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当尹里——也就是顾以理——回到顾家时,天都已经蒙蒙亮了。 安静的巷道里,家家户户的大门都还紧闭。这巷子里是一排日式平房,看得 出来年代都已经久远。此刻,晨起运动的爷爷奶奶们还没出动,巷子里静得没有 一丝人气,只有每家墙头探出来的蓊郁绿意,带来一点生气。 虽然是回自己家,尹里还是作贼似的蹑手蹑脚。他本来可以早点回来的,只 不过,依著多年来的坚持,他在片场把妆卸乾净,换上最普通的T 恤牛仔裤,从 偶像明星变回平实邻家男孩模样之後,这才敢进家门。 偷偷绕过前院,绕过已经在记忆中矗立二十多年的大榕树,从後门进去,溜 进厨房,他开始小心翼翼地开冰箱翻找,看有没有剩菜剩饭可以让他充饥…… “最下层的锅子里有妈妈昨天卤的卤肉!电子锅里有饭。”疲倦的嗓音突然 划破寂静,把弯下腰觅食的尹里吓得差点跪倒在地。 “喝!你吓死我了!”他迅速转身,话一出口就马上按住嘴,深怕惊动还在 睡的父母——尤其是父亲。 餐桌前,顾以情正坐在那儿,用手支著头。面前的手提电脑妞妞是合上的, 所以她不是在工作。 黯淡晨光中,尹里仔细审视著姊姊。她的脸色苍白,明显地瘦了,本来圆圆 的脸蛋丧失光采,一双图眼睛有点肿肿的,还有黑眼圈,看起来疲惫不堪。 “你是吸了毒还是整晚没睡?”随便抓了个苹果,只在牛仔裤上擦了擦,连 洗都没洗,尹里张口就咬了下去。他晃过来姊姊身边坐下。 顾以情摇摇头。没力气跟弟弟斗嘴。 “喂,不要这样死气沉沉的样子好不好?”一手抓著苹果,他用另一手戳戳 姊姊的手臂。“老爸还是一样?跟你冷战中?” 换来惨惨的一笑,笑得比哭还难看。“没错。已经进入第九天了。他还没开 口跟我讲过一句话。” 尹里皱起脸,做个痛苦的表情。“你最怕这一招了。小时候只要老爸一生气 不跟你讲话,你就开始神经质,晚上睡不著,白天一抓到人就叽哩呱啦讲个没完, 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讲什麽。” 而幼时的阴影一直延续到她长大成人都没有改善,甚至变本加厉。 只要气氛一凝重,一出现别扭的沉默,顾以情就毫无办法地觉得紧张、焦虑, 试图想改变,然後,好像坏掉的水龙头一样,停都停不下来。 “我受不了那种压力。”顾以情承认。她按揉著自己的太阳穴。“这次连妈 妈都生气了,她也不帮我,骂我乱搞男女关系。” “小弟呢?”尹里同情地问。 “他早就溜了。你们都不在家也好,要不然,爸爸会更火大。” 尹里扯起嘴角,有点嘲讽地冷笑。“是啊,我们都丢他的脸。尤其是我,抛 头露面的当歌星、戏子,丢尽顾家的脸,让他顾大法官抬不起头来,真抱歉。” “你用这样的态度跟他说话,一定马上就吵架,这对情况完全没有帮助啊。” 顾以情还是那样惨兮兮的。 尹里不搭腔了。他把果核丢掉,然後,好像小孩子一样,趴在餐桌上,英俊 的脸庞埋在肘弯里。两人静静坐在渐亮的晨曦中。 从小到大,他们姊弟三人就常常这样互相陪伴、打气。 只要月考考差了,钢琴没练好,甚至是跟邻居小孩玩得疯了,一身脏兮兮的 回家,稍有差错,就得面临母亲的唠叨,以及父亲不悦的严厉训诫。 肯开口还是好的。如果事情大一点,比如像尹里高中时期曾经有一次受伤回 来,鼻青脸肿加上右肩脱臼,他父亲不但不曾流露温暖关切,还把儿子当犯人一 样审问了一个多小时,之後整整有三天不跟尹里说一句话。 更不要说加入演艺圈这件事了。