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年后尤明芳替盛颖熙冲好了茶,送了进来。“总裁。” “什么事?”他头抬也没抬的签署着文件。 她小心翼翼的开口,就怕一个不小心触怒了他。“之前您提过要找一个钟点女 佣,人找到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方便上工?” 之前盛颖熙都待在美国,近一个月才“官复原职”,很多公私琐事都仰赖她这 个资深秘书。 “可能的话,叫她明天就上工。” “是。”本该退出去了,但犹豫了一下,她觉得还是问一下会比较好。“对于 女佣……总裁有没有什么特别需要交代的?” “没有。勤劳些,打扫得干净就好。”同样一件事他说了很多回。 可是之前的那几个,都是帮佣会里最勤劳的欧巴桑了欵!其中一位还是她偶尔 在逢年过节时大扫除会请来帮忙的,对方的专业用心她很欣赏,也曾介绍给别人, 用过的都说好,唯一给负评的就只有眼前的这位。 欧巴桑被嫌的理由竟是插花没有美感? 哇哩咧!只是帮佣还得会插花?会不会哪天请某个佣人走人是因为她走路不够 优美、美姿美仪不及格? 这些话尤明芳只敢在心里碎碎念,没胆子真的说出来。现在的总裁和一年前可 是大不相同。以前的总裁性子有点冷,但偶尔还会开个玩笑,有时夫人在场,她还 看过总裁要宝呢——可现在的总裁脾气不好不说,在他面前还有一堆“不能说的秘 密”,只因为那些事都关系着一个人。 之前的事给他的打击真的太大了! 一想到一年前发生的事,尤明芳叹口气,心又揪疼了起来,但仍不忘钟点女佣 的事。“没有特别的要求吗?” “没有。” “明天我会请女佣在六点上班。”之所以六点就要上工,是因为总裁习惯在家 吃早餐,不过也因为这样,女佣在下午两点就可以离开了。 严格说来,在总裁家帮佣的薪资还满高的,只是得要有办法做得久才行。 这一回找来的这位,听说做事认真,而且,她有一项无人可及的“特殊专长” ——神经超大条!想要骂走她,有相当的难度。 据闻她的前一任主子就是个脾气坏透了的退役将领,一下如意便卯起来骂人, 不把人当人,通常不等他骂完,佣人就忍不住回嘴,甚至转身就走。可她居然可以 他骂他的,她干她的活儿,偶尔还得闪一下老将军怒极扔过来的攻击物,从容的在 “枪林弹雨”、“炮声隆隆”中把家事忙完,再倒杯茶水给老人家解渴。最厉害的 是,隔天她不但没落跑,还不计前嫌的涎着笑脸上工。 这样的人,应该很适合总裁吧? “还有,请女佣到民权东路那边的房子上工吧。” 一听到不是在他目前居住的公寓,而是在另一边的房子时,尤明芳的表情既讶 异又有点紧张。“那……那边啊?” “我用的东西前几天已陆续搬过去。” “您……您进去过里面了?”她惊讶地瞪大了眼。 她那是什么表情?好像他一进到里头就会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似的。 “里头没闹鬼!”盛颖熙冷哼了声。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反对他住到那栋公 寓,那地方有鬼吗?还是与他八字不合? 之前大伙都想尽藉口、找尽理由让他待在美国,不让他回来。回来后,也不让 他住到民权东路那里,而是安排他住另一边的公寓,到底是为什么? 那房子对他有特别的意义,是他还在美国念书时,和同学玩票性的投资股票赚 进的人生第一笔斗金买下的。他还打趣的说,以后娶了老婆要把那里当新房。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想搬回去?”那问公寓对总裁来说是特别的,因为太 特别,后来却也成了伤心地。 