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个月后,太子府—— 一阵冷风灌进,她猛然张开眼。 她翻身下床,配上长刀,心里略不安。 窗外正是暗夜天,无月。 莫名地,她心一跳,感到太子府有些骚动,她推开门,见到圆形拱门外,火光 不住闪耀,但没有任何禁卫兵进入她所住的院里。 她举步轻盈,隐入黑暗避开军兵,临秀匆匆自书房出来,他着禁卫兵服……他 是李容治身边的人,绝非小兵小卒,她听得临秀吩咐人道:“快去把衣服拿出来, 多教几个高手换了衣服,一块入宫护着殿下。” 她略略迟疑,尾随那人走进另一处,暗地去了一件小兵服迅速换上,再回到那 间书房。她手肘轻推窗口,露出一小缝,往内看去,果然是李容治,另一名老人是 钱老将军,也就是临秀的父亲。 她见过一、二次,她记得这老人对她“死而复生”不以为然,更对李容治昭告 她是太子妃的举止十分不认同。对了,他府里长女是大魏第一美人,画像至今留在 太子府里。 那老人道:“殿下此番前去必要格外小心。这一年来看似风平浪静,但难保不 会在最后一刻闹出事来。” 最后一刻?她怔住,是老皇帝不行了吗? 李容治速速落笔,嘴里应道:“父皇临召儿臣,儿臣岂有不去见最后一面之理? 宫里本王已有布线,你不必担心。“ “宫里?得贤王手里的兵马已近京师,眼下该闭城门,封京师四条大道才是, 与宫中何干?大魏宫中不动刀枪,殿下……” 徐达听见廊上有脚步声,她抬眼一看,正好对上庞先生诧异的目光,他也没有 多说什么,匆匆步入书房。 “殿下。” “这是密令与令牌,先生若见宫里施烟,即可率本王名下兵马入宫。” “等等,殿下!”老人叫道:“这一步错,全盘输,您将主力放在宫门之外, 万一京师……” 徐达听得他们交谈,才知老皇帝今晚是熬不过了。这一年来,前任太子表面没 有动静,但私下与已有领地的皇叔密切联络,其他皇子各有盘算,有的心知与皇位 无缘,索性得了领地将手上部分军权出去,一走了之;有的与前任太子同盟,就盼 得此刻。 大魏皇子再怎么争位,也不会在宫里动上刀枪,此时该防的是京师外的兵马, 这是气呼呼的前任老将军坚持的。他笃信前任太子失德也不会得了失心疯,甘冒大 魏先祖们不讳,敢在宫里弑未来的主儿。 李容治想法显然与他不同,她后又听得临先生提到一事——“殿下是皇上亲自 册立的太子,大皇子若真有谋位之嫌,必得对天下交代,臣疑他们会假立遗诏。” “本王心里有数。”李容治匆匆而出。 徐达混进尾随的侍从,临去前回头一看,瞧见那老将军拉住庞先生低声说着: “老夫征战数十年,自是清楚那些小娃子心里是怎么个谋位法,殿下天性聪颖,但 毫无经验……老夫跟着去就是……” 徐达不及细听,见到李容治已翻身上马,连忙追上去。 方才他走过的道上遗落个小东西,她赶紧拾起,是当日他送给她的蝙蝠佩饰。 她先别走腰间,快步跟上,她挑马上去的同时,又听到他对一名随从道:“本 王离去后,太子府只准出不准进,府里若出了大事,就找庞先生,找不着就直接找 徐二小姐,懂么?” 她眨眨眼,她自认有宽广的肩可以给爱人,但她想,她还没有肩厚到可以顶下 大魏太子府,李容治是有新机拖她下水,还是只能将最重要的后方托给真正信赖的 人? 夜色如喷墨,将天地染黑,今晚没有星月,全仗火把找地。骏马行进极快,却 极有纪律,没有发出半点声量。 中途她肩临秀骑着快马加入,追上李容治低语:“殿下,我眼皮直跳着,想想 不妥,将事交给月明,我跟着殿下入宫吧。” 徐达摸摸自己的眼皮。说起来,从小到大她眼皮还没跳过呢,她见过临秀退到 禁卫骑士间,看着他发现自己父亲也混入时的瞠目结舌。 夜风冽冽,没有多久,就来到宫门,交了令牌,快骑连过两道宫门,将至第三 道时,李容治忽地停马了。 