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数百年后—— “……说起那把金刀啊,历代皇后中,只有那个唯一称之皇后陛下徐达才能拿 起,但金刀带煞,她一生之中真正拿起来时只有三次,一次就是九重宫门之变,一 次是北瑭探子谋刺大魏皇帝,最后一次则是与北瑭交战时。她的身边有少年将军秦 琼玉,这人可是猛将,为大魏立下许多汗马功劳,同时也因他的出现,大魏盛世定 要有的铁三角——帝,后,将,双王共政,神将辟土,在天德帝时期算是实践了。 秦琼玉曾因西玄出身遭人非议,但在大殿上他只道:皇后陛下是哪里人,他便是哪 里人,哪天皇后陛下想成为南临人,他自随了去。当下皇后只是笑笑,问着众臣道 ‘那,诸卿说徐皇后是哪儿人呢’,从此,再无人敢说秦琼玉出身。各位,瞧,这 是金刀的画像,这把刀连少年点将秦琼玉,以及他师父乌桐生都拿不起来的。”说 书的中年人有着两撇胡,为了让人身历其境,特地摊开备好的画轴。 这间酒楼共有三层,一楼场地颇宽,二、三楼中空成圆弧,雅客坐在圆弧旁的 桌椅,居高临下往一楼那说故事的先生看去。 画轴上确实是一把金刀,而且还是一名女子拿着金刀。 这几百年前的事了,说书人常说,大伙也听得没什么新意了,难得见有人这么 斩钉截铁拿出金刀图来,目光都不由得盯在那刀图上。 “咦,这个女人,若非是皇后陛下徐达?”有人好奇问。 “正是!”中年人笑咪咪地。“在朝政上的处置上,徐皇后较天德帝狠辣,便 有天德帝扮白脸,徐皇后扮黑脸之说,故徐皇后也被人称之黑脸皇后。” “看起来是个道地的大魏美人啊。”众人交头接耳。“就是肤色黑了些。” “有这么黑吗?这简直跟黑炭没两样了啊,我记得没那么黑的,长得也不怎么 像啊。”有人这么说着。 中年人闻言一怔,抬头看着这名说话的年轻姑娘——她蒙着面,但眉目秀丽洋 溢着青春,眼角无皱,约莫十八,九岁,她穿着大魏女衫,站在画前负手偏头打量 画。 他想起来了,这年轻姑娘是坐在一楼东边角落的那桌里。他不太高兴道: “姑娘要砸场,可也要以真面貌示人,蒙着面算什么?” 她抬眼看他,诧笑道:“先生不知大魏女子出门都是蒙着面吗?” 那中年人避开这话,转而道:“……这幅图是老天祖传下来,你说你皇后不是 生得这样,你有证据吗?” “有啊,我家里也有祖传下来的画像,却不是生得这样,唔……”她略略伸出 手臂,让他看清楚。“约莫这么黑而已。” 酒楼里的人哗然,店小二连忙冲上来一把拉好她的袖子,急声道:“姑娘是哪 来的深闺千金?这在大魏是不能乱露,要不嫁不到好人家的。” 她哦一声,再看那张画像。人不怎么像,金刀也不像,八成是这人为了生计唬 弄人的。她退回自己桌,抬眼迎向二楼某道视线,却见视线的主人背过身去。 有客倌大声道:“那徐皇后的事迹听多了,不如你说说天德帝李容治吧。听说 他一世英明,一生只有一个徐皇后,唯独有个癖好无法控制,是吧?” 中年说书人脑子满满都是方才那细腻可人的肌肤,吞了吞口水,勉强回过神, 道:“正是!