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啊——” “啊一一” 朱二胖子和小猴子窝在窗根底下,动也不敢动、两个人你瞧瞧我,我瞅瞅你, 越发感到头皮发麻。 小猴子到底年轻,禁不住那惨烈的声音对耳膜的纠缠,率先将恐惧问出口: “拿针在舌头上扎来扎去,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有那公子在里面守着小姐,不会有大问题的……吧?”朱二胖子最后的那 个“吧”字动摇了他的信心。 让他们更加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屋子里不仅传来小姐凄惨的呐喊,顺带还伴 着那公子惨痛无比的哀鸣?难道他们俩的舌头同时受摧残吗?不太可能吧! “痛——” “疼——” 第一声痛叫发出的不是很清楚,因为蔡刀伸出的舌头汇扎着针,她无法准确 地发出每个音。第二声“疼”那可让人听得真真切切,因为赋秋疼的不是舌头, 而是手。 他的手被蔡刀掐在熊掌里,她每被扎一针就死命地捏他的手一下,以此将疼 痛感传导出去。结果她的痛觉得以发泄,他的左手却被捏得青紫淤血。估计一觉 醒来,他能看到最鲜活的猪蹄。 这一夜,漫长得让人感到好似在受煎熬。好不容易结束了这场酷刑,赋秋却 怎么也睡不着。羿江愁去给夫人写信,虽然两个人不能每天守在一起,他却坚持 每天给她写封信,不管忙到多晚,都要写完信再睡。 他的夫人却不是每日都有兴致提起笔来给他回信,往往三五天鸽子才落到羿 江愁的窗前一次。信也短得吝啬,寥寥几行字,不外乎家里、药铺最近发生的大 事,未了都是“事已圆满解决,勿念”。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写信?赋秋不明白。他看到身边太多的夫妻以他们各自的 方式相守情爱,以他爹娘来说,他爹曾是武林盟主,却为了他娘甘心当个被老婆 揪耳朵的“惧内”,成天唠唠叨叨,不外乎叮嘱娘吃饱穿暖,小心身体。就连他 们姐弟俩也是随母姓,仿佛与父亲毫无干系。爹倒也不介意,照例被娘欺负了二 十五载。 再说姐姐凉夏,分明是个惹事闯祸的主。她每日活在惊喜中,却让身边的人 紧赶着为她收拾残局。若不是被她欺负了那么多年,赋秋也不会如此害怕背着包 袱上路。可偏偏宛狂澜——他那个英明一世糊涂一时的姐夫就是相中了她,大义 凛然地背上这个包袱回家,偶尔气急了凶上两句,晚上就被迫卷着被子睡书房。 来日,还得买些好东西借着女儿的名义行贿老婆。 这就是夫妻之情吗?这叫什么夫妻之情? 赋秋不明白,他更不明白为何会在这样一个月圆之夜想来探讨婚姻。刚才蔡 刀被扎下第一针,痛得眼泪横流的时候,他莫名其妙就主动握紧了她的手。不敢 被她捏得如何痛,如何惨重,他都没想过要松开。 这种感觉很奇妙,真的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缠。仿佛冥冥中有条红线系 住了他们俩的手腕,再也无法分开。从此后,痛苦、烦恼、欣喜、无忧全都一齐 享受。 那感觉……很像夫妻。 “你美随(你没睡)?” 被扎了针的舌头不太灵光,赋秋轻易听出这是蔡刀的声音,整个“烂菜楼” 就她这么一个不像姑娘的姑娘。 “你累了一天了,怎么不去休息?”告诉自己:我这不是在关心她,我只是 不想在心绪不够稳定的这一刻面对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舌头的关系,今晚的蔡刀显得安静了许多。因为宁静所以 她的身上多了几许难以预料的神秘,因为神秘所以才更突显她的魅力。 她安静地坐在他的身边,望着头顶那轮圆月。感受到身边他的气息,更注意 到他有些红肿的左手——是她的熊掌捏出来的效果。 “同吗(痛吗)?” 她艰涩的发音让他想了一下才能回答:“你问我的手痛不痛?呃……还好!” 活了二十二年,他没受过什么苦,除了需要帮姐姐收拾烂摊子以外,他很少有受 苦受难的机会。所以偶尔来这么一次,虽会出奇得难忍,倒也是一段难忘的记忆。 就像现在,他曾幻想过自己未来的妻子该如何美丽动人、知书达礼、冰雪聪 明,总之就像那广寒宫的嫦娥。可如今,陪他看嫦娥的女子却有着母熊一般的身 材和同样粗壮的神经。 蔡刀没有女儿家的娇羞,她直接捧起他的手端详着看了半晌,方才唧咕起来: “虫底卜挖病块复下下,明找就嚎呢!(从地下挖冰块敷一下,明早就好了)。” 她对这方面的受伤似乎很有经验,赋秋的眼睛停在自己的手上,无意间看到 了她放在下方的手。手心、手背密密麻麻层叠着无数的伤口,让人看着心慌又心 痛。 “这都是学厨的时候弄伤的?” “嗯哪!” 他反托住她的手,两只手交叠在一起,很久没有人说话。 从小到大,爹只会注意她菜做得如何,绝不会问地手上的伤是怎么弄的。若 是她手上的血不小心滴到菜里坏了菜的味道,更会引来爹的一顿呵斥,重则被关 进柴房里不给饭吃。 大概就是从那时开始,她的味觉开始退化,等到爹死后,她接手斓彩楼的时 候,她的味觉已经退化得差不多了,做每道菜放调料的多少,全都是根据经验和 感觉。时间久了,连她自己都忘了那种感觉,所以会做出全套“怪味鸡宴”也是 有来历的。 她十九岁了,因为过分粗壮的外表,无人敢上门提亲,惟一肯娶她过门的汤 贵还一副跩到二五八万的模样。相比之下,赋秋是第一个对她好,却没有任何要 求的男子。 她有点儿怕,怕有一天他知道真相后会生气,更怕他不再对她好,她会受不 了。若能保持无知的幸福,她情愿做一个傻瓜。 如果……如果她的味觉永远都无法恢复,他会不会陪她一辈子? “別对咱太号,咱怕自激悔矮上你。” 她吐字不准,他全当没听见。偏生他心如明镜,清楚地知道她想说的是: 别对我太好,我怕自己会爱上你。 该扎的针全都扎完了,羿江愁留下调理的药方打道回府,说是等过段时间再 来复诊。其实他是舍不得老婆、儿子,赶着回家呢! 羿江愁这个大夫走了,那赋秋信不过“烂菜楼”那两个粗手粗脚的伙计,亲 自弄了火来熬药。他严格按照羿大夫的吩咐,照三餐饭给蔡刀煎药,非把三碗水 煎成一碗药才端给她喝。 “蔡刀,喝药了!”相处时间长了,他懒得叫地“蔡当家的”,索性“蔡刀”、 “蔡刀”地叫起来。反正这个名字再熟不过,叫起来一点儿也不拗口。 闻到那熟悉又恶心的汤药味,蔡刀下意识地皱起鼻子。她失去了味觉,却没 丧失嗅觉,这么难闻的味道,她想忽略都不行。“又要喝药?” “那么痛苦的针灸过程你都忍受下来了,这小小的汤药算什么?快点儿喝吧! 喝呀!”赋秋将汤药端到她的嘴巴旁。天知道,他活了二十二年,连姐姐凉夏都 没享受过这种待遇,蔡刀应该感动得痛哭流涕才对。 她倒也知冷知热,忙接过汤药放到嘴边。眼见那深黑色的液体就要流进她的 唇舌之间,她突然停了下来。“有点儿烫,咱过会儿再喝。你不是要研究那本高 价买回来的古籍吗?快点儿去吧!” 赋秋本想拒绝,手中的折扇转了半圈,他忽然感到自己对蔡刀的关心有点儿 过了男女界限。这里毕竟是她的闺房,虽然她对男女之间的礼节一概不论,若要 传出去,还是会坏了她的名节。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让人家误会他对一头母熊感 兴趣,此地着实不宜久留。 “那我先回房,你一定要把这碗汤药喝下去哦!” 她点头答应,目送他退出她的房门口,她反手插上了门,端起桌上那碗深黑 色的汤药就要从窗口倒出去。蔡刀的手刚伸出窗去,只觉背后有双手轻拍她的肩 膀。难道说赋秋没走,他知道她的意图? 完了!彻底地完了! “那赋秋,咱不是故意浪费你的心意。咱是害怕一旦恢复味觉,你就会离咱 而去。” 