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明月公子!这里头乌漆抹黑的,我以为你们走了……”那年轻小倌一惊,连 忙退出。“我不是有意冒犯,我只是想……徐二小姐是不是累了,借这房休息,我 进来看看而已。” “这里头没有什么徐二小姐。再来一次,我就告诉嬷嬷,让她将你赶出去。” 那门轻轻掩上,有个高瘦人影来到桌前,放下食盘。 “王……” 床上的人掩嘴咳一声。“把药放下就好,明月你先出去吧。” 那人连眼皮也不眨,抬头望向合拢的床幔。“好,你记得喝药,我回去休息了。” “嗯。” 门再度被关上了。 徐达这才从被里爬出来。她满面通红,乱不好意思一把。方才被里热乎乎的, 全是他的体温,她越过他下了床,低声说:“多谢公子。” “……不客气。” 她端回桌上的药。“这叫明月的,是你的朋友吗?他送的药能喝吗?!” “能。我全仗他照顾。” “那……你能自己喝吗?”她坐在床沿,有点不安心,又爬上床转到内侧,自 嘲道:“想来我此次找小倌真是自讨苦吃。” 他双手已接过沉重的碗了,她迟疑一下,柔声道:“这碗重,我替你捧着,你 就汤匙喝吧。” “……多谢二姑娘。” 她静静地捧着碗,嘴角微微笑着,感觉他一口口吃力喝着药。她竟然一点也不 讨厌侍候他,她心里叹气,如果他能接受自己多好。 他有点像李容治,却没有李容治的算计。离人节是皇室质子,就算利用她,她 也不会多说什么,人各自有苦,但,这人,她真的很喜欢。 也许他没注意,但自“见面”以来,他没有一句任何贬低她的言词,更没有利 用她的迹象。 这么温和的人,如果能真诚待她好该有多好?甚至,现在她就觉得他待她很好 了,她这一生没有什么渴望,只要有个人肯陪着她厮守就好了。她嘴巴动了动,终 究不敢唐突。 “嗯?二姑娘有话要说?” “你……娘亲生得何等模样?” 他喝药举止一顿,道:“我娘亲生得极美。” 那这人也该是长得不错才是,她想象着。 他再道:“可惜红颜薄命,她遭人陷害,拼死留下我一条命,后来……后来… …” “不想说就不要说了。” 他一笑:“这事大魏人大多都知情,没什么好隐瞒的。后来,有人翻了此案, 但又如何呢?大户人家勾心斗角不可能断的,我命时时危矣,所以有机会出来,就 出来了……” “却流落到小倌馆里?” “……也可以这么说。” 她思索一会儿,说道:“大户人家,总是如此。要求平平安安,除非一家和乐 无歧见。公子也不要太过难受,你就想,若论倒楣,西玄还有个徐达比你跟倒楣, 好歹你家有个争权夺利的名目,我呢,袁图大师跟我也没仇恨,就这么丢一颗霹雳 弹到一个五岁孩儿头上,我岂不是更冤?何况……至少你娘知道你平安活下来了, 我娘呢,临死前我过的日子和徐直、徐回没两样,她以为三个女儿都会很好,哪知 有个女儿就这么被霹雳弹炸到,只怕她在地府恨极袁图大师呢。” “……我们在比惨吗?” 她听他语气自然了,一笑:“这叫苦中作乐。” “我听你提及许夫人,声调里极有感情。” “这是当然。我娘在我五岁前便去世,那时还不知她次女不怎么地,她生前一 心一意待我好,就跟秦大……” 他看着她这头方向,等着她下文。 她含糊道:“反正这世上,许多事就这样了,运气好的,要什么都得是到;运 气不好的如我,连费尽心思想找个喜欢自己的人都难……对了,说起来,晚上我来 小倌馆时还看见一人……” 他皱眉。“什么人?” 她没察觉他的警觉,苦笑着:“这个人,运气跟我一样差。果然我父亲说的没 错,就算我骑马弓射胜过徐直,手下笔墨胜过徐回又如何呢?真正出色之人,总是 当机立断,掌握当下机会。公子,朝堂上一夜翻云是常事,可比大户人家的勾心斗 角。半年前乌大人因事入狱,一家三十口发配边疆,独生子留京为娼为乞。