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种混和着汗水和灰尘的男性气息侵入林克语的鼻翼,让她心情有些莫名的 骚动。这就是所谓的「男人味」吗?她不知道,她从来没有跟男性交往的经验。 但如果她会觉得又脏又臭的男人让她心跳加速,那她是不是有问题? 意识到这份骚动,她不由得烦躁起来。 「离我远一点!你好臭!」 明明就不想说这种话的,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冲动,好象这样就可以掩饰些什 么 他沉下脸,不悦的注视她。 「你还不是一样又脏又臭?!」 她低头,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一身狼狈,果然比他好不到哪里去。她脸一红, 恼怒的咬着下唇。 她脸红的样子让他觉得很新鲜,尤其是咬唇的模样很好玩。一种莫名的冲动, 他伸出手去抹掉她脸颊上的一块脏污。 「看看妳自己!全身是血,头发乱七八糟,连脸上都脏了。」 当带着茧的粗厚手指温柔的抚上她、当耳边听到的是他富有磁性的声音…… 轰!她全身都烧了起来。 「干……干什么啦?!不要碰我!」 她甩开他的手,他只是稍稍皱起了眉,没说什么。 气氛再度僵凝…… 衬衫早不知丢到哪去了,又没有毛巾,戴健棠用手臂去擦滴到眼睛的汗水。 他抬手的时候林克语瞥见他手臂的纱布,她皱紧了眉头。 「该死!」她打破了刚刚那种氛围,怒目瞪视他。「怎么搞的啊?!纱布上 全是血。你的伤口一定又裂开了!」 她抓起他的伤臂,看着上面的血污,心里又急又气。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 什么会这么生气。 「我根本没注意到。」 「我一个晚上已经够忙了!现在还要处理你的伤。」她低咒着,拿出剪刀剪 开他脏透了的旧纱布。当她看见那已经裂开了的伤口,她又骂声连连。 「你这笨蛋!自己身上有伤,干嘛还拚了命去干啊?!现在这样怎么办?! 又要重新来过了!」 戴健棠的脾气再好,经过了一夜的折腾,也没有耐心去忍受她这样的责难。 「我在救人你没看到吗?!」他也吼回去。 她重重的哼了一声,「自己都没照顾好了还要救人!」 他错了。以为昨夜到现在发生的事情,已经让他们之间建立起一种同甘共苦 的同志情谊。他还一度把她当成最可以依靠的伙伴。可是现在……她还是那个脾 气古怪、不讲道理的女人! 他抿唇不语,冷着脸,僵硬地看着她低头帮自己处理伤口的动作。 林克语转身拿药品,突然间一阵剧痛袭来,她抱着胃部弯下了腰,冷汗自额 头流了下来。 看她苍白的脸和揪紧的眉,他原有的愤怒消失了。 「胃又痛了?」 一个简单的问题让林克语惊讶的抬起头。 他怎么知道她有胃痛的毛病?! 「第一天看见你吞胃药的时候就知道了。我以前也是吃那个牌子的。」他的 话解答了她的疑问。 「药呢?」他问。 「在药箱里面。」她悻悻然地道。自己从药箱取出胃药,吞了两颗下去。 他哼道:「还说我!你自己还不是没有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自己是外科医生, 居然还弄到胃痛,好不好笑?」 林克语耳根微微红了起来。 「啰嗦!」她恼羞成怒的大吼。「把手伸出来啦!我要包扎你的伤口!」 他将手伸出给她。奇怪的是,她的口气虽然很差,可是手劲却是和她的语气 相反的……轻柔…… 「我觉得不舒服。」他低声开口。 「我已经很轻手轻脚了好不好?」他什么都可以质疑,就是不能质疑她的医 术。 「不是这样……」他摇头,眼前忽然一阵黑,他的头颓然地靠在她肩上。 他的举动让她全身僵硬,林克语触电似的推开他。「你做什么?很重耶—— ㄟ?」碰到他的额头,她才惊觉—— 「你在发烧?!」 语落,她就感觉到他整个人往她的方向倾倒。 「哇——」 头痛得要命、身体宛如有几千斤重,还有热,宛如火烤般的热度灼烧着他的 全身,他难耐的扭动身躯,试着从这份束缚中挣脱…… 这个时候,会有一只冰凉柔软的手覆在他的额头上,让他舒服的叹息。当他 的喉咙宛如砂纸一般干涩的时候,会有一些少量但甜美的水流进他的食道,让他 不再痛楚。 隐隐约约知道自己正在发烧,可是是谁在照顾他? 这么温柔、这么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这么的体贴……脑海里出现一个人影 亚馨,他的助理,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一向了解他的需要。 