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暖阳绽晴,宁波城的天候逐渐回暖。 “小姐!小姐!”圆儿气喘吁吁地奔进露华阁。 “什么事这样大呼小叫的?”午寐初醒,月舞绫斜倚在贵妃椅上,搭着金算 盘,翻阅帐册。 “是六姑娘!她说染坊那里有新色出炉,请你陪……呃……去参观……” “呃?”呃是什么?她从帐册里抬起头颅,狐疑地皱起眉头。 “嗯……呃……就是……哎唷!总之马车已经备好了,你赶快出门啦!”圆 儿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的手往外走。 “你这丫头!”她轻斥,足下脚步却没停。 宅门外,果真停着一辆金碧辉煌、插着月家旗帜的双驹马车。 穿着黑色布衣的年轻马夫杵在车门边,一见到主子的纤影,立刻打开车门— — 月舞绫不疑有它,拎着丝裙跳了上去。 马车内部舒适明亮,左右两侧的座位各可容纳两至三人,桧木椅上均铺着毡 毯,摆有软垫,供人背靠或是卧眠。 她随意坐下,娴熟地从磁石桌底下取出针黹篮。 “小姐,我就在前面,有事你尽管大叫,我听得见。”关上车门前,圆儿略 显不安地交代道。 奇怪,这又不是她们头一回坐马车了,她干嘛表现得如此戒慎恐惧?当月舞 绫正纳闷着,刚关上的车门匆地又被人打开| ! 一抹逆着强光的巨大身躯挤进车内,大刺刺地占据另一半的空间。 她惊愕地睁大了眼,还没反应过来,座下马车的四对蹄铁,便喀啦喀啦地踩 响青石板路。 “你……你你你……怎么会……”指着距离她不到一尺的男性脸孔,她的语 调破碎不成句。 “不是要去染坊参观吗?”孟焰耸耸肩,模样很无辜。 原来,他就是圆儿口中的那个“呃”! “谁让你去了?谁让你去了?我不——啊!” 是六姊!愤然指控顿然止息,月舞绫气得七荤八素,也不管马车的的速度多 快,一心只想着要冲回家找她“亲爱的”姊姊问个清楚! “绫儿,你真有那么讨厌我?”一只铁臂将她困在他与座位之间,孟焰轻笑 出声,低沉浑厚的嗓音如陈年老酒般醉人。 “不准叫我绫儿!”她抡起拳头捶他。 “为什么?那晚明明是你要我叫你——” “不准说!”她歇斯底里地发出尖叫声,脸红得彷似可以挤出血来。“不准 你提起那晚的事!” 倾身向前,他凑近她,邪魅低语:“绫儿,你在害羞?” “我才没有!”月舞绫直觉地往后退,反驳了后句,忘了前句。 “哦?”大胆地拾起她垂落胸前的一缯发丝,绕在指尖把玩,他的眸光似火, 寸寸进逼—— 她,退无可退。 水漾眼睫眨了眨,她隐隐察觉到他好像有点儿变了,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变 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他是七十二变的孙悟空,她一样讨厌他! “放手!” 孟焰不放,指尖梢一使劲,将她拉得更近—— “我叫你放手!”气极败坏地扯着沦陷敌窟的头发,她甚至不惜弄疼自己— — “啊!” 他猛一松手,她整个人失去平衡,差点栽了跟斗! “没事吧?”望着她一脸狼狈地从椅子上爬起来,他笑得整个胸膛都在震动。 “你、这、个、混、蛋!”月舞绫挥舞着拳头,愤怒咆哮。 眼儿一瞄,瞄到了磁石桌上的瓜果碟盘,想都没想就朝他砸去! 孟焰动也不动,一件件接得正着。 “绫儿,你还想扔什么?头钗?手镯?丝绢儿?”有时候真搞不懂,这么纤 细的身子里,哪来这么大的脾气?“哼!”他要她扔,她偏不扔! 忿忿然地坐回座位,她重新拿起针黹篮,决定不再理他。 闹了好一会儿的车厢,终于安静了下来。 