一世不 得回籍平民。这事你听过么?” “乌?”他想了想,道:“乌桐生?” “是了,你理当听过。乌大公子名满京师,大好的前程就这么毁于一旦,几次 我经过乞丐庙,总是看见他……总是看见他,他本该乞讨却又不在乞讨,他的碗总 是空的。贵族施放善粥,却不见他来拿;有人丢脏馒头在他碗里,别的乞丐又抢走。 我心里老在想:我该不该上前?我跟他曾有数面之缘,以往他高高在上,如果我上 前施舍,他要是将饭丢回我面上,下一次我可不知要怎么做才好了,就这么一犹豫, 他……竟然就这么走进小倌门里。”她垂下目,叹道:“原来,我就是这样犹豫不 决,错失了救他的机会。” 他沉默片刻,答道:“二姑娘,今日唤作我是你,他就一生留在这里了。” 她一怔。 “若你没有将他放在心上,是断然不会观察到如此细致。我想,若是徐大姑娘, 怕是自始至终都不曾注意到这个乞丐;要是徐三姑娘,那就是各人事各人理,还谈 什么注意?二姑娘心里有算盘了吗?” “……心里是有的,只怕他不肯受。” “你不试试又怎知呢?” 她又是一呆。是啊,不试试又怎么知道乌桐生接不接受她的好意呢?她是被拒 绝到吓怕了,所以很早以前就懂得察言观色来决定自己下一步……她摸到腰间暗袋 里的同心结。 不试试……又怎知他不会改变心意喜欢上她呢? 就算被拒绝了……她也不是没躲在角落里抹过泪,再加一次也不会少块肉。 冲动之下,她忽然放下药碗,取出腰间暗袋里的同心结,死皮赖脸地压在他手 上。 “这……” “这是同心结,大魏来的,公子应该明白,你愿不愿意……我唱求爱曲给你听?” 他黑亮亮的眼瞳定住,盯着她这头。 她急促地笑道:“你可以考虑,不要着急。我虽然没有才能,但,绝不会错待 你,你可以回大魏……晚个五、六年吧,我揭了火凤榜,对阴间将军势在必得,年 命不过二十五,在此之前,你陪着我……自是男女情爱的陪法,等我走后,你便将 我名下宅子卖了,凑点银子衣锦还乡回大魏,这……也是好的。”她心跳是停的, 像个黄毛丫头紧张到轻轻发颤着。 尤其一见他一动也不动,没把同心结当烫手山芋丢到她脸上,她内心狂喜。有 机会、有机会!老天待她不薄的,待她不薄的。 “……我……只能有一妻……” “公子别担心。我没要当你的妻,只是要你陪着我……没要孩子的。我绝不会 亏待你。”一顿,她又柔声道:“我在活着的时候,绝不会教其他人再欺你害你, 你娘亲保下的命,接着由我保,保到我死为止,你不必有负担,就是……就是尽量 看看能不能喜欢我,好不好?” 彼端传来好久的沉默,她还在微微发抖,很怕压在他掌心的同心结被使力丢了。 我有比你硬的肩,我有比你宽的怀抱,你愿不愿靠着我……她默默念着,深吸 口气,话到齿间又不大好意思。 西玄求爱曲被人唱出,拒绝的人少有。她不怎么信自己的运气好到这田地,但, 她还是想赌一赌。 “我……亲亲你,好么?”她厚着脸皮道,语气很稳,但美目睫毛一颤颤地如 飞舞蝶翅,早就快被他随时可能的拒绝吓死了。 他没有做声。 她心一跳,慢慢地倾前,不小心吻上他光滑的鼻梁,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微微 低些,碰触柔软的唇瓣。 他还烧着她知道,所以唇瓣高温,并不是他心里有热情之故,但已经够她心花 朵朵开了,他没有主动回吻,也没有退开,这已是极好的了,极好的了…… 她不敢在他病中乱来,红着脸低语:“我唱求爱曲儿给你,好不好?明天一早 我先赎了你,你可以先找地方住。跟我在一起,定会有人会讽你,到时你别介意… …” 他动了动嘴,还没说话,床幔忽掀,杀气毕现。 徐达直觉越过他,以身护住他,手腕一挡,微地刺痛。来人带匕首! 