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望孟齐的直觉没有错,事情闹大了,他扎扎实实地得罪了媒体。 所谓宴无好宴,鸿门宴吃起来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当天中午,他走进位於饭 店十九楼的总经理办公室时,心里便这样想。 不只总经理在场,信华饭店公关部行政副总、官方发言人财务长都环伺在侧。 除了总经理脸色还算友善之外,另外两位的眼光,都好像想放出冷箭射死他似的。 “礼拜天还要大家来开会,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到隔壁会议室吧。” 当老板的这麽和颜悦色其实并不多见,不过总经理一向不信“威权管理”那 一套,他和气地说著。 十九楼的大部分面积被饭店附属的国际商务中心占据,他们在负责人员恭敬 的招呼下,进了一间会议室,里面已经准备好了餐点,方便他们边吃中饭边谈。 不过,在场众人显然都没有胃口吃饭。 “最近望总监在媒体的曝光率很高,我不确定这对饭店形象是不是一件好事。” 公关部的邹副总率先发言,略带著谴责的眼光看向望孟齐。 “今天早上我接到Z 周刊的电话,问我对於望总监的行为有什麽评论。” “我也接到电话了。”发言人,也就是饭店的财务长接著开口。“我必须说, 望总监,你的行为实在有欠考虑。 “就我所知,杂志方面不说,可是自鸣报系已经确定要抵制并发表声明谴责 了,我下午还要跟他们总经理见面,看能不能有点转图的余地。” 公关副总摇头。 望孟齐始终不发言。 “没有人想吃饭吗?”总经理随口问,眼看三个得力属下都面色凝重地摇摇 头,他只好随便拈起一块小面包充饥。 当过杂志社社长的总经理本身也算媒体出身,他和公关部负责人、财务长开 始商讨对策。 “记者会当然要开,请两位出面主持,不过,不需要道歉。”总经理说。 “自呜报系那边要安抚,我们评估一下,看能不能把下半年度的报纸类广告交给 他们。我私下也会跟他们董事长联络。” “望总监个人的不当行为,需要赔上整个饭店的形象去背书吗?”财务长很 不愉快地反问。“牛先生,要开记者会,至少望总监也该出面向媒体道歉,现在 你的处置却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这太没道理!” 财务长没有出口的是,望孟齐真不愧是牛总经理的爱将,不但把许多决策放 手让他做,现在出了这种事情,还丝毫没有要罚望孟齐的意思。 “你们也都知道,如果不是媒体欺人太甚,望总监也不会这样。”总经理作 个手势,请他们先不要插嘴。“报导我看了一些,望总监的做法我也有耳闻,关 於怎麽处置,我自有分寸。” “可是他明显失职。他是管行销业务的,应该把饭店形象放在第一位。”黑 面双人组怒冲冲地说。 “这些我知道。邹副总,请你开始跟各媒体联络,想办法尽量淡化早上的事 件。”总经理和气但笃定地说。“辛苦两位了。我要跟望总监私下谈谈。” 临走,两位男士都给了望孟齐相当不愉快的眼色。 从头到尾只安静站著,让两位年长同事痛责的望孟齐,此刻还一是紧抿著嘴, 浓眉深锁,全身上下紧绷著压抑的怒气。 “好了,你可以坐下了,我不知道你饿不饿,不过我要吃饭。”牛总经理自 顾自地吃了起来。“我们JuniorLunchClub 常常在商务中心聚会,怎麽没吃过这 道菜?奇怪。” “老板,我知道邹副总和财务长的意思。回头我就去写辞呈。谢谢老板你帮 我说话。”望孟齐终於开口,冷静地说。 “干嘛这麽冲动?我有叫你辞职吗?”总经理笑笑。