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仆佣送了一把莲花到房里来,轻声细语地告诉扬天莲,皇莲邦于黎明时,搭 船离开祭家海岛了。 扬天莲颔首,对着帘幕外的人影说她知道。仆佣把落地门打开,清晨新鲜的 空气有海水的味道。 昨晚,她经历了最激情的一个蜜月夜。她和皇莲邦,像两只海豚一样,泡在 海水里做爱一整晚。他们一裸泳就不想夜潜了,两人身体胶黏着,沈浮于宛如盛 满月光的液态容器的夜晚海水中。 她从来不知道夜晚的海水有着不可思议的温暖,或许是她与他密不可分的关 系,她没感到丝毫寒冷,忘了担心自己不会游泳,空气总是在他深吻她时,从他 嘴里渡过来。 他说,还是一丝不挂最自然,他不夜潜了,更不会让她有机会穿上丑陋的潜 水衣,遮盖美丽身躯。 「莲邦,我不会游泳……」高潮时,她告诉他。 他满足地一笑。「很好,以后也别学会——」 「很好,以后也别学会——」扬天莲在床上翻身,左侧卧,素手摸着丈夫睡 过的位置,低声呢喃着。 「夫人,早餐准备好了,您要起床吗?」一个女佣走到右边床畔,将放有湿 毛巾和早茶的托盘置于床畔桌,隔着帘幕请示扬天莲。 扬天莲回身,看着映在帘幕上的人影,温婉地答道:「谢谢妳。我待会儿就 来。」 女佣微微躬身,无声地退出卧房。 扬天莲躺回枕头上,瞇起眼睛,手伸进被子底下,抚过自己柔腻细致的肌肤, 右手停在左手婚戒。「很好,以后也别学会……」她抿动红唇,嗓音幽微,嘴角 泛着淡淡的柔笑,睡了去。 最后一个激情蜜月夜,是通宵达旦的,他们回房休息不到一小时,她听见丈 夫下床的声音。他进衣物间更衣,出来时,走回床畔,对着半睡半醒的她说:「 梦里有我,亲爱的——」 她想问他是否梦里也有她。两个不相爱的人,也能夜夜出现在彼此的梦里吗? 亲爱的,你不该老是说暧昧的话…… 亲爱的,恐怕我是病了吧, 我的潜意识接受了你的指令—— 梦里竟有你。 扬天莲清醒过来,美眸望着若隐若现的帘幕随风拂动。床畔桌上怒放的莲花 正对着她,她撩开帘幕,下床端起花瓶旁的茶杯。 仆佣为她准备的早茶已经冷了,掀起茶杯盖,依然闻得出人参香味。她没喝 茶,将茶杯放回托盘里,取了毛巾轻拭脸庞,然后擦手。进浴室前,她披上放在 床尾凳的晨衣,起居间的骨董立钟当当当地连续敲着。扬天莲旋足,朝双敞的门 扉走过去,进入起居间。 钟声还在回响,长短针迭成一枝箭似的定在十二。 「妳睡了一整个上午——」男性嗓音不疾不徐地划破钟响。 扬天莲没有惊吓,像在配合钟声余音消逝一样,悠缓地转过身子。 皇廉兮坐在临窗的Thonet长椅,地毯上两颗金色抱枕分别被一只动物放肆的 前腿压住。 「早餐我和圣徒帮妳解决了。」皇廉兮摸摸凸出两颗抱枕闾的长鼻子。 大狼圣徒懒洋洋地抬头,餍足地伸出舌头扫扫鼻端韧皮,即又埋回抱枕中打 盹。 扬天莲走动几步,窈窕的身形停在斜对壁炉的紫檀木圆桌边,柔荑往结构优 雅的欧式骨董单椅椅背上搁,美眸流转看了看桌面的空杯空盘。 「等会儿,有人会收。」皇廉兮站起身,面向窗,拉开遮阳帘,看着悬在墙 裙的空中花圃。「天气很好,阳光明艳……」他说着,回身凝视扬天莲。 扬天莲点点头,走向圣徒,屈膝跪坐在地毯上,手指顺过牠颈背,说:「圣 徒怎么会跟廉兮在一起?」