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午后三点,直升机降在菜园湾码头的平台。今天天气极好,阳光灿烂,海湾 没起雾。鸥鸟停在猎鱼船桅杆斜桁,嘴里叼衔着鱼儿。载货小火车沿着码头区铁 路线缓行,水上起重机将货柜吊得半天高。 直升机螺旋桨慢慢静止,一抹身影提着小皮箱,从机舱跳下,通过码头坡道, 朝浮坞上的露天酒馆走去。那是一名体态窈窕、身材修长匀称的女子,穿着嫩绿 色连衣裙,头上绑的白色头巾,织绣了海螺图案,像一条西藏哈达,两端随松散 的长发辫飘飞在背后,几名男性惊艳地对她吹口哨,嘴里叫着“妞儿、妞儿、美 丽的俏妞儿”。女子哼笑,不以为意,她知道在码头——尤其在农牧场码头工作 的男人,特别直爽不拘礼节。 女子到达酒馆,目光敏捷地扫视一圈。橡木椅座上,大多是年轻力壮的男人, 仿佛工作累了,在这儿饮小酒,短暂休息,吹吹海风,听听音响里播放的歌谣。 女子沿着桌位移动步伐,凉亭式吧台里有个男子探出头。 “嘿!女土,找人吗?” 女子定住脚步,回眸看着男子。对方还算礼貌,唇角扬着笑纹,俊逸的脸容 有种独特气质。 女子美眸亲切地闪烁,头部微微斜倾,柔荑环胸,清亮悦耳的嗓音说:“陶 玄农——我找陶玄农先生。” “噗——”怪声突来,坐在最靠吧台边,额头缠绕毛巾的年轻男子,喷出一 口啤酒。“哈……哈……”爆开一阵大笑,说:“听听、听听,这妞儿称呼老大 什么?”先生“?!”陶玄农先生“?!哈……” 高低错落的笑声和鸥鸟的嘎嘎乱叫连贯起来,仿佛,女子真说了什么笑话。 女子微笑着,手敲了敲年轻男子的桌面,问那年轻男子。“有什么好笑吗, ‘先生’?”她坐上吧台椅,将小皮箱放在吧台,打开箱子。 年轻男子看见箱子里,有听诊器、注射器、药棉、药罐……一排亮晃晃的小 刀子。 “你如果不喜欢我称你‘先生’,本医师不介意帮你一把,或许你会比较喜 欢被人叫‘妞儿’嗯?”女子拿起一把刀子,眼眸直视年轻男子,笑容加深,刀 刃锋芒在她美丽的眼尾闪了闪。 男子一恍,不自觉地打哆嗦。原本笑个不停的酒客们,也合嘴噤了声。 “女士。”吧台里的男人,走出来,整座酒馆只有这个男人懂礼貌。“我带 你过去找Farmer. ”他盯着她的刀,样态轻松地微笑着。 女子挑挑唇,收好皮箱。“我是宇妥医师,很高兴认识各位男士——明天别 忘了到农场医护所,做健检。”她一笑,神情骄傲又妩媚,愉快地离开酒馆。“ 这是祭家海岛农牧场的码头,有不少人住在此地,码头围绕天然海湾而建, 历史与海岛一样久远,房子沿着地势上升鳞次栉比,锈红的、缯蓝的、柠檬绿的 …… 各色屋顶层层叠叠,光彩熠熠,像一张从海水里拖起的大拼布,披覆在斜倾 的山坡上晒太阳。一群拿风车的男孩女孩从石阶小巷跑出来,跳上停在街边的脚 踏车,风车插在把手立管,嘻笑地往码头公园的方向骑去。路边面包店飘萦着刚 出炉的鲑鱼派香味,载满鲜花的小卡车停在石板道路上卸货,水族馆和糖果店的 橱窗最是缤纷。宇妥从来不知道这里是一座依山傍海的热闹小城市。以往,她离 岛返岛,都是在中央码头搭船上岸,这是她第一次深入菜园湾码头,在二十二岁 这年。 “这么年轻,已经是个医师!”开车的男子姓“皇”。岛上叫得出名号的家 族姓氏,并没有“皇”这一支,但他走起菜园湾码头这一带,又熟门熟路,说话 不带任何腔调,使人无法断定他是否是外来客。 “这岛上的人们似乎特别优秀。” 