年长几岁的牛总经理看 起来像望孟齐的大哥哥一样。“老实说,我还满佩服你的。不过也可能是我老婆 的关系,她一直说你干得好,说这叫大快人心。我还问她既然有大快人心,那有 没有一小块人心一这种说法,她骂我是笨蛋。” 总经理说著说著,还自己哈哈大笑起来,望孟齐突然有点傻眼。 “私底下这麽说,不过,场面还是要顾,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笑完,总经 理闲闲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慢条斯理地说著。 望孟齐知道他的老板正在思考,试图找出比较温和的处分方式。 他很清楚自己在冲动之下的举动多麽不恰当,虽然他并不後悔,但是造成一 向赏识他的老板为难,也不是他所乐见的。 所以,不如自请处分,简单明了。 “我并不想为自己的做法辩解。只是,发生这样的事情以後,我不认为我还 能适任行销业务总监这个职位。”望孟齐认真地说:“老板,谢谢你这几年来的 照顾与信任,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不用说这些,没那麽严重。媒体和我们是互取其利的共存体,来往密切, 摩擦是难免的。何况,我们饭店的口碑不是靠你一个人在维持,你甚至不是形象 广告的代言人。”牛老板幽默地说著。 望孟齐紧锁的眉头和全身紧绷的肌肉,在上司了解而温和的语气中,慢慢松 弛下来。 “不过呢,在媒体找到新的目标之前,你暂时不要再刺激他们。”老板淡淡 地下令。“我刚刚来之前已经想过了,让你离开一段时间。你就过去宫里岛新饭 店那边吧,经营团队正要接手,我打算让你接副总经理的位署。” 望孟齐讶异得说不出话来。 副总经理?这算什麽处分?根本是升官! 不难猜测其他主管听了之後会有怎样的反应。愤怒?不服?嗤之以鼻? 不过这些都好像不大重要了。 在昨天以前,应该说,在这—嘲混乱以前,他会毫不犹豫地接下这个职位, 毕竟他在筹备阶段就已经参与新饭店的规划,而能够到全新的地方一展身手,更 是他梦寐以求的。 可是…… 他才刚刚尝到爱情的甜美,或许有著丝丝苦涩,情况也还没有完全明朗化, 可是,却让他心弦为之悸动、牵肠挂肚,无法潇洒地说走就走啊。 “老板,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一向和气亲切,和属下没有距离的总经理此刻突然脸色一正!耀眼的俊脸上 展现出极罕见的沉冷表情。 “而我不认为你有太多选择的余地,”总经理缓缓地说,一面站了起来。他 走过来,拍拍望孟齐的肩,不像是鼓励,倒像在警告什麽似的。 “那边的进度很赶,你马上跟他们联络吧。” 这就是所谓的赏罚分明吗?望孟齐木然站在原地,目送总经理高大的身影离 去。 虽然荣升副总经理,薪水也一定会三级跳,可是,他还是被流放了。 他当然可以辞呈一递,另谋高就,可是事实是,他渴望这样的机会很久了。 他希望渐渐走向独当一面的最终目标,他希望能一展身手,他希望能够报答 老板一直以来的信任与赏识,还有,他现在离开,对顾家也是一件好事,可以降 低风险,不再带给他们困扰。 理智分析到这里算是很透彻了,可是,对他阴暗到极点的心情,却毫无帮助。 因为这些穷凶极恶的记者、为了防止大众“可能有兴趣”看的八卦愈演愈烈, 他必须离开刚刚萌芽的爱情。 他老板说得对,他似乎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 临行,望孟齐只和顾以情通了电话。他们甚至没办法见面。 