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焚香点点烧尽,却烧不毁钦九州埋藏十年的愤怒,眼几他的复仇大计即将展 开,他却发现过久的期盼让他毫无激情。 “可以说了吗,钦九州?”李夫人手中的茶盏从她的指缝间溜出清清淡淡的 香气,那迷人的滋味…… 像她。 现在不是回顾过往的时候,钦九州将自己为李夫人寻找快乐的方法全部倾吐, 前提条件是:“您要答应我三个要求。” 她笑了,笑得高深莫测。 “传言九州园主每出一策必向讨教之人索取一半家财,你不要我一半的家财, 却要我答应你三个要求。看来,你对我还是很客气的。说吧!看在你如此爽快的 份上。我也不能推托。相信你所出的计策真的能解决我的烦恼,帮我找回快乐, 我就事先答应你的要求。” 得此令箭,他断然说出自已的要求:“我的第一个要求是:”把豆蔻嫁我为 妻。“ 这就是他的第一个要求?李夫人吃了一惊,“也许你不如想象中的聪明,否 则你不该向我提出这个要求。” “我认为值就可以了。”隔着斗篷垂下的纱幔看面前尊贵无比的妇人,他竟 有些恍惚,“您答应吗?” “只要你确定自己不会后悔,我没有反对的道理。”李夫人捧起茶盏,顺利 地遮住自己挑高的眉角。过不了多久钦九州就会明白,这是他要求的报酬中最差 劲的一个。 顺利谈下自己的婚事,钦九州有一种生意成功的畅快。他再接再厉提出第二 个要求:“我和豆蔻将永世不入朝不进宫,您能答应吗?” 果然是钦九州,连这一层都算得仔细,李夫人还想寻求突破,“豆蔻她毕竟 是我的侄女,她想我的时候当然要进宫来看我。” “您似乎忘了,您只是一个普通的妇人,若想见你,豆蔻可以邀请您到九州 园来。只是这入宫一事,绝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他早已做好了万全之策,李夫人倒也大气地答应了下来:“我答应,说第三 个要求吧!” “一张免死令——免我和豆蔻之死,无须当今圣上御笔亲批,只要有您的印 信就已足够。”这是他最后,也是展大的要求。 李夫人手中的茶盏稳当地落在桌上,面色平静得让人看不透她下一步的计划。 她是可怕的,因为聪明的钦九州也感到平生头一同遇到了对手。 “或者我该请示你的意下,我想知道你究竟有何能力向我索取这一纸免死令 ——钦状元。” 对这阔别十年的称呼,钦九州难免失色,他却不允许自己失态。轻笑的表情 挂在嘴角,他大方地与之对坐,“没想到堂堂武后娘娘竟然还记得十年前我这个 只维系了两个时辰的状元郎。” “武后不会记得,但我李夫人却不会忘。”李夫人轻呷了口热茶,如同阔别 许久的故人相见后闲话家常,“这十年来,你迁于这漠北,扩大九州园的势力范 围,成了响彻九州的谋划家。即便我真的想忘记你,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的话没有吓着钦九州,只是激起他更强的雪耻之心,“十年来,我从不为 官府、朝廷谋一计、划一策。若非您今日以平民身份前来讨教,我绝不会多吐只 字片言。” 李夫人优雅地站起身,仪态万千地步向大厅中央,十年前的过往历历在目。 “钦状元,若我记得没错,你少年得志,十四岁中状元。你满脸喜气,怀揣 抱负地前去参见圣上。然而,当今圣上见到你左脸上的红莲顿时如见恶鬼,命人 摘去你的状元头衔,永不得录用——这已是十年前的事了,我说得没错吗?” 没错,就是因为字字入耳才让钦九州备感心寒。 他满心的抱负,满怀的智慧只因他左脸上与生俱来的红莲胎记而毁于一旦。 一夜之间,他所有的抱负成了报复,他的智慧只用于打击李家王朝。 “所以,从七年前开始,你利用自己的财力和智慧在朝野中扶植自己的势力, 在必要的时候他们充当你的代言人,为你发表意见,参与朝中决策。若说从不为 官府、朝廷谋一计、划一策,实乃虚言。” 