他瞧她专心,也不打扰,只是默默地观赏她神乎其技的表演。 正所谓“绣花能生香,绣鸟能听声,绣虎能奔跑,绣人能传神。”七彩色线 到了月舞绫手里,仿佛有了生命,一条条地在绣针与黑绸布之间,轻盈跳跃。 不消多久,一幅枝叶扶疏、花团锦簇的江畔寻芳图便完成了。 “美!真美!”孟焰忘情赞叹,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我帮你题字可好?” 不待她回答,他迳自吟道:“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映浅红。” 她顿了一下,穿针引线,唱反调地刺上:人无千曰好,花无百日红。 轻扯嘴角,他知晓她是故意在气他。 片刻过后,一对活泼灵动的戏水鸳鸯出现—— “鸟语花香三月春,鸳鸯交颈双双飞。”他再接再厉。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她无情应和。 还玩?漆黑的俊眉挑得老高,孟焰不容拒绝地用扇柄托起她的下颚,口气很 轻、很轻:“绫儿,没有人这样做暗示的。” “暗示什么?”她仰着脸,乐得看他吃瘪。 “是上两句,对不对?” “咦?” “你不是要我听懂你的弦外之音吗?”他露出感动的笑容。“我听懂了。” “呀——”无赖的家伙! 奸不容易消褪的红潮又重新回到粉颊上,月舞绫恨他恨得牙痒痒的。 有读点书的人都知道,这“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的上两句, 正是——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他意指她渴望和他双宿双飞?呸!哪怕是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她也不会 看上他! 不玩了、不玩了! 她自讨了个没趣,索性低下头,继续挑动她的针线。 只是,这回孟焰却不轻易放过她。 挟着高温的噬人目光,如影随形地追逐着她,尽管她不瞧他,却依然感觉得 到他肆无忌惮的眼神正在对她调情。 这无耻之徒,他到底想干嘛…… 月舞绫被他看得心慌慌、意乱乱,手心冒出大量的汗珠。 “啊!”绣针油滑,她一时分神,扎痛了细嫩的指腹。 孟焰的身手快如流星,踢开绣篮,执起她受伤的手指,毫不犹豫地将之放至 唇边吸吮—— “你——”如此亲密的接触,令她如遭雷击,一颗心狂跳得几乎无法呼吸。 “很疼吗?”隐藏不住的温柔款款流泄,他的眉头紧锁,神态严肃,焦急之 情,溢于言表。 她看着他,有股陌生的情潮涌上心头…… “不——”敏感地轻喘了一声,她挣不开他的力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 嫩若青葱的手指,被他含进嘴里,细细舔舐。 直到微小的伤口不再出血,他的视线向上挪栘与她交会—— 她浑身紧绷,双眼瞪得大大的,像尊冻僵了的玉娃娃,完全不知所措。 孟焰扯着笑,软化了有棱有角的五官,煞是迷人。 心跳陡然加速,她女儿家的娇态毕露。 “我——”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顿。 气氛陷入一阵寂然—— “勒——”马夫大哥倏地拉住缰绳,大暍一声,打破车厢内诡异的迷咒: “小姐,孟庄主,染坊到啦!” 月舞绫率先回神,扭过头,掀开窗帘一角,假装在浏览窗外风光。 伊呀——! 车门开了,圆儿等在外头,小脑袋垂得低低的。 