宇妥侧转脸庞,瞥一眼后视镜下方的皮雕挂饰,再看着操控方向盘的男子。 “皇先生是来这儿访游的吗?”她眨眨双眸,抓开扫弄颊畔的一缁黑发,下 巴微扬,美颜迎风。 吉普车驶离了码头街道区,路旁建筑物少了,路面转成绿草地,苍翠的丝柏 一棵高过一棵。远方广阔的青色丘陵,跟海岛上的中央高原北起,只能算是小山, 但丘陵中央那幢庄园主宅,看起来却像城堡。 “我五年前来这儿,住在Farmer的庄园里。” “你是陶先生的客人?码头的露天酒馆,是你开的吗?” 他摇摇头,笑了笑。“我和Farmer是朋友。酒馆是大家的,我偶尔帮忙服务 一下。” 车子经过古朴的砖砌小亭,两排漆白木栅没尽头似的无限延伸,左右侧全是 果园;爬过一座缓坡,道路开穿在果园里。车速不快,宇妥探手拉住青绿的树枝 芽,欲采下鲜红樱桃;车子顿了一下,宇妥猛地扯下整段枝芽。 “哎呀!”她叫了一声。 车子正往下坡滑,风吹走了她的头巾,宛如一片纤云,浮在阳光中卷裹。男 人的大掌朝上一抓,攫住那轻柔的丝料。车轮唰地停住。宇妥下车,微微昂首, 眯眼看着斜阳里的高大男人。 男人戴着一顶猎帽,逆光中,他的脸暗成一片,隐约只看得出他头发很短, 下颊有点胡髭,露在卡其衬衫外的肩颈与胳膊很结实、黝黑,应该是长期劳动锻 链出来的。他身材真好——挺拔健美,像野蛮人,粗犷力感,无文明气息,却是 天生的衣架子,穿着牛仔裤的笔直长腿下是一双骑马靴,仿佛是男模特儿在展示 农牧场人员装扮。 宇妥款步走向男人,嗓音带着和善的笑声说:“谢谢你,不过,你这样正面 朝行进中的车辆走来,是很危险的,先生——” 陶玄农抬眸,心头震了一下。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女性,就站在他眼“咧— — 大概是一个月前,陶玄农接到高原上祭家老太爷的通知,要他上高原一趟。 老太爷说他二十六了,该有个对象安定下来。老太爷给他安排的相亲对象,是高 原龙鳞湖区多家的多婕。他知道多婕:他的妹妹陶子墨和她的侄女多闻是同学, 他送妹妹上学时,偶尔会遇见多婕。多婕是个才貌兼具的女医师,老太爷介绍如 此完美的女子给他,真是他的荣幸。他不会推辞这么一个机会——虽然,他曾和 多婕闲聊,并且除了闲聊,他想不起还有什么感觉,但是,这么一个机会,是老 太爷用心良苦安排的,他应该珍惜,应该珍惜…… 陶玄农上高原和多婕相亲那天,多婕仍照常工作,为病患看诊:他到医疗中 心等她。 高原的医疗中心设在龙鳞湖区,是一幢典雅的地中海建筑,有花园、有水池, 浓密的葡萄藤攀缠着中庭白色楼梯的扶手。陶玄农倾靠在诊疗室外长廊底的窗台, 盯着屋瓦下晃悠的陶铃,几声呼叫从某一间诊疗室传出来。陶玄农挺胸站直,循 声走到那间诊疗室。门微敞着,他望进门内,诊疗台前站着一名挎修纤细、身穿 医师服的女子:一名男性病患躺在诊疗台上,时不时嫌女子太年轻,不信任她的 医术,喊着要换医师。女子完全不理会病患的要求,双手沿着病患腹部做触诊, 直到病患右下腹,她动作沉缓地往下按压,停了一会儿,突然放开,病患随之从 诊疗台上弹起,冷汗直冒,又哀一喙又咒骂。 “急性阑尾炎,手术。”女子简短地做结论,拨拨一头波浪长发,纤指摘下 口罩,唇边的笑容,冷淡,却很迷人,看在陶玄农眼中,她既独断专横又充满妩 媚伶俐。 那是陶玄农第一次见到宇妥的情景。她的一举一动,深深吸引着他。