天德帝李容治不怎么近女色,对美色也不甚看重,唯独对一事十分计 较,册立的皇后须经鬼神加持,能从死人转而复活,这才能与他这个天之子匹配, 适逢徐皇后一生之中有三次复活的经验……一次在四方馆中她大病而亡,棺木都要 运走了,据说她破棺而出,将牛头马面一路打出四方馆,震慑四方,第二次则在得 庆县山谷崩塌身亡半年后,附在小官员身上上朝,得知天德帝只娶鬼神之女的诺言, 这才揭露她正是徐达复生,因而强登凤位,第三次……蒙面姑娘,你有话要说?” 中年汉子看见那角落高举的手。 “请问……那小官员是个男子,徐达附在他上头,如何强登凤位?以男子之身 么?”她实在很好奇。 “这……既然她能死而复活,当然就有那么点鬼神力,把这小官员变成她的原 貌也不意外啊!” “哦,原来如此……” “第三次,与北瑭交战最后一役得胜,她却中箭落马身亡。班师回朝之时,路 经一地,有神人送出一女,说是此女与徐皇后有相同的体质,能穿阴返阳,不受阳 世生死之限,正是天德帝李容治的最佳伴侣。” 坐在客栈里的客人大声插话:“这事我听过。天德帝一生癖好就在此,他听了 甚为欢喜,直召此女相见,要她躺入棺木一天一夜,大军愿扎营等候,此女首肯, 要躺入棺木封棺之时,天德帝忽道:朕为金龙之身,万万容不得欺骗的,为防万一, 砸了木棺,换上石棺吧。当下就派人将此女送进石棺之中。正在封棺时,竟有人满 身是血泥,跌跌撞撞自天德帝帐中奔出来,,大声喝止,说:天德帝既喜鬼神之女, 又只愿娶一后,徐达就是!徐达又回来了!她立时叫人开棺,与那女大斗法,斗得 天昏地暗,最后那女子吃败,徐达这三度死而复生的人才又回到凤位。可怜那天德 帝执着在鬼神之女,好不容易终于可以换另个鬼神之女,没料到又是旧人徐皇后, 可怜他那个无法控制的癖性啊……” 角落里的年轻姑娘是目瞪口呆。 果然家里人说得没错,大魏外传的跟她家里人的口耳传差别甚大。 明明第三次徐皇后中箭落马,全仗护她的乌桐生拖她退出战场,这才避开被马 活活踩死的下场。当时徐皇后只是肩头中箭,根本没到性命垂危,是乌桐生同天德 帝提及杀箭从大魏方向射出,分明有大魏人意图对她不利,如果不是徐达运气甚佳, 恰恰调转了个马头,那箭就要活生生穿喉而过。 天德帝立即谎称她的死讯,将她强藏在大帐之中养伤。战胜回程中,遇上地方 官员与骗术之女,天德帝一生里最忌有人等着徐皇后恶耗图谋后位,便差人强押此 女入石棺,哪知徐皇后醒后得知消息,自帐中奔出阻止,跌了一跤,弄得浑身是泥 血,被人误以为刚从九泉地下爬出来……当时她看见这段文字时捧腹大笑,古人古 人,还真是迷信哪。 那石棺里的女人被救出来后,哪来的大斗法,她人都快断气了,一爬出来就是 哭着跪地求饶。 到底是她家里人相传的事迹是假的?还是大魏流传下来的野史有问题? 她又听得这中年人道:“没错没错,正如客倌所言,偏偏这第四次……徐皇后 就一去不返了。西玄人寿命本就比大魏人短上一些。她老去后,天德帝阴邪入身, 大病一场,但醒后棺木失踪,天德帝不悲反笑,说是徐皇后乃是鬼神之女,一生死 而复活常有,等过一阵子她自会从黄泉归来。哪知,这一等就等了三年,这三年里 也不见徐皇后归来,当时群臣联名上奏,后位不能空虚,便天德帝执意以鬼神之女 为后,可天下已经没有第二个鬼神之女了。徐皇后不归,后位就空上一天,直到三 年后,天德帝退位太上皇,由他与徐皇后的长子为新皇,再过一年,天德帝也跟着 去了,可惜啊,他老人家死前也没见到徐皇后一面,不知徐皇后自黄泉归来后,这 几百年到底上了哪里,怎忍心不见天德帝最后一面?”