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帅!实在是太帅了!” “要是能跟他在一起,那真是死也知足了。” 大街上的姑娘、小嫂子们唧唧呱呱乱成一团,恨不得拿眼神生吞活剥了她们 心目中的极品人物。当然,排除那激动的心情,她们的敌意也是不可小觑的,瞧 着吧! “那是谁啊?竟敢站在他的身边,也不掂掂自己的分量。与他相比根本是半 点儿魅力都没有,白在世上走这一遭。” “啊——那死鬼挡住我的视线了,我才不要看那团阿物呢!我要看极品男人, 他真的好有男子气概哦!” “根本是男人中的——男人!” 极品男人?男人中的男人? 那赋秋的眉头微微上扬,连手中的折扇也快变成一团。活了二十二年,他被 冠上的好名头无法计算,但被人称做是“极品男人”、“男人中的男人”,这倒 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难道说,最近因为天气炎热,皮肤晒黑的关系,他变得特 有男人味? 也不是说他平时没有男人味了,只是他习惯了耍着手上的折扇,没事再顺顺 两鬓的青丝。若不是见到蔡刀的第一天,他那飘逸的青丝被她手中的菜刀无情地 给毁尸灭迹,他至今仍有把玩青丝的习惯。 提起衣袖仔细闻了闻,男人味没闻出来,汗味倒是有点儿。 “那死鬼居然拿袖子遮住我的极品男人,要死呢!” 砰—— 赋秋心脏狂奔后骤停,他无法置信地回望那群姑娘、小嫂子,再顺着她们痴 迷的目光对上身旁男装打扮的蔡刀。 有些不愿意承认的事实被抛在了烈日底下,他……他……他的男人魅力竟然 比不上一头母熊? 老天,你有没有长眼? “咱脸上有什么吗?”蔡刀满心彷徨地偏过头对上赋秋的眼。 从她走出斓彩楼的那一刻起,她就觉得总有人在盯着她。是因为她和中原三 大才子之一的那赋秋走在一起吧? 她永远记得第一次和赋秋去菜场的时候,那些八婆、七姑是如何在她背后嚼 舌根的。她知道以她的熊样,绝对没资格与风流、洒脱的那赋秋肩并肩、大步走。 可今日她还就横上了,就跟那赋秋走在一起,她们怎么说吧? 走着走着,她发现不仅是那些爱惹是生非的女人们,连赋秋也时不时地偷偷 打量她。厨子有项基本功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是为了能在最短的时间 内做出最佳的菜肴。没想列这功夫竟然在这种场合上上了堂,蔡刀没做多想直截 了当地问出心中的疑问:“发生什么事了吗:为什么你和大家都看着咱?” “那是因为你……”赋秋正待找个好理由作答,路边突然传来一阵兴奋的尖 叫—— “他称呼自己‘咱’嗳!真的好有个性,好有男儿魅力哦!” 赋秋的解释被女人家的呐喊湮没,蔡刀再笨也听出了其中的道道。她郑重其 事地问道:“咱真的很有男儿魅力吗?” “这……”他该怎么回答?告诉她:不错,你比我更有男儿魅力——这样的 问答只会丟两个人的脸。 耶赋秋的头在经受着从未有过的折磨,活了二十二年,没有比这更难答的问 题了,而他的沉默却在无形中回答了蔡刀的疑问。 他觉得丟脸的答案并没能带给她喜悦,女生男相,注定今生孤独终老——奶 扔说的话,她努力遗忘,却在与赋秋的相处过程中重回脑中。 她怎么了?被夸得开心过头,傻了吗?从未见过如此沉静、多思的蔡刀,赋 秋反倒有些不习惯。没话找话不是他大才子的特长,现在也只好赶鸭子上阵。 “你一定很开心吧?被这么多人瞩目,你不常被人这样瞩目的……也不对, 以你的身形被众人瞩目应该是很正常的现象才对啊!”他都在说些什么啊?这不 是存心伤人自尊心嘛!他慌忙为自己做解释,“我不是说你的身材像熊,我只是 在形容你的身形比一般姑娘家,甚至是大多数的男子都壮了许多……” 天呀!越说味道越古怪,连蔡刀的脸色都变了几变。幸好今天出门的时候凉 夏将她腰间的六把菜刀抽掉了,否则他可能要伸出手摸摸自己的脖子,查看一下 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面。 虽说脑袋还在,但脑筋已经不转了。他急得真想哭,没想到才子就是这种水 准,他真的愧对“中原三大才子”之一的美名。 “蔡刀,我不是……” 他一语未了,就看见璨汤馆的东家正带着一帮家丁顿在他们俩跟前,为首的 汤贵更是眼珠不转地凝视着蔡刀,像在打量一道刚上桌的名菜。 “真的是你?” “是咱,那又怎样?”她叉着腰站在路中央冲汤贵叫嚷道。除了面对赋秋, 其余时候蔡刀的脾气依然跟熊无二样。她是为小姐洗手做汤羹的厨子,学不会温 柔做作。 任她对自己发着脾气,汤贵显然没能及时缓过神来,“你……你是蔡刀?” 会用“咱”称呼自己的姑娘,整个城里,除了她再没有第二个人。只是,没想到 换上男装的蔡刀竟会如此出众,美得让人挪不开目光。 她的美融合了女子的阴柔和男人的帅气,有着洒脱无拘的辽阔,让人心旷神 怡。她的美是脂粉装扮不出来的真实,更是割舍不下与生俱来的独特,看在汤贵 眼里简直比“天下第一厨”的招牌更具价值。 “还是那句话,你和‘天下第一厨’的招牌一起入我汤家,我吃点儿亏,将 璨汤馆更名为斓彩楼,保住你蔡家的声誉。”换言之,为了她和“烂菜楼”,他 堂堂璨汤馆的少东家情愿入赘。 “你有病,咱懒得理你。”汤贵的魄力,蔡刀没把他当正经,赋秋却吃了一 惊。 汤贵的让步是他做不到的,他怕背包袱。这一点他始终不改初衷,即便今日 肯帮她重振烂菜楼,也不意味着他愿意将自己的一生都折进去。 难得和赋秋一起出门,蔡刀不想浪费时间,拉着斌秋的衣袖就要走。他们手 臂相连的亲昵刺伤了汤贵的眼睛,他像个土财主似的叫嚷着:“我不想再浪费时 间,给你二天的时间,三天期限一到,若你还是不肯随着‘烂菜楼’一同嫁给我, 我就把你这三年来从我璨汤馆偷食材的单子拿上公堂——到时候你可别怪我心狠 手辣。” “告就告,你以为咱怕你啊?”蔡刀拉扯着赋秋的衣衫,装山很要好的模样, “那赋秋说无论出什么事,他都会陪着咱,咱才不怕呢!”他的确说过,在她恢 复味觉的这一路上,他陪着她——她心安理得地将他的承诺归结为无论发生什么 事赋秋都会帮着她,包括阻止她嫁给汤贵。 “咱说得对不对,赋秋?” “他可是中原大才子,无宁酒庄的庄主,他会管你那么些个闲事?除非他想 娶你。”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汤贵高傲地扬起了头。 无形中有一根弦绷在三个人中间,娶一只母熊?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如此沉 重的包袱他背不起。只因他的身上背着天下人的口舌,他不能娶一只母熊,因为 他是那赋秋。 赋秋懦弱地向后退了一步,他找不到前进的勇气。汤贵却意气风发地堵在两 人跟前,连蔡刀都被这突发状况给怔住了。 他们的对峙为街上无聊人士提了谈资,三五人凑到一起兴高采烈地议论着— — “看到没?那是‘残汤馆’的汤贵,旁边扇扇子的书生是号称中原三大才子 之一的那赋秋,他们俩居然为了一个男人对上了,简直不可思议嘛!” 周遭哗然而起,“咦——两个男人为了另一个极品男人干仗,好恶心哦!” 原本沉寂的赋秋被这些无稽之谈说得鸡皮疙瘩全线泛滥,手中的折扇打了一 个冷颤,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他转身就走。匆忙的脚步让他的手臂擦过蔡刀的 肩膀,她突然出手拉住了他。 “你要去哪儿?咱说好了去看新桌椅的,你到底是怎么了?” 他不做声,甩开她的手,像是甩开世上最沉重的包袱。全面施展身体里的轻 功加内功,他逃得极快,却逃不开蔡刀困惑又无辜的眼神。 他输了,输给汤贵的敢于担当。 他蓦然发觉,对蔡刀嫁给汤贵的可能,他无法做到“无忧”——他输了,输 给了他自己。 那一日,中原三大才子之一的那赋秋喜欢男人的消息不胫而走,据说他为了 某位英气勃发的男性爱人与另一位肥大的厨子大打出于,血流成河,三日血腥不 散。 宛氏凉夏瞪着垂头丧气,托着死人脸的弟弟蹦出一连串的问题:“这么早就 回来了?你不是说要带蔡刀去听涛轩坐坐,与她品茶谈画,增加她的见识?”八 成蔡刀不愿意去,急着丢下臭小子赶了回来,要不然他的脸色怎么像“三杯倒” 过后的情形。 