是她吧?应该是的。她就像每个男人梦想中的女人,美丽又温柔。这些年来, 他不是没有注意到她对他的感情,只是一直认为还太早,对她的感觉也没有强烈 到要定下来。 可是也许是人在病中,此刻他想那可能是个不错的主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醒来。白墙、白色床单、消毒药水的气味……是平安医 院。他想起来了,是他曾经住过的病房。 他的记忆停留在他在工寮倒塌的现场跟林克语吵嘴,然后她帮他清理伤口, 然后他就感到一阵晕眩…… 搜寻着亚馨的身影,他转动头部,没见到病房里有任何人,却见到一个趴在 他的病床边睡着的人。 是林克语。她的头发凌乱,眼睛下方出现了浓浓的黑眼圈,一点都没有平常 那种高傲的模样了,现在的她熟睡得就像个累极的小女孩。她的手上还抓着一条 湿毛巾,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他忽然领悟到——那个照顾他的人就是她。 那双冰凉的手、体贴的举动,种种种种……竟然是出自她? 又冷漠、又高傲、嘴巴又坏、又爱讽刺人……这样的女人竟然能让他感觉到 从未有过的……温柔? 他记得上次他从手术中醒来,已经是凌晨了,第一眼见到的也是她。这次呢, 他记得她跟他一样也熬了一整夜,还要照顾他的话,那一定累坏了,可是她没有 离开,还是守在他身边,直到累得睡倒在他床边。 他好象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她对每个病人都那么凶,可是她的病人每个都对 她那样的尊敬。 她是个好医师。 他早就有这个感觉,连X 大的外科主任都对她赞扬有加,不只是医术、连她 的心都是,之所以一直不肯承认,是因为她的态度容易让人误会。 看着她充满疲倦的睡脸,一股怜惜的感情从心底涌上来。伸出手,在他能够 控制自己之前,他撩开了垂在她脸颊的一缕乱发。 「嗯……」呻吟一声,她缓缓睁开眼睛。 戴健棠立刻缩回手。 「你醒了?」她摸摸他的额头。「烧退了。」 是那只手没错,那触感他记得。戴健棠恍惚的想着。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他问。 看了看手表,她回答:「下午四点。」 「那些受伤的工人——」他还是最关心这件事。 「都安置好了。」她的脸色一沉,累积一整个晚上跟早上,到现在才有机会 爆发的不满情绪再也控制不了。「要顾别人的事情之前先管好自己。我已经够累 了,你又给我出这种状况。 早就跟你说过伤口不能碰水,会感染,你又自作主张洗什么澡;还有逞什么 英雄,去救人也要搞清楚自己是个病人好不好?我真是被你气死了。伤口感染发 炎是会死人的,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常识啊?!」 他听着她的怒吼,却始终一言不发。 好象看出来了……渐渐能够体会,在那些尖利言词当中隐藏的关心……还真 是个嘴巴刻薄、心口不一的家伙…… 「你笑什么笑?!」 糟了,不小心流露出来了吗?他立刻收起笑意。 白了他一眼,林克语狐疑的撇唇。「烧坏脑子了吗?」 「你还不错。」 「你说什么?」眯起眼,她不确定听到了什么,因为他说的很小声。 他勾起嘴角,澄澈的黑眸直直的凝视着她。这回很清楚的说: 「你是个好医师。」 她愣住了。花了几秒钟,脑袋才把他的话消化。 「你……你有病啊!」 她霍然起身,匆匆撇下他走出病房。 她转身那一刻,他却看见她整个耳根红通通的。那让他觉得…… 好可爱。 地震造成了东部地区数十间房屋倒塌,死伤人数多达上百人。而发生在帝华 集团度假村的情况还在控制之内,虽有一名工人不幸丧生,但其它的伤者因为抢 救迅速得宜,都已无大碍。 除了重伤者送往北部大医院,平安医院也住了十几个伤势比较轻的伤患。这 两天,林克语就又回医院照顾这些病人。 戴健棠在这段时间也不得休息。在林克语的不赞同下他还是出了院,除了要 处理度假村工程的损害之外,他也以一个负责人的身分,往来奔波于北部、东部 两家医院探视慰问伤者。 这是让林克语最不以为然的一点—— 明明自己也是个病人,逞什么强?为什么不好好住院养病?! 想到就有气! 