说伤心地,不如说那房子对他而言像埋了地雷,什么时候会踩中引线,没人知 道,也许今天,也许明天,也许……永远平安无事。可毕竟有潜在的危险,因此在 医生的建议、盛家人的坚持之下,他才搬到现在住的公寓。 盛颖熙冷冷的反问:“房子是我买下的,我不能住进去吗?” “不……不是的!”尤明芳支支吾吾回答。事发之后,盛家人应该会把刚藏的 东西藏好、该丢的东西丢了吧? 之前她曾协助去处理了一回,房子里其实东西被撤得差不多,恢复到总裁单身 时住在那里的样子,唯一伤脑筋的是主卧室里镶嵌在墙壁里的大衣橱,那十五码的 电子锁连锁匠都莫可奈何。 后来那橱子怎么处理的,她就不知道了。 话又说回来,早知道这位我行我素惯了的大少爷一定不会乖乖的接受安排,当 初盛老夫人该听从邱小姐的建议,把房子卖掉才是。 “那房子似乎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去打扫,还满干净的,我打算今天晚上就住 进去。” “邱律师知道您要搬过去吗?”邱雪蔷是总裁这一年来走得最近的女人,他们 是公认的一对。两家人在去年盛家老爷中风住进了邱明光纪念医院治疗后,互动就 更加频繁,合理推测,两人的好事只怕是近了。 目前邱雪蔷到纽约静修,预计一个月后回来。 “迟早知道,不必特意告知。”盛颖熙端起她方才送进来,有些发凉的茶啜了 口。较之于茶,他记得以前喜欢咖啡,只是曾几何时,一嗅到了咖啡的味道就令他 不安焦虑,活似世纪末日到临一般。 如今他不喝咖啡了,却记得曾经爱喝,依稀记得有个人为了他还跑到老式咖啡 店学煮咖啡。只是那个人是谁……他真的忘了。 感觉到平稳的情绪又掀起波浪,盛颖熙忙把注意力集中到待批阅的卷宗上。不 能再想了!反正也想不起来,陡增焦虑罢了。 “是。”尤明芳心里遗是有些不安。 盛颖熙的手机铃声在此时突然大作,他看着似熟悉又陌生的号码。“喂,盛颖 熙,你哪位?” “再深厚的友谊也抵不过‘岁月摧残’呐,令人遗憾呐!”低沉的笑声透着恶 作剧的玩昧自手机里传来。 盛颖熙一怔。“遴君?夏遴君?” “感恩呐,看来我们的友谊可以再继续一段时间。”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挥了下手,示意尤秘书可以先行离去。 他的声音听起来还算有元气,看来已经走出女友骤逝的打击了。 “刚下飞机。” “这回打算停多久?” “老头子病了,看看他的情况再说吧。也许还可以回美国继续逍遥,也许…… 得认命留下来了。“ 对了,他之前才差人探望过夏伯父。“找个时间咱们聚聚吧!” “好。” 那是……那是什么味道?盛颖熙将醒末醒的皱着眉抽动了下鼻子。焦虑……极 度的痛……哀伤……死亡!他倏地睁开眼。 咖啡的味道!该死的!谁在他住处煮咖啡?他生气的翻身下床,怒气冲冲的拉 开房门走了出去,一副准备把煮咖啡之人一掌劈死的样子。 客厅站了一位围着围裙的年轻女性,一看他出现,笑容可掬的向他打招呼。 “盛先生,您起床啦?您好,我是新来的钟点女佣,我叫柳无忧,请多多指教! 如果您要用餐,可能要再等一下。” 这声音……为什么他会感觉到熟悉?等一下,他不会认识这么白目的家伙吧? 他敛神寒着一张脸开口问道:“谁让你煮咖啡的?” “呃?什么?” “我说谁让你煮咖啡的?”一脸要将她生吞活剥的火爆模样,即使再迟钝、不 会看人脸色的人,也感受得到他很不高兴。“你是哑巴吗?干啥不说话?” “那个……我让我自己煮咖啡的,没……没人要我煮。”她做错了什么吗? “我再问你,你哪来的咖啡豆?”见她傻不隆咚的看着他,嘴巴开了又阖、阖 了又开,但就是挤不出一句话,盛颖熙看了更火,音量瞬间飙高,“你傻啦?” “冰……冰箱。”