那赋秋也不答腔,径自朝房里踏去。他越是不理她,凉夏越是来劲了,像个 老母鸡似的追在他的屁股后头转圈圈。 “你怎么不回答我啊?一定是被蔡刀骂了对不对?或者……让我猜猜!我要 好好猜猜!” 她歪着脑袋故作认真地猜着她想要的答案,赋秋不敢惹毛她这个麻烦精,只 是用腹语骂了声“无聊”! 哈哈!才子骂人,今天到底谁惹他了? “蔡刀的男儿气概把你的才子魅力比下去了,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赋秋脱口而出,下一刻就后悔了,他这不是不打自招嘛! “给我猜中了吧!”凉夏只是得意,“别忘了,你姐姐我最喜欢江湖英雄型 的男儿,你姐夫就是靠他的男儿气概吸引了我。第一次见到蔡刀的时候,我就觉 得她壮硕的身材虽然不像女儿家惹人怜惜,却有着得天独厚的魅力,若她能保持 自己的气质,也是让人无法抵拌的好姑娘。” 该死的,她居然全都说准了。赋秋没好气地鼓动着手中的折扇,不知道是为 了灭火气还是为了助火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精?”凉夏一直都是惹麻烦的 主,她若是够冷静才不会嫁给那个什么狂澜英雄呢!当然,若是宛狂澜跟他一样 精明、冷静,也不会娶凉夏这个麻烦精。 “别再掩饰了,你要是再不向蔡刀表露你的真情,说不定三日后你就得去隔 壁‘残汤馆’寻‘汤夫人’的身影了。” 想她凉夏是什么人,虽然脑筋不如弟弟灵光。武功可比他好多了,以她性急 的个性,怎么可能乖乖待在“烂菜楼”等;他们俩回来。当然是一路跟踪,亲眼 见证少年老成的弟弟是如何谈他的惊心动魄大恋爱。 瞧凉夏那诡异的眼神,赋秋慌忙闪躲,“她跟谁在一起关我什么事?”不关 我的事,一只母熊窝在谁家的洞口跟我有什么关系? “是!是!是!不关你的事,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凉夏顺着他的话往 下接,“这么破的烂菜楼,厨子竟然是失去味觉,身形跟熊一般的小丫头。一向 最怕背包袱的那赋秋少爷心甘情愿留在这里,亲自掏银子帮忙修缮这么大的酒楼, 还请悬壶药铺的羿江愁亲自为人家恢复味觉。最让人意外的是,从小被人伺候惯 了的那少爷居然亲自熬药,照三餐送去给人家,真的是点儿也不关你的事啊!” 听她那口气,分明是正话反说,赋秋懒得理她,更懒得跟自己解释,扬着折 扇这就要去蔡刀的屋里看看。 今天的汤药是小猴子端过去的,发生了那样的事,他不好意思去见她,索性 托了个理由将任务交给伙汁。 也不知道她喝了没有——喝!他干吗如此在乎她的每个生活细节,哦!对了, 眼看着三个月的期限越来越近,要是她的味觉再恢复不了,他不得不向豆蔻小姐 禀报,武后娘娘的无忧宴无疾而终——这就是他关心她的理由。 想知道她是否已经喝完了汤药,想知道她正在想些什么,更想知道三日后她 会不会带着“烂菜楼”嫁给汤贵,所以他给自己找了个不错的理由—— 我是男人,何必如此拘泥于小节? 越过中庭,取道后院,赋秋站在窗棂底下犹豫着该不该这时候进去。刚才在 集市上,他一时恼了,竟丢下她独自归来。更糟糕的是,他发现控制不了自己的 情绪,还有三日……还有三日,汤贵就要逼着蔡刀带着“烂菜楼”嫁过去了。 天杀的!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劳他操啥心思? 他正火冒三丈,热烫的液体突然淋上他灰白色的衣衫。对于这突发状况赋秋 压根没回过神来,他傻愣愣地顿在原地,直到一股子浓重的药味窜进他的鼻翼, 这才唤醒他的感知功能。 这……这不是别的,正是他为蔡刀熬的恢复味觉的汤药。乱了方寸的心什么 也顾不得,他飞身而去,顺着汤药倒出来的位置破窗而入。 抬眼看到的第一景象就是,蔡刀正将倒了汤药的碗放回托盘里,屋子里除了 她,再无旁人,他找不到可以帮她洗脱罪名的替罪羔羊,虽然他很想。 莫名物体突然从窗格中飞了进来,蔡刀直觉握住腰间的六把菜刀,这就要劈 出去。好在她因为刚做完坏事,心情尚未稳定,那一瞬间的犹豫让刀停在了她的 手心里,那赋秋却真实地存在于她的眼中。