事情都到了这一步,再瞒下去只是罪上加罪。这几日,赋秋尽心尽力为恢复 她的味觉而忙碌,她的良心早已全面觉醒,她不能再继续欺骗他,否则即使恢复 了味觉,她也会失去做人的勇气。 “咱知道,你之所以对咱那么好,是因为你心中内疚,总觉得咱失去味觉是 你的无忧酒造成的后果。其实不是的,咱从十五岁起味觉就开始退化,三年前已 基本丧失味觉。所有的一切都跟你无关,咱是想把你留在斓彩楼,想让你帮咱重 振家业,所以才这么说的。” “咱知道自己很自私,但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斓彩楼倒了不要紧,咱大不 了嫁给汤贵那个坏东西,可朱二胖子和小猴子不能跟着咱吃苦、受罪,他们需要 一个家、所以无论如何,咱也要把你留下来。让你帮咱这个忙。你的大恩大德咱 永世难忘,咱……” “你能不能不要一口一个‘咱’,姑娘家的这样说话,实在是太难听了。” “哦!”蔡刀应了一声,不对啊! 赋秋的声音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清脆,他因为太生气而变成女子了吗?她真的 是罪魁祸首啊!居然把中原三大才子之一的那赋秋气得变了性,她可怎么对得起 那家的列祖列宗,大唐的朝廷上下,中原的黎民百姓啊? 战战兢兢地偏过身子,她的心“咯噔”一声掉到会悬崖底下,赋秋不仅声音 变了,连身形都变得纤细了? “咱……咱不是故意要说‘咱’的,这只是常年以来的习惯,你……你别介 意,那赋秋。” “我不是那赋秋,我是那赋秋的姐姐。” 蔡刀猛地转过身,正对着面前衣着华丽,外表柔弱、细腻的女子。“你就是 那赋秋说的那个麻烦精——那凉夏?” “承蒙他夸奖。”惹麻烦是那凉夏的特长,她勇于承认,“你就是街头巷尾 谣传的‘烂菜楼’的当家的——蔡刀?”这个名字起得太好了,听一遍再难忘记, “那个缠上赋秋的母熊?” 她的话残酷又无情,蔡刀庞大的身体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刚才她的招供那凉 夏想必是全都听清了,这下她可真是死定了。 “咱不是故意要缠着他的,实在是斓彩楼……” “快变烂菜楼了,对吧?”赋秋那小子天生背包袱的命。本以为把她这个专 惹麻烦的姐姐丢给宛狂澜就能一生无忧,不想没快乐几年,包袱又来了,还是狗 熊级别的包袱,重得足以压死他。 他该撕碎手中的折扇丢在地上用力地拿脚去踩,然后拿头拼命撞墙,嘴里以 哭丧的音调喊着:命啊!这都是命啊! 那凉夏坏心眼儿地想着赋秋落魄的下场,她就是见不得赋秋活得轻松,谁让 她从小时候起就习惯欺负他了呢! 瞧着眼前这个柔弱女子阴晴不定的表情,粗壮如熊的蔡刀也不禁打起冷颤来。 她不懂,赋秋的姐姐明明看上去弱弱小小的,为什么给人的感觉竟是不寒而栗? 赋秋不常提起姐姐的事,往往刚提到就索性闭嘴,万般痛心的模样。 哦!她明白了,赋秋一定很心疼他的姐姐,看上去那么柔弱娇小的女子就是 惹人怜惜。可惜啊!可惜她生来高壮粗大,一辈子尝不到被人怜香惜玉的感觉。 “那小姐……” “叫我‘宛夫人’好了。”凉夏喜欢这个称谓。这意味着她惹下的所有麻烦 都可以名正言顺地交给宛狂澜帮她收拾,自己全然不用操心。 瞧她那尊贵的气势,蔡刀有种大难临头的恐惧,“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咱不会再缠着那赋秋,咱会把事情的真相,包括咱失去味觉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 地告诉那赋秋,咱不会再让他背包袱。” “为什么不让他背?” 凉夏一本正经地纠正起她的说法:“你难道不知道吗?