事实上,从尹里接拍第一支广告开始,他父 亲已经和他处在近乎冷战的状况下许多年,对外绝对不承认、也不愿谈论这个儿 子,回到家也把他当透明人似的。 “他这次会这麽生气,也是多少因为我的关系吧。是我连累你。”尹里闷闷 地说,没有抬头。“你被拍到是意外,狗仔队本来是在盯我。我早就说过,我们 还是少见面比较好。” 顾以情伸手摸摸弟弟的头。“你一个人住在外面,也很少回家,我不放心嘛, 总是想确定你有好好照顾自己。” 不管平常怎麽斗嘴、互相捉弄,甚至被气得想揍他,他还是她最亲的家人, 永远可以分享秘密——尤其是外人不能了解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那种——的对 象。 “跟你说,以後我如果当爸爸了,一定会用最大的努力夸奖我的儿子。”尹 里说著说著,激动起来,“不管是多蠢、多简单的事情,我都会鼓励他。吃奶嘴 吗?好棒!半夜尿床吗?没问题!考试考输其他小朋友吗?真了不起!爸爸以你 为荣!” 顾以情被他夸张的语气逗笑了。她的弟弟从小就有这样的天分,能言善道, 唱作俱佳,让人不能不注意他。 而他的才华开始闪耀发光之际,父亲却以最冰冷的态度表达他的不赞同。 “你记不记得小弟才刚上小学就离家出走?”尹里也露出短暂的笑容。谈到 姊弟共有的记忆,让他们暂时忘了低落的心情。“我得承认,那是我生平第一次 对一个六岁的小孩产生尊敬之意。一直到现在,我都还是以他为荣。” “只因为他六岁就因弄丢书包、不敢回家而离家出走?”顾以情失笑。她又 摸摸他的头。“你们都是好弟弟。嘿,哪个姊姊不会以两个帅弟弟为荣?” 可惜,他们之间的温暖与支持却无法持续太久。走廊底端传出的咳嗽和开门 声送出警讯,他们的父亲起床了。 “糟!他听起来相当不爽。”早就学会察言观色,从最细微的动作声响便能 判断父亲喜怒的尹里,突然一跃而起,双手紧张地在牛仔裤上擦了擦。 而顾以情的脸色又立刻褪成雪白。 不管已经几岁、不管在自己的领域中多麽成功,到了父亲面前,他们永远都 是不停犯错、老是做错事的孩子,只能低头听训,悲惨地接受残酷的冷战惩罚。 “我也这样觉得。他这次真的很不高兴。”顾以情又回到一开始的姿势,用 手托著好像有千斤重的头,烦恼写满了她一向甜美的脸蛋。 她看起来那麽无助,在此刻,简直像他的妹妹一样。尹里迟疑片刻,然後, 弯腰拍拍她垮垮的肩,很有义气地说:“没关系,我留下来陪你。他会把怒气转 移到我身上,你就没事了。反正你也是被我牵连的,狗仔队的目标是我。” “不要啦,你先进房间,还是出去吃个早饭。”顾以情忧虑地拒绝。 “爸爸的血压高,最近晚上又都睡不好,你不要再让他更生气。” 考虑了几秒钟,尹里不大甘愿地接受姊姊的安排。 “好吧。不过你也不要这麽自责的样子,真的不是你的错。”他正打算离开 厨房,走没两步,突然又回头,眼眸闪烁调皮的光芒,“我要是闹点别的新闻, 就可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老爸也不会这样针对你了。就像我昨天晚上跟你的好 邻居望先生建议过的一样。” 果然,鱼儿上钩了。顾以情倏然抬头。“你说什麽?你昨天有看到他?” “有啊,帮你去拿资料的时候,他有来敲门。”顾以理贼贼地说:“你要的 东西在我背包里,等一下我拿给你。你交代要的几张光碟,也……” “你看到他了?你们说了什麽?你对他说了什麽?”顾以情用力抓住弟弟的 手臂,完全不管他故意绕来绕去的话语。