他几乎 在不知不觉的意识中,流露出贪馋目光,凝望她绝伦的容姿,那浓密鬈翘睫毛下 的慧黠眼眸,拢挺秀气的鼻,嫩红樱唇,曲线优雅的纤颈……她是他这辈子见过 的最美女性,他记住了她的容颜,连她上唇边缘那颗小小的红痣,都清楚地深刻 于心版。 陶玄农觉得自己不需要相亲了——他走出那幢地中海屋宇,经过花园,风铃 声清清脆脆地响着,娇艳的玫瑰盛开一大片。 “先生?” 陶玄农中止脑海里的回忆画面,定定看着宇妥。他仿佛看见她站在花海中心, 浑身罩着熹微的阳光,清艳绝人。宇妥盯着陶玄农的脸,他的五官阁正俊朗,黑 眸炯炯有神,只是表情有点古怪。 “Farmer,你怎么了?居然站在路中发呆。”驾驶座上的男人下车走来。 “廉兮?你怎么在这儿?”陶玄农此刻才真正回神。 皇廉兮拍拍陶玄农的肩膀,一手朝向宇妥,介绍着:“宇妥医师——” “原来你就是陶先生啊。”宇妥打断皇廉兮,挑唇眯眼微笑。她一笑,唇缘 的小红痣,更为她增添了性感。 陶玄农眸光恍了又凝聚,盯着宇妥殊妍的笑靥。 宇妥扬眉,像在问他有何疑问,与他四目交接。“我是宇妥。”她伸出细白 的手。 陶玄农没反应,一迳瞧着她。 “Farmer……”皇廉兮微微作声,推一下陶玄农。 陶玄农愣了一下,局促又僵硬地伸出右臂。 宇妥笑出声来,眼眸看着自己的头巾在他握拳的掌中,像彩带一样,跟着他 的动作抛甩出来。 “抱、抱歉。”陶玄农干窘地开口,左手摸摸帽子,不知是否要拿下,比较 礼貌。 宇妥摇摇头,收住银铃的笑声。“我才是,我不该笑你的——”她碰触他的 右手,欲取回自己的头巾。“谢谢你。” “嗯。”陶玄农应了声,松开手掌。 宇妥微笑,将头巾接过来,垂眸。“陶先生,你手掌受伤,是吗——”她看 着生丝织品上的血渍。 皇廉兮挑眉,拉起陶玄农的右手,拇指下方鱼际处果然有个血口子,是刀伤 ——这倒罕见!“这是帮马儿修蹄壁角质时,弄出来的?” “一闪神,刀子就刨进肉里。”陶玄农抓开皇廉兮的手,压低帽檐,不痛不 痒地说。 “哦,你也会分心?!这还是头一遭——你在想些什么事?”皇廉兮很好奇。 陶玄农没回答,转向宇妥说:“抱歉,弄脏你的丝巾。我会请人洗干净,再 送回一局原还你——” “谁跟你提丝巾了!”宇妥瞠道,柔荑握住陶玄农的手腕。“对我来说,现 在最重要的,是你的伤。”翻过他的右手,让他掌朝上,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托着 他。 陶玄农震了一下,说:“我不要紧——” “你是医师?”宇妥美颜冷凝,朝陶玄农瞪了一眼,然后看向皇廉兮,道: “请把我的皮箱拿来。”虽说了“请”,却完全是命令的语气。 皇廉兮迟疑了一、两秒,看着陶玄农,撇撇嘴,俊脸的表情近似取笑。“Farmer 一向比较习惯兽医……”他低喃,踅回车边,取来宇妥的皮箱。 宇妥拉着陶玄农坐在路边的石块上,用生理食盐水冲洗他的伤口。“有点深, 得缝——” “血止了,就行。”陶玄农说道。 皇廉兮接着说:“在农场工作,受伤是常有的事,不管流血多寡、伤口深长, 大伙儿总是找那个临时兽医搽搽药了事——” 宇妥抬眸,对住陶玄农的眼睛。“你很不爱惜自己。”她收妥小皮箱,站起 身,往吉普车走。 陶玄农盯着她的背影,觉得自己还没处理好的伤口灼热起来。 “廉兮先生,麻烦你把他架上车。”宇妥停在车门旁,回首瞅着两位男士。 皇廉兮点头,低声笑着,靠近陶玄农,说:“她真是个敏锐的医师,一眼看 穿你会逃走。”