赋秋就是为了背包袱 才降临到这世上,他的肩膀注定要挑负人间所有的悲苦,他的出生就是为了让周 遭的人过得更无忧,否则他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我告诉你呀!你尽管放心大胆 地把包袱让他背,我支持你,坚决支持你。” “呃?”她真的是赋秋的姐姐凉夏吗?蔡刀眼中的凉夏渐渐起了变化,身形 娇小的凉夏就像一只变幻成猫咪的魔女,天知道她有多大的法力。 抛开蔡刀惊愕的眼神,凉夏认真地为这项让赋秋心甘情愿背上永久包袱的阴 谋做筹划,“咱们这么办……” 她凑到蔡刀耳边描述着自己的整盘计划,随着蔡刀越放越大的瞳孔,这项阴 谋的可怕之处也开始暴露出那凉夏的惹祸功底。 别被看上去娇小、柔弱的女子骗了,尤其是有着上等武功的美女——这是从 赋秋出生起,姐姐为他上的第一堂课。 从此,他对美女有了免疫力,母熊在他的眼中反倒有了可爱的魅力。 “这是做给我吃的菜?” 那赋秋狐疑地盯着眼前这盘浑身冒着酒气的鸭子,醉意正在无形中酝酿勃发。 他虽是无字酒庄的庄主,但酿酒的事全由姐姐凉夏负责。她是天生的酿酒仙子, 有着千杯不倒的本事,更是品酒、制酒的高手。若不是有真才实学,也不会被向 来要求严格的武后娘娘封为三香之“酒香”。 相对于姐姐酿酒的奇才,赋秋只是在管理酒庄运营这一方面比较出众。对于 酿酒的事,他完全不行。谁让他天赋奇差,名副其实的“三杯倒”。 今日蔡刀居然特意做了一只“醉鸭”,这些用酒做的菜他倒是尝过不少。大 多是酒过味香,绝不醉人的酒气,可蔡刀制的这道菜迎面就是扑鼻的酒气。像是 喝醉酒的醉汉站在你面前,让你想不晕都难。 瞧他愣了半天神,就是不动筷子,蔡刀忍不住催促道:“既然要准备无忧宴, 你好歹帮咱试试菜吧!也不枉费咱忙活一场。” 试菜?这无可厚非,可让他试下这盘纯粹是酒泡出来的醉鸭,醉的人就该是 他了。他可不想在她面前出糗,说什么也不行。“你在做醉鸭的时候到底放了多 少酒?” “三杯。”回答他的时候,蔡刀的眼不自然地避了开来。 宛夫人说三杯酒就能让赋秋醉倒,她们便可以名正言顺地造就酒后乱性的事 实,逼着他非娶她不可。可惜失去味觉的蔡刀拿捏不准分寸,将宛夫人带来的三 瓶无忧酒通通倒了下去。他应该尝不出来……吧? 除非他也失去味觉,否则萦绕了满屋子的酒气,他怎么可能尝不出来?只是 他不明白,为什么她会突然想起做这道酒味浓重的醉鸭。潜意识里,才子的聪慧 让他觉得这其间有什么阴谋。 “酒后乱性”这一招似乎有点儿不起作用,蔡刀忍不住拿眼往房梁上瞟—— 宛夫人,下面该怎么办啊? 笨熊!快使出第二招:美人计! 真的要使? 你想让“烂菜楼”变废墟楼吗? 那就……那就使吧! 蔡刀豪气干云地将双于放到衣衫前襟,按照宛夫人的指示,她这就要撕开胸 口的布料露出诱人、妩媚的身段。不幸的是,她穿的是用于上灶台的粗布衣裳, 最结实的那一种,使出吃奶的劲儿,她也只是止衣裳裂了一道小得几乎看不见的 缝。 天呀!怎么会出这种乌龙状况?梁上的宛夫人简直要哭了。 今晚的蔡刀行为举止很是奇怪,赋秋一头雾水。“你在干吗?” 正在认真执行宛夫人计划的蔡刀想也没想,熊熊地向他坦白—— “撕衣裳。” “撕衣裳做什么?” “勾引你。” “勾引我做什么?” “你不肯醉倒。” “我醉倒做什么?” “酒后乱性。” 完了!这一次彻底地完了,都说不该跟笨熊合作的吧!这不是自讨苦吃嘛! 梁上的宛夫人无奈地抹了一把脸,她有一种自掘坟墓的感觉。一双美眸四下探索,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溜出去能逃得快点儿,这是个严肃又难解的问题。 “那凉夏——” “咚”的一声,宛夫人直接从梁上掉了下来,这是最快逃离的速度,连如何 逃,从何逃都不用思考。 宛氏凉夏不怕死地掏了掏耳朵,吧唧着嘴抱怨道:“吼什么吼?