偏偏她还常常听到受伤的工人对他们的董事长赞扬有加,部说他是有情有义 的老板,简直就把那家伙当成神来崇拜了。 「林医师!」 她走进病房,里面的病人跟家属看见她,都尊敬的跟她打招呼。 看完病人的伤口愈合情况之后,她对病人说:「很好。再两、三天就可以出 院了。 病人是个中年欧吉桑,而这一、两天都陪在他身边的是他的老婆。 「请问林医师,董事长来了没有?」 「没看到。」 「这样啊……」他看起来好象蛮失望的。 他老婆在一旁安慰他。「人家董事长是大忙人吶!这两天都来看我们已经是 很不容易了。你要想想看,现在工地里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唉,你现在躺在 医院也不能做什么。可是如果你好了以后,一定要去帮忙。」 「我知道啦!我这条命还是董事长救的。」 无意听他们再说什么董事长有多好、多英明、多厉害的话,这两天她已经听 得耳朵快长茧了。林克语翻翻白眼,转身想要离开。 「林医师,请等一下!」病患的老婆叫住她。 「什么事?」 她双手捧上一个用普通红白塑料袋装的玻璃瓶子,腼腆的笑着。「这是我家 自己酿的葡萄汁。这几天麻烦林医师了,我们也没有什么可以报答您的,小礼物 请您收下。」 在乡下地方行医,她常常收到患者送的礼物。大部分都是自家种的农产品, 虽然不名贵,却更表达了浓浓的人情味。她知道这种礼物若不收下的话,对对方 反而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 「谢谢。」她淡淡的说,也不跟他们客气了,就收过那个塑料袋。 躺在病床上的欧吉桑跟他的老婆都开心的笑了,白白的牙在黝黑的皮肤映衬 下好显眼。 林克语感染了他们的热情,也微微的扯动嘴角。 她把那瓶葡萄汁拿回诊疗室放在桌上以后,又接着看病患,一连忙了好几个 小时。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肚子也傅来隐隐的疼,她才发觉自己又不知不觉的 错过了晚餐。先吞几片胃药吃吧!她一边这么想的时候,一边从白袍的口袋里拿 出胃药来── 「你又没吃饭了吗?」 被这个声音吓得差点把药给洒在地上的林克语,不悦地扭头瞪向来人。来人 也正一脸不悦的注视着她。 那个高大的身影像座小山般的伫立在诊疗室的门口,大步走进来的时候那姿 态带给人强烈的威胁感。 一把抢走她手里的胃药,戴健棠砰地一声把一个保温锅放在她桌上。 「喝吧!这是给你的汤。」 汤? 「什么汤?」 「山药排骨汤。」 她把锅盖掀开,一股食物的香气挑逗着她的食欲。她拿起汤匙喝了一口,那 浓稠温暖的口感立刻让她哀嚎的肠胃得到解脱。咕噜噜的又喝了几口,还吃了一 块松软的山药,稍稍满足了口腹之欲以后的她,才抬头挑眉看他。 「你怎么会这么好心?还送汤来给我喝。」 他的表情有那么一刻的僵硬,但随即皱起眉。「我没那么闲。只是刚吃晚饭 的时候,想到有一个笨蛋一定又忘了吃饭。基于照顾底下的员工是我的责任,还 有那个笨蛋虽然笨到连自己的健康管理都做不好,还要照顾别人的健康,而我受 伤的员工短期内还要靠那家伙,所以我只好麻烦一点了。」 听他笨蛋、笨蛋的骂,林克语怒气冲冲的瞪他一眼。有骨气的她应该拒食嗟 来之食,可是不能不承认这汤实在好喝,而且……她肚子真的饿了。咳!总之, 她还是表达她的愤怒了。那就是狠狠的咬一口排骨,把它想象成是他身上的肉。 他拉了张椅子在她的对面坐下来,看她吃东西。 林克语也不理他,低头喝着她的汤。 徐亚馨走进诊疗室。她刚刚跟董事长下了车,进了医院,先去洗了个手才来 跟董事长会合。 「董事长。」 戴健棠头也没转,只是抬抬手,表示他知道她进来了。他的视线一直在林克 语身上…… 「我没看过一个女人吃相像你这么难看的。」 「要你管!看不过去就不要看啊!」 听见他们的对话,徐亚馨苦笑。这两个人还真是爱吵。 「克语你要多吃一点喔!」她温柔的对她说。「听说山药对胃肠很好,那是 今天那个饭店主厨说的。董事长知道你有胃病,听见主厨这么说,还特地要人做 了一碗……」徐亚馨说到一、半,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声音突然停了。 「啧!就一碗汤嘛!要我当成什么大仁大德不成?」林克语心不甘情不愿的 喃喃低语。 解决了那碗汤,她抹抹嘴,把保温锅推开,对他招招手。「好了。喂!过来 换药!」 戴健棠走过去,任她照顾自己的伤处。 「妳忙完了?」 「问这个干嘛?」 