她不学武功,因为那种几十年才大成的神奇功夫,必须天天苦练,她哪来的时 间苦练,她跟各国皇子学的都是击杀,她发现对方似乎使的是武功时,暗叫声苦, 第一时间擒不了此人,她就只能沦为刀下魂了。 她双手格挡,听得身后的人低喊:“别伤!自己人!” 不知他说的别伤,是指谁伤谁?但后面那一句她听懂了,对方匕首停在她脖子 前,她动弹不得,却也没有让开的迹象。 “他是公子的朋友?”她问。 “是我朋友。明月,她是西玄徐家二小姐,你不能伤她。” “徐达?她在王……在你床上做什么?” 徐达连听两次“黄”,猜测他姓黄。这叫明月的,看来也是小倌馆的人,方才 端药进来时,想必早就怀疑床上有他人,不动声色的出去,再悄悄返回,此人又有 一身好武艺…… 她心里好生遗憾。眼下局势,各国细作探子到处潜伏,小倌馆里要有其他国的 探子也无不可能。只是…… “你……”她回头看向他,低声问:“你是探子么?” “……不是。” “他呢?” “他……是我府里的人。” 她宁可相信他的话。又笑:“那同心结呢?” “……还在这里。” 她闻言,欢喜得要飘上天了。她下了床,眉开眼笑朝那叫明月的人道:“以后 你可以放心了,你家主子我保了。”这人真是忠肝义胆的义仆啊,为了护小主人周 全,宁愿身陷小倌馆。 她盘算着自己银子够不够,索性连这叫明月的也赎出去算了。她笑道:“我先 去办一件事,你顾着你主子。他说话连连咳着,定是难受得很,明早我想法子去弄 几帖补药,补补他身子。”她笑得眼睛都眯了,转向床上的人,真心真意道:“黄 公子,你要累了先休息,那求爱曲我回头……咳,等你手下不在了我再唱,我会待 你极好极好,你一定不会后悔的。” 语毕,她兴匆匆地出房。足下如云,都快飘起来了呢,她万万没想到,会从失 望转到又有盼头……比她想得还好。 她瞧,那位黄公子也不是全然无意的,陪个五、六年,他是肯的,他是肯的… … 她遇上找了她一夜的小倌们,面带万般喜悦的笑容告知已经挑到人了。 那小倌掩不住失望,仍是咄咄逼人地问:“是谁?” “是……”她想了想,他还在病中,万一这些人去闹他害他就不好,遂改口: “是叫明月的。” “明月?”小倌瞪大眼。那个清清冷冷不卖身的俊秀倌儿?人家愿意么? 她又问鸨母的去处,小倌傻傻地答了。她笑着称谢,花了些时间在鸨母身上, 再转到茶水间找到那位高贵清华的年轻男子。 “乌大公子!” 乌桐生正煮着茶水,满手有着被热水烫到的疤痕。他听见有人唤他从前的姓, 直觉转身。 “大公子!我是徐达,这是你的卖身契!”她喜孜孜地自怀里掏出单薄的纸, 塞进他手里。 刹那间,他的面色溢满羞耻,连死了的心都想有了。 正尾随徐达的小倌探头一看,暗叫这女人好贪的心,不只明月讨了,连个初入 小倌门才在学习的奴才也要了。 徐达一鼓作气,朝他笑道:“大公子,别误会,我不是要你……不瞒你说,朝 廷已经泛出火凤榜寻找真正的阴间将军。徐达已揭榜,对此将军之位势在必得,但, 一份火凤榜名下除了首位,尚需七名能士成一对。如果只有我一人前往,必会被淘 汰,听闻大公子文武名动京师,可否助徐达一臂之力?” 充满绝望的面色一滞,他呆呆望着她亮晶晶的美丽眼眸。 “徐达虽不才,可是,如果有能人相助,成功机会大增。只是大公子因家事所 累,须为奴仆,请大公子暂时屈就徐达名下,等到将来建功之日,陛下定会替大公 子撤去奴籍。” “……你……阴间将军?”那声音低低哑哑的,尚有几分不真实感。“就凭你 徐达?” “再低下的人也有自己的梦想,大公子一定也有,是不?”她极其爽快地说, 全身上下洋溢期待与兴奋。 “……徐二小姐手下还有其他人么?” “我名下尚无人。大公子如肯屈就,那徐达必事事以你为尊。”