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终于等到约会的时间,杭佚哲简直要发狂了。这几天,武焰鹤不断地打电话 提醒他,生怕他忘记或错过时间。提示变成了骚扰,电话成就了他的噩梦,要不 是为了拿到代理权,他真的很想用最严厉的话切断与她的一切联系。 “就快到了,现在还没到七点,你急什么?”到了三十六岁这个年纪,加上 代理商这种职业,除了和客户约好的时间,他鲜少有准时到达的。在她的催促下, 他竟然还能早十分钟到达约会地点,真是怪了!挂上手机,他转动方向盘准备停 在别墅的门口,再等她打扮好自己从楼上下来。大小姐嘛!总是将更多的时间消 耗在那张脸上。 车子在转动,焰鹤的笑脸也转进了他的眼帘。从车窗外看到他的身影,她兴 奋地大叫:“杭佚哲!杭佚哲——” 她穿得极为简单,像是准备去野营的小学生,背上的大画板和手中全套的绘 画工具却吸引了他的注意,跟她签定代理权,他付出的精力将会得到更大程度的 收获。 车尚未停稳,焰鹤抬起脚拉开车门就跳了上去,吓得他猛地刹车,脱口而出: “你不要命了?” 她嘻嘻地笑着,像喜欢撒娇的小家伙,“想不到你这么担心我,是不是有点 喜欢我啊?”这孩子没大没小,没轻没重,杭佚哲仗着比她大了十六岁,压根没 把她的话当一回事,“你很准时啊!” “我五点就等在这里了,我怕睡过了时间,所以一觉醒来就再也没敢睡。我 哥还不知道呢!他要是知道,一定不会让我来见你的。”她曲起膝盖,脱了鞋让 脚搭在车座上,可能是站久了,感觉有点疲倦,小小瘦瘦的身体缩成一团,惹人 怜惜。 杭佚哲没再问,自作主张地开着车寻找郊外优美的风景,作为写生的客观主 体。焰鹤歪着头靠在椅子上,旁若无人地睡了起来。她就这么信任他吗?他不禁 琢磨起来,像她这样单纯的女生现在真是很难见到了。单独和一个才见过一次面 的男人同待在一辆车上,她竟然没有丝毫的警惕心理,这样的大家小姐分明是欠 教训! 刹那间,他想给这个看上去极其单纯的女生一点教训。侧脸望去,阴郁的表 情融进他的眼神中,倾身上前,他本想给她来个措手不及。 她睡得很安静,恬静的睡容像一面镜子照出他的阴险,也让他看到曾经单纯 的自己。自从妻子去世以后,这种感觉在他的心中早已一去不复返。时隔这么久, 面前这个古怪又简单的女孩竟然让他重新走进这种激情中,他慌了。 在他闪神的瞬间,焰鹤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杭佚哲的脸在她的眼眶中渐 渐清晰起来,“到了吗?” “呃!”他为自己找了个掩饰的理由,停下车放眼周遭的景色。 绿色的草地夹杂着几朵不起眼的黄色野花,在这样云淡风轻的日子里和谐得 有些让人忽略它——真的要在这里写生吗? 杭佚哲正犹豫着,焰鹤已经支好了画板这就画上了,她画得很用心,专注到 忽略了周遭的一切,包括他。 云在飘,风在动,花草在呼吸。 他被绘画中的她抛在了一边,用上一支画笔,再将另一支画笔塞到嘴中,嘴 中塞满画笔的那一刻一幅色彩丰富的水粉画诞生了。草绿色的平面摇曳着淡淡的 乳黄色小花,水蓝色的天空为画面做背景,还有那白色的云,仿佛在眼前游弋。 画面的偏左下方有一只嫣红色披着黑色圆点的甲壳虫,依稀见它抬起头注视着面 前看画的人。 她成功地让这幅景色生动起来,像是心的感觉跳动在你的眼前,无法抹去。 焰鹤在他的面前用那支特制的签名笔画下“火烈鸟”三个字,栩栩如生宛若火中 的飞鸟。就是她!如果从他杭佚哲的手上真的能出现传世之作的画家那无疑就是 她了。不再犹豫,他走到她的身边,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像个关照孩子的长辈。 “你画得这么好,没想过要将作品出售给欣赏它,了解你的人吗?” “你是说画作的代理权问题?” 