了四捆啤酒、两只扒鸡、二斤牛肉、一块羊肚。柳儿忙去帮牛嫂、 小贞、小朱布置宴席。 老杜师傅看看毛泽东的诗句,点点头,伸出大拇指:“嘿,太棒了! ”又握 起了老拳,晃晃,加重语气,说了一句:“太棒了! ” 有老爹和柳儿在场,小杜显得文雅、老实多了。他把胜子叫到一旁,悄悄说 :“柳儿在家没事儿干,听了我说的咱们的工程干得怎么红火,她说也想参加。 您看行不? ” 胜子说:“咱这活,又脏又累,她一个女孩子,能干? ” 小杜说:“她也是个穷工人的孩子,从小吃过苦。” 胜子说:“那好吧! 让她干干试试。如果干不了,可以自愿退出。” 外边一家饭店送来了胜子订的十个凉菜和十个热菜,众人就围着桌子坐了下 来。 胜子端着杯子,站了起来:“师傅们,兄弟姐妹们,咱们公司开业后的第一 个小仗,今天,打胜了! ”众人一阵子叫好鼓掌。胜子又说:“打得还挺漂亮! 我在这里,敬劳苦功高的各位三杯酒! ” 大家一起站了起来,笑着嚷着,跟胜子碰杯,又互相碰杯、干杯。 吃喝了一阵子,胜子说:“我有个问题,想请师傅、兄弟姐妹们议一下,就 是咱公司这个名字。现在叫胜达,是我干个体的时候起的。现在大家又联合起来 了,我觉得不大合适。大家考虑一下,改个什么名好。” 大牛说:“改什么? 胜利到达,不挺好吗? 胜就是你赵天胜了? 叫胜的多了 ! 中国的第二大油田,就叫胜利! ” 小杜也说不用改。 胜子说:“这事儿,今天不忙定,大家回头琢磨一下,以后再讨论! ” 说着聊着,小贞提议:“咱们欢迎唐小雅唱个歌,好不好! ” “好! ” 唐小雅就站起来,唱了一支蒙古族民歌《赞歌》。众人热烈鼓掌,碰杯、干 杯。 胜子说:“以后咱们挣了大钱,一定送你上中央音乐学院! 将来,咱小雅也 登登维也纳金色大厅的大雅之堂! ” 唐小雅感动得快哭了:“谢师傅! ”他站起来,双手捧着酒杯,“师傅,胜 叔! 就冲您这句话。我就是去不了中央音乐学院,也得敬您两杯! ” “好! ”在众人的鼓掌叫好声中,胜子站起来,连干了两大杯。 小杜来了兴致,摇头晃脑地说:“《三国演义》的第一句话是,天下大势,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咱们班这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呀! ” 大牛说:“对对! 合起来了,就再也不分开了! ” 胜子又问隋小兵的女友小朱:“丫头,咱工人阶级的大家庭,气氛怎么样? ” 小朱点点头:“师傅,我还是第一次感受这种崭新的生活。这十几天,收获 真是挺大的。” 唐小雅这时提议:“咱们唱一支歌吧! 《咱们工人有力量》! ” “好! ” 胜子说:“小雅起个头! ”大家就拍着手唱了起来: 咱们工人有力量, 嗨,咱们工人有力量! 每天每日工作忙, 嗨,每天每日工作忙! 盖起了高楼大厦, 修起了铁路煤矿, 改造得旧世界, 变呀么变了样! 哎嗨! 发动了机器,轰隆隆地响! 举起了铁锤,响叮当! 造成了犁锄,好生产! 造成了枪炮,送前方! 哎嗨哎嗨哎嗨呀! 咱们的脸上发红光, 咱们的汗珠往下淌。 为什么,为了求解放! 为什么,为了求解放! 哎! 嗨! 哎! 嗨! 为了咱全中国彻底解放! 唱完歌,大家又叫好、鼓掌、碰杯、干杯。胜子精神异常振奋,说:“一代 伟人邓小平曾经说过,发展是硬道理! 下一步,我们的事业,将会有一个更大的 发展! ”又说了准备去一家兵工厂干一个大工程的事。众人情绪更加激昂,纷纷 站起来:“为我们公司的振兴崛起,干杯! ” 老杜师傅跟方师傅去他的房间聊天,并说今晚就住他那里。年轻人在一起就 无拘无束地说笑起来。 一直喝到九点半,小贞见墙边已堆了三十多个啤酒瓶子,都喝得差不多了, 说话也倒三不着两的,担心谁喝醉了再闹事儿,就悄悄问胜子:“师傅,结束吧 ? ” 胜子点点头,拿出一沓钱让小贞去饭店结账。小贞问小杜:“杜儿,车还能 开不? ” 小杜乘着酒兴,又露出了本来的性格,拍拍胸脯,说:“贞蜜姐,绝对没问 题! ” 众人哈哈大笑。小贞红了脸,狠狠地瞪了小杜一眼:“守着柳儿,你别长脸 啊! ”吓得小杜忙跑到院子里去了。 大牛、唐小雅、隋小兵晕头转向地出了会议室。小贞拿着发票和找的钱回来, 递给胜子。胜子接过来,放进棕色的小包里,正要往外走,小贞却掩上了门,悄 声说:“师傅,我估计,揍娄二秃子,很可能是大牛干的。”胜子点点头。小贞 说:“大牛恨死他了! 