「忙完了就跟我回去。」 他霸道的宣示让她眯起眼睛。「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一个月的期限还没满,不是吗?」 这几天因为那场地震的关系,医院里多了很多病患,她为了方便也就睡在自 己原来的宿舍里。原以为经过这次的意外,他已经忘记了那个愚蠢的要求。想不 到他现在居然要她再回去? 不!她可不想再过那种无聊的日子,况且病患也需要她。 「我不要。」 「那边已经整理好了。」 「那根本不是重点!我这边一大堆病人!」 「你可以继续照顾病人,反正他们都是我的员工。早上我出门的时候会顺便 载你过来,晚上会送你回去。」 她咬牙怒瞪着他。她讨厌他说「你可以」怎么样怎么样,好象她做任何事情 还要经过他的「恩准」似的。 「哼!我才不——」 林克语的抗议还没讲完,徐亚馨皮包里的手机响起,她看了看手机屏幕的来 电显示。「董事长,是建成银行的胡总经理。」 他接过徐亚馨递给他的电话。「胡总经理你好,我戴健棠……是的……有关 贷款金额方面我们希望的是……」 他一讲起生意的事情好象就没完没了。 她会乖乖在这里等他讲完,然后跟他回去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林克语迅速收拾好桌上的东西,在他专注地讲电话的同时,溜出了诊疗室。 手里拎着刚刚人家送的葡萄汁,她走回医院后面的宿舍。 虽然没有那么宽广华丽、虽然简陋破旧,还是自己的窝舒服。她得意的笑着, 把门反锁了,以免「坏人」闯进她的小小天地。 把红白塑料袋往桌上一放,她脱掉白袍,走进浴室淋浴。 一整天的辛劳,紧绷的肌肉和神经在热水的冲刷之下,渐渐消失了。她愉快 的叹息,花了很多时间仔细清洗自己的头发和身体。 她穿著轻松的休闲服走出浴室,湿发就用大毛巾包裹起来。 「呼!好渴。」感谢某人的鸡婆,她的胃倒是不痛也不感觉饿了,就是洗完 澡觉得口好干。 眼睛在室内搜寻,干净整齐的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因为她有大半的时间都待 在医院,宿舍不过是洗澡睡觉的地方,所以连饮料也没有准备。就在这时候,她 看见了桌上的葡萄汁。 「嘿!喝点葡萄汁不错。」 她打开瓶盖,咕噜咕噜的喝了几口。很甜、很顺口,实在很渴的她又喝了好 几口。 她尝出葡萄汁里有些酒精成分。平常她是滴酒不沾的,现在她才知道,原来 是因为她以前喝的酒太涩、太呛、太难喝了。这私人酿的葡萄汁真好喝,喝完了 以后,整个人都温暖了起来,而且还有一种恍惚的快乐感觉。 「明天要好好谢谢那个太太。嗯……也许跟她买个几瓶吧!」 打定了主意,林克语就放心了下来,把瓶子里的葡萄汁都喝完…… 戴健棠讲完电话的时候,林克语早已溜了。他知道她会跑到哪里去,所以也 不急着找她。他去看了还在住院的员工,为他们打气。 「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吧?」徐亚馨问。 「等一下。我去找她。」 徐亚馨当然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听到他这么说时,她脸色微变。 「何必呢?克语明明不愿意,为什么要勉强?再说,你的伤不也是每天来换 药就好了吗?」 做为一个听话而有效率的助理,她很少质疑他的任何决定。她反常的态度令 他皱起眉。 「在这里等我。」他没有回答她的质问,他觉得没有必要。因此他只冷淡的 拋下这句话,就往医院后方走去。 亚馨说的没有错。他边走边想,自己确实没有必要将她绑在身边。 到底为什么?他说不出来,只知道那是他「想」做的。 不一会儿,来到了小平房的门外,从窗户流泄出来的灯光看得出来她在。戴 健棠敲了敲门,没有响应。再敲,还是没有动静。 他开始不耐烦了。她应该知道这点小伎俩是无法阻挡他的,别说这木门破旧 得一撞就开,他大可去跟院长要备用钥匙。 正当他在决定着该用什么办法的时候,门突然打开了。 林克语倚着门,笑意盈盈的看着他。「嗨——」 等一下。笑意盈盈? 他眨了眨眼。但摆在他面前的景象并没有消失。她确实在笑着,笑得阳光灿 烂、笑得天青云阔、笑得宛如一朵摇曳的玫瑰花…… 她笑得那样娇憨可爱,让人也忍不住牵动嘴角。 这是怎么回事?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