李夫人将话音落在了他的身上,她想看看他将如何表现。真正的才子该有他 独特的才气,这才气同样包括人格之气。在那赋秋甩开无忧宴的时候她见识到了, 在平芜上折要她“知足常乐”的时候她也见到了,现在她想看的人只剩下他了。 钦九州没有让她失望,揭开斗篷,除去纱幔,他露出隐藏十年的火红色红莲。 岁月并没有磨灭它的艳丽,正是这抹激情才更让它诡异到常人难以捉摸。 “你说得很对,这十年来我始终酝酿着复仇大计,而这个计谋的最后一步就 是为武后娘娘寻找快乐。”他是在为当今国母寻找快乐之法。可不是为不知名的 李夫人出谋划。 “愿闻其详。” “所谓的快乐之法便是:当今武后能取李家王朝而代之,做一世女皇。” 李夫人脚下的步子顿了片刻,再抬起已有些许沉重,“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 么?” “说人话,行天命。”他不卑不吭,每走一步道来一句,“多少开国天子都 是从先朝手中抢过九州天下。他们中更有甚者是窃国之臣。只是,一旦黄袍加身 便是天命所归。既然如此,武后又怎知天命所在非她也? “武家与李氏的明争暗斗已有数年,从前实力无法相当,还可勉强维持和平 相处局面。如今武家羽翼渐丰,是该出露锋芒的时机了,若再不动则有被灭全族 的危机。以一族而与皇室斗此非明智之举。除非有人能抗过皇令。 “如此看来,武后登基根本是形势所逼,无以选择之事。” 钦九州已经用十年的时间铺垫好了所有的一切,剩下的便看当今武后的决断, “这便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道理。” 好可怕的谋略,十年的时间策划一场阴谋,他在与当今圣上斗,他在与天搏。 “你以为这会让当今武后快乐起来吗?”不是不信他的谋划能力,她在寻找 比她自己更了解武则天的人。 钦九州绝不介意在她向前表现自己,这也是十年复仇的一部分,让官场之人 后悔没用他的复仇计划,“武后不快乐的原因源自心中烦恼,她所烦之事其实很 简单,尤非是武家与皇室的争端。在她身边鼓动她改朝换帝的人绝不在少数,只 是这个决定对她而言有些困难,她被自己的心捆住了手脚,所以她才会挣扎在烦 恼中,找不到最初的快乐。” 句句命中她的心情,李夫人该为他的聪慧而喝彩——如果她真的只是李夫人, 她倒确实可以如此,“免死令武后可以给你,只是你要它何用,我可以代问吗?” 他计划了十年,现在才来担心生死未免太晚了一些。 被她这一问,钦九州的眼神不自觉地瞄向木门之外。习惯了隔着纱幔看人, 他甚至能透过木门在心中描绘出豆蔻的身影。 无须更多的言语,李夫人全明白了。拿起几上的笔墨,她快速写下免死令, 盖下皇后印鉴,甩给他用来保豆蔻生死的契据。 “钦九州,告诉民妇。你认为你所出的计谋真的能帮当今武后找到快乐吗?” “除此之外再无它法。”他的口气如铁杵磨石般刺耳却坚实。 李夫人走到门口,本想直接跨出的脚步又顿了顿,“想知道十年前圣上为何 会摘去你状元的头衔吗?” “因为我脸上红色如莲般的胎记。”十年来,他一直为它所困,遂从不以真 面目示人,除了豆蔻,所以才说她是特别的。 “你的胎记毫不丑陋,加诸在你的脸上反而更显出仙气。”李夫人再平淡不 过的语气将要在钦九州平复十年的心上划出点点涟漪,“你入朝面圣的前一夜圣 上做了一个离奇的梦,在梦中,李家江山为女子所夺,他无颜见历代列祖列宗。 最令他担心的是,辅佐女子登基之人左脸上便飘荡着一朵绝尘红莲。” 这才是十年前他被罢黜状元头衔的真正理由,正是这番开始逼着他提起报复, 发誓要毁了李家。于是,十年谋划换来今天的结局,他真的辅佐武后取代李家王 朝。 这究竟是造化弄人,还是天命难违? 聪明的他也难以明了。 “姑姑!” 沉重的声音在豆蔻身后响起,她慌忙站起身,首先见到的人便是武后,“你 们都谈好了吗?” 