徐达听说骑马入宫,到第三道九重宫门前必下马而入,她本也要下马,但胯下 骏马有些骚动不安。 李容治连下马的动作也没有。 “殿下?”主未下马,尾随的禁卫骑兵连动也没动。 “放烟火。”李容治平静道:“把刀给本王。” 徐达暗叫不妙,往钱林秀的父亲瞟去,只见那老人在火光下面色发白。 烟火瞬间飞升,短暂的照亮夜空,顺道将九重宫门后密密麻麻的人影照个隐约。 紧跟着,九重宫门后一把把火炬亮起,如日阳初升,顿时亮光满地。 不是错眼。 宫门后是个个持刀的士兵。 “皇兄,父皇已经归天了么?”李容治淡声问着。 九重宫门后,穿着战袍为首的皇室子孙笑道:“殿下在说笑,父皇正等着你去 见他最后一面呢。” “既然父皇尚未归天,你在宫门之后领着这些人是想干什么?” “父皇老了,他昏庸,不知你底细,错册立你为东宫太子。儿臣不愿他老人家 在身后在大魏史书上留下臭名,自然得为他清除这唯一的污点。” “我底细?”李容治微笑。“在父皇病重时,你做这些逆天之事,以为不会流 传后世么?” “逆天?李容治!你觊觎金龙皇位有多久了?你陷害我失德!毁我名声、夺我 的皇位!该是我的就是我的!你以为我会窜改遗诏,在父皇身边安置许多人,但, 我何须窜改遗诏,我是天命所归啊! “天命所归?”李容治略略挑眉,语气平和,却隐约带着些许不以为然。 徐达知道他在拖延时间等自己名下的兵马,但……她苦笑,又看了钱临秀的父 亲一眼。 这老人家不敢说,她也不能说。 一说了,士气一减,必死无疑。 李容治等了这么久的皇位……谋了这么久的皇位……在西玄忍气吞声,只为在 此刻登上皇位啊! “……父皇昏庸时册立的太子又如何?他老人家不过是大魏历代皇帝里的一名, 比得上顺应天命的开过金刀么?金刀在此!李容治,你在大魏史书上将只是个谋位 的皇子罢了!” 金刀被三名大魏壮汉扛了出来,李容治眼皮一颤,认出了这把金刀绝非假造, 更令他心里暗叹的是尾随在后一名约九尺身量的壮汉,此人皮肤黝黑,正是北塘附 近姚国里的百姓。北塘常买该国男子为奴,又称姚九尺或以姚奴相称,大魏因地处 遥远,至今尚未有姚奴出现。 此奴肩宽背厚,饥饿时尚可一力抬起两名大魏士兵,何况饱腹时?李容治见此 奴轻松持起开过金刀,金刀一挥,竟生起强风来。 金刀杀皇室子孙,免罪。 他闭目片刻,再张开那双无波墨眸时,微笑到:“皇兄是要扫去眼前的阻碍了?” “我是为大魏着想,为父皇着想啊!他看不清试试,我只好背着弑杀太子之名 让他明白他错误所在。” 李容治仰头哈哈一笑,头也不回道:“我李容治再次起誓,这是最后一次。李 容治登上皇位后,大魏皇室绝不再叫无辜将是为皇位之争而死!众军听令,大皇子 失德在前,欲弑太子在后,开国金刀被窃,此番我们战败,大魏国运垂矣。”一顿, 他深吸口气,意思悲痛道:“援军将至,若然有人可取得大皇子项上人头,李容治 必允他一个心愿!” 刹那间,他身后将是皆称是,气势如虹,己寡他多,两方交会,一时之间竟呈 现不败之相。 徐达抽起长刀,策马上前杀人去。 自从杀了第一个人后,她发现杀人时什么都不要想,才有余力避开来人刀剑。 她想苦笑啊,她以前老觉得自己无能,为无法加入西玄权力中心而遗憾,现在 她却为了想得到大魏权力的李容治在这里杀人。 原来徐直、徐回也不好过啊,如果她的前十九年不曾杀人是为集中在这两年, 那么她就一次杀尽,以后绝不再动刀剑。 还来世欢喜呢!她来世做牛做马都不够偿还这些人命! 大魏皇室禁卫军不弱,见机砍了胯下马腿,让李容治这方人尽皆落马。她趁着 马匹倾跌时翻身下马,挥刀砍过迎面而来的敌人。 她始终不离李容治附近,当她一见李容治落马时,她弯身避开刀锋,横臂抵着 刀面硬挡了砍向李容治右肩的大刀。 