她自袖袋里取 出木头匾牌塞进他的双手里,紧紧扣住他的拳头,直视他道:“这是朝廷颁的阴路 过门令,一旦揭榜入试,生死自理,徐达自认无才,但也是有满腔热血……”她又 咯咯迟疑道:“主若无能,底下的人是辛苦些,也许大公子有心投靠徐回……但徐 回自幼与奇人异士相处,想来是没有多余的空位……” 乌大公子没有吭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徐达又稍作犹豫,道:“阴间将军活不过二十五,连同底下的人一块死去,虽 然有人说这些人是被请到地府作将军士兵了,但,总是早死。如乌大公子忌讳,那 就当徐达从未说过,请大公子务必仔细考虑,如果不愿,这过门令牌就请差人送回 我宅里吧。”语毕,她想了想,又从袖袋里掏出一袋钱硬是塞进他手里,爽快地说 了一声告辞,便迅速离开茶水房。 今晚她实在快意至极,不但终于对乌家尽了心力,也寻得自己终生伴侣,经过 那偷听的小倌时,她掩不住朝他灿烂一笑,那小倌先是一愣,而后红着脸低下头, 眼底抹过懊悔。 她喜孜孜地到厨房,亲自盯着厨子熬了一碗粥,再端往黄公子房里。她是不清 楚世上喜欢的极致是什么滋味,但今晚,她想,她得到了她个人一生里最顶尖的快 乐。 她像个傻子呢,她想着,仍是止不住的傻笑。真心真意哪,她都快忘了被人真 心真意对待着是什么感觉了……头儿虽好,但毕竟已有亲密的妻子,何况,她感觉 嫂子对她不友善,她实在不愿增加头儿的困扰。 她来到房门,注意到门内有微光,她心一跳,本来没有预料这么快见到他的相 貌的。 她抿抿嘴,想起那个碰触的吻,像头傻笑的猫儿。她正要推开门,装得很无辜 进去,先偷偷觑他一眼也好,千万别吓着人家……她忽听得一句:“把烛火灭了吧。” 她眨眨眼。有点可惜了…… “王爷……” 她动作停顿。 “她还不知道我是谁,把烛火灭了。今晚,我留她过夜。” “可是……今晚王爷在此避祸,若让二皇子得知你留下徐二小姐,这对王爷回 大魏,也许会另生不必要的枝节。” “……她有可用之处。今晚她意外避开西玄二皇子的计划,可见袁图的话有几 分真实,此回大魏必多艰险,如果有个生来平顺的人带在身边,对本王也未尝不是 好事……”那声音还是风寒后的沙哑,却已有那个大魏王爷与生俱来的平和语气。 ……原来……原来是……李容治啊…… 原来……到最后……是美梦一场啊。她有些恍惚,忽然想起年幼一些事,许多 人事物,一开始她满心欢欣,到后来,都是一场空。 毫无例外。 每个人都在欺骗她、利用她。 可是,她不觉得方才那人是在骗她啊……他不是收了同心结吗?还是,黄公子 先走了? 她退后一步,怔怔看着这房门。她想确认,这间房是走错的,真正的黄公子是 在其他间。 烛火灭了。 “你先走吧,明天一早我要入宫见西玄女皇帝。” “是。” 脚步声接近,她仍是傻傻地发着呆,无法回神。 明月一打开门,见到笑容满面正要推门而入的徐达。徐达诧异脱口:“你…… 明月?” 明月几不可见的皱眉,估量她在外头待了多久。她好奇地探探头,似乎很遗憾 没有看到王爷的真貌,应该没有听见先前的对话才是。 “这粥烫得很呢,我先进去了。” 他避开身,让她走进房。她嘴里道:“黄公子,我想你只喝药,说不得早饿了, 就请厨子熬了粥,。我亲眼盯着,没问题的。” 明月目不转睛打量着她一阵,才悄然退去。 她坐在床沿,空出只手轻碰他的额面。“还很难受吗?” “这点难受不碍事的,就是麻烦你些。” “我替你捧着碗吧。”她柔声道:“你可要多吃点。吃得多,身子就多些肉。 肉多呢,就表示身强体壮,做任何事都方便些。” 他微微一笑,摸到汤匙,慢慢吃着。“你这话,挺像我娘会说的。” “像你娘也不错。”她笑着回答,一手托碗,另一手却滑到被上摸索。 “在找什么呢?”他轻声问。 “……我在想,那同心结在哪去了?” “还在我手里呢。” “黄公子如此珍惜,我真欢喜。”