顾以情的父亲手术後一直没醒,好几天了,顾以情天天住在医院。而望盂齐 忙著准备去笞里岛,个礼拜之内就要报到,光是工作的交接就足够让他天天加班 到凌晨,丝毫无法喘息。 “你会去很久吗?”顾以情在电话里忧心仲仲地问。 她已经在加护病房旁边,临时供家属休息的小隔间里睡了两夜。腰酸背痛、 精神不济之际,还接到望盂齐要远行的消息,她的心情跌到谷底。 听著她的问题,听著她明显疲倦的嗓音,望孟齐说不清自己的心情。 千丝万缕,或心疼或不舍,各种不同的滋味交替出现。 “那你会打电话给我吗?会写e —mail吗?我可以去找你吗?”顾以情问到 这里,叹了一口气。“可是我爸爸这样……我想不大可能。你会回来吗?” 也只有她会这麽直接询问。女孩子容易猜己心疑虑的小心眼,在顾以情身上 好像都不见,没有扑朔迷离,没有试探矜持,甚至,不懂得保护自己。 这和他习惯的方式是如此不同。他遇过的女伴全都精明俐落,绝不会轻易献 出真心,不可能让对方知道自己在爱情里可能居於劣势。就连分离,也要姿势优 美,乾净俐落。 他习经欣赏势均力敌的互动。直到如今。 她是他所有的例外。 “坦白说,过去那边会很忙,一开始也不会有时间回来,不过我会尽量找时 间跟你联络。”解释之际,想起她上次水库泄洪般,媲美孟姜女的汹涌演出,望 孟齐不放心地追问:“你不会哭吧?” “不会呀。” 就这样?望孟齐忍不住诧异。虽然心情还是低落,他的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 扬。 “你还真好说话。” 顾以情又叹气。“不然怎麽办呢?说不定过两天,我真的领悟到你已经不在 台北了,就会开始难过,然後才开始哭吧。不过现在我爸的情况这样,我对其它 的事情好像都没有什麽感觉了,就连看到记者,都没有很生气。” “那你直一厉害。”望孟齐乾乾地说,“因为我还是很火大。” “算了,那也就是他们的工作。我现在都不看报纸,在医院也看不到电视, 就比较没感觉了。”她突发奇想,“我们以後都不要看新闻了,怎麽样?” 望孟齐失笑。“大概不行。我的工作有需要。” “那你以後可以不要跟模特儿约会吗?”顾以情还是那个无辜到极点的语气, “这不是工作需要吧?对不对?” 不确定她是不是打蛇随棍上,不过,笑意在胸腔里滚动,望孟齐很努力压抑 才没有笑出声,保持正常语调,“这个,我就可以答应你了。” “谢谢!”她好像得到什麽奖赏一样,开心道谢。 挂了电话,望盂齐提起放在脚边的行李袋,准备起程去机场。 一些必要的用品,秘书文小姐已经安排好,早一步送到新饭店去了。 望孟齐暂时会住在饭店拨出来给他的房间里,直到找到其它住处。单身如他, 其实来去都很潇洒,根本没有太多东西要带。 令他牵挂的,带不走。 当银色的巨鸟在蓝天展翅之际,顾以情从走廊底端的小窗户望见晴空。 冬阳和煦,温柔地洒落身周,她却在微微发抖。 除了坚强到有点迟钝的表象之外,她还能给他什麽? 如果不是她弟弟尹里,望孟齐不会受到这麽多的骚扰;如果不是为了她,望 孟齐不会在媒体面前失控,引起巨大反弹,甚至因此被调职,被迫暂时离开台湾。 分离,即使可以预见,即使理智上不得不接受……却还是令人心碎。 一只温暖的大手按上她的肩,刹那,狂喜突然冲过她全身,她几乎以为望盂 齐没有走,此刻正回到她身边…… 转头,却是一张她从小看到大的俊脸。 是她小弟,神出鬼没的顾以法。 像是冷水当头淋下,她打了个寒颤。 “你会冷。”顾以法一向细心得惊人,他立刻察觉,然後脱下自己的外套。 “穿著,你可以回去了,我来接班。” “以法……” 她的嗓音微微发抖,带著点哽咽。