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清晨的楼家大宅十分安静,在这个时候除了帮佣的李婶,和正在照料病人的 曾采风,起床的就只有黎星一个。 黎星并不喜欢住在这里,却身不由己,谁教这家子离不开母亲的照料。 她的母亲曾采风是这家人的专属看护,起先母亲的工作对象是楼家的堂小姐 楼歆苓,她和自己一样身子都不是很好,只要天一变、风一吹就得向杜医生报到。 但是后来楼家的女主人也病倒,末期癌症从病发到身故,并没有拖很长的时 间便撒手西归,那段日子母亲的工作范围便扩大到她身上。 其实楼家并非负担不起多一个看护的费用,只是女主人不想让外人看见,自 己在生死挣扎时可能有的难堪场面,连自己的丈夫、儿子她都避开,只想在他们 的心目中留下个美好的记忆。 在三年前楼家女主人辞世后,麻烦开始了。 楼家的男主人楼中亮正值不惑之年,再加上英挺俊秀的外表、难以计数的家 产,一举荣登黄金单身汉的行列,任何有心想当少奶奶的女性,无不希望能和他 的名字连在一块儿。 在这时候住在楼家,和楼中亮近水楼台的单身女性曾采风,便成为所有女性 大加挞伐的人。 有好几次,来访的女客人当着曾采风和黎星的面,说出许多不堪入耳的话, 令黎星气不过想和她们理论,但是让母亲拦了下来。 曾采风说日久见人心,总有一天她们会明白,她们母女不是任何人追夫的障 碍。 十岁的黎星不是不懂得人情世故,她知道各种绵里藏针的讥嘲,在楼中亮未 迎娶新一任的女主人之前是不可能停止的,尤其现在曾采风的工作,扩大到楼家 老太太身上,和这家人的关系更是剪不断。 有人说楼中亮和妻子嫌鲽情深,因此这辈子怕是不可能再将感情放在别人身 上。 但事实上似乎又不是如此,他并不排斥和其他女性约会,所以才会令所有女 性人人有机会,个个没把握。 一阵凉风吹来,黎星赶忙扣紧身上的薄外衣,昨夜睡不安稳让她又开始微微 发烧。 在此时,她实在不需要病魔的造访,来令她更加地不适。 昨夜,楼中亮为独生子楼韶卿开了个小型宴会送行,过些日子他又要回去外 国念书,喧闹的声音直过了十二点还未停止。 关于这种消息黎星已经听闻过许多次,有钱人家的孩子多半都会有此一行, 毕竟外国的教育比较多元化。 楼韶卿不喜欢她们母女的存在,是非常明显的事实,毋需旁人的提醒,黎星 就能察觉出他的敌意。即便曾采风曾直截了当地向他表明,她和楼中亮是不可能 的,他还是恨她们。 黎星不明白为什么,但也没花心力去追究,她的生命里还有更重要的事,得 让她花更大的心力去注意。 从母亲的言谈中,她知道自己这种虚弱的体质,是自父亲那遗传来的。懂事 时,她心怀怨恨为何她会女口此虚弱,拖累母亲在夫家无立足之地,更多时候, 她希望自己若是生为男儿身那该有多好。 但是从父亲亲戚那边的谈话听来,她明白自己会让祖母讨厌,并非因为生为 女儿身,而是因为父亲坚决生下孩子的决定,让他的生命早玥所致。 祖母对父亲有浓烈的独占欲,令她在父亲过世之后,将夺走她爱儿的两个女 人赶出家门。 她还小,对这件事有点似是而非的体认,要她释怀还得花些时候。 黎星向正在忙着准备早餐的李婶道声早,便从后门出去,她拎起放在那儿的 水桶和勺子,往后头的小花园走去,桶子里装着今天早晨的洗米水,那可以让植 物好好地补充营养。 说是小花园,其实该说是菜园才是。它占了不小的一块地方,里头种着的不 是什么奇花异草,而是萝卜、小黄瓜、青椒、豆子,和李婶她们做菜要用的香草 和调味料,楼老太太喜欢吃自家种的蔬菜,说是比较安全。 