大掌抓住陶玄农的肩膀,动作流畅地展露一手擒拿,有模有样地 将他押上车。 陶玄农皱眉,来不及反应。一上车,宇妥立即宣布:“以后——我会好好照 顾你。” 离农场主屋半哩远的山岩台地,有一座古罗马风格的花园别墅,占地辽阔, 居高临下,从农牧场到菜园湾码头的自然美景、人文脉动尽收视野里。花园最西 的边界就在悬崖上,凭栏是古城遗迹般的冠状墙垣,呈弧形绕弯,顺过小水池后 方。水池由手工袖彩烧砖砌成,水里养着小睡莲,鱼儿躲在荷叶下觅食,蜻蜒飞 离水面,涟漪一圈一圈泛开。 宇妥站在水池旁,静心细数花园里的花草树木种类。这幢房子是农场的医护 所,园里种的,大部分是药用植物,除了这一点,宇妥看不出来,还有哪里像医 护所。原本,花园里有三处地窖,专给医护所医师做实验室,以及存放药品使用, 但这医护所一直缺乏正式医师,地窖已被农场的家伙善加利用,成为葡萄酒贮藏 室和乳酪培养室。 宇妥一接近地窖,就闻到浓烈的乳酪味儿,她没敢下去,站在人口踱着步子。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一大一小的两抹白影子,自地窖下走上来。 宇妥瞠眸。他们竟然穿着无菌衣,手里抱着包了锡箔的乳酪。都说了,这地 窖是给医护所医师当实验室的……更别提,那无菌衣根本不是给他们制作乳酪时 使用! “你是高原来的医师吗?”较小的那抹身影冲上前来,抬起戴着防尘隔离帽 的头颅,拉下面罩。 那是一张健康红润的雪白小脸,红唇秀鼻,大眼睛溜溜秋秋,流露着鬼祟似 的顽皮性儿,耳垂上有一对小巧、闪烁绿光的粉红耳环,形状像带叶桃子。“你 昨天晚上为什么不到主屋,跟我们一块用餐?”小女孩打量着宇妥,讲话语气好 比管家婆。 宇妥想笑,笑不出来,柔荑慢慢举起,阴影划过女孩脸蛋。女孩愣住,呆呆 看着宇妥的手。 “谁准你穿医护所的隔离衣,小桃子?”宇妥哼笑,纤指弹一下女孩耳垂。 小女孩反射性捣住耳朵,惊讶地瞪着宇妥。“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 “我怎么会知道呢——”又看一下女孩的耳环,宇妥抛出轻蔑眼神,转身走 向屋门。 拉开三片式玻璃门,宇妥进入屋里,玄关采光落地窗前堆置了几幅画作,种 在大陶瓮的蔫萝长出花冠五裂的星形小红花,沾满泥土的登山靴歪倒在地砖,明 显是刚从一双大脚踢卸下来的。宇妥快步移身至诊疗室。 诊疗室的锁已解开了,门大敞着。门边的木制阿拉伯镂花屏风上披挂着沾泥 的衣物,宇妥走到屏风后—— 古典洗脸盆架上有——污水一盆,脏毛巾漂在水面。大理石桌上,放着空酒 杯与透明酒瓶,甜杏酒的味道散发在空气中。 “噢,这个讨厌的兽医……”宇妥低语。 昨天傍晚,皇廉兮将她和陶玄农送达医护所。她准备缝合陶玄农手上的伤口 时,才发现最主要的诊疗室被人上了大锁,连陶玄农这个农场主人也没钥匙可解 锁。皇廉兮说,几年前开始,农场医护所就是某人的个别地盘。他们叫某人“临 时兽医”,意思是,某人不是真的兽医,或许连“医”字都够不上资格。可这个 临时兽医,在这儿为动物看病,偶尔也医人。宇妥简直不敢相信,这些人竟如此 胡乱瞎搞,把设备齐全的医护所交给连庸医都称不上的家伙!她真不晓得陶玄农 是怎么管理农场的。她一气,直接先给陶玄农一针破伤风,命令皇廉兮抓着他的 手,不施麻醉,当场在医护所玄关大厅缝他的伤。整个过程,陶玄农几乎是苍白 着脸,冷汗直冒,但不敢吭出有违男子汉气魄的哀声:皇廉兮有时不忍,为他叫 痛几声,却像幸灾乐祸。 