他叹道,下意识地望向角落 那娇滴滴的大姑娘。 他一看就愣住。“姑娘,你落什么泪?” 她回神,抹去眼泪,很不好意思地回避大伙的眼神。她隐约感到二楼又有道视 线望来,她也没理,只道:“先生,每每我听人说到这段,总是会落泪。这段子跟 我家里人口耳相传的相仿,但我总觉得不是如此。在第四次,天德帝就知道徐皇后 是真的去了吧?他阴邪入身,只怕是忧心照顾徐皇后所致,棺木不见,说不得是先 生隐去陵寝,他骗群臣徐皇后将自九泉时来,是因大魏有后位不得断的祖训,他在 杜绝册立后妃的可能性啊。虽说依他年纪,已是老年之身,但历年帝王六,七十岁 再纳年轻后妃的也不少,我瞧,他只是想一生一世不负徐皇后这妻子罢了。三年后 新皇上位,没多久天德帝也去了,他走前笑道:此去心喜,再见故人,从此共葬, 一生足矣。这话,正暗示徐皇后先入陵寝的计划正是他一手为之,陵寝之内的徐皇 后正等着他,我是这么想着。”就是委屈了这个天德帝。每次一想到徐皇后去后的 那几年,天德帝还要故作她随时会回来的欢喜样,她心头就是痛酸不已,忍不住抹 抹又滑落的眼泪。 “呃……这个……小姑娘真是……很有情怀啊……”真是可爱的小女人啊!哄 哄她也好,中年人便道:“也许你说得对,大魏自开国以来,大魏后代子孙里就只 有天德帝遵从祖训,让大魏恢复双王制,当时维持平衡的四国,竟在天德帝在位时 期,让南临,北瑭大失国土,这其间徐皇后功不可没,天德帝自然极为看重她。徐 皇后去后,那些群臣盼能再迎一后,以为就可跟徐皇后在位一般,大魏双王,盛世 不绝,却不各,即使再来一后,也不能做得如徐皇后一般强。”他够讨好了吧。 她点头,满意了。“先生说得甚是真实。” 忽然间,二楼有男声传来。他道:“九重宫门之变,兄弟残杀,天德帝能记取 教训,他之后连着三代都不曾再发生相似的事情,这也算是他英明啊。” 她往上看,那道视线的主人还是背着她。她笑道:“正是。若然我活在几百年 前,定要跟他说一声:陛下好英明。免去许多无辜的人为皇位之争而陪葬。” 那二楼的年轻男子笑着说:“说起九重宫门之变,就不得不提及徐皇后身边的 点将乌桐生,他一生未受大魏官职,出乎意料活得比徐皇后还长久,是以有人传道 徐皇后只有西玄人的寿命,正是老天送她的最后一道顺遂之礼,让她早一步走,不 用面对失去天德帝之痛。自第四次徐皇后去时,乌桐生没离去,就继续留在京师里, 等到天德帝归天的那一夜,他就此消失。要依姑娘的说法,我瞧,他是配合天德帝 作战,装作徐皇后迟早会归来,以成全天德帝的心愿。” 她眼儿发亮,颇具好感地看着这男子的背影。 这年轻男子又道:“乌桐生消失之后,曾传出他定居在西玄与大魏交界的模糊 地带乌卢山上,因他一世未婚,所以身边几个孩儿都是收养来的。天德帝走前曾下 旨,将来乌桐生去哪儿,皆不得拦阻,天德帝后的子孙感念他为徐皇后的付出,下 旨乌卢山属乌家之地,任何官员经乌卢山皆不得惊扰乌家人,甚至他们身着西玄服 或大魏服都不得插手,久而久之,乌家自成一方之主,不受大魏所管。” 那中年说书人见众人的吸引力皆被二楼那青年勾去,尤其那蒙面姑娘两眼发光 直看着那青年背影,他心里不悦,啐道:“乌桐生一世不婚,未免古怪些。