“你快说!他怎麽样?是不是很困扰?” “好像喔,看起来满困扰的。”其实望孟齐困扰的,应该是见不到顾以情, 以及顾以情有疑似密友如他这件事吧? 不过,顾以理没有明说,他故意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那些报导对他好 像伤害满大的,他不大谅解。” 顾以情的脸蛋一阵红一阵白,又担心又自责,突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好啦,我是开玩笑的,望孟齐其实……” 还来不及解释完毕,他父亲急著拖鞋的脚步声开始在走廊的末端响起,往这 边走来。 “你先走啦!”顾以情猛推他,硬是把高大的弟弟推出厨房纱门外。 然後转身,努力深呼吸,握紧颤抖的拳,努力掩饰她面对父亲时永远无法轻 松的焦虑恐慌心情。 为什麽她老是搞砸呢?为什麽总会让她最在乎的人不快乐、让他们不谅解? 顾以情难受得只想痛哭一场。而表面上,她却反射性地挂上讨好的微笑,以 面对父亲。 即使那笑容如此惨澹而僵硬,她还是强迫自己,暂时藏起恐惧与焦虑,藏起 她纤弱易感的心思,让人只看到她傻大姐似的一面。 当她下定决心,冒险从家中溜出来,只为了要见望孟齐一面时,顾以情的心 情简直就像回到十四、五岁,偷偷跷补习班的课,和同学去看电影时一样。 明知道後果可能很可怕…… 她的打扮,像尹里取笑过的“看就知道要做坏事”棒球帽和连帽外套,牛仔 裤加球鞋,外带遮掉半边脸的太阳眼镜——要让人不起疑,还真是满困难的。 可是这样的装扮让她比较安心。所以就算走在路上会让人以为她刚整了型或 才做完果酸换肤,甚至被怀疑是要去抢银行,她也不在乎了。 一心一立意只想看到望孟齐,确定他没事。她要对自己带给他的麻烦和困扰 表达二一点歉意。 虽然她也是受害者,不过,要不是因为她弟弟是炙手可热的偶像明星,而望 孟齐又刚好是她邻居的话,他也不会这麽倒楣被牵连进去。 不,不只是邻居而已。要不然整栋大厦住了那麽多人,怎麽没有统统都上报? 想到这里,顾以情觉得心跳突然有点失控,她按著胸口,很谨慎的望望四周。 幸好,明亮宽敞的饭店电梯里只有她和另外三个观光客模样的日本人,他们 正用日语愉悦交谈著,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她。 信华饭店的行政办公楼层在四楼,另一边的国际会议厅好像有活动,顾以情 迅速地穿过接待区,往目的地走去。 她前一阵子常常应邀来试吃!也来过望孟齐的办公室,所以很顺利的找到。 “望总监正在开会。顾小姐,你们有约吗?”秘书文小姐花了好半晌才认出 改装後的顾以情。她亲切的微笑里带点疑惑,迎上来招呼。 顾以情有点慌,抱歉地回答:“没有,没有约好,只是……我……” “没关系,那你要等一下吗?请进来。”文小姐说著,一面把她请进旁边的 小会议室,然後,还体贴地倒了咖啡来招待她。 捧著热咖啡,顾以情浏览著室内。简洁而高雅的装潢,会议长桌是擦得发亮 的暗色枫木,旁边有整套电脑、传真设备,萤幕保护程式跑的是幻灯片秀,缓缓 展示著信华饭店的各种角度、各项设施。 然後,她注意到滑鼠垫。四方形的塑胶垫,右下角有信华饭店的标志,主要 设计却是充满中国风的四个篆字。 “宾至如归……”顾以情低声念著,一面端详,在心中暗暗钦服。 这是多麽简单的要求,又是多麽高的要求标准。