以往雇主的习惯,如果没有特别交代,她都是从冰箱里取材 做料理的。 “那是我要送人的!” “上面又没有写……” “你要送人家的东西,上头会写要送人的吗?” 她很认真的回答,“会啊,而且会写要送给谁、怎么送。” “……你在跟我抬杠吗?”他咬着牙,铁青着一张脸。念在她初犯……算了! “我现在就告诉你,我非常讨厌喝咖啡,记住了。” “……一柳无忧在心里嘀咕着。这么香的东西说…… “现在,立刻把咖啡倒掉!”这么热的天气,这女人还穿高领!反应迟钝也就 算了,连冷热也不会分吗? “不要吧?那好浪费!”一副很舍不得的模样。 “我叫你扔你就扔,哪来那么多废话!” “那个……如果你不想喝,给我喝好不好?我帮你做功德。” “你能帮我做什么狗屁功德!” 这任主子听说是大企业的头头,讲起话来有点像阿婆隔壁卖肉丸的肉丸勇,很 豪气。 “我们乡下的阿婆说,不能浪费食物,会被雷劈的!而且死了之后,下地狱还 要把生前浪费的那些食物吃完,你知道的,从生前到死后有多久,那些食物早就馊 掉、发霉、长蛆了,与其那时吃,还不如趁新鲜吃。” “……” 是她眼花了吗?好像他额上青筋暴凸耶!“那个……先生,你要不要先吞几颗 降血压的药?这种情况很……很容易中风。”老将军也有一样的病症,她看过,知 道什么时候该提醒他吃药了。 “你……你……”盛颖熙气到脸红脖子粗。 柳无忧食指指着他,喊说:“啊——要中风了,要中风了!你连讲话都讲不清 楚了!” “你给我滚出去!”中风?还诅咒他!这少根筋的女人不要命了吗? “咦?为什么?我早餐都还没弄好呢!而且才七点二十。”离她下班时间还早 得很。 “出去!” “我下午两点才能走。”双眼很无辜的眨了眨。 “没给钱,不走是吧?”他走回房去,拿了一天的帮佣费扔给她。“拿了钱就 滚!” 这主子脾气不好,不赶快收下钱,怕会做白工了。她赶紧把钱收好,义正辞严 道:“不行!拿了钱不能不做事,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行规。” “我现在就不想看到你,钱拿了就给我滚出去。”他连一秒都不想看到她。 “那好吧,你赶快衣服换一换出门吧。” 盛颖熙怔愣了下。“我是叫你出去!”为什么是他衣服换一换出门?这女人脑 袋没有问题吧? “我是来这里工作的,你就是不想做家事才会找我来,所以,该出去的人是你。” 他简直气炸了,大手一抓,像拎小鸡一样拎住这个思维异于常人的女佣,往门 口走。 “喂喂喂,你……你要干什么?” 门一拉开,他就把她往外扔。“可恶的恶仆!”砰!一声将门甩上。 一回到屋内又嗅到了咖啡的味道,他烦躁的拿起流理台上的咖啡壶就往洗碗槽 倒,也将一旁的柳橙皮末一并扫入,陡地一股特殊的香气令他怔了一下,原本正要 打开水龙头让令他烦躁的味道消失的手也停住了。 这味道……橙末遇上热咖啡的香气,好熟悉!好像在遥远的记忆里,有人煮过 这样的咖啡给他喝……这样的感觉不讨厌,仿佛……是很温馨的记忆…… “喂喂……橙未不能放那么多,会苦!”温柔的声音带着笑意说。 “有什么关系,咖啡本来就是苦的!” “橙未只是提味,哪有人加了一茶匙的,怪人!” “弄出这种奇怪咖啡给我喝,上了瘾后才说我怪,你这女人才是怪!” 盛颖熙闭上眼。他的脑袋里常常会出现一些对话,可他却想不起那个和他对话 的人的脸!每一次只要仔细的想,他的头就开始发疼。就像现在,他的头又隐隐作 痛了。 只不过,这恶仆怎么会煮这样的咖啡? 临时起意吗?不!帮佣第一天上工,通常想留给雇主好印象,没人会弄出一些 自己都没有把握的新口味。咖啡就咖啡,哪还加了橙末。 咖啡和柳橙的确是他冰箱里现有的东西,可一般人不会想把这两种东西混在一 起…… 不行,再想这些,他上班会来不及。 