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她到餐厅吃早餐的时候,已经比平常时间晚很多了。 「早。」她尽量用跟平常一样的态度面对大家。 「早,克语。」亚馨还是如同往常一般温柔的笑着。 「那个……客人呢?」她落坐,问的是昨天那个相亲的对象。 「回去啦!」王妈摇摇头,叹了口气。「我叫他回去的。对不起啦!克语, 那小子也太不象样。我跟他妈说去。」 「不用了。也没什么,这种事情本来就没有一定成或不成的。」王妈这么认 真反而让她伤脑筋。难道要昭告天下,说人家看不上她? 「你这么说也对……」王妈喃喃道,闷闷的低头吃稀饭,没有了往日的生气。 相亲这件事没有像她想象中顺利,显然给她不小的打击。 「对了,克语。你有看见董事长吗?」 「啊!」林克语手中拿的玻璃杯晃了一下,溅出几滴柳橙汁。 「没有。」她低着头,用餐巾纸擦去桌上的果汁。 「奇怪了。早上还没看到他,派人去他房里叫人,也说他不在房里。董事长 这早会跑到哪里去?」 在她房里。 这个答案就算是撕裂她的嘴,林克语都不可能说出口。她红着脸,突然觉得 口干舌燥,仰头喝完一整杯的柳橙汁。 「我吃饱了。你们慢用。」王妈很没精神的说,然后起身。 「王妈你还好吧?」徐亚馨关心的问。 「我很好,只是有点累了,我去房里睡一下就没事了。」 「那妳好好休息。」 「嗳。」 王妈走了,餐厅里就只剩下克语跟亚馨。林克语狼吞虎咽,希望快点结束早 餐,到医院去。她可能还可以在看诊前休息一下。天知道她现在身体酸痛的好象 要散了一样……那个该死的男人! 徐亚馨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克语。」 「什么?」她抬头对上亚馨甜美的笑容,那笑容不知怎地让她有些罪恶感。 「我决定要跟董事长告白了。」亚馨的眼神仿佛在刺探些什么。 干嘛告诉我这种事情啊?!我不想知道!虽然心里在这么大吼着,可是她的 表情还是不变,连她都开始佩服自己的镇定。 「好啊。」她说,低头继续吃早餐。 亚馨的视线还停留在她身上。她总觉得她在试探什么、总觉得她发现了什么。 林克语不安的加快了动作,只希望结束这难熬的时刻,赶快到医院去。 「早!」 当这个低沉的嗓音在餐厅门口响起,林克语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知道自己平 安躲到医院的机会已经咻的一声溜走了,顿时感到眼前一阵黑。 「你跑到哪里去了?我们才提到你呢!」 面对亚馨的问题,戴健棠只是暧昧的笑了一笑,没有正面回答。那让林克语 松了一口气。 可是下一秒钟,她的心脏几乎跳出喉咙。因为他竟然破除以往的习惯,走过 来坐在她身边。 「早。」他注视着她的眼神略带责备。 怎么自己跑掉?他无言的问。 「……」她不知道自己可以回答什么。 而他的下一个动作却让她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他……他居然把手放在她的大腿上?! 转头瞪他的时候,他脸上一点羞愧之色都没有。他变深变幽黑的瞳孔释放出 的性感,让她呼吸一窒。经过了昨夜,她太熟悉那双眼睛所传递的讯息…… 「克语,你怎么了?」 亚馨的声音让她回过头。「啊?」 「你的脸好红。」 「没……没事……我吃饱了,先走了。」说完,她逃也似的离开餐厅。 林克语回到自己的房里,关上门,试图平复乱七八糟的思绪。可是那实在不 容易,特别是在这个还残留着昨夜激情痕迹的房间里。 乱糟糟的床是个太过刺激的画面,她匆匆走过去,神经质的拉平皱巴巴的床 单。 就在她弯着腰收拾地上的衣物时,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她几乎尖叫出声。 「你——」 被转过身,她根本还没有余力喘息的时候,就被吻住了。 「呜……嗯……嗯……」 好不容易终于可以再呼吸到新鲜空气,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她大口的 喘息着。 「你不是说好回床上的吗?怎么自己跑掉?」他的拥抱又密又实,灼热的呼 吸喷在她敏感的耳畔,让她的腿软腰酥。 不行!爱上这种男人,她会失去所有。他太强势了,他的个性、他所带给她 的情感,就像是一个庞大的黑洞,会把她整个人都卷进去。 