一直以为她像个孩子般无知,她突然明确地提出这个问题竟让杭佚哲张口结 舌。焰鹤收拾着满地的绘画工具,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个问题我在法国的时候 就有大的代理商找我谈过,总共好像有十九家吧!” 那他岂不成了排行第二十位的买办?他还以为自己是独具慧眼呢!闹了半天, 慧眼遍天下,秀花却独一枝。 “你没有答应那些代理商吗?”如果她已经答应了,他就要调整策略,至少 要拿到亚洲地区的代理权。 焰鹤将画板整理好,率直地坐在草地上抬头望天,“我不想答应那些代理商, 不想将自己的心情当成货品卖出去。你知道吗?我画画,画的不是景物,是心情, 是我的感受。我不想自己的心情跟狡黠的商人做交易,心情不是赚钱的工具。爱 ——更不是!” 他以为她只是个不懂世事艰险的有钱小姐,他以为她单纯地活在自己幻想中 的世界从未用心去感受,他以为她是他攀上富裕之路的阶梯。 他错了,她不是,从来都不是。 她甚至比他这个三十六岁在社会上磨砺了半辈子的人更懂得世界的残酷,她 也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追求什么,不能割舍的又是什么。 杭佚哲随着她的视线抬眼望天,蓝天波动,云过烟消。许久他们谁也没有说 话,像在等待着生命的转角处,谁先跨出那一步。 “你要我的作品代理权吗?” 她难道看得出他的心思,杭佚哲一怔,“你不问我会提取多少佣金?” 她摇头,“既然同意交给你,佣金多少都已不再重要。”若不相信他,绝不 会将每年至少价值三百万的佣金交给他;若相信他,又何必再追问其他的物质条 件。 “暂定三年吧!所有的法律文件我按照画廊的规矩订好,你请自己的律师看 过后再决定是否签约。”他或许有些势利,但决不以欺骗的手段谋财,尤其是面 对她,这个单纯却又似乎深谙世事的二十岁女生。 焰鹤淡淡地点点头,“你说了算。” 那一天,他们肩并肩坐在草地上,云流动在头顶上,风拂在他们的颊边…… “嘿!我是武焰鹤,你还记得我对吗?可以帮我开门了吗?” 武焰鹤对着防盗门里比她还高出半个头的杭宁开心地招了招手,十五岁的小 子呆了片刻,终于还是打开门让她进来。 他对武焰鹤这个名字不陌生,对一个每天半夜三更都会打电话来骚扰自己父 亲的人,所有的儿子都不会觉得陌生。 “我爸过一会儿才能回来,你要等他吗?”“要,当然要。”等一个人的滋 味也很好,她喜欢。但是,“你……你不喜欢我。”看了眼那十五岁的少年,她 选择了肯定语——坦率的家伙。 杭宁也不隐瞒,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他用脚蹬着面前的茶几,不屑地瞥了 她一眼,以显示自己对敌人的蔑视。 “你太年轻了,不适合做我的后妈,你要是想玩弄我爸的感情,我劝你别白 费力气了。我爸太精明,向来只有他算计别人,从来没有被别人欺骗的机会。” 那口气似乎还挺为爸爸没有受骗上当而表示深切的遗憾。 焰鹤也不生气,自动自发地为自己倒了杯清水,她汲了一小口,“我不玩弄 别人的感情,从不!感情源于心,玩弄别人的感情等于伤害自己的心,我不喜欢 那样,很累,很伤脑筋。”他挑眉,对她的话完全不予信任,“这么说你对我爸 是认真的?” 哈!开什么玩笑?二十岁的富家小姐,天才画家居然爱上三十六岁,死了妻 子独自带着儿子的小小画廊代理人。这年头不仅流行灰姑娘的童话故事,还流行 灰公子的神话? 焰鹤被他的问题牵动了某根神经,她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臂,痴迷的眼神紧 紧地锁住他,仿佛要从他的身体内部找到答案。 “你刚才说什么?你说‘爱’?