盛颖熙快步回房间换下睡衣,走进卧室里淋浴盐洗……待准备就序,一身神清 气爽的提着公事包要步出卧室门时,他低头看了下表。 七点五十九分!他喃喃自语,“快迟到了!”一拉开门,“啊!”大个头的他 很少被吓得叫出声。 恶仆就站在房门外,恭敬的奉上一特大饭盒。 “你……你怎么进来的?” “你忘了,我有钥匙。” “你……”眼眯了眯。 喔哦,他又不高兴了!“我觉得你与其在这里想办法赶走我,或又要把我拎出 去,不如赶快去上班还比较实际。你的秘书尤小姐告诉我,你通常八点前一定会出 门,是个不允许自己迟到的人。容我提醒你,现在已经八点一分了。” 盛颖熙低咒一句,快步的往外走。 “这个请带着路上吃。”柳无忧恭敬奉上饭盒。 “不必!” “请务必收下,听说你没吃早餐脾气会变得很坏。” “你又是听谁说的?” “我自己领教过了。”她当然不能害尤秘书! 盛颖熙咬了咬牙,将盒子收下往外走。到玄关处穿鞋,他又看到一个陌生的白 板。 “这又是什么?”为什么来了个佣人,他的住所会多出一些有的没的? “主雇交流版。有什么东西要申请经费我会在前一天写下,然后你衡量要不要 给钱。”她据实回答。 “谁准你挂的?那么大一块摆在玄关的墙上,难看死了!”说着,他的火气又 往上一层。 “那个……先生,八点零五分了。” “该死的!”盛颖熙匆匆忙忙出门。 下了楼,司机已等在楼下。见他下楼,忙下车打开车门。“盛先生,早。” “早。”上了车后,盛颖熙习惯性的拿起公事包里的文件要翻阅,一阵腹鸣提 醒他,早上尚未用餐,这才想起那恶仆帮他准备的餐盒。 里头到底是什么?把盒盖一掀——总汇三明治?牛番茄和黄彩椒及翠绿洋莴苣 搭出了漂亮的颜色,看起来颇秀色可餐。拿出了一块,抽起竹签,把三明治往嘴里 塞……里头有起司和芥末蛋黄酱,融和出高雅的香气…… 还不赖。 那个恶仆原来也有可取的地方。他又塞了一块入口……哼!好吧,这味道有水 准,起码入得了他的口。终于替她找到了可以留下的理由。他这样也算是一种善心 吧,留下了少根筋的女佣,别让她说都是她在替他做功德! 一想到早些时候两人的对话,明明他听了气得快炸掉的事,现在却觉得好笑。 瞧她长得挺灵秀的模样,神经竟那么大条,在雇主发飙的时候不懂的乖乖闭嘴 避风头,仍然勇于表达己见,也不担心他一气之不会把她怎么样。 这女人能活到现在,想必真是“功德”做得够多吧! 盛颖熙吃了口迷迭香高熔点起司面包,喝了口牛奶,明明有些排斥香草味道, 可这样搭起来吃,味道还不坏。 而让他吃下这样“奇怪”面包的……是恶仆。 咳!这恶仆在这里工作一个礼拜多,目前还没二度被他轰出门,他开始有点佩 服她了。 其实,他清楚自己脾气不太好,尤其是火气一上来,嘴巴就变得很刻薄。有时 候他也知道自己话说得太过火,可却拉下下脸道歉。而一般帮佣的,通常只要一句 话或一个眼色惹她不开心就下来了。像柳无忧这样与他针锋相对,而且被赶,还给 丢出门过,隔天还笑嘻嘻出现的人,目前就她一个。 他们每天还是有不少意见相左的时候,她明明是个女佣,可却是他见过最有主 见、最没有奴性的女佣! 到底这里他是主人,还是她是主人? 和她意见不同时,他常常想把她撵出去,可日子一天一天过,目前为止,两人 还相安无事。 话又说回来,那女人真像是一只小蜜蜂,永远闲不住似的,一忙完了早餐就开 始打扫整理,现在正在阳台上移植盆栽。 他不住在这里的日子,家人虽然固定每个月会请佣人过来打扫,可阳台上较娇 弱的植物禁不住这样三天两头的下施肥、不浇水,早死了,只剩下一、两盆耐旱的 仙人掌和虎尾兰。 盛颖熙把荷包蛋和火腿吃完后,走到她身后看她在忙什么。“盆栽不急着今天 全部移完吧?” “只剩两盆就好了。今天不赶快移植,明天大概要变天了。” “不会吧,那么好的天气。