据传他 相貌俊雅,身形高大,在西玄之中是一等一的人才,就连大魏也少有男子可以相比。 他一生为徐皇后未婚,这其中莫不是对徐皇后有什么龌龊心思吧?” 她闻言大怒,拍桌而起。 二楼的年轻男子又笑道:“先生说错了。乌桐生不是为徐皇后未婚,他是为自 己不婚,一个人遭逢大难,求助无门,人在绝望之中心思本有偏颇,他是名门之后, 其性定是高傲。劫难中只有这么一个徐达伸出援手,他感激她,一心为她,却再也 没有办法去信任其他人,去爱任何人,只怕在他眼里,除去徐达外,世上任何人都 会背弃他,既然如此,依他高傲的个性,他既不会去爱人,自然也不会为子嗣而婚 照。可惜,他一手建立的乌家,就这么被一个不肖子弟毁了。” 中年男子眼角一颤,讶道:“公子何意?” 有客人忍不住插嘴:“难道先生没有听说,近日大魏京师出现一名采花贼么? 这名采花贼身着西玄服,自称是乌卢山的人,擅下药,专针对美丽少女下手,日前 居然大胆到官员的府里闹事国。听说朝廷有官员打算进言剿尽乌卢山这些卑鄙无耻 的山民呢。” 又有人要这中年人说野史故事,这中年人应了声,嘴里说着历代有趣的野史, 目光却落在拎着包袱走出酒楼的蒙面姑娘。 就算不见其面,只见一双美目,身形就觉她生得必极美,尤其她穿着轻薄大魏 绢丝衣,实在是……他忆起那细致肌肤里的手臂,吞了吞口水。明明一白遮三丑, 但她那肤色实在好看至极。 他下意识地往二楼一瞄,不知何时,先前说话的那位公子已经离座,移到窗边 ……该不是也在看那姑娘的背影吧? 门轻轻地被打开,迅速地被合上了。 他立时张眼,手指已停在袖袋里的匕首。 房里乌漆抹黑地,有人来到床,幔,低声道:“你莫怕,我不是采花贼,我要 掀幔子了,别叫。”语毕,掀了床幔,说道:“醒了吗?” “……嗯。”他低声应着。 来人是个女子,声音分明是——她笑:“姐姐莫慌,床上借我一用。你进去点。” 她见床上的人不动,使了点巧劲,轻轻将床上人推到床的内侧,随即上床拉过被子 盖过。“别紧张,这间房本来是我订下的,哪知你这千金大小姐偏要重金订下这房, 害得店家非退我银子不可。你跟我抢这房做什么?我走出酒楼时发现有人洒了少量 的粉在我袖上,弄得我浑身带香,这粉,在乌卢山是哄小孩睡觉的,竟洒在我身上, 我左思右想,原来京师的采花贼用的药物就是这个,你们大魏人真是,连点迷药也 抗不住吗?” “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从不用迷药,自然抗不住。”他答。 她臆了一声,住床的内侧看去。“是你?” 他笑:“是我。姑娘还是快起,以免坏你名节吧。” 她眨眨眼,笑道:“我不怕。这名节我不放在眼里。公子为何要重金下订这房?” “因为这里是你订下的房。”他注意到她果然不惊不惧,照样大方地躺在被里。 她寻思片刻,讶了声,身子转向他那头。“你察觉采花贼盯上我,便代我住在 这间房?” 黑暗里她看不清楚,但也能感觉他正在微笑。 “公子下午提及乌桐生之事,我对你就已经十分具有好感了,现在我发现我对 你的好感如丽河那般绵绵不绝呢。”她笑咪咪地。丽河在天德帝归天后,忽然又有 了汹涌的河水。