从她接触到的上上下下员工, 从总监到各位副总、主厨,一直到餐厅的服务员,莫不认真努力,想要提供宾客 最贴心、最舒适的服务。 “……那正是本饭店的目标”低沉的男声突然接了下去,望盂齐正大步踏进 小会议室,来到她面前。 还是那个整洁得体、笃定沉稳的神态,没有特殊的表情,只是,那双有神的 眼眸闪烁难解的光芒。 “啊!你……开完会了?”而顾以情照例在他的汪视下开始手足无措,“文、 文秘书请我进来等你的,她还倒咖啡给我喝。我刚刚在看这个萤幕保护程式,做 得满漂亮的,不过如果配上音乐或解说可能会更好。我以前做过类似的案子,下 次弄给你看。还有这个滑鼠垫,设计得很高雅,图案跟地毯是相同的花纹吧,我 ……” 望孟齐长腿一跨,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的气息。 然後,清楚如果不立刻阻止她的话,她这样紧张的滔滔不绝还会持续下去, 望孟齐当机立断,用了自古以来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方法。 不,不是那个电视电影中爱用的、香艳刺激的方法,而是—— 伸手,用力捣住她的嘴。 “够了。深呼吸。”望孟齐命令。“对,再一次,深呼吸,很好。” 乖乖照做之後,乌亮的大眼睛眨啊眨的,无辜地看著他。 “我现在要放手了,你不用向我报告滑鼠垫或电脑的事情,也不用告诉我外 面天气怎样、中饭吃过什麽,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可以吗?做得到吗?” 按在掌心的柔软唇瓣动了动,她点点头。 “很好。”望孟齐移开手,残留的温润触感好像可以烧穿手掌似的,他很谨 慎地把手插进裤袋。 清了清喉咙,望孟齐居高临下望著那张好久不见、令他日夜悬念的脸蛋,低 声问:“你最近好吗?报导没有造成你太大困扰吧?我很抱歉。” 他向她道歉!居然是他在道歉! 顾以情瞪大眼睛,不可实信。 “我一直想联络你,可是不知道怎麽联络。你的手机都没有开,也没有回大 厦,我去敲门,只遇到尹里。”望孟齐有点懊恼地耙梳了一下自己的短发。“总 之,我很抱歉。我已经和几家杂志社谈过了,他们应该不会再继续盯著你。” 顾以情整整呆了三分钟,好不容易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我才是该道歉的人。其实今天来,就是想跟你道歉的。”顾以情按住 他的手,阻止他想插嘴的意图。“我知道现在风头还没过去,我不应该贸然跑来 找你,可是……” 他看著她神色中出现迟疑和挣扎,然後,她摇摇头,甩开那些情绪,毅然说: “可是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记者是在盯尹里,你是被我们连累的,真的很抱歉。” 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不过,听见她话中的“我们”两个字,还是让望孟齐 觉得好像是被硬灌下一大口没加糖的柠檬汁。 “我没有怪你。”半晌,他才成功压制了那一阵阵的酸意,淡淡地说,“不 过尹里是公众人物,应该更小心一点才对。他常常这样半夜去找你,实在不大恰 当。” 顾以情听出他语气中的冷硬之意,更是惭愧得抬不起头。“是,我也知道。 真的很抱歉。只不过他都不回家,所以我才……” 她硬生生打住,咬住下唇。 “回家?”望盂齐眯细眼。