气象局有说会下雨吗?” “没看新闻不知道。”柳无忧把已有数朵花苞的栀于花苗种进盆子,几天后就 有花可以欣赏,嗅得到清雅的花香了。 “那你怎么知道天气要变坏了?” “因为我的身体比气象局更准。” 听说有些有关节炎、风湿痛的老人家一遇到天气转换立即发作,久了,还真能 另类预测变天。只是……柳无忧还很年轻吧?就他看来,也不过二十来岁。 “你有关节炎吗?”她好像状态有点不太好,平常爱说话到有点吵的她,今天 安静了许多。 “没有。只是……我动过一些大手术,留下的疤痕,每到天气变化的时候就会 很不舒服。”很痛很痒,严重时还会发烧。 盛颖熙直觉的想到她大热天还穿着高领长袖T 的理由。“疤痕很大吗?” “从左胸口延至肩上、颈子……还好啦,高领的衣服一穿,就遮往了。”不愿 多谈自己的事,她拍了拍手笑说:“好了,全部移植完成。” 是什么样的情况造成这样大范围的伤?既然柳无忧不愿多说,这话题也只能就 此打住。若他坚持采问下去,就有点交浅言深、探人隐私了。 奇怪,他和之前的女佣好像不会这样近似话家常的闲聊……可能是和柳无忧吵 惯了,不知不觉中会多说一些话,想知道对方多一点的事吧。 “你很喜欢莳花弄草?”知道混什么土、加什么肥,一副很熟练的样子。 “对啊,这是我在乡下养病时唯一的精神寄托了。”拿起水管替花浇水,一提 起自己的嗜好,柳无忧的心情不禁轻松了起来。“我种了十来盆的栀子花,很快就 有花可赏了,而且栀子花很香的。” “我平时又不在家,谁闻谁看?” “主人不在家,我可以代劳。”她笑答。 “真敢说。” “其实花开的时候你一定看得到,我们可以一起欣赏,一起分亨它的香气!” 一起?这样的字眼竟然没让他不悦。盛颖熙依然冷哼了声,但没真的生气。 “除了喜欢种种花草,我也会插花哟,花艺也不错。有一任的雇主还很笃定的 说,我一定拜师学过。” “结果呢?真有学过?”盛颖熙对于柳无忧的背景好奇了起来。有着极好的厨 艺,西点也难不倒她,喜欢莳花弄草,还插得一手好花……这样的人怎么想都该有 极好的背景,为什么会来帮佣?更何况是这样轻的年纪。 “哈哈……不知道。” “有没有学过花艺会不知道?” 面对盛颖熙的质疑,柳无忧笑得很尴尬。“就我个人感觉,有没有学花艺好像 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花艺好不好吧。” 为什么觉得她好像刻意的要掩饰什么似的?像是怕人家知道什么。这么一想, 他倒想起了她该出示的证件好像一直都没拿出来过。 “对了,你的证件好像一直都没拿来核对过。”钟点女佣是不比一般公司应征 职员要缴交证件核对,可为了避免麻烦或惹祸上身,他很坚持女佣操守要清白,因 此很在意这道手续。 “那个……” “上工的第二天你说忘了,前天也忘了,今天呢?” “我……我忘了。” “忘了?忘在哪里?” “我住处。” “那好,算你走运,我今天正好有空,现在就带你回去拿,免得这件事老是悬 着,害我常怀疑是不是用了偷渡客、非法劳工什么的。”盛颖熙好像抓到了一个点 可以去窥知她闪躲的事情。 “我才不是哩!听口音也知道,我不是偷渡客。” “证件呢?” “……事实上……我没有……没有证件。”她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越说 越小声。 “没有证件?你是幽灵人口?” “……你……你不要去报警啦!我要养活自己,被抓定了,我会很困扰的。” 柳无忧涨红了脸,把水关掉,脱掉手套后,她又故意东摸摸、西摸摸,真的不 得不面对时,她才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垂着头来到盛颖熙面前。 “你家住哪里,为什么会成了幽灵人口?” “我……我也不知道。” “你没有家人?” “收留我的好心人……不知道能不能算家人?”看着盛颖熙一直用怀疑的眼神 看她,犹豫一下,她才开口,“我……我说就是。可是,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不会 辞掉我?”这男人脾气是坏,可这里的薪水真的很好,她不想失去这份工作! “还谈条件?” 好像没什么筹码谈啕!“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动了大手术还留了疤吗?那 是大约发生在一年前的事,我出了一场很严重的车祸,除了身体重创之外,脸也毁 了。” “毁容?” 柳无忧摸摸自己清秀的脸。“现在整形科技很厉害,总之恢复的程度还不坏。 只是……车祸留下的后遗症还不少,除了每到天气转换之际感觉疤痕的疼痛以 外,我……忘了很多事,我记不得我是谁、有什么家人……“ “在你住院期间,没人来探望你吗?” 她先摇了摇头,后来想了想道:“在我刚清醒的时候,曾有段时间看不到,在 那段时间曾经有个小姐来看我,问我知不知道她是谁,我说我不认识她,之后她就 没再出现过了。后来我的情况稳定些,就被送到阿婆家静养,一直到现在。” “你没有问过那位老人家,是谁把你送到她那里的吗?” “我问了,她不肯说。阿婆待我很好,像亲孙女一样,我想……她不肯说一定 有原因吧?我也就不强人所难了。乡下的生活步调慢,但我过得很开心,觉得这样 也就够了。” “所以,你就不再追问这些切身的事了?”盛颖熙听了傻眼。日子过得愉快就 好,自己是谁不重要? “也不是不问,只是后来阿婆死了,想问也没人可以问。” 这个笨蛋!很明显的,她是被人蓄意的藏起来。现在可好,连最后的线索也断 了。“老人家死了,你也成了真正的幽灵人口了。” 柳无忧还是傻笑以对。“阿婆……阿婆走得突然,什么也没说,只是她有时候 会像是意有所指的说,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不要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乡下,她在 台北有间房子,老旧但还能住人,我还年轻,一定要出去看看。” “看来‘柳无忧’也不是你的真名喽?” “柳是阿婆的姓,无忧嘛……是我自己取的。” “期许自己活得无忧无虑?” 柳无忧笑了笑。“尤秘书没有跟你提过吗?我有一个很善待自己的脑袋,只会 记得别人对我的好。例如昨天你才骂过我,我依稀记得你很不高兴,可为了什么生 气、你骂过我什么,我就记不得了。不是我刻意要去忘记,而是自然而然就记不得。” “记不得?” “嗯,也许是我潜意识里希望自己开心吧,每天都是愉快的,没有什么伤心烦 恼!在我的回忆里,每个人都是好人。”她笑着解说。“其实,不只是不愉快的记 忆是这样,就算是愉快的也是这样,我会很快的就忘了。 “我好像只会记往最近的人事物,然后把不久前,或更久前的事给忘了。就算 记得,也很琐碎。至于我车祸然后被送到阿婆家,那算是我仅有的‘身世来历’, 我用本子记住,常复习,所以忘不了。” 感觉上她像是个轻飘飘、没什么重量的人物,当别人努力的在自己的人生中留 下足迹时,她却是轻轻踩过,很快的就什么也没留下。 “前不久我看了一部外国影集,有个女孩每天一醒来就会把深爱的男人忘了, 因此那个男的每天都要想尽办法让女友重新爱上他。我常在想,会忘了不愉快的事, 也许是上天对我的恩宠,每天一醒来都是灿烂亮丽的一天,多好!” 这是一种选择性记忆吧?这家伙在车祸前到底遭遇了什么痛苦伤心的事?他挑 她的语病,“你不是说只记得最近的事?