圣徒是皇莲邦的宠物,不管到哪儿,皇莲邦总会带着 牠,不过,除了他们的新婚夜那天,她今天才又见到圣徒。仔细想想,蜜月这一 段期间,圣徒完全没出现在皇莲邦身边。 「莲邦忽略圣徒,实在没什么好奇怪。」皇廉兮绕过椅座,蹲了下来,目光 落在扬天莲身上。她的美丽显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也许,皇莲邦已在挖掘 她…… 扬天莲抬眸,对上皇廉兮那双黑得透出蓝紫色光点的眸子,好一会儿,她低 垂脸庞,柔声低语:「对不起,廉兮……上次跟你的约定——」 「妳早餐没吃,一定饿了。」皇廉兮打断她的嗓音,站起身,坐回Thonet长 椅里。「我要他们别帮妳准备午餐——今天,妳跟我到码头酒馆吧,我等妳换衣 服。」他表情温煦,但没有笑容。 扬天莲默默站起身,走进卧室。她知道,皇廉兮等了一个上午—— 皇廉兮不像皇泰清。他从来不与人正面冲突,即便他跟皇泰清一样对她和皇 莲邦的婚姻充满不认同,但他绝对不会把所有的关系搞僵。 扬天莲梳理好仪容,走到起居问时,皇廉兮依旧神态平和地坐在窗边等她。 阳光从窗缝漏进来,皇廉兮离开椅座。「妳好了?」他微微一笑,径自先往 门口走。 「嗯。」扬天莲在他背后应了声。 他是看见了——看见了她穿着他送给她的及踝裙装,可他没多说什么,只是 微微一笑,那种让人觉得没什么的微微一笑,他已不像第一次见她穿这衣服那样, 把欣忭表现出来。 「廉兮……」她突然叫他。 皇廉兮停在门前,转头看她。 扬天莲顿了顿,欲言又止。 皇廉兮斜挑唇角,拍击手掌。「圣徒,该走了。」 圣徒双耳像雷达侦测器一样动了动,抬头张嘴吐舌,伸展后肢,摆动尾巴, 跟上前。 皇廉兮打开门,看着扬天莲。「走吧。」 扬天莲垂眸,走了过去,穿越他为她开启的门。 皇廉兮跨出门外,没把门关上,和圣徒并行在她后方。 扬天莲回首看着他,在等他走到自己身旁。她想问他,为什么不关门,但是 等他朝她接近时,她又没问,把问题往心里藏——她已经是皇莲邦的妻子,终究 得回到这儿,等待自己的丈夫。 「莲邦当年从望月身边带走圣徒,因为望月抢走了多婕。」皇廉兮开口,眼 神顺着长廊过道墙上的图,一幅一幅扫掠,声调轻松地说着。三千天,莲邦抢走 了妳,轮到泰清把圣徒从莲邦身边带走——」他停下语气,转头盯着她,表情多 了几分深沈感,嗓音也慎重地发出:「这事我也有份。」 扬天莲停了下来,愣在廊厅那面雕花精巧的墙镜前,镜中照映出女性柔美、 茫然的侧脸。 皇廉兮的嗓音持续着。「泰清说要剥掉圣徒的皮,制成离婚协议书,等妳和 莲邦签名——我觉得这个提议很好。」 扬天莲猛然回神,偏首望见镜里的他。「廉兮,你们不是这种人……」她的 视线从镜子移开,找寻圣徒的身影。 圣徒就走在皇廉兮腿边,他停下,牠也跟着停下。 「圣徒很信任你们,牠不只是莲邦的宠物!」扬天莲急切地说着。 「妳不是说,我们不是「这种人」吗,妳是在担心圣徒——」还是莲邦呢? 皇廉兮撇嘴,摊摊手,没把话说尽,带着圣徒往楼梯间走。 「莲邦养了圣徒好些年——」 「天莲,妳知道吗——」皇廉兮打断她柔腻的嗓音:心里了然,她是在担心 皇莲邦。 他神情沈了沈,边走边说:「这幢滨海别墅是祭家长辈特地建给皇家使用的, 正门庭院的阶梯花园有百层花坛,妳那天和莲邦走上来,应该像走红地毯一样, 真可惜,我没看见——」 扬天莲和皇莲邦举行婚礼时,他正沈潜在无声的海底世界,被鲨鱼围绕,那 天他才了解——鲨鱼一点也不危险。 