这一路上,小姐的惊嚷、尖叫、咒骂,她全听见了,但碍于孟庄主的身分、 六姑娘的指示,她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当作啥事都没发生。 “七姑娘,请。”在别人面前,孟焰又恢复那副彬彬有礼的样子了。 她下了车,先瞪他一眼,再瞪圆儿一眼,接着才迈开步子朝里头走。 地处郊区的染坊,不像商行那样讲究门面装潢,一切皆以方便做事为主。 辽阔的大广场上,一根根的竹竿直挺挺地立着,上头阡陌纵横,高度差不多 有两百尺。 五颜六色、或湿或干的布疋披垂而下,每当风儿一吹,布疋随之飞扬,景色 绚丽得像片无涯花海。 “七姑娘、孟庄主。”负责掌管染坊的小老头儿接获消息,赶忙抹了抹手, 出外迎接。 “织场那儿该送过来的布疋到齐了没有?”月舞绫劈头问道。 “锦布少了一些,其他的都送进染房了。” “派人催一催。” “是。”小老头儿记下了。“七姑娘,这是今年春季最新制成的图册,请你 看看有没有需要增减的颜色。” “嗯,没你的事,你先下去吧!” 她站在一整面的印花蓝布前,随手翻了几页,匆然想到什么似的,又回过身, 噘起小嘴儿,先声夺人。 “喏,孟庄主,有任何问题尽管开口,我可不想你回去和我六姊告状,说我 没有善尽向导之责。” “我不晓得,你有这么怕挨六姑娘的骂。”习惯性地摇着羽扇,孟焰俊傥有 型的相貌、飒爽卓绝的气质,令染坊内的姑娘家个个脸红心跳,忍不住一再偷瞟。 心头不自觉地泛着酸,隐含杀气的媚眼一扫,所有人立刻作鸟兽散,跑得一 个都不剩。 “这跟伯不怕无关,她是我姊姊,我尊重她。” 满意地弯出浅笑,她又复埋首图册,好似什么事也没发生。 殊不知,她的一举一动、娇俏小脸上每一道细微的变化,全落入一双伺机而 动的炯炯黑瞳—— “绫儿。” “嗯?”她一边检视着图册内容,一边回应着他的叫唤,以至于忽略了他又 瑜距地喊她的闺名。 孟焰悄悄挪近她,宛如一个童心未泯的大孩子,逗她逗上了瘾。“我想,趁 着四下无人,我们是不是……该谈谈契约的问题了?” 契约…… 慌张地弹跳起来,她倏地抬头,水嫩的红唇刚好刷过他刚毅的下颚—— “你……” 他什么时候靠得那么近了?她怎么不知道…… “绫儿,你迫不及待了吗?”抚着她吻过的地方,他笑得像只偷了腥的大猫。 “你……无耻!”霞染双颊,她狠抽口气,悲惨的发现,自从遇见他以后, 她脸红的次数,远比过去十几年的总和多上数倍! 孟焰仍一迳地笑,毫不掩饰自己的故意。 “契约拿来!”好汉不吃眼前亏,好女不跟恶男斗,她都忍耐这么多天了, 不差这一次! “我没带在身上。” “那就等你签好了,再派人送到我手里!”月舞绫阴恻恻地说,笃定他是办 不到的。 “倘若你最后附注的条款,改成你任劳任怨地服侍我,甭说是七四比例的利 润分配了,如果你要全部,我也可以答应——”然而,那期限将不是一个月,而 是一辈子! “你、作、梦!”伸手往旁边木雕墩柱一拍,她腕上的金锁、银炼、玉镯震 得叮当乱响。 “姓孟的,你再多说一句,当心我撕了你的嘴!” 输入不输阵,吵架时最要紧的是气势。她提起裙摆,向上爬了两阶,双手抆 腰,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 方才散了的人群一窝蜂地拥回广场,大家都在等着看这对小冤家斗法。 孟焰悠然自得地回视她倔强的美眸,摇头叹息。 “女人对付男人,最己忌惮使用武力,绫儿,若你真想威胁我,我劝你,改 以色诱比较有效!” “哈哈哈……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没想到他居然敢公然调戏以坏脾 气闻名的七姑娘! “我非要杀了你不可!”