武后带着慈祥的笑容抚着她的手。“都谈好了,你准备准备,我让十三点尽 快找个黄道吉日,这就让你们成亲。” “成亲?” “谁?她和钦九州?” 慕四海和豆蔻同时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盯着武后,她和钦九州关在房中如此 之久,难道就在谈豆蔻的婚事? “是呀!”武后得意洋洋的姿态不像是一国之母,反倒像媒婆一般,“钦九 州可是难得一见的好男人,能嫁给他是你的福气。我说豆蔻啊!你就趁着我留在 九州园之际,快些与钦九州完婚,我也好亲自为你们主婚,全当是尽到姑姑之责。” “什么?嫁他?”豆蔻的眼睛瞪得比灯还大,“我什么时候说要嫁……” “你说武后若来,你便嫁我为妻。” 钦九州不知何时窜到了豆蔻的身旁,斗篷下的流苏蹭着她的颈项,有点儿麻 麻的痒。她想要伸手推开他,他却凑到她的耳朵前,他所说的不是有关成亲的甜 言蜜语,而是二人打赌之契约。 十三点和慕四海将二人团团围住,等待的只是豆蔻无论如何也要点头的回答。 被人逼的感觉真差,只是遇到他这种无赖实在太无奈,她也只好应下,“全凭姑 姑做。” 干吗弄得如此不情愿的样子,他的条件很差吗?他都已经为了她放弃自己做 皇帝的计划,还要了一张免死令,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不满意你没说爱我——豆蔻憋着一口气死也说不出如此丢脸的话。 十三点倒是挺开心,能躲开皇宫的纷乱,他没道理不对成亲之礼上心,这就 算起了黄道吉日,“武后娘娘,三日后就是吉日,咱们不如快马加鞭赶紧将喜事 给办了吧!” “新郎官,你看呢?”武后多少还要尊重新郎官的意思吧! 钦九州此时反倒没了园主的架子,迎风而立,他随意地说道:“一切全凭您 做主” 有他这句话,半个时辰之后整个九州园顿时沉浸在喜气之中。 为了配合武后回宫之日,成亲当天他们赶了早吉时,匆匆拜堂,送走武后这 才双双回到洞房。 难得单独相对,钦九州摘去斗篷,露出完整如斯的脸庞,却只见他新上任的 夫人正在喜床上捧着荷包没完没了地嚼着美味的豆子。 “钦九州,你为什么要娶我?” “娶你一定需要理由吗?”他反问,却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已的行为,她是十 年间他惟一愿意以真面目相示的女子,娶她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 她不理他的问题,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手轻扶着他的肩膀,“姑姑走了?” “她该走了。”大明宫里的争斗已经开始,她再不回去失了半壁江山,可就 …… 豆蔻的指尖轻抚他左脸上的红莲胎记,指甲刮上那片红,她似在刮自己的心, “你的复仇计划成功了?我是说,你利用武后为你向圣上复仇的计划进行得很顺 利?” 她知道?这也不奇怪,长年生活在宫里,每日面对宫中的明争暗斗,她的观 察力早被磨砺出来。身为武后的亲近之人,她想知道并不难。既然所有的一切已 经了结,他不介意告诉她实情。 “我花了十年的时间完成自已的复仇大计,既然我不能取代李治为帝,武则 天抢去他的一朝江山也不坏啊!至少这符合了李治当年的梦兆,也不枉他夺去我 的状元头衔。” 豆蔻轻轻淡淡地笑着,像一朵飘逸在风中的花,“你认为你成功?在你看来, 所有的一切都进行得很完美,都在你的计划之中。你以为你是神,你掌握了天下, 你甚至掌握了别人的人生。” 她的激动源自何处?钦九州不明所以地瞟向她,“你怎么了?” “如果复仇的代价是娶我,你也愿意吗?” 话从何来?钦九州第一次发现这世上居然有他弄不懂的东西——女人心。