顾以法警觉,马上出言制止:“等一下, 谁准你哭的!” “我要哭也不用你批准……” “好,不过你先忍著,让我去疏散完下游居民,才能开始泄洪。” 他一说完,顾以情就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也只有她这个弟弟能用一句话就让 人破涕为笑。 “回去睡一下,你还有很多工作没做。”顾以法提醒她。 她苦苦的笑了笑。“是啊,不管发生什麽事,地球还是在运转,工作还是要 做。” 鲜少看到姊姊这麽低落的样子,顾以法沉默了片刻。 “望孟齐要去答里岛?”他直截了当地问。 “你怎麽知道?”顾以情很惊讶。 耸耸肩,顾以法轻描淡写解释:“查行踪,这是我的工作,没什麽大不了。 他什麽时候要走?这两天?” “已经走了。”顾以情有点困难地回答。“早上刚跟他通过电话。他现在应 该在飞机上。” 不再多问,以法伸臂环住了姊姊的肩,无言地帮她打气。 “答里岛离台湾不远嘛,有直飞的飞机,对不对?”她故作轻松地说著,不 知道是在说给弟弟还是自己听。“等爸爸好了以後,我可以带他跟妈妈一起去玩, 到时候望孟齐就可以招待我们。” 爸爸什麽时候会醒来?什麽时候才会康复?她和望孟齐才刚起步就得接受考 验的情意,又能不能维持到那时候? 她统统都不知道。 光想到这些问号,就足以让她窒息,让她又神经质地开始说话,停都停不下 来,好像一停下来了,就得真正去面对、思考这令人沮丧的一切。 顾以法很清楚姊姊的状况,他只是默默陪著她,不像尹里一样会温言安慰, 他的方式一向是比较内敛而冷淡的。 至少外表看起来。 “印尼女生皮肤都黑黑的,他不会喜欢。”片刻之後,顾以法莫名其妙冒出 这一句,不知道算不算安慰。 “才怪。你看街上的印佣,皮肤都不黑。”得到闷闷的回答。 “要我帮你去跟踪他一段时间吗?”认真提议。 “好啊。不过,费用要算我便宜一点。” “没问题,亲友特惠价。” 姊弟俩一来一往说著蠢话,暂时拯救了顾以情悲惨的心情。走回加护病房前 的廊上,她在小弟的坚持下收拾好自己的手提电脑和笔记本、草稿纸,然後,暂 时离开这个不见天日的角落。 步出医院,面对熙来攘往的大马路!络绎不绝进出的人们,顾以情抬头,酸 涩的眼睛在冬日微弱的阳光下,几乎要睁不开。 寒风阵阵,她把弟弟施舍的外套拉得更紧一些。 答里岛今天……是阳光普照的好天气吧? 确实,答里岛阳光普照。 位於第十八楼的办公室里,望孟齐正站在落地窗边,遥望著外面的碧海蓝天。 不管是家具、摆饰,到窗帘、地毯,甚至是桌上的电脑、便条纸、钢笔…… 都和台北的办公室一模一样。 若不是落地窗外的景致如此不同,望孟齐有时还会有错觉,彷佛自己从来没 离开过台北。 来到异国已经两个多月,时间好像一眨眼就过去,怎样都不够用。 忙归忙,望孟齐却觉得,在某些方面来说,他有著前所未有的自由感。 在这里,他能够大展身手,上至财务决策,下到厨房或客房服务流程,从当 地面试选择部分主管与工作人员,甚至是他一向能闪则问的菜色选择……统统都 需要他的参与。 好像是驾驭一辆高性能的跑车,必须投在全部精神去操控。全身紧绷,兴奋 而期待的感受充满每一个细胞,切切实实感受到在工作中燃烧的痛快尽兴。 当累得几乎不能动弹的时候,只要踏进刚完工的华丽大厅,呼吸一口混有崭 新油漆味的气息,走在光亮得可以当镜子的大理石地板上……望孟齐就会忘记所 有的疲惫,重新充满动力。 他的梦想,等不及要让更多人分享。 尤其是在千里之外的那个人。 他和顾以情并没有断了联系。平均两到三天,望盂齐就会从他紧密得不可思 议的行程中硬生生抽出时间,打电话回台湾跟她讲讲话。 