全厂职工让这个混蛋坑惨了! ”又问,“师傅,你知道, 厂大门牌子上的字是谁干的不? ”胜子的脑袋晕晕乎乎,说:“不知道。”小贞 用手指了指胸口。胜子瞪大眼,“哟”了一声。“那个‘件’字的‘单立人儿’, 我趁看大门的方师傅不注意,使根钢锯条磨的铲子,吃吃吃,三下子就给它刮掉 了! ”胜子叫了声:“好哇! ”借着酒兴就抱住了她的肩膀。小贞不但没拒绝, 反而把头倚住了胜子的肩膀,头发也贴在了他的脸上,双手抱住了他的腰。胜子 顺手托起她那让酒烧得红扑扑的脸,这才发现,这姑娘原来长得挺美的。“哎, 贞子,你个人的事儿,得抓紧解决了。越拖越不利。”小贞的脸更红了,换了个 称呼,说:“谢大哥关心! ”胜子一时很想吻吻她,而她也神采飞扬地望着他。 但他还是拍拍她的后背,说:“咱们走吧! ”又说,“我想让你当副经理,兼着 公司的会计,你看怎么样? ” 小贞眼睛亮亮的,说:“行! 我绝对地协助您把公司把账管好! ” 几个徒弟正站在公司门外等胜子和小贞。大街上灯火辉煌。这时马路上恰好 驶来一辆黑色的大凯迪拉克轿车,前后都有闪着红蓝警灯的警车护送。车内不知 坐着什么高级人物。大牛冲大轿车招招手,喊道:“别使这车接我,我坐俺杜兄 弟的‘蝗虫’就行! ”众人一阵哄笑。小杜要先送胜子回家,胜子说自己回去, 让他送大牛他们。徒弟们又挨个跟胜子握手挥手告别,才钻进了车里。 胜子用手指着小杜叫道:“哎,千万小心! ” 小杜说:“绝对! ”脚下一松离合器,车子悠悠地开走了。 农历七月十六的月亮,异常大,异常圆,在一团团飘浮的白云中时隐时现。 刚到荷叶巷的小院门口,门就自动开了。胜子扑上去就抱住了对方,狂吻起来。 胭儿挣开他的嘴,说:“还没关门呢! ”胜子回身插上了门,只见明晃晃的月光 下,屋里泻出的灯光下,浓浓的槐荫里,果实累累的石榴树旁,墙边的胭脂花开 得又繁密又茂盛又鲜艳。说了声:“你等等! ”就快步进了屋。胭儿怔怔地立在 那里,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去干什么,却见他抱来了褥子凉席,铺在了地下,回身 抱起胭儿,就放在了上边。胭儿挣扎着,说:“你在哪儿呀! ”胜子说:“就在 这儿! 这地方简直美极了! ”又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我今天实在是太高兴 了! 咱们初战告捷,我得好好地谢谢你! 咱们得好好庆贺庆贺! ” 胭儿双膝跪在凉席上,身子沐浴在银色的辉光中,如一尊洁白的玉雕,一双 黑宝石般的眼睛怔怔地瞅着他。胜子禁不住“呀”地叫了一声,把银项环扣在了 她的脖子上。 大槐树如一把大伞罩住了他们。月亮在云朵中时出时没,小院里也就忽明忽 暗。柔柔的夜风,如流水一般滑过两个人的身体。渐渐地,胭儿恍惚觉得房后小 莲湖的水漫进了窗子,淹没了房子,流进了院内。自己从门口游进了屋里,又从 窗口游了出去,身子忽而轻得如一片柳叶,被波涛推上浪尖,忽而又重如石块, 直直地跌落下去,坠入黑黝黝的水底。一条大黑鱼冲她游了过来,伸长了脖子, 张开布满了细密牙齿的大嘴。她刚惊叫了一声,就被大黑鱼伸出长长的双鳍抱住 了。那双鳍抱得她那么紧,直束得喘不过气来。大黑鱼的面孔又变得不那么凶了, 它裹挟着她,穿过一大片茂密的水草,在碧波万顷的湖水中尽情地翔游。忽而跃 出水面,忽而潜入水底。从来没有这么放松过,从来没有这么自由自在过。突然, 一股巨大的水流铺天盖地地涌来。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沉入了湖底,在液体的 水晶世界中漂游。胜子只觉得身边忽而是潜艇般大小的鲤鱼、鲫鱼,忽而是横行 的螃蟹和长脚一蹬一蹬的大虾,忽而游过来一只很大很大的海星。胜子正纳闷儿, 这湖里咋还有海星时,那海星伸出八条软软的长长的触角,把他整个儿缠绕起来, 越捆越紧,捆成了一个团儿,怎么挣也挣不开。自己的舌头,也几乎被吸到了它 的嗓子眼里。突然,胭儿觉得有一种无比奇异的感觉从心底涌了上来。就像在春 风荡漾柳枝飘拂鸟儿喧鸣的田野中漫步一般美妙;又像畅饮了几杯红葡萄酒半醉 半醒地在舞厅中旋转一般惬意;既而,却又像在哗哗沸腾的水锅中痛苦地挣扎, 却永远也爬不出那只铁锅……她绝望地大叫着,哎哟! 救救我! 救救我! 我快死 了! 我快死了! 却听一个粗重的声音在欣喜地喊道,哎哟! 哎哟! 太好了! 太好 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