她一向是个冷静理性的人,从小她就按部就班,设定了医生的志向,也一步 一脚印的朝目标前进。她的人生已经计画好,而且她也很自得于这种规律而有秩 序的生活。他的存在跟他的感情对她而言是个大麻烦,将会毁灭她好不容易建立 起来的一切。 心里的警讯不断升高,于是她将他推开。 「请你不要这样。」退开一段距离,她双臂抱着自己的身子,言词显得保留, 脸上更是像被冰封住一般的冷。 戴健棠眯起了狭长的俊眸。「怎么回事?」 「昨天晚上……我喝多了,就是这么回事。那没有什么意义,我们都是成年 人,有生理需求是很正常的。加上我昨天确实情绪不稳,我很感谢你安慰我,不 过就仅止于此,我不希望你有什么过多的期待。」 这女人!他几乎要忍不住骂脏话了。她竟然可以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说的 那样云淡风轻。 「妳是什么意思?!」 林克语紧绷着脸,不回答。 他看着她冷冰冰的面容,低咒一声。 「少说谎了。你休想把昨夜的一切都一笔勾销。我不相信昨天晚上你的反应 都是假的。」 他的话总算让她坚硬的面具裂开了一条细缝。她眼里闪过一抹慌乱,可是拜 她长期训练有素的肌肉控制功夫,她很快又恢复镇定。 「我不想跟你有感情上的纠葛。」 他拧紧眉头。「我喜欢你。那对你没有意义吗?」 她多希望自己可以理直气壮的说——没有! 他喜欢她。一个令她心动的男人说喜欢她,她应该是欣喜若狂的,可是只要 一想到任这种危险的感情泛滥的后果,想到他说过的那些话、描绘的那些远景, 她就不由得害怕。 「我不喜欢你。」她强迫自己装出冷漠的样子,直视他。 戴健棠瞪视着她,很久很久。她可以听到他咬牙的声音。 「我不会这么简单就放弃。」 他离开了房间,离开了她的身边。她觉得全身的力气好象被抽掉了,颓然坐 倒在床上。 她做的事是对的。 可是为什么她感觉那么的不对…… 戴健棠如往常一样到医院来接林克语。 她不在医院里。 「林医师已经下班了。她坐出租车回去。」医院的护士对他说。 下班?六点整就下班?怎么可能? 但他立刻明白了原因,因此沉下了脸。 回到度假村—— 「林医师呢?」 「她说肚子很饿,一回来我就煮了一碗面给她吃。她说吃饱了想回房睡觉, 叫我别打扰她。」王妈回答。 戴健棠咬紧牙根。这女人根本就是故意在躲他。 他迈开大步往林克语的房间走去。 「少爷,你去哪?不吃晚餐吗?」 「等一下再吃。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找林医师谈谈。」 在林克语的房门前,他用力的拍门。经过很久,里面都没有响应,他像是跟 里面的人对上了似的持续用力的拍着。 「开门!别逼我用备用钥匙。」压低的嗓音带着浓浓的威胁。 啪地一声,门应声而开,里面的人冷冷的看着他。 「你要做什么?」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把她一推,门一关,将两个人都关在门内。 他由上而下的俯视她,她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压力,可是她坚决不表现出一丁 点动摇。即使他的靠近跟他的气味,已经对她的心脏造成很大的负担。 「逃避不像是你的作风。」 「我没有。」 「哦?是吗?」他挑眉。 她咬着下唇。他没有追问下去,而她很庆幸。 他放开她,走到房间中央的床上,老实不客气的坐在上面。 「你干嘛?」她警戒的瞪着他。 「你要躲我可以,可是我毕竟是你的病人吧?药总该换吧?」 林克语脸上一热。他说的对,她不能忘记自己的职责。于是她拿了绷带、药 水等等物品,走到他面前。 「你复原的差不多了。」一边拆开他的绷带,她一边说。 他的手臂肌肉结实而黝黑,那双强悍的手勾起她不应该有的遐想,它们曾有 力的拥抱住她,它们曾经在她身上引燃许多火苗…… 天!她在想什么啊?! 生气、斥责自己后,她以僵硬的声音说: 「我可以离开了吧?约定的一个月期限已经快到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气愤的看着她。 这女人真的知道怎么样刺伤一个男人。 「我不会放你走的。」随着低吼出的决心,他的左手攫住她的颈项,然后粗 暴的吻了她。 她奋力挣扎,甚至咬了他的嘴唇,血的腥味冲入彼此的口腔,可是他没有放 开,反而吻的更深、更浓烈。