「听说你出海去了,去了很远……」扬天莲皱凝秀眉。「是工作吗?」 皇廉兮瞅她一眼,没回答。如果离这座岛的海域不远,他一定会听到婚礼乐 音萦天缭绕—— 他潜了快二十年的水,常常遇见海滨婚礼,偶尔还会捡到漂流在海面的新娘 捧花。他不想看扬天莲吟誓约,不愿当见证人,不希望捡她抛出的捧花,情愿潜 入更远更深的海底,即便氧气用完也不浮出水面……如果他可以的话,他今天就 不会来见她。他非但想见她,而且是在码头管理中心得知皇莲邦离岛后,马上赶 来,他像个心里有鬼的毛头小子—— 皇廉兮摇摇头,理理思绪,走下楼梯。 楼梯弯角延伸的楼中楼小厅,墙上挂了几幅印象派大师的真迹,画的是皇家 某代长辈。窗边的白色平台钢琴和桃花心木写字柜,是从皇家运来的骨董,全有 百年以上历史,含蓄内敛中见尊贵。 「这屋子全照莲邦的品味装潢,家具是传承的骨董,每一件都刻有皇氏家徽 ……」皇廉兮再次开口,说的全与这幢房子有关,像在简介皇家历史。 这世上的富翁豪门花钱买名家画作、买骨董精品,竭尽所能用金钱买体面、 买气派;皇家不需要如此,这家族本身就是骨董,是一支深具传统、文化涵养久 远的旧贵,尊傲气质与生俱来。 皇廉兮一掌搭在楼梯扶手鹅颈弯,立定高大昂挺的身影,阳光从大理石漏窗 洒进来,正好打在他背上。一道拱门玻璃窗对着外头庭院的莲花池。他转过身, 看着轻提裙襬、优雅下楼的扬天莲。 「莲邦要人将喷水池改成莲花池,每天清晨采几朵莲花摆进房里。我想,妳 在这里应该可以过得不错。」说这些话时,他脸上有了笑容,但很短暂,表情倏 然转变,正色道:「不过,如果哪一天,妳需要用到离婚协议书,我和泰清真的 会杀了圣徒。」他只能这样对她告白—— 在她成为他的长辈之后,他希望她能够幸福。 扬天莲险些被日照弄昏头,不是热,而是刺亮。 阳光打在洁白沙滩上造成的反射,几乎让人睁不开眼,如果不是那滔滔浪声, 她真的会以为自己是走在雪地。 从卧房露台连接沙滩的长梯下来,沿着贝壳沙滩往南走三百公尺,穿过棕榈 林,就会看见菜园湾码头公园的沿岸步道。 这是第十三次,扬天莲循着一个礼拜前皇廉兮送她回别墅的路线,由别墅出 发,准备到码头酒馆。 一路上,凉风吹得裙衫像轻雾一样服贴着她曼妙的曲线,贝壳沙跑进她的踝 襻凉鞋,她走走停停,不时捡起黏在及膝裙襬上的白色花絮,回眸渐渐看不见斜 地上的别墅。 接近码头公园时,有群小孩抬着风浪板从棕榈林冲出来,嘻嘻哈哈奔向大海, 展开探险。 扬天莲停住脚步,美眸微瞇,望着色彩缤纷的帆像小旗子般,自由地朝远方 摇曳。 一个戴着浮潜面罩的小男孩最先离开水中,快步跑上沙滩。他抓到一只章鱼, 喊着说要趁鲜送到酒馆,请叔叔料理。 「阿姨,妳是酒馆叔叔的好朋友对不对?」小男孩跑到扬天莲面前,仰起晒 红的脸庞,献宝地抓高章鱼,对她笑着。「妳可不可以帮我把章鱼送过去呢,阿 姨……因为我还想抓其他的东西……」 「小番茄,你这个笨蛋,怎么可以叫美女帮你拿那种东西!」一阵轻斥传来。 「啊!Mars姊姊来了,赶快逃!」小男孩叫了起来,拎着乱扭的章鱼,绕了 一大圈,避开与那名正走下沙丘的女子正面相遇,溜进棕榈林里。 「小鬼头!跑那么快,真想请你吃拐子……」女子嘀咕着,左手摸摸上了石 膏、固定在胸前的右手。 