人人都说,当年丽河干涸,全是为让天德帝带着徐皇后逃回大魏, 听起来很像是神话,但,她很喜欢这个神话。 他笑:“自我见姑娘以来,除为天德帝落泪外,你似乎笑口常开啊。” “是是,我家人说我真是前辈子修来的福气,两世的欢喜。” “两世的欢喜?” “嗯,大魏没这说法么?听说上辈子若是欢欢喜喜地过完,下辈子定是笑口常 开之人。我家里人都说我上辈子走了狗屎运,前世心爱之人定待我极好,这一世我 才生得这么好。” 他失笑,只觉得这姑娘由里到外都非常直率,没有什么心眼或阴暗的情绪。 她又叹道:“公子今日为乌桐生说话,我真感到高兴。他是我的祖先,虽然只 是名义上,毫无血脉可言,但,我对他也极具好感。如果不是他,徐皇后断然不会 活到西玄人的年命,自然也轮不到天德帝爱徐皇后一世……公子,我说爱这个字, 不打紧吧?” “自然不打紧。”他笑。 “你们大魏人,听说大部分都已经不谈爱了吧?” “唔……” “不谈才好。每每我一想到天德帝为了掩饰徐皇后去了,还得强颜欢笑,我心 里便想,何苦呢?我要是徐皇后,只盼他的余生活得好好,就算再立后再立妃都行。 公子,你若是天德帝,也会哪他那般作法么?” 他闻言,沉吟一阵,温声道:“天德帝一世只有一个皇后……我若只有一个女 人,肯与她朝夕相处数十年,不曾有过其他女人,我想已非祖训所致,该会如同他 那般……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吧。” 她思索一会儿,点头。“你说得有理。” “姑娘既然是乌桐生的后人,那就是乌卢山的人,想来此番专程是来逮那采花 贼的?” “非也非也,我非专程,只是顺便。我已经十九,家里人怕我找不到良人,特 地找来未婚的乌家男子让我挑选,几个都成,平常我都视作兄长,弟弟的人,一朝 竟然要成我枕边人,我吓都吓死了,连忙逃出乌卢山。要找男人嘛,我自己找,这 也不是难事。” 他一阵沉默。 “公子?” “乌卢山……一妻多夫?” 眼前这人吓到了吗?她咧嘴一笑。“不是,就我而已。乌桐生一生只敬徐达这 个黑脸皇后,我运气特不好,出生时肤色偏黑了些,他们就把我硬生生排成这一代 的第二个孩子,明明下头的都比我大,却要喊我一声二姑娘或二姐。” “二姑娘……二姑娘……”他嘴里重复念着。 她脸红了红,只觉这人的大魏腔不难听,尤其从他嘴里念二姑娘,那真是…… 有那么点教她心动,如果今晚不是来抓采花贼,她就点了烛火看清楚这人面貌。 她抿抿嘴,灭掉这邪恶的念头。她道:“总之,我一想到床上有这些兄长弟弟, 我就头皮发麻,他们也头皮发麻,所以任我从他们眼皮下跑了。等我找着还顺眼的 人,他们就不会再逼我了。” “……你找着了吗?” “一路来京师,瞧了三个还算顺眼的。我事先已经打听清楚他们未婚,也没有 心爱的女子。眼下我有些犹豫不决,不知是先该找谁登门自我介绍?” 他先是被那‘数量’惊到,而后听到她自我介绍,不由得暗自失笑。“二姑娘 以为登门自我介绍,就能将你心爱的人带回家了?” 她笑道:“公子误会了,那都不是我心爱的人。我家人只盼我能经历一生所有 的快乐,要不要成亲生子那无所谓,但一生中有许多快乐,其中以男欢女爱为人生 极致的快乐,我年岁又到,他们就要我去男欢女爱一番。” “……二姑娘,这种事要找心爱的人才好。