是可忍,孰不可忍!积压已久的怒气一古脑儿地爆 发,月舞绫刷地抽出缠在腰际的软剑,直指着他—— 他面无惧色,反而露出挑衅的笑容。 “绫儿,我告诉过你了,这是行不通的,你不信的话,咱们试试无妨!” 火速奔下石阶,她笔直地冲向他;他飘开一大步,埋身在层层叠叠的晒布架 之“姓孟的,你不要跑!” 火爆佳人追赶而至,两人一攻一守、镗! 一来一回,足足耗掉了大半个时辰。 孟焰轻轻松松地以两指夹住她锋利的剑尖,柔声诱哄:“绫儿,别玩了,认 输吧。” “谁在跟你玩?不要脸!”握剑的手动不了,可她还有一双脚! 使劲压弯软剑,她滑向他,正欲举脚踹他的重要部位,他却借力使力,旋一 抖剑,使她收势不及,只得以乳燕投林的姿态,扑进他敞开的怀抱! 大广场上的晒布架牵一发而动全身,自左而右,自右而左,往两人身上坍塌 倒下—— 漫天布海瞬间掩盖了他俩的身影。 月舞绫软嫩的身子紧贴着他铜墙铁壁般的肌肉,两人之间没有任何空隙,心 跳叠着心跳,体热互相传递。 “绫儿,这可是你自个儿送上门来的。”一双剑眉邪气地扬起,孟焰的黑眸 进射出掠夺的光芒。在她怔愣的当口,他陡然伸出手,压住她的后脑勺,毫无预 警地,吻住了她的唇。 “唔!”她惊骇得无法呼吸,全身血液仿彿都冲上脑子,阻止她动用思考的 神经,破坏此刻的美好。 他将她牢牢固定在怀中,灵活的舌头强硬地探入她的口中,勾索着她稚嫩无 措的丁香小舌,要她随之起舞。 “孟焰,你——”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她开始死命地捶打着他宽厚的臂膀。 但是他却漫不在乎,藉着她张口抗议之际,恣意妄为地加深了这个吻。 未经人事的月舞绫娇声嘤咛,在他灼烫的热吻底下,没有办法呼吸。 推拒的小手逐渐失去力道,她轻轻颤抖,意识漂浮,开始感受到一股莫名的 悸动窜过周身,蔓延到四肢百骸—— 火热的渴望同样在孟焰的血液里沸腾,他挑逗着她、勾撩着她,刺痛的掌心 不安分地在她柔软的丘陵幽壑问游栘,带给她另一波颤栗快感。 “嗯——”天在旋、地在转,她止不住呻吟,只能被他紧紧包覆,一同坠入 一个崭新的、陌生的、喜悦的绮色漩涡!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很排斥他的吗?为何他的亲吻、他的触碰不令她讨厌, 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产生?炙热的唇舌恋恋不舍地离开她的檀口,栘向 她白玉似的耳垂,他吞吐着男性气息,放在她酥胸前的大掌缓慢地收紧—— 半醉美眸漾着薄薄的水雾,馨馥身子瘫软为一汪春水,月舞绫咬着唇办,难 以自持地喘着气,不明白他还想怎样摆布她。 干柴烈火一触即发,深陷情欲的两人眼盲耳聋,几乎都忘了,外头还有很多、 很多、很多的人—— “孟庄主——” “小姐——” 当大伙儿七手八脚地合力掀开最后一块布疋,想要救他们出来的时候,看到 的竟是两人如麻花般扭在一块儿,月舞绫头枕着孟焰,双腿骑跨在他腰上;而他 一手搭在她胸口,一手则落在她臀上的画面! “啊——”众人齐呼,不敢相信光天化日之下,他们……他们就…… “绫儿……”孟焰的嗓音沙嘎得有如辗过石砾。 血色逐渐自月舞绫脸上流失,她拉紧少了两颗钮扣的领口,比在场任何人都 更震惊! 她……他……他们…… 噢!众目睽睽,这下子她想赖也赖不掉了!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