从电话中得知,顾以情的父亲病况已经稳定,在昏迷四天之後终於清醒,从 加护病房转到普通病房,又在有了起色之後,出院回家休养了。 “现在谁在照顾伯父呢?”望盂齐问。 “喔,我们有请一个看护,不过我跟我妈妈都在家,反正我的工作也不用出 门。”顾以情这样回答。虽然努力振作精神和他说话,但语气中有著显而易见的 疲倦。 知道她的工作其实很辛苦,常常熬夜赶案子,或是一测试就弄得不眠不休, 现在还要照顾父亲……望孟齐只觉得心疼。 “你弟弟呢?” “你说尹里吗?他去尼泊尔拍戏了。”顾以情知道那淡淡的问句背後藏著怎 样的讯息,所以她用轻松的语气回答:“他粗手粗脚的,也不知道怎麽照顾病人, 何况我爸看到他就会发脾气,他还是暂时走远一点比较好,对不对?” “你爸爸会对你发脾气吗?”望盂齐马上锐利反问。 “我爸……” 顾以情想说的话突然卡在喉头。她没办法回答。 她父亲大病之後,脾气更是不好,常常动不动就骂人,顾以情好几次都看见 母亲在偷偷拭泪。 她沉默著,握著手机,不知道该说什麽。 而望孟齐当然知道这话题最好不要再继续。他换了个比较有趣的,“你走得 开吗?要不要来答里岛看看?” “我很想去,可是……”她又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接下来要和他开会的行政部门主管已经进来了,在和他办公室只有一墙之隔 的小会议室里坐定。望孟齐把百叶窗关上,假装没有看到秘书对他频频使过来的 眼色。 他实在没有时间,可是,他也实在没办法让两人之间就这样淡掉。 工作的空档,在累得几乎不能动弹的时刻,甚至是在会议室里偶尔的闪神… …他还是想著她。 她对这儿的每一家餐厅会有怎样的看法?对印尼本地的南洋风味食物又会有 什麽评价?花园区的豪华饭店林山间,对著海的那一面有沙滩相连,他想带著她 一路走下去,进每一家饭店去观摩,听她报告观察心得。 最重要的是,他们在这里,不会受到任何打扰。 “望先生?”望孟齐的新任秘书是印尼华侨,瘦瘦的年轻人,脸庞黝黑,有 双很锐利的眼睛。他和望盂齐才一起工作不到三个月,就已经完全清楚望孟齐的 作息与习性。此刻大胆敲门进来,打断望孟齐的通话。 “我知道,我马上过去。”望孟齐有点不耐烦地摆摆手。 秘书还是不肯走,恭敬地站在门口,带给望孟齐不小的压迫感。 挫折而懊恼地吐出一口长气,望孟齐知道自己非走不可了。他压低声音说: “我该去开会了,改天再打给你。” “嗯,好。” 把手机搁在桌上,接过秘书递给他的文件,望孟齐走出自己的办公室。秘书 在旁边闲聊似的问:“望先生跟女朋友讲电话?女朋友在台湾?” 望孟齐斜瞄他一眼,没回答。 以前在台湾办公室的时候,他的秘书文小姐死都不敢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印尼当地的人们热情直接,这一点望孟齐已经深深体认到。那些肤色较黑、 轮廓略深的印尼居民,看到他们这些大热天还整日西装笔挺的外来人们,总是笑 著打招呼,没事也要瞎聊几句。 望孟齐从一开始只会一句“得里马咖西”就是“谢谢”——到现在已经可以 日常对话了,这位秘书以及饭店上下所有本地工作人员都居功甚伟。 “台湾的女生都很漂亮啊!”秘书咧嘴笑,一口白牙,“我之前在克里夫工 作的时候,常常遇到台湾来的客人,都是大美女。” 克里夫是当地相当顶尖的饭店之一,连前总统李登辉先生来访问时都住在那 儿,往来宾客当然不是等闲之辈。要遇到模特儿或明星的机率很高,也难怪他的 秘书一讲到台湾女生眼睛都亮起来。 “你对这个有研究?那等一下开会,你一起来帮忙好了。”望孟齐淡淡地说。 他接下来要开的会,是他以前在台湾做过不知道多少次、已经驾轻就熟的工 作。 