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你到底还要耍我到什么时候?我是才子,还是白 痴,连我自己都被你搞糊涂了。”他从未如此痛苦,因为他从未为任何人付出这 么多。 他看到了,他全都知道了——从他交织着失望、困惑的复杂眼神甲,蔡刀知 道,这一次自己真的逃不了了。 “当年太祖皇帝攻打宇文军的时候,因为情况紧迫,三天三夜没吃上一顿安 稳饭。当时,咱曾祖父是随军的厨子,考虑到太祖皇帝的身体,曾祖父用心做了 一顿酒宴。酒宴开席之前,突然传来宇文军被击败的好消息,太祖皇帝十分高兴, 觉得曾祖父所做的菜肴天下第一,亲自赏了‘天下第一厨’的牌匾。若真论到曾 祖父的厨艺,想必也达不到天下第一的程度,一切都是缘分。” 这段故事蔡刀从小听到大,蔡家的人把它当光荣来炫耀,听在蔡刀耳里却是 一年一个样。 小时候初听的时候她被精彩的故事情节吸引,并不觉得“天卜第一”是多么 响亮的名号;略大一些,她觉得这个一再被祖父、父亲重复传唱的故事很无聊; 等她正式跟着父亲学厨,她发现要达到父亲的要求,要想成为天下第一厨真的很 不简单,她有些崇拜故事里的曾祖父,更多的是崇拜他的幸运;到了她十三四岁, 成天被父亲逼着必须站在灶台前,不能保有女儿家丝毫嗜好的那段日子,她恨透 了曾祖父,恨他为什么要博得这么沉重的称号,让子子孙孙为了这个称号而不懈 地努力,却永远都达不到。 直到她独自掌管斓彩楼她才真切地感觉到,这“天下第一厨”的名号,不是 赏给曾祖父精湛的厨艺,而是赏给太祖皇帝胜利的心情。那是一种成为天下至尊 的优越感,更是由此引申来的无忧心情。 该自豪的人不是曾祖父,更不是蔡家,只是太祖皇帝求胜之心。 描述着过往云烟,蔡刀不敢查探那赋秋的神情,生怕他的恼怒会让她什么也 说不下去,就此窝在心里一辈子,直到带入墓穴。 他也不看她,洋洋洒洒地摇着手中的折扇,平静的外表好似什么事也没发生, 他只是在听闻街头的传奇故事,只是他手心里不断冒出的汗浸渍着扇柄,提醒着 他并不平常的心情。 “咱祖父、父亲都曾参加过御厨的斟选,可惜都未成功。爷爷把希望放在爹 的身上,爹再把要求丟给咱。咱从三岁起学厨,刀功、勺料、火候、花色……十 年磨一剑,十三岁咱头一次单独上灶台做酒宴全套菜肴。看着客人夸耀不绝于口, 看着爹自豪的模样,咱不觉得开心。你看看咱!你看看!” 她在他面前转圈圈,让他看到最真实的自我。“咱生下来就比平常人家的姑 娘个头大,可也不至于魁梧至此,咱之所以会变成今天的模样是爹训练出来的。 他说女人家的身子骨比男儿弱,想要在三伏天里依然长时间地在灶台上操家伙就 必须有跟男人同样结实的身体。他的训练很成功,咱真的成了比一般男人更粗壮 的姑娘,他满意了,咱却一辈子受人耻笑,被说成嫁不出去的母熊。” 被人耻笑了那么多年,她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的,她却忽略了自己的容忍度。 “咱恨灶台,恨厨子,恨菜刀。咱不想当厨子,尤其不想当‘天下第一厨’,咱 做到了。不知不觉间,咱的味觉开始退化——现在你知道了吧?咱失去味觉根本 不是你的无忧酒引起的后果,完全是天命。” 是时候说出所有的真相了,她天生没有与人谋算的脑筋,为了把他留在斓彩 楼帮她重振家业,她已经费了很大的心思。那不是她足以背负的心理负担,甩开 这一切,她要做回她自己。 “从咱接手斓彩楼这三年里,生意越来越差,斓彩楼真的成了烂菜楼。若只 是咱一个人也就算了,卖掉这栋楼,怎么也够咱清贫得过上一辈子。可是咱还背 着朱二胖子和小猴子的人生,还有他们家人的生活。所有的伙计都走了,只有他 们忠心耿耿地守着”烂菜楼“,咱不能就此倒下,对不起他们对咱的信任和这么 多年的支持。” 所以她接受了小猴子和朱二胖子的主意,使了一招奸术,利用失去味觉这一 说强留下那赋秋,想借助他的财力和智慧帮助她解决“烂菜楼”的危机。 他们成功了,赋秋真的留下了。而她却输了,赔了自己的心。 或许她的身材壮硕得怕人,但她还是拥有女儿家细腻的心思。