前不久看的影集,你还记得?” “是该记不得,可是每天看每天看就记住了。就像记历史地理嘛,只看一次, 隔天考完就忘,第二次复习,可能可以记个五天、十天,每天复习到倒背如流,也 许可以记一辈子。我已经一段时日没再看那部片子了,可还记得哟! “对于我觉得很重要的人事物,我常会这样复习。我有一本本子,常常会随时 写下一些东西,每天一睁开眼就看,这样就不容易忘记。当然对于应该要忘了的人 事物,我也会把本子里的那一页撕掉。” “例如?什么是你会撕掉的?” “不再需要帮佣的雇主。” “感觉上像货银两讫,一拍两散。” 柳无忧有些紧张,忙着解释,“不是这样的……不这样,有时我会忘了被解雇 的事,还傻傻的跑去要上工,这样会造成人家的困扰。” 对于别人再正常不过的事,她必须常常复习才会记得吗?是这样吗? 她小心翼翼的开口,一那个……“ “有什么话就直说。” “我所有的事你都知道了,这样……我还可以在这里工作吗?” 用一个幽灵人口当女佣?说真的,这对他来说还真是道难题!感觉上像雇用了 非法劳工,既不安全又容易招惹麻烦。 柳无忧看他迟迟没有回答,不禁失望。“那个……没关系,不要为难,我等一 下把阳台的泥巴清一清就走。这段时间谢谢你的照顾。” “……嗯。”不要有妇人之仁。他一向不喜欢麻烦,来历不明的人本身就是个 麻烦。 她站了起来,重新戴上手套又回阳台上去工作。 待她清理好再度回到客厅,盛颖熙已经出门,桌上放了她今天的薪资。 她才工作不到半天,他给多了。柳无忧只拿了自己该得的部份,其余还是留在 桌子上。 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笔记本,翻到最近常涂鸦的那一页,看着上头写的东西, 她不禁叹口气,把它撕了下来。本想要揉掉扔进垃圾桶,可她想,这位盛先生脾气 是大了些,却是个下占人便宜的好人!是不是该写些什么呢? 将撕下的笔记纸翻到背面,她拿出笔写下——盛先生:钱给多了,我拿走我该 得的,剩下的奉还。 昨天做的土司冰箱还有。明旱若要食用,请喷水后以全火一百入十度烤八至十 分钟。 谢谢你这段时日的照顾,我很感激。 ——无忧两个多小时之后,盛颖熙返家,他早知道柳无忧应该不会在了,可门 一开启发现她已离开,心头还是莫名的闷。 拿起桌上的字条一看。“又是她那套‘无功不受禄’的哲学吗?” 将纸要揉进垃圾桶时,发现字条后头似乎还有字,他翻过来一看——盛颖熙先 生。三十三岁。 住址:早上六点报到,七点半要吃到早餐。有洁癖,打扫好浴室,一定要把马 桶盖掀起,每个水龙头都不许留下水渍…… 不喝咖啡,非常的不喜欢,已经到了把它当农药的地步,煮咖啡给他喝= 叫他 喝农药! 喜欢吃三明治,不挑食,没有特别不喜欢吃的东西。荷包蛋吃蛋黄不熟…… 我很喜欢工作的环境哟!为什么?感觉上好像很熟悉,东西放哪里不必找就知 道,我甚至不必记下来就不会忘,真神奇! 星期三的新发现:盛先生笑起来右边嘴角有个梨涡,真好看!只可惜他不爱笑。 家中有三十棵栀子花苗,明天问盛先生可不可以把它们种在阳台…… 盛颖熙想起了柳无忧早些时候说的话——我有一本本子,常常会随时写下一些 东西,每天一睁开眼就看,这样就不容易忘记。当然对于应该要忘了的人事物,我 也会把本子里的那一页撕掉。 关于他、关于这里的一页被撕下,很快的,她也会把他和这里的一切忘了吧! 一个没有任何证件的家伙,不但找工作困难,也常会被欺负吧?辞掉那少根筋 的女人……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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