他说:“Farmer,宇妥医师对你真好,瞧,她帮你缝的是美容针,一定不会 留疤……” 陶玄农越想回应越是咬紧牙,怕一开口不是威武地命令人闭嘴,而是没形象 的凄惨哀嚎。 “想觅皮肉痛,就请那个兽医搬出医护所;都这么大的人了,不应该胡闹, 把诊疗室当个人‘游戏间’,不然,我怎么帮你减轻痛苦嘛——”这样的说话方 式,让人以为她是温柔的——会撒娇又温柔的女子。 “混帐兽医!” 二楼传来物品掉落的细微杂音,宇妥回神,走出诊疗室,迅速不失优雅地赶 到楼上。 她昨晚住的房间,居然这么轻易被人打开!她明明上了锁的。 宇妥盯着家具陈设好一会儿,终于发现异样—— 她的小皮箱不见了! 通往露台的落地窗门也被打开了,泰丝遮阳帘临风飘逸,多花素馨的芳香味 儿和在空气里。 宇妥冲到露台。护栏石垣左边的楼梯门开着,一阵汽车引擎声传来。宇妥急 步靠向护栏,柔荑抓着墙缘,俯望下方。 吉普车白花园边境的瓦亭驶出,沿着石块铺设的车道绕过花园;刚刚那一大 一小穿着无菌衣搬乳酪的身影,正举着手对逐渐远离医护所的吉普车猛挥。 宇妥倒抽了一口气,提着裙摆,啪嗒啪嗒地奔下楼梯。 “好可惜喔……望月哥哥跟我们不同路,不然就可以请他载我们回主屋了… …这个干酪真的很重耶……”小女孩把乳酪放到一台特殊设计的推车车斗里,边 脱无菌衣边嘀咕着。 “梁大哥有自己的事要做,看他提着医疗箱,肯定又是哪儿有动物受伤了… … 我们自己有推车,不需要耽误他嘛。“脱掉无菌衣的大女孩帮小女孩松开衣 领。 “你们说那个‘贼’兽医叫什么?”宇妥插进她们的对话。 两个女孩循声转头,露出一样的表情,同时发出嗓音。 “你为什么说望月哥哥是‘贼’?!” “梁大哥怎么会是”贼“?!” “哦,叫梁望月是吗——”宇妥挑眉。“这个贼偷走我的医疗皮箱和吉普车。” 那吉普车是皇廉兮今早留给她的,没想到她还没使用,就给人接收了。“我的东 西丢了,谁该负责?”她愠怒。 小女孩看着宇妥冰山似的美颜,不自觉地瑟缩双肩。昨晚吃饭时,她听廉兮 哥哥说了,这位女医师是会教不听话的人吃苦头的! “Farmer哥!”大女孩急声喊道。“在农场,东西失窃,Farmer哥会负责… …Farmer哥一定会负责的!” 宇妥眯细眼眸,红唇勾弧。“很好。那——现在就告诉姐姐——你们Farmer 哥在哪儿?”她停住语气,笑容加深,看起来好迷人好和蔼。 女孩们却打了个冷颤。“这个时间,Farmer哥一定是在放牧场。”大女孩诚 实地答道。 宇妥一笑,上前摸摸大女孩年轻的脸庞,纤指捏一下小女孩白皙的鼻梁。 “真乖——姐姐最喜欢你们这种乖巧的小美女了。明天,一定要记得来医护所做 健检嗯。”说完,她翩然离去。 放牧场位在山腰与山谷之间,幅员深广,围栏内外种着丝柏和柠檬树,大片 草海不着边际,长长的木栅,不知入口在哪儿。宇妥左瞧右瞧,远望近望,似乎 没有丰群或牛只,她大胆地攀爬木栅,跳进放牧场区域。 “哞——哞——”突如其来的牛叫,使字妥吓得回首。 一只黑白乳牛伏在树荫的草丛里,瞪着她这个“入侵者”。 宇妥深呼吸口气,动作细碎、徐缓地往前移。“我只是来找你的主人,不吵 你休息,你吃你的草……”她喃喃自语,尽量无声地加快步伐。 绿草在脚下寒寒孝奉,风吹得她衣袂飘飘。一个黑影从后头叠过来,宇妥僵 住,不自然地偏转头颅。 鼻孔喷气、右前蹄磨擦地面、蓄势待发的蛮乍影像,深深映入女人黑幽的眼 帘。 “哞——”这叫声像是恐怖怪兽的嘶吼。 宇妥气息一窒,转身,拔腿就跑。那牛只开始追赶她,发狂地追赶她。她想 尖叫,喉咙却发不出声音。牛蹄达达声,又快又重,近在耳后。冷汗顺着她的肌 肤流淌,风好大,牧草在她小腿割出血痕。 几年前,她在义大利游学,居住的小镇大多是西班牙裔人土。每年夏天,义 大利农村的番茄盛产时,这个族裔会举行庆典,把奔牛节和番茄节合并。 她永远都记得,那鲜红番茄齐飞,牛只猛奔,追击着浑身流染血一般的番茄 汁液的人们…… “啊!”她绊倒了,想再爬起,竟使不上力。牛铃铛铛,催命似的接近。她 想起番茄被牛蹄踩烂的情景——在那场“番茄奔牛节”的冒险中,如果跌倒,人 也会像番茄一样…… 宇妥闭上眼睛,抓紧草根,奋力地想爬开。她好恐惧,脑海不断出现番茄奔 牛节的景象,那根本不是刺激……这种事怎么会是刺激? 她感觉自己面临生死一瞬间,死亡面占大部分……她以为黑影就要将她吞噬 了一个力量猛然将她卷裹,挟着她翻滚,迳直往下滑。宇妥睁开眼睛,视线模糊 不清,不是绿草,恍眼又成了天空白云,到底是什么温暖力量在保护着她?她有 些安心地抓紧手边物,直到一切平静下来,牛蹄声、牛铃声逐渐淡去。 “你没事吧?” 宇妥凝聚目光。陶玄农那张俊朗性格的脸,悬在她上方。她和他躺在草坡下 的排水道边。 “有没有受伤?”陶玄农沉声低问,大掌小心地抚上她的颊畔。 字妥一震,猛然直起身子,撞着陶玄农的下巴。“那头牛……”她急言又语 塞。 陶玄农皱起眉,觉得她可能吓坏了。 “我今天又不是穿红色……”宇妥呢喃的嗓音还在发抖,柔荑虚软地摸着身 上珍珠色的裙装。“那头牛为何要追——”停住嗓音,她突然想起什么,伸手往 发后抓下发带,叫道:“一定是这个!一定是这个红色发带!” 陶玄农摇摇头,接过她手中的发带。“不是的,不是颜色的问题。”他理理 她被风吹乱的长发,说:“牛是色盲——” 宇妥睁大眼睛。 “只要有东西在面前晃动,任何牛只都会因为受刺激而发怒……”陶玄农盯 着她的美颜。她似乎还没回神。他沉敛眸光,表情流露出怜惜,安抚地说:“一 定是你的身姿迎风翩翩,它受你吸引,才——” “你混帐!”宇妥叫一声,哭了起来。“你这座农场全是些混帐,连畜生都 是混帐!”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委屈过,头差一点如番茄被牛蹄踏过。他居然 还说什么“迎风翩翩”……真有心情咬文嚼字!“为什么我得来接管你们的医护 所?你们的医护所,早已不是医护所,地窖变成你的私人仓库,被你用来存放农 牧产品……为什么我要帮你们做健检?你们根本不当一回事……今天就只有廉兮 一个人来健检……他留给我用的车,被那个该死的兽医偷走,害我走了好久才找 到放牧场……混帐兽医还闯进我的房间——”她用力捶打他。 陶玄农神情一凛。“望月闯进你房里?!” 宇妥吸吸鼻子。“他偷走了我的皮箱!” 陶玄农垂眸,沉吟了一会儿,摘下帽子,看着她,拨拨她凌乱的发,将自己 的帽子戴到她头上,抱起她,沿着长满杂车的排水道走。 夕阳里,他说:“我会另外拨一辆车给你、找回你的皮箱、管好牛群、尽量 移走酒和乳酪,恢复医护所功能……命令农场所有的人明天开始一走去做健检— —” “你也得来!”她说道:“不准逃!”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