扬天莲看着女子走过来,也朝她走去。「妳好。」扬天莲先问候她。 女子穿着无肩带洋装,绝伦脸蛋稚气未脱,一双墨绿眼眸很引人注意。一个 星期来,扬天莲每天在码头酒馆见到这名女子,皇廉兮叫她「Mars」,并简单告 诉扬 天莲,Mars是来这儿养伤的。 「手伤好点了吗?」扬天莲盯着女子披肩飘散的长发。 「不知道,我又不是医师。」女子瞅扬天莲一眼,答腔不太友善。 扬天莲微笑,没说话。 女子觉得那样的笑颜流露太多包容,这使她别扭起来,彷佛自己是个闹脾气 的小女孩。她皱皱眉心,眼神闪烁不定,咕哝道:「他们说要一个月才会好,我 只在这儿住了十天。」她脱掉脚下的平底凉鞋,往海里走。 扬天莲旋身,跟着她。「我只比妳在这儿多住了一个月——」 「关我什么事!」女子转头低吼打断她。 扬天莲愣了下。 女子目光一闪,望见皇廉兮走出棕榈林,往海滩来。「真烦!我只是想泡泡 脚而已……」语气先强后弱,她穿上凉鞋,不情愿地走向皇廉兮。 扬天莲也走过去。 皇廉兮看着两名女士走过来,停在原地等候。 「我只是想泡泡脚而已。」皇廉兮没开口,女子先出声。 「我知道。」皇廉兮笑着,神情非常温和,说:「我知道,妳会乖乖养伤, 不惹麻烦,让泰清有机会骂我看顾不周。」 女子颦眉,知道他的笑脸,不像说辞那么一回事。她头一扭,倔强地回道: 「我的事跟他无关!反正你们谁也不用理我,担心地就好了。」凤瞳瞪了扬天莲 一眼,她不高兴地走入棕榈林。 「怎么回事?」扬天莲询问皇廉兮。 皇廉兮摇首。「没什么。大女孩闹情绪。」他轻描淡写,伸手接过她提着的 帆布袋。「走吧,我又洗了一些照片要给妳看。」 扬天莲点点头,低垂美颜,往沙丘上走。 虽然,皇莲邦说过要派人接手她对皇廉兮摄影作品的撰稿工作,但这些日子 来,皇莲邦并没有消息通知,也许只是说说罢了,何况皇廉兮从来不满意她以外 的人,在他的作品辑里,增添文字。她一直很喜欢看皇廉兮拍摄的那些海底景致, 也喜欢这份撰稿工作。 皇莲邦说过,她只须专心当他的妻子就行,不需要工作。但,如果不是这份 工作,她其实没有理由到码头找皇廉兮—— 「妳在想什么?」皇廉兮走在她身旁,拉住她的手。 扬天莲侧过脸庞,对上他的眼睛。 皇廉兮摸到她的婚戒,松开手,指指前方。「走错路了。」 扬天莲回眸,发现自己站在棕榈林里的铺木步道,与码头公园的岩岸步道反 方向。 「对不起……」她开口,旋身,快步往正确的方向走。 皇廉兮目光沈凝,几大步就追上她。「妳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他问 她。 扬天莲摇头,走出棕榈林,看到岩岸步道的阶梯。 步道上站着一个抽烟的男人。 扬天莲神情凛了凛。 大狼圣徒不知从哪儿窜出,踽踽踱步到她身边,舔她的小腿肚。 她垂眸,摸摸圣徒的头。 步道上的男人徐缓走下来,嗓音跟步调一样优雅沈慢地自喉咙发出:「他们 说妳每天都到码头来——」 「天——」皇廉兮出棕榈林,赫然瞧见皇莲邦,随即沈定转口道:「长辈何 时回来的?」 皇莲邦捻熄烟蒂,用纸做的便利烟灰扛包好,做个手势。圣徒马上走向他, 叼着纸烟灰缸,找垃圾桶去。 皇莲邦站在扬天莲面前,伸手轻轻抚触她的脸庞。她没戴帽子,雪白的肌肤 晒得有些发红。他脸庞俯近她,在她的唇上落一个吻,嘴贴着她的唇低语:「妳 想我吗?」 