她笑着,等他吃了大半碗后,才走到桌边, 把碗放下后,微微弓身。 “二姑娘?” 她压着好痛的胸口,深吸口气,笑道:“这是老毛病了,这几年很少犯过,可 能是今晚我太高兴了。”她含笑坐回床沿,盯着黑暗里模模糊糊的人影。 她的黄公子,生得何种模样呢?在方才之前,她想过千百种模样,现在,好像 想不出来了呢。 她笑叹:“公子,我有一事请问。” “二姑娘请问。” “如果今日徐直、徐回及徐达站在你面前,你会选择谁的同心结呢?” 他不语。 徐达等了等,以为他不会答时,他终于温声道:“自是二姑娘的。” 她浅浅一笑,拉过他的手。他的拳头里尚握着她的同心结。她沙哑道:“公子 也选择了我,我心里说不出的欢喜。我还记得,小时候,徐家名下有不少门客,父 亲是入赘,名声远不如母亲,母亲离世后,门客散了不少。那时徐回也小,却已经 结识不少奇人,那些奇人甘愿居于她名下,令人惊讶的是,居然也有人想投靠我。 公子,那是我还未有自知之明,心里也同今日一样欢喜,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我造 成徐回的困扰。那些无才的人,以我为跳板,真正想投靠的是徐回。”她慢慢打开 他的手掌,抚上那已有些温热的同心结。“今天晚上,我真的很高兴,让我遇上我 心目中的黄公子。” 她要抽起同心结,却感觉他的手掌动了动,似要握住它,但临时又任她动作。 良久,他才轻声道:“……为什么拿走?” 她将同心结紧紧攥在怀里,心口阵阵抽痛。她笑:“我左右思量,这同心结其 实被我放了两年,色泽有些褪了,改天我换新的再给公子。” “……是么?那……你不是要唱求爱曲儿?” 她咧嘴一笑:“在这小倌馆唱给公子听,那真是折辱公子,改明儿个等公子离 开小倌馆,我就唱给你听。公子你还是早早休息吧。” 这一次他沉默更久,才柔声道:“你不上来避一避?” “不了,我在床边就好……”她搬了个矮凳坐在床边,笑咪咪地:“公子放心, 我就坐在这里看顾你,除非他日你我名分定下,否则我不会随意将今晚的事说出去 的。” “……徐达……” 她打断他的话语。“大户人家总是辛苦些,说起来我运气好些,家中无人关切 我,由得我在外逍遥。他日公子衣锦还乡,主握家中大权时,那时必是高处不胜寒, 还盼公子多找几个贴心人,才能时时顾着你的身子。” “贴心人么?”他轻笑,终是躺了下来,任着徐达小心替他拉妥被子。姑娘家 天生柔软的香气扑鼻,几撮发丝落在他颊面,他微微感觉到她平稳的呼吸声,不再 像先前那激动像要飞上天去。 她又坐回去,柔声道:“睡吧,我顾着呢。” 那声音,在他耳里听来飘飘远远的。蓦地,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他感觉她明 显一愣,而后她平静笑道:“公子怕我走吗?那就让你握着吧。”语气再无之前的 激情。她拉过锦被一些些,一块覆住他俩的手,随即合目养神。 他沉默地往她那方向看去,慢慢地也跟着合眸。 亮光烙进她的眼皮里,硬是把她的意识从沉睡里扯了出来。 徐达睡眼惺忪盯着床顶半天,才掩着呵欠坐起。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还盖着 被子,再微地探头,房里不但无人,且门关得妥妥实实的。 快近天明时,她故意让自己半趴在床边睡着。一睡百了,既可天亮看不见床上 人的脸,也可让他悄悄地离去,避免两人难堪。 大魏王爷呢,她要不起,他也不会要她。 她伸个懒腰,觉得心情甚好。瞧,天大地大的事,再怎么心痛也能熬过来的。 她抚着胸口,至今还轻浅痛着,但她想很快就没事的。 