我的耳朵好 得很,你小小声地说,我能听见。” 她还狗胆跟他抱怨,连酒后乱性这种馊主意都能想出来,还胆敢教蔡刀付诸 行动,她真是不怕死啊! 把蔡刀抓到凉夏的面前,赋秋信奉“捉贼拿脏,捉奸在床”一说。“那些破 主意是不是她给你出的?” “你怎么知道?”不愧是中原三大才子之一的那赋秋,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 况下居然就能猜出那些主意是宛夫人出的,而且还能立时三刻将她“吼”下来, 好厉害!实在是太厉害了! 笑!她还敢笑?蔡刀一向都是无知得朴实又可爱,从来不会被训还敢傻笑, 这都是被姐姐那个麻烦精带坏的明证。 “她要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你傻啊!那可是关乎你自己的名节,万一我 占了你的便宜,而我又不愿意负责,你打算怎么办?从‘烂菜楼’上跳下去吗? 我担心你不是摔死的,而是被破烂不堪的‘烂菜楼’压死的。” 他气得口无遮拦,蔡刀不知所措地用手心去抚摩刀柄,“她……她是你姐姐, 所以咱……” 就因为那凉夏是他的姐姐,所以惹出的麻烦才更为可怕。从小到大,这方面 血的经验教训还少啊? 赋秋手中的折扇不停地扇动着,这一次可不是为了配合他才子的形象,纯粹 是因为烦躁而汗流浃背,不来点儿凉风他就要爆炸了。 “那凉夏,你跟我作对是不是?竟然想出这种馊主意,你不是不知道我…… 我……”我三杯就倒,万一真的栽在那头母熊掌上,他有何面目做回风流才子 “那赋秋”? “谁让你不帮我照顾女儿。”凉夏这是在借机报复。 就因为他不肯再替她担着包袱,她竟然想出这等恶质的方式来整他?她到底 是不是他姐姐?怎么比后娘还恶劣? 赋秋又气又急,已经完全到达了极至。他“刷”地收起扇子,冲着凉夏扯着 嗓子,毫无形象地喊道:“不管是什么样的包袱,我都不愿意再背。包括‘烂菜 楼’,包括……她!” 咣当—— 六把菜刀在同一时刻掉在了地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蔡刀,你起床了没有?” 清晨曙光乍现,难得早起的那凉夏——她更喜欢別人叫她“宛夫人”——凑 到了蔡刀的窗根底下。 蔡刀没吭声,她早就起来了。这十六年来,她已经习惯了每天早起练练刀功, 练练体能,再去菜场挑选新鲜的食材。这种生活或许再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若是那赋秋真的不肯帮斓彩楼出谋划策,而她的味觉又恢复无望,那么用不了多 久,她就只好将“天下第一厨”的牌匾连同自己一起送给隔壁的璨汤馆。 她不想斓彩楼以这种方式结束在她手上,更不想顶着汤夫人的名头浑浑噩噩 过完这一生。 她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活了十九年,她至今仍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 她不喜欢做厨子,不喜欢每日每时每刻围着灶台转。想成为天下第一厨的人 不是她,是她爹。 她为了爹活了十六年,爹死后,她为了爹的遗言活了三年,熬了三年。她不 能让斓彩楼成了众人口中的烂菜楼,她之所以想承担这场无忧宴,也是为了不让 自己十九年的心血就此白费,更是为了挽回爹的声誉和蔡家的声誉。 她甚至不明白,爹活着是为了什么。爹之所以学厨是为了继承蔡家的衣钵, 他喜不喜欢围着灶台转,蔡刀不知道。她只知道,爹的厨艺没能成为天下第一厨, 其至没机会做御厨。他将自己达不到的梦想交给了她,强压在她的身上,以爹的 名义强迫她不能拒绝。 难道说爹活着就只是为了将天下第一厨的牌匾传给后代吗? 她不懂,她笨。 