扬天莲闭起双眸,没回话。他气息里的烟草味,淡淡地,不呛人,感觉却很 强势。 「我会当妳是为了迎接我,才来码头——」 「我来找廉兮看照片。」她坦白地告诉他。 皇莲邦皱了一下眉。「妳应该撒点谎的。」他嗓音低哑,像在威胁,将她的 手用力握在掌中。 皇廉兮经过他们夫妻身边,走上岩石阶梯,一面道:「长辈刚回来,不如到 酒馆坐坐,用个餐,当作洗尘。」 「难得你有这个心,正好我也有事要跟你谈。」皇莲邦一手揽在扬天莲腰侧, 脸色严肃地沈了下来。 热闹的露天酒馆搭建在海面的浮坞上,用餐时,人特别多。 一艘原本要废弃的运输船,不久前被拖到浮坞酒馆旁,经人巧手改造成酒馆 的一部分,雕刻磨光过的木制舷梯斜降在酒馆地板,几个小孩跑往那儿爬上爬下, 玩海盗游戏。不喜欢露天座位、或怕吵的人,全登船,聚集于船室内,享受酒馆 的美酒美食。 皇廉兮是酒馆的大老板之一,他上船找一处安静的位置,是驾驶室改成的包 厢,弧形玻璃窗外可以看到那群玩海盗游戏的小孩已经追逐到甲板。皇廉兮开了 一瓶农场酿的葡萄酒,吩咐厨房做几道菜上来。 等菜的期间,皇廉兮与皇莲邦夫妻隔着橡木桌相对而坐,谁也没出声。一开 始,以为是要用完餐再谈,但菜肴久久不来,太过安静的气氛,反而产生了压迫 感。 「长辈有什么事要谈?」皇廉兮打破沈默。 皇莲邦喝着酒,偏首看一眼扬天莲。她低垂着脸庞,静静地像桌上白瓷瓶中 那朵粉莲花。 「这里怎么会有莲花?」皇莲邦放下酒杯,看着皇廉兮。 「特地插的。」皇廉兮迎视他的目光。 「是吗,」皇莲邦语气冷漠,大掌横向扬天莲,覆在她交迭于膝盖的柔荑上。 「我和天莲知道你有这份孝心。」 皇廉兮皱一下眉,拿起酒杯,喝口酒,道:「长辈到底要谈什么事?如果还 不说,我下去催催荣——」 「关于你未来的作品,」皇莲邦打断皇廉兮的声音,平声平调地宣布:「我 换了一个撰稿人——」 「什么意思?」皇廉兮插言,嗓音有些僵硬。「我为什么需要换撰稿人?」 他看向扬天莲。 「天莲已经是我的妻子,不久的将来,她会生养孩子,没有多余的心力从事 撰稿工作。」皇莲邦眸深黑沈定对着皇廉兮,缓慢的语调明显不容争辩。「我一 次把话说清楚——你的作品会有其他人负责,对方可以写文,也是海洋生态专家, 跟你一起潜入海底,没问题,比起不会游泳、写稿还得查阅圆鉴的天莲,专业人 士写东西,可以更缩短出版前的作业时间,风格也一定更符合我们的出版诉求— —」 「我不作业,「缩短时间」就没意义。我的东西,我最了解,天莲的文字很 符合我要的风格。还有,长辈应该没忘了我就是专业人士吧。」皇廉兮失了当听 众的耐心,反驳道。他的作品是浪漫科普,不需要太硬的报导文字。「如果不是 天莲,我不会再交照片,我的作品不出版也无所谓。」 「廉兮……」扬天莲终于抬起脸庞。 「皇廉兮,固执对你不会有好处——」 「固执的人是长辈。」皇廉兮扯扯唇。在扬天莲进皇莲邦的公司前,他的作 品文字部分,一直是皇莲邦口中的专业人士负责。至今,他仍有些遗憾扬天莲出 现得太晚。 专业人士其实没什么不好,就一点坏处——他们写的东西往往只有同行看得 懂,根本无法深入人心,更别提「科普」。他从事的是深海摄影,最大的诉求不 是报导,而是在帮一般人开拓视野,他自己就是专业人士,他需要一个能平衡自 己过厦专业观点的人,让那些不会游泳、怕水的人看了他的作品,能产生与海洋 恋爱的感觉,而不是再找一个跟自己一样专业的人,搞学术报告。