她会接下这个工作,也不是有人特意分派,只是因为没人有空,而她除了生 病,时间多的是,与其等着吃闲饭,还不如找些事做。 “星星哪,今天天气有点凉,把水浇完就快点进来,免得生病了。” 正在切着腌菜的李婶仔细地叮嘱道,她明白这丫头在楼家并不好过,能少在 里头待一分钟,她是不会多站一会儿的。可是她的身体并不容许她这么做,可真 苦了这孩子,她不明白那些大人们不顺心,给黎星气受又能怎样,老爷还是不会 看她们一眼的。 黎星回应了李婶好意地嘱咐,慢慢地往园子里走去,拿起勺子自各植物的根 部给水。 她享受着宁静的早晨,殊不知正有人在一旁盯着她、算计她。 自房间的窗子望着那个弯着身子浇水的小小身影,楼韶卿的嘴角泛出了抹恶 意的笑容。 他知道父亲要将他送出外,不是为了他的前途着想,否则会在母亲一过世就 匆匆送他出外。 父亲只是不想在和情人双宿双飞时,看着他的脸想起母亲,而产生罪恶感罢 了。 昨夜的宴会他虽然玩得很疯,但是与会的人背着他谈论的就是这件事,让他 的玩兴顿时少了一半。 这些年他只能在暑假时回来度假,但虽说是度假,他却得将所有时间花在公 司里,忙碌地在各部门实习,等开学后又被丢回学校去,父子间连深谈的机会都 没有。 曾采风在母亲病中,违背母亲的信任和父亲胡来,这是所有人言之凿凿的事 实,无论她再如何辩解,只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一句话也不相信。 他好为母亲不值,楼韶卿将右手紧握成拳,捶着墙壁发泄无从抒发的怒气, 想起雪姨对他说的话,那把火烧得更炽, 这对母女从进入楼家以来,带给他们的就只是无穷无尽的祸端,才把母亲气 到生病、身亡:, 而她们现在正用狐媚之术迷惑奶奶和爸爸,让他们都站在她们那一边,而楼 歆苓那个小叛徒,更是早早就成为她们的俘虏,现在谁的话也不能相信,楼韶卿 是这么认为的。 曾采风整天守在奶奶身边,让他不好下手,但是这个小妮子可不,她有太多 的时间是一个人独处,正好符合他的目的。 他要给这对母女一个小小的教训,让她们知道,楼家并不是所有人都欢迎她 们的进占。 明天他就要出发了,今天正是最后也是最佳的机会,他会给她一个永难忘怀 的回忆。 “韶卿,你真的决定要这么做?不好吧,你爸爸他肯定会不高兴的。”被楼 韶卿称为雪姨的女人谨慎地说道。 蔡美雪的本意可不是为楼韶卿担心,她怕的是事后楼中亮万一想秋后算账, 他大少爷躲得远远的,扫不到台风尾,倒霉的会是自己。 况且他还是孩子,顶多只会让人当成是恶作剧罢了,但她可不同,一不小心 还会落得妒妇的恶名。 说她不嫉妒是谎言,自前一任的楼太太还在世时,她就渴望着这个位置,好 不容易才盼到情敌倒下,谁知道还会临时杀出个曾采风来搅局。 虽然说楼中亮和曾采风除了共处一个屋檐下,没再落人口实,可是从他们相 处间的互动,她还是可以嗅得出一丝暧昧,他们一个鳏夫、一个寡妇,现下又不 是一百年前,要再娶、再嫁都不是惊世骇俗的丑闻。 但这就不符合蔡美雪的计划,若不是想逮住楼中亮这条大鱼,她又何必辛苦 地制造事端和丈夫离婚,当然不能让计划成泡影。 她本来是想从楼韶卿这一边下手的,但是他在台湾的时间不够长到令她的反 问计成功,而昂贵的越洋电话费她又不舍得出,只得走一步算一步,看能在短时 间里达到多大的成果。 “你说什么?”警觉到她漏听楼韶卿的话,蔡美雪连忙回神。 楼韶卿并不以为忤,“没什么,我只是说就算被知道又怎么样,黎星说的话 有谁会相信?她一个小孩子,人家只会将她当成是嫉妒我而无的放矢而已。” 