他的决心让她害怕,她自己的反应也让她害怕,害 怕自己一旦被这狂猛的感情漩涡卷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不要!」她生气的推开他,气喘不止,胸脯不停的上下起伏。「你就是没 有办法接受女人的拒绝吗?我说我、不、要!你听懂了吗?现在,请你出去!」 她的话对他而言,是最严重的指控跟侮辱。 他恨恨地瞪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终于又赶走他一次了。茫然的看着被他用力甩上的门,林克语觉得全身无力。 还可以赶走他几次、还可以抵抗几次、还可以坚持多久……对这些问题她一 点自信都没有。 「可恶……」她喃喃自语,眼睛瞥到一旁的纱布跟药水,她在心里叫了一声 还没给他上药包扎! 不管怎样,他还是病人,她的病人,她必须尽到做一个医者的责任。 她拎起医药箱,往外走。 如果在客厅的话,他应该不至于在所有人面前说出或做出不当的行为吧? 抱持着这样的想法,她急忙出了房门去找他。 接近戴健棠的书房的时候,她听到有一对男女的谈话声。 她从门外往内望的时候,看见了戴健棠跟亚馨站的好近。心中一突,她停下 脚步。 亚馨泫然欲泣的脸,就连身为女性的她都觉得好美,好惹人怜爱。 「对不起,也许会造成你的困扰,但是我真的忍不住要对你说——我……」 林克语摀住嘴巴,明白自己撞见了很不得了的场景。 明明不关她的事情,可是为什么她好紧张,身体微微的发抖。 「亚馨。」她听见放柔的男性嗓音,然后看见戴健棠的手搭在亚馨的肩上。 林克语的喉咙涌进一阵苦涩的滋味。没有一个男人可以面对这样的美女,张 着含泪的大眼,无助的仰望着自己而不心动的吧? 她不想看,转身把自己发软的身体靠在墙上。 亚馨的声音在此时传入她的耳膜—— 「我喜欢你,已经喜欢很久很久了。」 她闭上眼睛,感到绝望。然而,脑海里却出现刚刚的那一幕——那两个人, 男的英俊、女的娇媚,站在一起的样子好搭配,他们才是适合彼此的。 她比不过亚馨。 其实她早就知道,任何一个头脑正常的男性,都会选择亚馨,就像上次那个 王裕嘉…… 「亚馨,我……」 一阵恐慌攫住了她,林克语突然很害怕,伯亲耳听到他的回答。匆忙的跑离 开那里,她甚至无暇去注意到自己慌乱的脚步声。 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关上房门,然后靠在门上喘气。 没事了、没事了,没有她的事了。她已经决定放弃那个男人,他接不接受亚 馨,或者他跟任何人交往,都不关她的事。 她相信亚馨可以配合他的需求,为他生他想要的四个小孩,两男两女;她可 以做他的贤妻良母,放弃自己的事业;他们可以住在大房子里,过着幸福快乐的 生活…… 婚姻、束缚、孩子,这些都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最好他转移目标,跟一个 可以乖乖听话的女孩子在一起,那她就自由了…… 林克语拚命的安慰着自己。可是她无法解释的是——为什么她的胸口觉得好 闷,为什么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无论如何,日子一样要过。 身为外科医师的林克语深深了解这个道理。她没有时间让自己沉溺在爱情的 烦恼当中,她的病人需要她。 尤其是躺在病房内,至今还没有清醒的小女孩…… 她曾经怀疑小女孩是因为脑部缺氧过久,成为植物人,可是经过检查已初步 排除了这个可能。小女孩没有醒过来的原因也许是……她不想醒来。 潜意识里抗拒着醒来,因为醒来就必须面对现实。而那现实对小女孩来说, 可能是很可怕的回忆。从小女孩昏迷时仍然不时微微颤抖的眼皮,还有间歇性的 痉挛,可以知道她就算作梦,也是作着恶梦。 小女孩的母亲除了送她进医院的那天,就再没来看过她。 心疼小女孩的遭遇,林克语这两天晚上都没回去,陪在小女孩床边。她会讲 故事给她听,当然是在没有人看见的时候;她会温柔的摸摸小女孩的头发,当然 也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是脸皮薄又爱逞强的人,有人的时候,她才不可能会 做这些事情。 没有回度假村,她也没有再见到戴健棠。 他不再来找她,也不再烦她,也许是因为放弃了吧?也许他终究发现亚馨才 是适合他的人。事实证明,他的坚持也不过尔尔。 想起他,林克语仍会心痛、愤怒、酸涩……滋味五味杂陈。 