爱上他,并不 是一件困难的事,他的身上集合了她无法拥有的一切,飘逸、聪慧、自由,他主 掌着自己的人生,他可以说“我要如何”、“我想如何”、“我决定如何”,他 可以称自己“我”,她却只能叫自己“咱”。 她没有“我”,没有自我。 “咱骗了你,失去味觉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从第一次吃她做的“怪味全鸡宴”,他就知道了。除了丧失味 觉的人,否则没有哪个厨子会在完美地做到色、香、形之余。将味道糟蹋成那个 样子。 沉默良久,突然开口他竟有些不习惯,声音哑哑的,有着一份沧桑后的沉稳, 让人想要信赖他,依赖他。 蔡刀微微有些吃惊,她的手捏紧刀柄,转瞬间明白了过来,他那么聪明,早 看出她耍的小小计谋,更何况那个羿江愁大夫还是他的朋友,有什么情况肯定会 第一时间告诉他,怎会容得她耍得他团团转。 “为什么不拆穿咱?”她无法了解他这么做的用意,拿一大笔银子重新修缮 斓彩楼,还亲自煎药帮她恢复厨艺,他不亏欠她什么,何必如此? 他也不懂,“既然那么恨灶台,为什么还要承办武后娘娘的无忧宴?”只是 为了给朱二胖子和小猴子的生活找到着落吗?她大可以让汤贵接纳他们俩,无须 如此兴师动众,他弄不懂她。 她也弄不懂自己,“费了十六年的时间在做同一件事,甚至为了它放弃了所 有少女的乐趣,咱总想从中找到结果,哪怕是最坏的结果也算是对全天下有个交 代。咱想找回那个‘我’字,你知道吗?” “我知道。”他竟意外地发觉他们之间有着出奇相似的心情。 他讨厌背包袱,任何形式的包袱对他而言都是沉重的,包括“中原大才子” 的名号。而满腹所学,他却急于找到验证的途径,他需要全天下的人给予认同, 于是他背着包袱上路,再难卸载。 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相撞,淮也没有说活,彼此眼中的对方都是独一无耳的, 他们……只为对方存在。 “咱倒掉汤药是不希望恢复味觉,因为你说过,你会在咱没能恢复味觉的这 段日子里陪着咱。”如果是为了他,她愿意放弃无忧宴,真的愿意。“这些你… …都知道吗?” “我知道。”他手中的扇于合了起来,手心里的汗渐渐变冷,他已没有力气 再摇动心弦。 那么艰难、痛苦的针灸她那忍下来了,而她竟会背着他倒掉汤药,其中原委 他想忽略都难。 他太聪明了,或者说太自信了。自信地以为可以掌握一切。蔡刀想知道聪明 的他,到底有什么不知道的事。 “爱你,我爱你。你知道吗?”这一次,她用了“我”,她在以最自主的方 式告诉他,她需要他的回应,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希望或是很大很大的伤害。 我知道——他心中有着最清楚的答案,却只是以沉默相对。 多说一个字,他的负担就沉重一分。他不想承担任何后果,因为不想让人生 永远沉浸在疲惫中。 这是无声的拒绝,蔡刀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脑袋原来可以这么灵光。她不想的, 她情愿自己还是那个笨到无可救药的母熊,至少神经够粗,很难受伤害。 不想就这样放弃,就像在失去味觉之后她仍希望能为武后娘娘完成无忧宴。 “三日之后,就是咱和汤贵最后的交涉日期了,如果你对咱有……有那种感情, 请你把咱从他手里留下来。否则,你什么也别说,目送咱成为汤夫人就行了。” 恢复了用“咱”称呼自己,她没自信给母熊般的自己找一个才子做相公,除非这 世上根本没有佳人。 三日、又是一个三日。没有扇子,又少了风,他的额迹不断流下汗水,冷的。 从来没有问题能难倒他,这是第一次。 他知道自己要怎样的女子为妻,聪慧、懂礼、独立,顾大局识大体,美丽而 雅致。总而言之,她要符合那赋秋的身份,却又不给他增加一丝一毫的麻烦。 她是与蔡刀完全不同的女子,注定今生他们不能有交集,因为月老的红线被 赋秋亲手剪断了……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