选一张漂亮的脸。 饭店要拍宣传用的照片,需要一张看起来赏心悦目的脸蛋。 不过这一次,望孟齐尝到了挫败的滋味。他不知道自己是因为被顾以情影响, 像所有人开玩笑说过的,品味已经改变,还是来到印尼以後,一切都已经有了巨 大的变化。总而言之,他依循以往经验选出来的美女,完全得不到支持与肯定。 印尼方面投资的财团董事会甚至还开玩笑跟望孟齐说过:“你要想办法让山 自己像印尼男人一样思考啊。”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文化差异。美感经验的悬殊,让望孟齐挫败到极点。他是 做行销出身的,连怎样的形象可以得到大众接受、喜爱都抓不到了,还说什麽行 销! 事实证明,望盂齐真的需要好好检讨。 已经是第三次开会,彩照摊遍会议桌,望孟齐选出来的几张,还是都被其他 人打回票,甚至露出恐怖的表情。“这个一点都不漂亮!” 望孟齐啼笑皆非地看看手中照片。“这是台湾的名模……” 而且是广告、代言接个没完,走秀从台湾、香港到美国、欧洲,一年到头排 得满满的名模吕爱湘。整个会议室里五个大男人,居然没有一个赞同他。反观其 他人选出来的,望孟齐差点当场吐血。 都是鼻头圆圆、眼睛圆圆的村姑型女星,这种在台湾大约二十年前流行过。 要选这种的,不如找顾以情,她比这些照片更美上几十倍,还有气质得多。 “这些脸蛋不够上相。”望孟齐试图解释:“我们要找比较有时尚感、比较 有国际观一点的。游客来自世界各地,所以,找有国际知名度的代表人物比较好。” “可是我们自己的特色也很重要。”得到相当一致的炮轰。“如果选出来的 是到处都看得到的脸孔,那有什麽特殊性可言?” 吵了半天,望孟齐以一挡五,落居下风。要不是因为他职衔最高的话,大概 早就被赶出去了。 “好吧好吧。”望孟齐最後只能让步,“不然都通知来试镜好了。我们面试 的时候再看看。” “望先生,你的品味真奇怪。”开完会走出会议室的时候,他的秘书还在走 廊上这样大胆批评他。 “凯文,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帮我工作的吧?”望孟齐的脸变了。以前在台 湾,他是不可能跟身边同事或下属这样随口说笑的。“我们中国人有句话说‘胳 臂往外弯’,就是在讲你这种人。” “我知道,这个我去中文学校有学过。”秘书又咧著一口白牙,笑嘻嘻的。 “不过望先生,你真的觉得你选的那些照片很漂亮吗?” 望孟齐叹了一口气。他思考片刻。 “你知道我们饭店聘的葡萄酒顾问刘先生?”望孟齐双手插在长裤口袋里。 闲闲地说:“他是伦敦葡萄酒学院的MaSerofwine.他可以跟你分析每一种酒的优 劣,色香味、成长性,甚至用百分评比告诉你哪一项得几分。可是你如果问他哪 种酒好喝,他是说不出来的。” 秘书凯文边听边点头。“所以,望先生你的意思是,那些漂亮的小姐对你来 说,都是工作的一部分,你不会加入个人感情?” 望盂齐看他一眼,有点惊讶。 就是这麽简单的道理,却适用在许多方面。比如豪华饭店的珍篮美味,比如 身边来来往往的众多美女,为什麽望孟齐总能保持无动於衷,甚至有些疏离。 因为那曲都是工作。不用加入个人感情。 在台北信华这麽久,他的同事,甚至上司,都没人能够真正看清楚这一点, 而来到答里岛立华饭店还不到三个月,他的新任秘书已经领悟到了。 他嘴角慢慢扯起!充满男人味的俊容,扬起慵懒的笑意。 “凯文,我有预感,我们一定会合作愉快。”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