当曾采风心怀不轨时,黎星的说辞只会让人当成是由她主导的策略,目的只 为了破坏他在楼家的地位,坐稳楼夫人的宝座。 “但是她总是小孩子,拿她来出气似乎不够厚道。”蔡美雪假意地悲悯黎星 的处境,但是暗地里已经笑到肠子快打结了。 “是她的母亲不仁在先,要怪就让她去怪她的母亲。”楼韶卿已经气得失去 理智,分不清是非对错。 “你怎么说雪姨就怎么配合,谁教你是我最好朋友的爱子呢。”蔡美雪不知 羞耻地说谎。 她和楼韶卿的母亲,不过是初中曾经同一班,两人在班上分属不同的小团体, 知道彼此的存在,但是却连点头之交也谈不上。 但是这些她却隐而不谈,反正只要她捉住他老爸,成了他的后娘,是怎么样 都没关系。 她也想看看曾采风狼狈的模样,每每见她一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镇定, 就令她一肚子火,她要看看等到女儿生命受到威胁时,曾采风还能不能这样装模 作样? 将桶子里的洗米水全数浇完后,黎星没听李婶的话赶紧进屋里去,反倒是蹲 了下来,开始拔起杂草。这种工作单调极了,但是只要不回楼家,就算要她犁地 她都愿意。 她检视过小黄瓜,顺手摘了几根放进空了的水桶中,打算带回去尝鲜。这也 是她喜欢到园子里来的原因之一,因为这些作物都是她一手照料出来的,她常不 自觉地独享成就感。 一旁的萝卜还有得等,想到李婶打算拿它们来做腌莱,她的口水都快流了下 来。 她讨厌青椒,但是它们都已经成熟了,再留在上面会失去它的味道,只能将 它们一一摘下,吊在竹架上的莱豆也能吃了,煮熟后和蒜头未、香油一块儿拌, 凉了也是道开胃佳肴。 再来是几棵结实累累的果树,水蜜桃鲜甜多汁得让一家子不分老小都爱极了, 不过脆弱的果实不堪狭窄的空间折磨,得等她再拿容器来才能摘回去品尝。 等水蜜桃的季节结束后,就该换苹果了,苹果树结的苹果酸溜溜地,拿来生 吃得要有过人的勇气,不过拿来做成甜点可就美味极了。李婶的苹果派可也是她 拿手的一绝。 桶于里八分满的重量令黎星无法承受,但是快结束季节的李子又舍不得让它 们只能成为堆肥,即使提不动了,她还是将它们摘了下来,将水桶剩余的空间填 满。 光是这,几样战利品,应该能顶得过中午,黎星不是很专注地衡量,拍去掌 心的泥土准备回屋里去。 原本在空气中微凉的水气、菜叶上沾染的露珠,早巳让太阳烤干,初夏的阳 光在北台湾也相当毒辣,让她承受不起,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连背后有人靠近 都没发觉。 “你在这里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黎星跳得老高,三魂七魄飞去了一大半。 黎星在乎复楼韶卿带来的惊吓后暗叫不妙,居然和他冤家路窄地碰上了,她 还以为经过昨晚一夜的狂欢,他肯定仍爬不起来,直接睡到上飞机前更好。 两人并非友好,他甚至连友善也谈不上,每每两人碰上,他总是投以看着害 虫般欲除之而后快的目光,令她心里快活不起来。 “是不是计划要自楼家偷走什么东西?”楼韶卿的语气再怎么装都不会友善, 听在别人耳中总是刺耳。 “我不是小偷,只是摘些菜要给李婶。”黎星尽最大的努力,不在话中夹枪 带棍。 黎星让他的话扎得全身不长刺都难,她知道他看不起自己,几次被他激得濒 临爆发边缘,又不得不听母亲的话,不能和他与蔡美雪母子对抗。 所有的气恼只能一个劲地往肚子里吞,即使错不在自己,也不能和他们计较。 母亲说了,她是楼家的雇员,该守的分际不能逾越。 “我的天文望远镜不见了,是不是你偷的?”