不过反正时间会冲淡一切。她如此告诉自己。 小女孩呻吟了一声,这个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 「小玉?」 小女孩的眼皮动了一下,然后缓缓的张开眼睛。 「妳醒了。太好了!」这一刻的兴奋和感动是无法形容的。 当医师这么多年,她还是会因为病人的痊愈,而感到快乐无比,虽然她从不 表现出来。 小女孩眨眨眼睛,也许是熟悉了她的声音,她没有害怕,反而对林克语怯怯 的笑了。 「我是你的医生。你很乖、很听话,现在虽然生病了,可是很快就会好了。」 林克语摸摸小女孩的头,对她说。 小女孩也以点头响应。 本来是很平和温馨的场景,却被突如其来的开门声所打断。 林克语回头,看见的是小女孩的母亲。 「你来的正好,你女儿刚醒了。」 妇人看起来很不正常,她的脸上布满了泪水,眼睛也很红,五官几乎扭曲在 一起。她看了一眼床上的小女孩,眼泪又掉了出来,转头看林克语的时候,却是 一脸悲愤。 「我老公被警察抓走了!这样你高兴了?你高兴了是不是?!」 林克语一楞。她不是讶异这个结果,讶异的是妇人脸上疯狂的表情。 「妳逼死我啦!妳逼死我啦!你是医生!应该要救人的,不是?为什么要害 死我?!呜呜……」妇人已经陷入极度歇斯底里的情况。 「这位太太——」 林克语以沉稳的声音开口,试图让她恢复平静。但是当她伸出手,妇人却用 力的推开她,她因为这推力而往后颠了一步。 「我老公被关了、被关了,我怎么办?怎么办?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都 是妳!都是你多管闲事!为什么你不去死!去死啊!你这个贱女人!」 林克语察觉情况不对已经太晚了,妇人狰狞的向她扑过来,她的双手掐住她 的脖子。 她的手挣扎着,可是根本就无法摆脱一个比她胖又壮的妇人。 好痛苦……肺好象快要炸掉一样…… 没有办法呼吸……眼前的景象渐渐变得模糊…… 原来这就是死亡吗?她要死了吗?当四周变得越来越黑暗的时候,林克语有 了这种想法。她的脑中掠过各种景象,那是她从小到大经历过的事情。 什么是对她最重要的事情?谁是她最重要的人……她的病人吗?她的朋友吗? 不,就算世界上少了她这个医生,病人也不会因此而绝望;她没有亲人,也 没有太多的朋友,唯一一个占据她心里最重要位置的人……是一个自大、霸道, 且独断独行,可是在危急的时刻却是最可以倚靠的男人。他强而有力的臂膀曾经 帮她挡掉灾难,同样的臂膀也曾经给过她世界上最甜美的拥抱…… 如果她在此时此刻就要死了,那她唯一的遗憾是他…… 如果可以活下来,那她最想做的一件事情……最想跟他讲的一句话是…… 为什么她了解的这么迟?为什么她没看透什么是对她最重要的?为什么轻易 让爱的机会从手中流逝? 结婚真的有那么可怕吗?生孩子真的有这么可怕吗?一个大房子里,有他、 有她,还有他们的四个小孩……她真的不想吗? 不是啊!她只是一时没有办法接受、她只是还没有心理准备,一时慌乱之下, 才把他推拒在心门之外。 她没有试着跟他沟通、没有努力……去爱……只因为害怕改变,就推拒了幸 福的可能。 然后——她就要死了…… 现在她知道了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而不可知,她后悔了……后悔不曾告诉他 她的心意…… 「……呜呃……」好痛苦…… 让她再见他一面,那是她对上天最后的期望。 她的知觉已经变得麻木,可是隐约感觉到身体被拉扯了。喉咙的压力突然消 失,然后她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像…… 是他……可能吗? 「你怎么样了?!林克语,你不许死!听到没有!」那是急切的、碎心的大 吼。 「我……」她的喉咙好痛,发出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一样粗嘎。可是她必须 讲,她必须在她死前告诉他…… 「我……其实……爱……你……」每挤出一个字都是痛苦,可是她还是坚持 讲完。「我……不要……不要把你……让给……别人……」 讲完最后的一个字,她全身的力气好象都消耗殆尽了,她陷入了最深沉的黑 暗中。 而停格在视网膜的最后一幕,是他哀痛欲绝的脸庞……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