李容治心知身边有人代他挡了右侧一刀,但他没有回头,听得一声“殿下”, 他心跳遽漏回头一看——徐达! 她微微一笑,在他耳边将援军不会来的原因低声说出。 清俊的面容顺时凝住,他迅速回复,低声:“别传出去。” “自然。” 他下意识与她靠背相互支援,挥刀的同时,他寻思着,咬咬牙,眼里抹过不舍, 狠绝紧跟在后,他轻声道:“徐达,灭光。”那语气隐隐带着冷意。 她一怔,灭光?那不是…… 她回头,正好对上他的眸光,“你,看得见么?” “……看得见。” “好。”他当机立断,推了她一把,挥刀挡住砍向她的刀影。他不再看她,道 :“我拦着,你去灭。” 他的意思是,他是众人注目置之死地的对象,唯有她可以去将所有火光灭掉。 忽然间,有人与李容治同步思想,九重宫门后一方火炬灭了,但火炬无数,定 要有人相助,徐达深吸口气,朝他笑道:“养兵千日,用在此刻,我既是一世平安, 自能保你全身而退!殿下放心,徐达必不负使命!”她转身即走。 “徐达!” 她回头看向他。 “狠心点!”他厉声道。 她笑了。 “徐达!”他又叫住她。 她微的扬眉。 李容治深深看她一眼,张口欲言,最后做了个口形。 她微笑满面,没再回应,遁入敌军之中。 你保重。 不是你留下命来,而是你保重。此次要逃出生天是难了,他周身一直有人护着, 但她可不同……没有援军,能撑多久呢?入宫能带的人本就不多,此刻九重宫门内 外成了杀戮战场,却没有其他禁卫军队出现,甚至宫人一个也不见,可见早就被妥 善安排好了。 论动武,她远远不如徐回,成为徐家之耻,但那不表示她武力差到极点。如果 徐家是神,她的程度只比普通人好一点,所以,她竟出乎意料苟活到灭掉最后一把 大火炬。 宫门内外,顿时陷入黑暗之中。 大魏大皇子叫着点火。陆续有人点起火来,但不如预先准备好的巨大火炬,只 能隐隐约约照着部分的小角落,紧跟着又被灭,就这样点点灭灭。 战场上有人喊着自己人别杀,又有人喊着不管是谁都杀! 她这方,不见五指,只觉周遭有人一直在砍杀。 她呼吸微地急促,攒刀的手心渗汗了,她完全看不见任何人影,迟迟不敢出刀。 她看不见。 黑暗里,她看不见。 李容治岂会不知?岂会不知?在西玄小倌馆里,正因她看不见,才没认出他的 身分来。 你保重。 他不说你留下命来,因为在黑暗中,她看不见,怎可能留下命来? 他深知她犹豫心软的个性,在黑暗中,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人,她怎敢出刀?怎 敢出刀! 她本以为她会狂笑出声,但她意外地平静。 是啊,她很平静,这是她所选择的路,为他卖命,不就是她一直在说的?送他 上皇位后,她一走了之,但其实,她对前程茫然……那,在这里结束,不也很好? 有人感觉到她这方有人,迎面就是一刀。她直觉举刀格挡,要回刀砍下去,刹 那迟疑了一会儿。 这是谁? 大皇子的人? 还是李容治的人? 若是李容治的人,不就是自己人?她已经杀了许多人,但,连自己人都杀,她 真真没救了。 就这么一迟疑,她听得对方大喝一声,再次挥刀过来。 她长刀停在半空中。 “二小姐!”有人扣住她手臂,拖她连退数步,接着,一枪格开来刀,直将来 人毙命。 “大公子!”乌桐生怎么来了? 乌桐生语气隐有怒意,“二小姐既来灭光,便打着趁乱一搏之心,敌众我寡, 此是唯一办法,为何你临时退却? ” “……我……下不来手啊。”她苦笑。 他一怔,低语:“是大魏太子的主意么?” “援军不会来了。”她以极低的声量说道。 乌桐生面色一变,直觉看向身边的西玄徐家人。她面色淡淡,似乎一点也不害 怕,就是无奈些。 