唯有让他们这 个专业领域以外的人看懂他的作品、爱上他的作品,他才算是个成功的「科普人」, 就是因为如此,他需要扬天莲。 「我们的出版诉求是「科普」——popular science ,无须搞那么多专业 人士,不是吗?长辈——」皇廉兮反问皇莲邦。 皇莲邦拿起酒杯,摇晃一下杯里的酒液,沈吟了一会儿,说:「好吧,你的 作品不用再出版。」 「莲邦!」扬天莲抓住皇莲邦的手臂,低喊的声音,听得出来饱含抗议。 皇莲邦转头看她。「我离开海岛前,跟妳说过了——」 「但是我什么都没说!」扬天莲打断他,一双晶亮的眼眸瞅住他。「我想工 作!」她话很少,语气倒是很强烈。 皇莲邦盯着她。「妳要工作?」他声调有些冷。 「我一样可以专心当你妻子。」扬天莲回道。当他的妻子跟工作应该是不冲 突的,如果他认为哪里有问题——他们之间没有爱情的婚姻关系,才是真的矛盾 与冲突。 皇廉兮突然起身。「我去催催菜。」淡淡丢下一句,他走出包厢门口,不在 乎皇莲邦拿他这个「专业人士」开刀。 「你不想听她对莲邦说那些话吗?」右手打石膏的Mars推着餐车,不知站在 包厢门外多久了。 皇廉兮蹙扭两道剑眉。「没有服务生吗?」 「我就是。」Mars回道,直接用餐车轻轻撞开虚掩的门,进入包厢里。 那对夫妻在交谈。 男的说:「我会给妳工作。」 女的还没开口。Mars迅速推着餐车,走到桌边。 「非塔乳酪沙拉、法式洋葱汤、醋酿番茄炸章鱼、奶油鲑鱼砖……」Mars用 左手一个劲儿将菜肴端上桌,随意乱放,碰撞出声。 皇莲邦不悦地抬眸,想看看是哪个不懂礼貌的服务生。 Mars一对上他的眼睛,马上说:「可以让你妻子也来当服务生端菜啊——」 「荧惑?!」皇莲邦惊讶地喊道。 「我是啊。」Mars昂抬下巴,瞇眼睥睨皇莲邦。 皇莲邦皱一下眉,沈声问:「妳在这里做什么?」 「端菜。」她敷衍似的简短回答。 皇莲邦眉心皱折痕加深。「妳怎么会来这里的?」 「我怎么知道,你去问皇泰清,是他把我丢到这里来的。」Mars继续把餐车 上的菜往桌面摆。 皇莲邦很快接手她端上来的菜肴,减轻她用一只手做事的负担,视线落在她 右手厚重的石膏上,问:「妳右手怎么回事?」 「你看不出来吗——断了。」她语调轻蔑,索性不端菜了。 皇莲邦又问:「怎么搞的——」 「你很啰唆耶,就跟你说断了、断了,骨折,骨头在肉里面断掉,喀啦一声 断掉——」 「梁、荧、惑——」皇莲邦一字一顿打断她嚷嚷的嗓音。 「你少用这种语气威胁我,」她摇摇头,挑衅地道:「我又不是你妻子,你 问那么多干么?」 「妳最好老实回答——」 「端菜端断的啦!」她喊道,拉着餐车往门口走。「你也可以让你妻子来端 菜,等她手断了,就没法帮廉兮的作品撰稿了,不是吗……」她的嗓音随着门关 上变小。 皇莲邦眉头紧锁,看向扬天莲。 扬天莲神情冷静,眼眸似乎没眨瞬过,一直盯着他,等他说话。 「妳刚刚听到了——我会给妳工作。」他重复Mars进来前说过的话。 扬天莲微微颔首,说:「谢谢——」 「妳会后悔这么急着谢我。」他嗓音刚冷,别开脸,拿刀叉切断主菜盘中烤 得金黄的春鸡鸡腿。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