若非心爱,这种事是女子吃亏些。” 她哈哈一笑:“原来公子是硕果仅存谈爱的在魏人啊。无所谓,你认为我吃亏, 其实我要享受到,也就不算吃亏。至于心爱与否,我还没经历过,就不当回事,如 果耿耿于怀,非要找到心爱的人,那一生都找不到,我不就得痛苦一生?”说到此 处,她软了声。“天德帝作为令我害怕,喜欢上一个人,到最后竟是要强颜欢笑掩 她的生死,这有多痛苦啊,那还不如不要喜欢吧。” “……你怎知他痛苦呢?人的性命就有长短之分,总要有一人先走的。说不得, 他心甘情愿徐皇后先走以免她痛着送他,他心甘情愿筹划一切,这其间没人发现徐 达已死,也许他因此感到欢欣呢。” “唉……公子说得甚有道理……”她抹抹鼻子,免得又落泪了。如果能遇上心 爱的人似乎也不赖,不过前提是要有人喜欢她。虽然这位公子很好心没说破,但, 这一路来京,她所接触的人都觉得她的想法有些惊世骇俗。 也因此,她才发现到原来不是她怪,是乌卢山教出来的人都怪。这下可好,自 家人她也不敢碰,但外人也不怎么可能会爱上她,那,她就找自然的一夜情缘吧。 忽地,门哐的一声。她立时警觉起来。 身边的男子拉了拉她的袖子,她微地惊讶,紧跟着听他在她耳上轻声道:“二 姑娘,失礼了。” 他自她身上翻过,转到床的外侧。她被逼退到内侧,一双美目瞪着黑暗里那隐 约的人形。 他在做什么? 他头也不转,轻轻把她的头压进被里。 她眨眨眼。这男子是在……保护她吗? 床幔被掀开了。“美人儿……” 她躲在被窝里,自靴中抽出匕首。 “我一想到你那吹弹可破的肌肤,心里便火热火热,一刻也不停……谁?” 他拿匕首抵着采花贼的劲子,慢慢下了床,逼他到角落里。 “先生,你在京师说故事这么多个月,还在用老招数,分明摆明要人来抓你啊。” “你……你是……” “还有我呢!”她翻身坐起,笑道:“先生说故事说到人家房里来了,正巧, 我想跟你算算帐,你从乌卢山偷走迷药,假冒乌姓人,这份帐要怎么算才能还我们 清白呢?” “你——你们在同一张床上,已经……”那语气竟是说不出的悔恨,只恨自己 没有再早一刻来。 她皱皱眉,听出他言语间的淫秽之处,下了床,站在这公子身后问道:“你自 谁手里偷走药的?还是谁送你的?你说个明白!” “我若吐实,姑娘就愿让我碰上一碰吗?” 她还来不及恼儿,就听到他痛喊一声,鼻间出现血腥味,又听到这公子淡声道 :“死不悔改,连口头上也想唐突地二姑娘吗?” “二姑娘?你是二姑娘!”那中年汉子脱口:“我瞧过你!原来是她这般标致 的美姑娘,你相貌分明是西玄女子——” 她觉得这采花贼声音高喊时有些耳熟,皱眉一想,即刻恍悟。几个月前,她家 里人说捡来了一名重伤人,但那人只有二、三十岁,没多久那人就走了,她只记得 这人曾远远看着她,大喊了些什么,她差点以为自己是不是太丑吓跑他了。 原来是这人偷了家里的迷药,再假扮中年人,让人查不出他这个采花贼来。 她感觉空气有异动,分明是平常家里人摸黑在喂小孩迷药玩的细微洒药声。 “小心!”她叫,猛拉过眼前这公子,挡在他面前遮住迷药。 药粉洒了她满面都是。 “洒药要有点技巧,你洒在我面上,要塞住我呼吸,我憋死了你还当什么采花 贼?” 