“你跟他,住在一起?” “我……他……呵呵……”她紧张兮兮的傻笑两声,握在手中的棒球帽被扭 来扭去,都变形了。“现在没有了。” “那以前呢?你们……住在一起多久了?”他的语气再酸一点的话,就可以 拿去饭店洗缝部门当强力清洁剂了。 “大概……二十年?”圆圆眼睛还是好无辜的样子,只是,她的唇办有点颤 抖。 她在冒险。她想让他知道这个秘密,不想再欺瞒。 因为,看他提到尹里时,那努力克制的受伤表情……顾以情决定豁出去了。 “你们同居了二十年?!”望盂齐用力抓住她的肩膀。 不过话一出口,才自觉有多蠢。一向谈笑用兵、很少失态的他,此刻只能张 著嘴,露出少见的惊愕表情。 “姊弟之间,没有人用‘同居’这种讲法的吧?”门口传来敲门声,然後, 清朗的嗓音随之出现。“嗨,两位,打扰了。” “你、你、你……”换成顾以情惊愕莫名。“你怎麽来了?!” 来者正是尹里,他头发乱乱的,上身衬衫开了三颗扣,黑色紧身皮裤让人怀 疑他到底怎麽能自由活动,一边耳朵还戴了耳环,骚包得吓人。 不过,他脸上却带著阳光般的笑容,愉悦地走进来。“我叫顾以法在你身上 装了GPS 定位系统,能随时掌控你的行踪,你不知道吗?” 小会议室里的两人都还是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的样子,也没人对他的笑话 做出任何回应,尹里叹了一口气。 “老妈下午发现你不见了,很紧张,打电话问我。结果还真的被我猜到。” 尹里摊摊手,“只能说你太好预测了,我们正好过来参加记者会,同公司的师妹 出书,公司要我们来献个花,我顺便上来看看。” 顾以情倒抽一口冷气。“你是说,楼下有记者?” “有一整间的记者。所以你等一下出入小心一点。”尹里摇摇头,对姊姊毫 无办法。“你就不能打电话联络望先生吗?这样见面,会造成望先生更多困扰。” “可是我……” “你们是姊弟?”望孟齐自认不是反应慢的人,可是,他一直到现在才完全 吸收了全部资讯。“你们长得一点也不像,完全不像!” 高大瘦削、肤色黝黑的尹里,站在娇小丰润、雪白甜美的顾以情身旁,任谁 都看不出来他们有任何相像之处。 “所有亲戚都这样说。”尹里显然很习惯了,他很神奇地从紧身皮裤後面口 袋好像变魔术一样掏出皮夹,然後,抽出身分证,递到望孟齐前面。 待望孟齐详细研究过本名顾以理的尹里出生年月日、父母姓名之後,尹里又 已经很有效率地挖出姊姊身上的皮包、找到里面的证件,把她的身分证也递过去。 果然,同父同母,一个是长女,一个是长子。 望孟齐瞪著手中的证件,不发一语。 “我该下去了,助理在车上等我。姊,你也快点回家,老爸已经知道你溜出 来了。”尹里拉了顾以情一把,低声说:“你真是瞻前不顾後,回去会被电死。” “不会的,他只是会余生都不跟我讲话而已。”顾以情惨淡笑笑,“我还要 去找吕爱湘小姐,向她道歉……” “这个交给我就好,我已经跟她打过招呼了。你不要担心这麽多好不好?” 尹里口气有点急。 “我知道,我等一下就走了。” “我送你。”沉默半天的望孟齐终於从身分证上抬起视线,笃定地望著两人。 “你要送?”此话一出,有三个下巴险些掉到地上。 是三个没错,不包括望盂齐的,却包括刚走进来的秘书文小姐的下巴。 “总监,你五点还要开会,向总经理业务简报。这些是你要的资料……”文 小姐徒劳无功地提醒著。 “我知道。”望孟齐沉思片刻,做出决定:“我在车上会打电话跟总经理说 明。” “可是……” “就这样,不用多说了。”