与许再给她点时间,她就会说服自己出刀,但她要再细想下去,就得下地府想 了,他快速说道:“另头火炬是我灭的,我本意并非全灭,想来李容治肯狠心顾全 大局,二小姐,我见你扮作禁卫骑兵随他来,我便尾随跟上,黑暗视物在我不是难 事,我拼了这条命护你就是。” “怎么可以……” “自相残杀,削弱敌方武力是他一计,可姚奴是个巨大的障碍,他一刀挥舞, 周边皆亡,到最后,我们都会死在他手上,但无论如何,我必要报答二小姐当日相 救之恩,不让你死在我之前。” 徐达深吸口气,道:“我怎能一时心软,教大公子分神顾我?”她看向战场微 弱火光处,隐有金刀光芒,每次金光闪烁,就听见数人惨叫。 她紧紧握着长刀,盯着那头,道:“我要试试,替李容治除去最可怕的障碍。” 或许他还有一线生机。 乌桐生看她一眼。“好。我就在你身后,你不必顾我,我自可避开。” 她应一声,又是深吸口气,只当来世欠债还人了。她挥刀奔进战场,几滴血珠 溅到她的面上,此时此刻李容治在想什么呢? 在想该如何脱身? 还是在想……徐达可有生机? 只要在今晚,他想过一回,她就心满意足了。 金刀挥向她时,她以长刀格挡,但长德刀竟然断成两截,她虎口剧痛,整个人 被震飞出去。 乌桐生立时托住她的腰身,让她减少冲力滚去一圈,同时他舞动银枪扫过砍向 她的刀剑,他自身毫无防备,挨了一刀,徐达翻过后,顺势踢过私人的刀柄,双刀 砍向乌桐生身后的敌人。 乌桐生见她能持双刀,道:“我引金刀,你砍下盘。” “好!”徐达以姚奴下盘为目标,数次击去,乌桐生虽引金刀,但外力时时介 入,逼得乌桐生不得不分心,以致刀风连连迎向她几次。 她以双刀相接,缓冲金刀之力,但刀身仍是受到震荡,她又见有人直击金刀, 光影间竟是临秀面貌。 “喂!”她大叫。 “我非杀了你不可!”临秀咬牙切齿。 “等——” 她来不及追上金刀速度,一道血泉自他身上喷出,随即他弹出光影之外。 她朝他的方向奔去扑前。“喂!喂!还活着么?” “……二小姐?” 这声音气若游丝啊!她红了双眼,才摸上他胸前衣襟就感到一股湿意,血淋淋 的…… “是我徐达!” “你还活着啊……你要替我们报仇啊……这把金刀快杀尽我们所有人了……不 是开国金刀么?怎么连自己人都杀……” “你暂且别说话……” “你记得跟我爹说,别逼殿下了……让殿下找个喜欢的姑娘吧……他在西玄的 日子我看着眼里,他对人人都好……但从未喜欢过任何一个人……只怕连皇位也称 不上喜欢的……眼下你也是活不了了,殿下必定暗自伤心……” “喂,你别前后矛盾了。我要活不了,如何转告你父亲?” “……我叫临秀,钱临秀!”他忽的撑起,用尽所有力量抓着她的衣袖,咬牙 声道:“一定要救出殿下!他才是大魏皇帝!他才是!” “二小姐!”乌桐生厉声叫道。 黑暗里的李容治身形一颤,回头看向远方的发声处,她还……活着吗? 临秀失了力量,双眼一闭倒了下去。徐达反身奔回,亏得乌大少牵制姚奴,让 金刀不再一句伤了许多人,但他声音带虚,显然也受了重伤。 趁着姚奴全力对付乌桐生时,她弯身滑过姚奴身边,双刀迎向他的赤足。 姚国人皮厚肉粗,初时双刀如砍在硬木上,接着,她一施力,鲜血尽喷她的眼 珠。 巨人倒地,金刀甩向空中,乌桐生本要接住,但金刀足有千金之重,他力不从 心,只能及时以长枪挑开。 他转头一看金刀飞落之地,惊得大喊:“二小姐,让开!” 此时,徐达双眼俱是鲜血,看不清眼前事物,只知有物击向她。 她弃了双刀,抹去血泪,终于看清是金刀,她避之不及,双手承接。 重若磐石。 她只来得及攒住刀柄,刀刃直砍入地面,起了阵阵火光,最后煞住在她的靴前。 乌桐生愣住了。就差那么一点,她整个人就要被刀锋劈成两半。 蓦然间,他想起袁图的话。 她一世平顺。 “啊啊啊——”徐达大喝,竟凭双手之力举起了金刀,她大叫:“大魏开国金 刀在徐达手上,顺应天命的是李容治,还不住手!” 