你说焰鹤爱杭佚哲?这就是爱?真的是?” 她眼神中的炙热在很多年后仍让杭宁难以忘记,就是那种感觉绑住了老爸未 来的人生,再也没有松开。 “我……” “武焰鹤,你快点放手!快点放开杭宁,放开我儿子!” 杭佚哲打开门迎面正对上焰鹤用力锁住杭宁的身体,他误以为她要伤害杭宁, 失去理智地冲上前,拉过焰鹤的手臂甩到一边。 “不准你伤害我儿子!” “老爸,老爸!我们只是在说话。”从未见过如此激动的老爸,杭宁有些莫 名其妙。他是十五岁的大男孩了,怎么可能被武焰鹤这样的纤纤小女生给弄伤, 绝对不可能的嘛!他要是真觉得疼早就用力推开她了,还等老爸出手解围? 看着被推倒在墙边,瞪着一双困惑的眼睛审视着他的焰鹤,杭佚哲这才察觉 到自己的失态,“对不起。”解释到此为止,他不想再给她多余的交代,没必要。 焰鹤默不作声地站起来,像个委屈的小媳妇一般缩在沙发的顶角处,眼睛不 敢乱动,只敢呆呆地对着面前的玻璃茶几。她眼中的浑浊在那片透明玻璃中渐渐 化开,正好落在短裙下方的淤青并慢慢凝集,她闭口不喊痛,只是咬紧嘴唇隐忍 着。 原本还对她不抱好感的杭宁刹那间改变了观点,如今的女生最喜欢做的事就 是无病呻吟,像这样的女孩真是太少见了,虽然年纪小了点不够当他的后妈,但 当小妈还是不成问题的。 他从药箱里取来红花油递给老爸,怂恿他去帮焰鹤揉去淤血,再怎么说她会 受伤也是他害的,“我去做饭。”他识趣地退进厨房,将客厅留给他们两人。想 不到老爸的爱情还真挺浪漫的,他一直以为老爸会娶那个不温不火的老姑娘杜鹃, 原来俗语说得果真没错——天要下雨,爹要娶人,谁也阻止不了。 告诉自己,成年男人该有足够的担当和勇于承认错误的勇气。杭佚哲接过药 油蹲在她脚边熟练地揉着淤青,力道之大痛得焰鹤直想把腿抽回来。 “别动!”他吼,声音里酝酿着不大不小的怒气。 “我痛。”她叫,疼痛都揉进了心底。 杭佚哲不客气地加重了手上的力度,还死命地拽住她美丽的小腿,不给她动 弹的机会,“你怎么找到我家的?” “我根据电话挨家挨户查过来的。”她得意地咧着嘴,“我找了三个多小时 呢!本来打算要是今天找不到,明天再继续,没想到真的给我找到了,你说我是 不是很幸运?” 根据电话号码的分割区域,她步行三个小时挨家挨户地查找下来,这还叫幸 运?她还打算做些什么让他意外的事?是该佩服她的毅力还是…… 他老了?还是现代的二十岁女孩都这么可怕? “找我有事?” 他似乎很喜欢问这句话,难道每次见面都要有个不能省略的理由。她想他, 想见他,想坐在他身边哪怕只是吃一杯她不喜欢的巧克力冰淇淋也好,这算不算 理由? 从身边的包包里拿出准备好的文件,她递到他眼前,“有关代理权的文件我 已经签好了,你看看。” 这么快?一般遇到这种文件,创作者都会左看右看,非得算出对自己最有利 的合约计划才肯罢休,她难道没有认真为自己的利益计较吗? “你真的决定了?要知道一旦正式签署这份文件,它将具有法律效应,所有 的一切在三年内很难改变。”即使觉得吃亏你也得认了,这是他未说出口的保留。 他是代理商,也属于商人的范畴,他的体内绝对有奸诈的成分。 焰鹤没有想太多,她的视线紧随着停在她膝盖处的他的手指——好漂亮的手 指!真的好漂亮!要是能画下来就好了。 “武小姐,你确定自己看清楚了文件中的每一款?” “你不是很想得到这份代理权吗?” 她不客气地道出他裸露在金钱面前的真实想法,杭佚哲微窘,低着头瞪着她 漂亮的小腿。他几乎都要忘了,自己竟然会因为被人看出心思而羞赧。焰鹤完全 不在意地将话题接下去:“别说是一份小小的文件,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给 你。” 她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那认真的口气不是在开玩笑,更不像是一时兴起, 她是当真的?