一直以来她心安理得地拿无知当幸福,直到昨晚,当那赋秋说他不想帮她重 振斓彩楼,不想背上她这个包袱的时候,她的脑袋突然前所未有地清醒了起来。 她清楚地看到自己和中原才子之间的距离有多远,她不喜欢如此聪明的自己, 她情愿继续当一只下懂情爱的笨熊。 只要……只要他肯背着她这个笨重的包袱一生一世。只要…… “只要你肯按照我说的去做,赋秋一定会对你另眼相看的。” 蔡刀被屋子里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腾”地站起身,力道之大让 那凉夏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大步。 “你……你干吗?我只是来送你几件衣裳,想把你打扮得更吸引人。”尤其 要吸引赋秋那小子。 蔡刀愣愣地看着凉夏手里米白色的衣衫,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这此衣衫看 上去好华丽,好优雅,真的是送给她的吗 “这些衣裳除了你,再没人有资格穿。”凉夏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过她的手 臂,先卸下她腰间的六把菜刀,随即手忙脚乱地为她穿上那套月牙白的衣衫。 半晌过后,凉夏满意地看着面前的蔡刀,嘴都笑歪了,“我的眼光果然没错, 这样打扮你,真的是再合适不过了。” “真的吗?”蔡刀不敢相信地低头瞅着自己,“这好像是男子穿的劲装吧?” 分明是闯荡江湖的大侠打架时穿的衣衫,怎么上了她的身? “这你就不懂了吧?”凉夏一副内行人的模样,“现在流行男装女穿,你就 是穿成这副样子才吸引人。等你穿着这一身,跟赋秋一同走在街上,肯定有很多 人会对你流露出倾慕的眼光。”而且都是小姑娘家——后面这句不说也罢。 这么美的女子说出这等话来,让人想不信服都难。可惜这么多年被人唤做母 熊,蔡刀的信心早已被当成熊掌烧了。她困难地点点头,全当是给凉夏面子。 “那……那赋秋会跟咱一起出门吗?” 上次去菜场买菜,走到半路赋秋就去了书肆,最后还闹个不欢而散。后来无 意间她听闻街上闹哄哄传着她死缠着那赋秋的谣言,说完全不在意,那是假的。 她更在意,赋秋会看不起她,会不愿意跟她走在一起。壮硕的身材与生俱来, 无力改变。她早已学会忽视它对她的影响,只是,这段时间她竟出奇得难以控制 自己的心情,是因为那赋秋的关系吗? “你放心,就是赋秋那小子邀你一起出门的。他说要带你去选些新的桌椅, 眼见着‘烂菜楼’也装修得差不多了,不添些新桌椅将来怎么迎接重要的客人呢?” 凉夏也觉得奇怪,赋秋那小子对古书的兴趣远大过逛街,他竟然会主动邀请蔡刀 去街上转转,连她这个亲姐姐都没享受过这等待遇呢! 蔡刀眨了眨眼,目光呆滞地凝视着前方。“迎接重要的客人?”她到现在尚 未恢复味觉,谁来当大厨招待客人。 矛盾!真是太矛盾了! 一方面,她希望自己的味觉能够恢复,好让十六年所费的功人得以展示。另 一方面,她也害怕,若真的恢复了味觉,她和那赋秋这孱弱的联系会就此断掉。 她该……她该如何是好? “好了没?” 那赋秋的声音偏巧在这一刻从门缝间传了进来,蔡刀赶紧收拾好心情,依旧 拿母熊的粗神经去应对他的询问。“来了!” 她猛地推开门站了出去,依旧是大刀阔斧的精气神。赋秋无意间抬眼望去, 顿时愣住了。她……她穿起男装,分明是豪气英雄的派头。这真的是蔡刀吗?莫 非他眼花? 他干吗这样看着咱?难道说咱穿成这样很奇怪?不管了,办正事要紧。蔡刀 撩起衣襟直往前冲,“傻站在这儿做什么?走啊!‘’ 走!这就走! 跟在迈着阔步,颇具英雄好汉级别的蔡刀身后,赋秋突然觉得自己……不像 个男人。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