近日徐达之名在京师流传,全是从死人棺木里爬出的事迹,因此她大名一报, 有几名军兵居然停手。 李容治心思运转极快,喝道:“今日之事,全由大皇子李既年一人所为,他名 下所有将士迫于无奈相从,本王既往不咎!立即放下刀,趁夜回所属兵营,本王不 曾看见你们真貌,自不会定罪!” 战场上交刃的兵器显然缓了下来。 大皇子面色惊惧,立时跟着大吼道:“开国金刀在西玄人手里!此女人有鬼神 入体复活,它日必能一一揪出各位!唯有取回金刀,杀了这个假冒真命天子的李容 治,大魏才有生机,诸位,若然今日擒下李容治,明日本王登基时,活人封王,死 者追封!万不叫你们委屈!” 不知道是谁的一声惨叫,激起了众人狂性,霎那间,战局再起。 徐达心知今日是要大开杀戒了。方才砍下姚奴双足,如砍在巨木上,要是一刀 砍下便断就算了,但那一刀她砍得好久,久到她心里起颤,直盼是在做梦了! 此时什么也不要再想了,她咬着牙,双手举起这把血腥金刀,奔入黑暗中不再 分敌我,举刀就挥——“啊啊啊——”泪水涌出,狂流不止。 大魏清晨的寒风凌凌,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拂着她面颊好刺痛。 第一道天光渐起时,仿佛有人自远处喊道:“皇上驾崩了!皇上驾崩了!”那 声音好远,像从天际传来。 她躺在地上,失神地望着蓝天上的白云,无数的步伐震得地面微颤……军队来 了? 她想起来了,这声音的主人是个老太监,当年曾受李容治母妃点滴之恩,后来 跟在老皇帝身边……李容治一直没忘这个太监,原装远在西玄时仍不时与这名太监 联系,这是李容治说的。他总有意无意让她融入大魏皇室、朝廷。 “皇帝遗诏,还不跪下听旨?”那太监大喊:“皇子李既年违逆人伦,逆天而 行,竟软禁……” 她听不清楚,只知在诉说大皇子的罪行。一个人的罪,有这么长么?那还要不 要有下辈子啊?天上的云很洁净啊,半丝尘垢也沾不得……她呢? “……太子李容治即刻登基……” 终于登基了吗?她松了口气。总算,总算到……她闭上眸。 “殿下?”老太监顺着李容治的目光,看向一名穿着禁卫服的高大男子。 那男子拼命翻着所有人的尸体。尸体有什么好凡的?如今九重宫门染满上百人 血腥,就连太子殿下一身衣衫也全是斑斑血迹,能撑到此刻,已是奇迹了。 “……是,臣遵旨。”李容治回过神,上前接过遗诏。 那声音,怎么一点喜意也没有?也是,在此时此刻露出喜色,那真是不妥啊, 她还以为他会至少先找一下她,找一下为他卖命的徐达,哪怕是尸体……她不求太 多,只要他肯为她的逝去落落泪,她就满足了,可惜…… 果然先喜欢的就输了,她一直是输家,从来没有变过…… “老臣请罪啊!如果不是老夫自仗殿下年轻,逼庞先生拿着殿下令牌封锁京师, 援军不会如此晚到……” 李容治又看向那不住翻尸的男人,苦笑扶起他。“这实非你之罪……” 他似乎有点心不在焉,她一直在等,但,他连问她一句的念头都没有。她心里 叹息,她就是个不知死心的傻子,一次又一次,她总是在希望与破灭中来回重复着。 忽然间,有人喊道:“二小姐!” 李容治的动作停住,略略僵硬地往乌桐生的背影看去。 徐达慢慢张开眼,满脸是血的男人进入她的视野里——原来,找到她的是乌桐 生。 原来,想找她的只有乌桐生。 “哎,大公子……” 乌桐生见她意识尙清,急连拉开压在她身上的尸体。 寒风刺骨,冻得她都有些僵直了。 四周尽是死寂。 乌桐生盯着压在她腿上的断肢残骸,迟迟不敢动手。她笑道:“我没事,我没 教人砍断腿,也没教人砍断手,我只是……杀得累了,踢到尸体倒地,昏了一阵而 已。” 