他 娶她,因为她是这世上惟一敢撩起他的纱幔,面对火莲的女子。他不谈爱,不论 情,只说能与自己相守一生的人。 “咱们休息吧!”即便他是中原大才子,即便他能够谋算世间万物,对新婚 之夜该有的期待,一点儿也不会少。 休息?休息好啊!休息之前——“咱们来说鬼故事吧!”豆蔻跳到他的身旁, 趴在他的耳边说着那熟悉的鬼故事,“从前,在深深的墙院里锁着一对姐妹……” 对已经听过一遍的鬼故事,钦九州显得意兴阑珊。如果说完鬼故事可以让她 安静地入睡,那就说吧! “姐姐每日练功、受训,为了有一天能成为最优秀的杀手,以报主人养育之 恩。而妹妹呢!娇小可爱,即使什么也不学,不付出任何努力同样受到众人的营 爱。姐姐想,如果有一天她能跟妹妹换个活法那该多好。于是……” “有一天晚上姐姐去了妹妹的房间,她和妹妹睡在同一张床上,将病弱的妹 妹踢下床去。天寒地冻,体弱的妹妹在冻了一夜之后,一命呜呼。第二天早上姐 姐醒来的时候,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从此以后,姐姐抢去了妹妹所有的宠爱, 她以妹妹的身份活在这个世上,甚至进入宫中,受到皇后的宠信,被众人当成高 贵的郡主一般宠着。其实,她只是一个抢了别人幸福的小偷,一个为了荣华富贵 不择手段的杀人凶手。” 飘忽的声音从房梁顶端冒了出来,那是跟了他十年的人,钦九州即使不看也 明白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谁。 “你来干吗?”钦九州无意识地挡在了豆蔻的面前,他用身体护住她,阻隔 她和慕四海的直接交集。 慕四海手握重剑,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向豆蔻,脸却对着钦九州,“与你相同, 为了复仇我也等了整整十年。所不同的是,你的复仇计划是向李治讨回一个公道, 我却是要为妹妹报仇。” “不要告诉我,你报仇的对象是我刚娶进门的新娘。”当年慕四海跟随他人 住九州园就是为了寻找适当的机会,为自己死去的妹妹报仇,钦九州没想到这仇 竟然就在他的身边。他惊愕地看着豆蔻,想要找到可以为她洗脱嫌疑的方法,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告诉我!” 慕四海连这最后的解释机会都不肯给她,他要拉回钦九州,绝不能让他被这 心肠歹毒的女人给骗了, “钦九州,你知道武后交给这女人最后的任务是什么吗?” “任务?钦九州看向豆蔻,”你来到九州园除了为武后寻找快乐,还有其他 的任务吗?“ 豆蔻不回答,却拿眼盯着站在一旁等着看戏的慕四海,“你背叛姑姑?别忘 了,你可是……” “武后派来监视我的死士,从十年前你跟着我开始就是为了监视我,随时向 武后汇报我的行踪和一举动。” 钦九州语气中的感慨大过惊讶,慕四海反倒被他给吓着了,“你知道?” “我不是傻瓜,当我发现武后如此了解我的每个行踪,再回头看过往,不难 发现九州园内能如此了解我的人除了你再无其他。” 慕四海觉得害怕,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想来这几天钦九州随时有机会杀 了他,但他终究没有动手。是念这十年的友情,还是觉得复仇成功,无须再添麻 烦?想要知道答案,前提是他要替妹妹报仇。 “钦九州,你自以为很聪明,你可知道武后交给这女人最后一个任务是什么?” “杀了你。”不用逼供,无须狡辩,豆蔻自己招供。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多出 了一把匕首,锋利的顶端对着她的新郎,“武后说,你这样的人活在世上总有一 天会坏了她的大事。而且你帮她寻找快乐的方式乃大逆不道,无论如何你不能再 活在这世上。” 