等待多日,好不容易有机会见到面,望孟齐只清 楚知道一件事:他不会轻易放她离开。 看著望盂齐小心却坚持地握住姊姊的手肘,把她往员工用电梯带时,尹里忍 不住在後面叫:“望先生。” 望孟齐按下电梯按钮,冷静回头。 “我的身分证。”尹里笑咪咪地走过来,伸长手接过那张小小纸片,然後脸 色一正,认真交代:“如果你不小心看到我爸,记住,绝对不要提到你认识我。” 望孟齐给他一个不解的眼神。“为什麽?” “你问她吧。”尹里熟稔地拍拍顾以情的头。“她就交给你了。穿这样在街 上乱晃,真是欲盖弥彰,一看就知道要去做坏事。” ??? 她以前不明白为什麽名人会被狗仔队拍到,尤其是在谣言已经产生、被传得 风风雨雨之际,还被拍到如山铁证。 在她的想法里,如果清楚认知自己可能是热门目标,正常人都会知道要谨言 慎行,提高警觉才对。 现在了解了,就是“情不自禁”四个字。 她忍不住想去找望孟齐。望孟齐送她回去时,明明到家门口了,该解释的也 都解释完毕,还是舍不得就这样分开,两人都拚命找著不重要的话题以拖延时间。 最後,不能不走了,望孟齐按著她的肩,坚定地说:“如果你家里真的因为 这样而责备你的话,跟我联络,让我知道有什麽可以帮忙的。” 顾以情一想到自己毫无缺点、只是固执到惊人的父亲,她两颊的淡淡粉色又 慢慢褪去,她努力强颜欢笑。“不用啦,不会有事的。” “真的吗?”温暖的大手慢慢移到她颈侧,然後,手掌托住她的脸蛋,仔细 审视著她。“你瘦了。最近……压力很大?是不是又常常熬夜做网页?” 被他刚硬外表下流露出来的关怀给深深触动,顾以情用力眨眨眼,把突如其 来的泪意给逼回去。 他的手像是有了自我意识,只要碰触到她滑腻的肌肤,就像黏住了似的,完 全不想移动。 “等过一阵子比较没事了!再回来信华吃饭。”望孟齐笑笑,“最近餐饮部 都在开会讨论冬季菜色,今年有计划要推健康食补,你来补一补吧。” “去信华吃饭都要写报告。”顾以情小小声抱怨。 望孟齐的笑意更深了,这段日子以来,第一次觉得心情轻松开朗,有拨云见 日的感觉。“那就去别的地方吃。我陪你,而且保证不叫你写报告,怎麽样?” “一言为定!”顾以情终於露出了甜美笑容,虽然很短暂。 回家之後,父亲的冷淡和母亲的唠叨都突然变得可以忍受了,一直压在心口 的大石头也彷佛被人用魔法变走了,她总算可以不用在夜里辗转失眠,坐在餐桌 前一面没精打采的瞪著妞妞,一面等著天亮…… 他没有怪她,而她也把秘密说出来了。还有,那天在车上,他含蓄地告诉她, 吕爱湘只是比较熟的普通朋友,曾经约会过一段时间而已,现在没有了。 本来只停留在偷偷有好感的阶段,慢慢在酝酿、还扑朔迷离的情愫,却被突 如其来的八卦新闻给迅速加温,把两人推得更近。 真相永远比新闻更戏剧化,这算是一片混乱中始料未及的好事吧?不知道能 不能说是因祸得福? 她又有心情打扮自己了,虽然只是出去跟委托业主吃饭、谈案子,顾以情还 是早早起床,换上规规矩矩的套装,还化好淡妆,对冷著脸、好像没听见她说话 的父母交代过後,在晨光中出门。 不要再被那样的冷淡给刺伤。时间过去,一切都会好转的。顾以情不停在心 里这样给自己打气。 何况,还有望孟齐。他优雅而笃定的嗓音、温暖的大手、专注的凝视……都 让她光回想就从心底暖了起来,完全不介意阴冷潮湿的台北冬季。 而她的好心情,没能持续太久。在一通电话之後,便被打得粉碎。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