乌桐生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拨开那些断肢,一把扶起她来。 她浑身僵着硬着,四肢施展不开来,行动起来还跟个僵尸没两样,她淡淡笑道 :“我一点疼痛都没有,许是没伤吧,全仗大公子护我。” “不,不全然是我……”到最后,他也杀红眼了。他想说她福大命大,但对西 玄人来说福大命大是个屁,这对她来说反而是侮辱。 徐达深吸口气,鼻间的血腥只能令她闻到腥味,她看着四周,果然满地尸首, 活着的不出十人,都是重伤在地的。 钱临秀的父亲跪在地上,他身边是临风而立的李容治,全红衣袍被寒风吹得鼓 胀,被血染得湿透的墨黑长发略略扬着,却一点也不狼狈…… 她有点恍惚地对上他专注凝视她的眸瞳,下意识避了开去,她再看向那名傻眼 的老太监,以及他身后的军队。 “杀太久了,我脑袋都有点钝了……让我想一下……”她喃喃道,垂目看见自 己左手死揪不放的人头。 她想起来了,金刀最后终于砍了李既年的人头,但她踢到其他尸体,就这么昏 了过去。 砍人头,多可怕啊! 最可怕的是,当下她发狠砍去,心里居然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 她试了两次,手指僵得放不开,最后还是乌桐生看穿她的心思,自她手上扯过 人头抛出去。 她弯身双手扛起金刀,往李容治走去。 刀刃上的冶艳血花奔流,沿着她走过的足迹滴出一道血路来。 她朝李容治轻轻一笑,把金刀捧到他面前,“殿下……不,是陛下了。陛下, 昨晚我借这把刀杀了许多人,也许连你的亲信都杀了。” 他静静看着她,轻声道:“我不得不如此做。” 她笑道:“我知道。” “你……” “嗯……” “……真没受伤么?”那声音有点轻哑了。 她想了下,道:“应该没有吧,我胆小,挥刀或许不如旁人快,逃命时却是快 了些,陛下,开国金刀呢。”她拿得有点重了。 李容治不语,只伸出左手略略称了下刀柄重量。 她注意到他不止左手臂皮开肉绽,就连一身血红衣衫也不全然是他人的血。但, 能活下来就够了,是不? 他笑颜里有些悲凉,道:“这金刀,连我也拿不起。徐达,大魏金刀千金之重, 也只有姚国人那般厚实壮汉方能拿得动。你代我拿着吧。”他微微垂目,不再看她, 低声道:“把金刀高举。” 那语气淡漠,却有点对她不起的自私意味,举刀有何难?徐达一时没有细想, 用尽力量高举开国金刀。 “二小姐……”乌桐生知她此时脑袋浑沌,才要先指点她一下,就听见九重宫 门内外士兵尽皆伏地而跪。 “陛下万岁万万岁,陛下万岁万万岁——” 层层叠叠的呼喊如澎湃浪涛,团围着他俩蜂拥来。 徐达略略惊讶,随即了悟。开国金刀难见,如见出现在李容治手上——虽然是 她代拿的,但,这样的跪拜大礼不意外。 她是西玄人,不跪应是免罪的吧,她看向李容治。 他朝她轻轻一笑,极是柔软的一个笑容。 ……一个庆幸她活下来的微笑。 他伸出手,握住她高举的手腕,看似替她分担金刀重量,但她总觉他扣得太紧, 简直是力道过当,存心想折了她的手臂。 尤其,他手温冰凉,不知是不是太冷,他手指竟不住地轻颤,如攀浮木般紧紧 握着她腕间不放。 一直到很久以后,她才搞清楚状况,大魏历代皇帝或皇子没有一个拿得起这把 刀,但,若然一朝有大魏人举起神将金刀,必能重现大魏开国盛世之风采。 而她,日前大魏陛下曾口头封为大魏皇后,她当然已经是大魏人了。 以及——大魏后期后妃虽皆称娘娘,但在早年则与大魏皇帝并称陛下。 方才士兵连喊两次,是因为,他们跪的是两个人。 一个是大魏陛下——简称陛下。 另一个,是大魏皇后陛下——也简称陛下。 ---------- 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