这些都在理,在钦九州为武后出主意的那一刻,他就预计到这种可能性,只 是他没想到下手的人竟然是她。 “也在理,这世上能进入九州园,走到我身边的人就只有你。你下手成功的 几率最大,武后想得极周全。”他无视她手中的匕首,反而步步为营,直走到她 的身旁。“ “我该杀了你的,这是我的使命。”豆蔻浅浅地笑着,像朵小花在晚风中摇 曳。几乎是转瞬间,她手中的刀直逼向他的喉,身体却奇异地挡在了他的面前, 那速度快得让人来不及想象。 她会武功,这是钦九州始料未及的。好在慕四海比她的速度更快,错开她手 中的刀,他的剑擦过她的脸,流下醒目刺眼的血迹。 钦九州感到自己的头脑开始打结,一向自诩聪明盖世的他竟然发现自已丝毫 不了解身旁的人,似乎所有的一切都超出丁他的想象。他以为她下不了手的,他 以为她对他有情。 原来一切皆是天命。 豆蔻显得异常平静,她似乎早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她的手握着垂在身 边的荷包,从里面掏出一颗颗圆圆滚滚的豆子放在掌心里玩弄着。坐到喜床边, 她的头埋入掌中。 “你不该这样做的。”钦九州推开慕四海手中的剑,走到她的床边半蹲下身 子,“只要你不出手,我可以当做所有的事都没发生,我甚至可以为了你阻止慕 四海的复仇计划。” 豆蔻惨白着脸,无所谓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钦九州, 你记得鬼故事对吗?可你知道……那不是什么鬼故事,那是发生在我身上最真实 的故事。 “就像我告诉你的那样,我的亲生父母早就死了,我是被领养的孩子,我有 个新名字叫‘豆花’。 在那个家里还有另外两个孩子——豆蔻和豆芽。豆芽是家中惟一的男孩,他 被大家宠坏了,总是喜欢欺负我。可是,他很疼自己的妹妹。“ 她迷蒙的眼睛看向慕四海,看到的却是他手中紧握着的剑,“我希望有个疼 爱我的哥哥,我每时每刻都在幻想,可是我不是豆蔻,我是豆花。好在真正的豆 蔻她很粘我,有什么好东西都与我一同分享。虽然我们俩在家中的地位不同,又 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她真的把我当姐姐一般看待。” “可你却害死了她。”慕四海的指控尖锐而锋利,像刀片一般丝丝入里,割 伤她的同时,也逼迫自己面对从前的往事。 豆蔻没有狡辩,沉默地应了下来,“那一夜,我只是想和她睡在一起。她生 病了,我想陪着她,我没有想要害死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就再也没有醒来。”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吗?”慕四海不相信,说什么也不能相信,“她甚 至还没出殡,你就取代了她的位置,以她的身份被迎进了宫中,做了武后的亲信。 这一切你又如何解释?” 解释?十年的往事谁又能解释,对于一个八岁的女孩,很多事情根本无法选 择。 “娘……你娘迫不及待地想借着儿女与武后的一脉血缘登上荣华富贵之路。 你可知道她为什么要收养我?因为她的亲生女儿,真正的豆蔻妹妹体弱身虚,根 本没有进入宫中的可能。她做了一个大胆的举动,让我以豆蔻的身份进入宫中, 为的就是让豆家从此步入王侯之列。这根本是早已作好的决定,也是让我进入豆 家的目的。所有的一切,我全无选择。” 一句全无选择就能掩盖这十年的仇恨吗?慕四海即便依了她,他手中的剑也 不会依,“你可知道,就在你进宫的当天,我就面见了武后。你又可知道,我早 在十年前就将你的真实身份全都告诉了武后,你不过是个小丑,被武后利用的小 丑。” “你又是什么?”豆蔻褪去软弱的外套,冷静的感觉锋芒毕露。 “为了复仇,你接受了武后的条件,更名慕四海以密探的身份入住九州园。 在我进入九州园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肯定你就是当年的豆芽。你斜着嘴角 笑的样子一点儿都没变,从前你每次欺负我的时候都会那样笑。只是你早已不是 你自己,你只是……” “不!不只是你,我也是,你知道吗?在你不断欺负我的过程中,我也暗暗 发誓,总有一天我要成为高高在上的郡主,到时候我就可以欺负你,就可以大胆 地向你复仇。我们都是武后手上的一颗棋子,谁也逃不过被摆布的命运。” 这是一道用复仇圈成的围墙,她、钦九州和慕四海,他们三个人被心中或多 或少的报复心勒索,谁都无法解脱。 钦九州沉默地坐在她的身旁,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应该说他不知道该拿她怎 么办。对一个肯为了武后的命令向他行凶的女子,他不知道她还愿不愿意与他共 度此生。 手背上留有一滴血,那是她的,她脸上被剑所刺的伤痕看起来很深,血流个 不停。他想拿手心贴上她流血的脸,却被她苍白的容颜所骇,“豆蔻……” “叫我‘豆花’吧!”一方面是娘的命令,一方面是她对豆蔻的歉意,她逼 着自己伪装了十年,连豆蔻喜欢吃的豆子她也随时放在腰间的荷包里。在这生命 的最后时刻里,她想做回自己。 费力地抬起头,她看向守在旁边,剑不肯放却又没有杀她的慕四海,“豆芽。” 这久别的称呼让慕四海的心徘徊难安,他几乎忘了真正属于他的名字,虽然 它土得掉渣,“你有什么遗言要说就快点儿,等我的剑出鞘你可就再也没有机会 了。” 他对她还是那么凶,像小时候一样。被他欺负了那么久,她一点儿反扑的余 地都没有,“你要是真的想报复我就快点儿,迟些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豆……花……”看着她坐在喜床上的身体摇摇晃晃,钦九州到底还是忍不 住,伸出手来扶住了她,“你……” 她的背上怎么插着东西?难道她…… 手扶住她的肩膀,他按下她的身子,想也没想地看向她的背部。两支箭毫无 规则地插进她的肉体中,红色的喜服被血染得湿漉漉的,入眼不见血色,空气中 却全是血腥味、原本拼命支撑的身体瘫软在他的怀中,她真的再也坐不直了。 “钦九州……” “别说话,我去叫大大。” “来不及了。”她喃喃低语,沉重的眼睛想要合上,却害怕自己再也睁不开, “知道吗?我为武后寻找快乐,可是我直到今天才明白,快乐是要放下仇恨做回 自己——答应我,别追查射箭之人,也别怀着报复之心。你是九州园主,你心怀 天下,你该有广阔的胸襟……你该……娶更好的女子……” “说什么傻话?”钦九州捂住她的嘴,却捂不住她不断流出的血,“你是我 娶进门的妻子,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那就续弦吧!”她揪住他的衣衫,不喜欢手中空荡荡的感觉,能抓住某样 东西,死也瞑目,“谢谢你……虽然你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娶我,但我知道, 你真的很想与我共度此生……谢谢你……” 血不断地从她的喉中滑出,他惊慌失措地替她擦着,却怎么也擦不尽,“我 替你算过命盘,你会活到头发斑白的时候,你不会……”她的手蓦然滑下,钦九 州在空中接住了它。 他撒了谎,他根本无法算出她的命盘,他无法算出所有与自己生命息息相关 之人的命盘。 “来人——” 抱着她软弱无力的身体,他疯了一般向外冲去,忘了戴上斗篷、忘了掩去左 脸上的红色莲花胎记,更忘了掩饰对她的全部心悸。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