她真的是当真的? 没有年轻男子自大的幸喜若狂,杭佚哲反倒拢起了眉。他站起身,默默向后 退了一小步,却退不出她火烈鸟一般的视线。 晚饭后,杭宁被老爸赶回房间温书,准备高中的课程。杭佚哲则在厨房里忙 碌着,清洗餐具,收拾厨具。 “老爸,杜鹃和武焰鹤,你更喜欢谁?” 这小子说什么呢?“怎么想起来问这个问题?” “因为现在有两个女人爱上你了,你总不能两个都娶回家当我后妈吧!一个 就好,两个我实在应付不过来。”儿子痞痞地靠在厨房门口,分明是不在乎的口 气,期待答案的眼神却一刻也没离开过老爸。 杭佚哲继续依照自己的节奏清理着手边的碗筷,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是别人的 私事,而他只是个无辜的旁观者。 “谁说她们俩都爱我?你把你老爸当成偶像明星了吗?” 老爸虽然不是偶像明星,但魅力还是不减当年。挺拔的身材,极具男人味又 不失书生雅致的外表,加上淡然却神秘的气质,想要让两个女人爱上他不是没有 可能。从他这个儿子的自身条件就能得到充分证明,初中毕业时他可是全年级女 生票选出的“校草”——第一美女叫“校花”,他只好以草论。 “杜鹃是真的很爱你,还是因为年纪大了不堪寂寞非想找个伴,我是不知道 啦!但我知道,今天来的这个武焰鹤可是爱你爱惨了。” 手中的盘子滑了一下,大概是清洁剂放多了,这也是难免的事。杭佚哲不动 声色地刷着盘子,以过分平静的音调掩饰心底的悸动,“她还只是一个小女孩, 连什么是爱都不了解,哪有个定性!” “那老爸你吃饭的时候到底在烦恼些什么?” 老爸骗鬼呢!每次吃晚饭的时候爸都会跟他谈谈一天的遭遇,今天的晚餐出 奇地安静。老爸手中的筷子甚至掉了两次,若不是心中有事又怎么会这样?火烈 鸟的代理权他已经拿到了,最起码三年内他们家的经济状况暂时无忧,还有什么 需要他操心的?当他对情爱一无所知吗?那也太小看他了! 对儿子撒谎不是明智的举动,杭佚哲避重就轻地笑了笑,“就算武焰鹤爱上 我,那也只是她成长过程中一段经历罢了。就像有些学生会在读高中或上大学的 时候暗恋上某个老师,你不是也对你的班主任很有好感嘛!”他还有心情戳儿子 的痛脚,“等那种疯狂的激情结束,所有的一切也就烟消云散了,用不着担心。” “你真的认为武焰鹤对你只是一时激情,过段时间就能消散?”杭宁调皮地 趴到老爸肩头,企图骗点情报,“我的第六感奇准,我敢跟你打赌,武焰鹤是真 的爱上老爸你了。她眼中的激情根本骗不了人,简直就像爱情电影里的女主角, 痴迷得让人害怕。” 痴迷得让人害怕……痴迷得让人害怕…… 就是这种感觉让杭佚哲的心结起疙瘩,她的话让他害怕。那些看似平庸的语 言成了她战前的誓言,他害怕她的认真,更怕她的激情。 自从妻子意外去世后,他不需要激情,只需要平静的生活。甚至于在妻子过 世之前他也鲜少有热血澎湃的时候,仿佛生命中所有的激情因子早在十八九岁初 遇妻子的时候就已燃烧殆尽。他不想再疯狂爱一回,更不可能爱上比自己小十六 岁的疯狂小女生。 诚实一点,这七年来,杜鹃为他所做的点点滴滴慢慢融入他的心底。她性格 温和,家产丰厚,为人也够格做个普通的妻子、后母。更重要的是她对事对人的 平静简直跟他如出一辙,他不需要刻意去掩饰自己平庸的性情和平淡的生活情趣, 更不需要费心思为她制造惊喜和浪漫。 他本想顺其自然,等到机会来临就跟她提出交往的请求。没想到那只火烈鸟 就这样带着毁天灭地的激情飞入了他的世界,连拒绝的机会都不肯给他。 他到底招谁惹谁了? 无论如何都不能跟那只火烈鸟牵连上任何工作以外的关系,无论如何都不可 以!不可以!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