楼韶卿根本不是在询问,而是 质问,言下之意直指黎星是小偷。 “我没有。” 黎星简单地为自身的清白辩解后,便背对着他蹲在莱畦间,以不必要的力道 拔除杂草,恨不得握在掌中的是他的脑袋。 “这里除了你,没别的人对星星有兴趣。”楼韶卿没察觉自己的语气已经和 小一生没两样,同样地无理取闹。 黎星只敢对着土地大翻白眼,要是让他看见她这种行为,又会掀起一阵风暴, 虽然错并不在她。 “我的名字有个星字,并不代表我一定会去偷你的天文望远镜,何况我连北 极星都找不到,拿它有何用?”黎星用着她出生至今所培养的耐性回应他。 她不过才十岁,和十五岁的他光是在年龄上便差了一大截,很多方面她自知 并不能和楼韶卿相抗衡,但是在许多时候她非常自豪,要比耐性她可是不会输给 任何人的。 她从一出生就开始和病魔打交道,若是耐性不佳,很容易会让死神招了去, 所以应付起楼韶卿她自有她的方式。 “我不管,你得负责去把它找出来。”十五岁的人说着这种话,楼韶卿一点 也不觉得有任何的不妥。 身为楼家独生子,楼夫人在生前还能对他有着约束的能力,不让他染上一般 富家子弟最易犯的骄纵毛病;但是楼夫人过世后,蔡美雪为了取得他的认同,对 他的话奉若圣旨,逐渐地养成他目空一切的自大德行。 以至于他都已经十五岁了,有些时候却连七岁的娃儿都比不上。 “你自己弄丢的东西关我什么事,要用的话自己去找。”黎星还是看也不看 他一眼,便拒绝合作。 对自己居然连一个十岁大的小女孩都搞不定,楼韶卿已经开始恼羞成怒,新 仇旧恨今天非一并报完不可。 “你妈妈是拿我家的薪水,就是我家的仆人,信不信我有能力让你们明天开 始流浪街头厂楼韶卿像个小霸王似的,用权势欺压黎星。 闻言,黎星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想点头赞同,反正她早就不想再留在这个乌烟 瘴气的地方,而且老早就有人愿意将这个工作以无绐职的方式取而代之,还不如 趁早走。 但是她想起母亲接下这里的工作,绝大多数的原因是为了自己的病情,若是 她失去在杜医生那儿看病的机会,将来要是有个万一,母亲一定会自责颇深。 “好吧!”黎星勉为其难地答应,“你等我一下,我去和李婶说一声。” 拎起水桶、勺子,她便想回主屋去。 “不,别去。”楼韶卿厉声阻止她的行动。 开玩笑! 要再多一个人知道,那还玩不玩啊? 这件事要越少人知道,才能保得住秘密,未来东窗事发后,找到主嫌的机会 才会少些。 虽然他说得意气风发,但他还是惧怕父亲的威严。要是一气之下不认他这个 儿子那就惨了,甚至有可能将他活活打死。 “我明天就要出发,只有今晚有空,再等你拖拖拉拉天都要黑了,现在就跟 我去找。”他也不等黎星反应,拉了她的手便走。 水桶和勺子让小黄瓜的竹架子勾住,自黎星小小的掌间脱离,凌乱地摔在小 菜园里,里头的鲜果蔬菜散落一地,但这才是事件的开端。 等到有人发现她的失踪,已经过了一天,那时楼韶卿早已不再家里。 虽然知情的还有蔡美雪,但是为了她的目的,她硬是隐忍不说,让楼家和警 方当成是绑架案处理。 整整三天两夜过去,所有人毫无头绪,最后却急转直下,由楼歆苓和秦白、 秦澄、尹乔与路家蔡等人找到。 所有的始末在他们的心中隐藏,他们体贴的不是楼韶卿的前程,而是黎星的 心理状态。 自此,在他们六人的反对下,黎星不再住在楼家。 而楼韶卿这个人,黎星希望能就此从她的人生里抹消掉。 但事与愿违。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