她摊开掌心,上头还有她死死攥住的同心结,她盯着半天,本想将这结拆散, 从此不作多余的幻想,但,她终究还是舍不得,把同心结收进腰间暗袋。 她以手梳了梳长发,随意扎起,才出房门。一大早,整间醉心楼静悄悄的,这 时间,楼里的小倌们都睡得熟了吧。 她一路通行无阻,直接出了小倌门,下了二十四阶,看见鸨母,笑道:“嬷嬷 昨夜麻烦你了。” “二小姐真是让咱们这里搞得鸡飞狗跳,差点连一般生意都做不了呢。”鸨母 有些抱怨。 她笑道:“这真不好意思。对了,乌大公子人呢?” 鸨母一怔。“昨晚人早走了。二小姐,你不问你要买的明月吗?他是咱们小倌 里数一数二的好货色,这价钱可不是刚入门的奴才可以比的。” 徐达失笑。“你不说我还忘了呢,改明儿我再过来买吧。”这醉心楼还真是藏 龙卧虎,各国探子不少呢,就算哪天这个嬷嬷跳出来说她是南临的探子,她都能面 不改色地笑说:我早就知道了呢。 也该感谢李容治,让她真正死了心,要不,以后挑上个探子小倌回家,她就对 不起西玄了。 她正欲离去,听见鸨母咕哝:“今天不知怎么了?街上军兵不少啊……” 徐达闻言,足下仍是不停,出了醉心楼,正想徒步先回小宅,忽而看见街头有 人策马逼近。 “徐达!” 醉心楼靠姑娘们的二楼窗子打开了,有人懒懒坐在窗边看着下头。 徐达咦了一声,认出骑士是头儿下头的北军士兵。 那人匆匆下马,奔到她的面前急声道:“为何你在此处?你可知,二皇子正在 寻你?” “寻我?有什么重要事?”会寻她,应是跟质子有关。是哪位质子出事了? “秦头儿昨晚意图谋刺三皇子,他最后见的就是你,廷尉怀疑你有共谋之嫌, 正要请二皇子下拘捕令!” 她傻住,连忙问道:“头儿怎么可能去谋刺三皇子?这其中一定有人嫁祸啊!” 莫急莫急,她告诉自己,天大的罪也要跑一跑流程,就算廷尉定罪,也得往上呈报, 还有时间。三皇子?太子素来不合,头儿虽倾向太子,但绝不可能干出这种大逆不 道的事来。 忽然间,她想起昨天头儿欲言又止的样子。如果当时她再仔细问一问就好了, 如果当时…… “秦头儿已认罪入狱。太子赶去狱中,却被他重伤,听说臂膀很有可能不保… …皇上震怒下旨,由二皇子彻查!” 徐达心尖咯噔一声,哑声问:“那三皇子呢?活了还是死的?” “现下人还在皇子府里不知生死,如今北军暂托给二皇子。徐达,秦头儿昨天 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 二皇子不知生死,太子被重伤,头儿又认罪!西玄皇室权力极高,王子犯法与 庶民同罪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在西玄的,头儿怕是没活路了!徐达心里乱成一团, 眼下哪还有人能救头儿……她蓦地回神,叫道:“马儿借我!” 她一跃上马,使力踢向马腹,直奔出街。 “徐达!”士兵大叫一声,惊动醉心楼几间窗子打开。 其中一间正是小倌门后明月公子的窗子。他略略开了一个缝儿,正巧看见徐达 远去的背影。 他再看向坐在姑娘门后一间窗台上的北塘王爷,北塘王爷也正目送着徐达。那 温于意沉浸在温柔乡一夜,却不见一丝一毫疲惫。 明月轻哼一声,对他在西玄放浪的行为甚是瞧不起,认定他远远不如他们的大 魏王爷。 在西玄的大魏质子成为太子,想一路顺顺当当回大魏,得要西玄通融放行,双 方不论有什么私下协议,都是北塘、南临不乐见的。他们早查出半个月前那头猛虎 是北塘王爷指示放出的,但他们也只能不动声色。 质子身在异乡,本就得事事委曲求全。所幸,他们心目中的主上,将要回归大 魏,再也不必受异乡之苦。 ---------- 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