那公子在她身后掩嘴咳了一声。 采花贼还来不及说话,她又道:“技巧怎么做,我教你吧。”她袖子一挥,那 采花贼立时倒地不起。 “二姑娘好厉害……” “哎,别过来,这是三步昏。是给大人用的……”她连忙回头阻止他前进,这 药就算闭气也没有用,哎哎……哎……她嘴巴半张,自己转得太快,那袖里暗袋还 没封好,里头的迷药全洒了他满身。 “……” 她心知他撑不住,及时抱住他踉跄退后的身子。她脸微红,恼声道:“真是对 不住,我一时忘了你不是我家里人,大魏人比较弱……” “……姑娘是嘲笑我么?”他虚声道,极力撑着,慢慢将重量托到她身上。她 身子比大魏女子还高些,似乎有点……有点丰满,确实像采花贼说的西玄人。他假 装不知她边抱边扶他坐在床缘时,两人的肢体亲密地不住碰触,甚至还不小心碰到 她的柔软处。 “实在对不起……”她懊恼,小心让他靠在床柱边,转身去取水。“我太粗心 了,公子如此帮我,我却害到自己人。公子,这药对你们有点重,但要解却是简单, 只要喝足一杯水,待会儿身子就能活动自如了。” 她手指轻轻碰触他的脸,摸来摸去,再摸到他的嘴,小心翼翼喂他喝着水。她 顺道替他撩好长发,耐心等他喝光水后,她笑道:“好了,解药吃了,没问题了。” “……二姑娘要如何处治他?” 她略略讶异此刻他还能条理分明地说话,不由得另眼相看。 “……二姑娘?” 她寻思片刻。“我本该将他送往官府,但我实在有所不便……” “让我来吧。” 她笑:“多谢多谢。” 她见他没再说话,想他应是在闭目恢复精力。她搬个凳子坐在他面前,双臂环 胸暂时权充他的门神,护他周全。 直到远言有亮色,这方还乌漆抹黑的,她想了想,自包袱里取出她的西玄深衣。 她背着他,对着角落轻巧地解开腰带。 “……二姑娘,你在做什么?” 她有些惊异。“你还清醒?” “二姑娘在换衣?” 她应了一声,坦白道:“我素来不喜大魏女装,尤其衣上已沾染药粉,要是行 走时让旁人不小心中了,就是我的错了,所以我趁黑换衣,天亮方便离开。” “……我虽可闭目保你清白,但,你还是上床换吧。把床幔放下,我就坐在外 头床缘,不回头就是。” 真是个正人君子啊,她笑:“好。”她上了床,依言放下床幔,迅速脱下衣衫, 换上她的深裙深衣。 当她爬出来时,远方的天色又更亮些,她看向坐在床头的他,这头虽还是暗的, 但他衣着开始有雏形了。 她吞了吞口水。 “二姑娘?”他转头看向她。 她微微一笑:“公子贵姓?” “在下姓钱。” “钱?好姓!”她下了床,收拾包袱,来到他面前,道:“今晚多谢钱公子, 此去一别,也不知有没有再相见的机会……”想想真有点遗憾。 “二姑娘住乌卢山,不是么?” 他这话有点玄机,她答:“我是住乌卢山,但眼下不能回去。虽然我那些兄长、 弟弟放我出来,但也不是全部都同意我出来,我得在他们找到我之前,先欢爱欢爱 一番才行,可惜……”可惜什么呢?她隐隐约约不舍,隐隐约约可惜,她听从本能, 微地俯头往他嘴上碰触。 碰了又碰,她舔舔唇,有点意犹未尽,忍不住想深吻,但他嘴巴紧闭,她不得 其门而入,只好叹息,人家不喜她,那她要是再强迫下去,她外号就可以改作采花 贼了。她不好意思地笑道:“原来吻人是这般滋味。钱公子就当被小狗咬了一口, 等天亮后忘了就是。” “……被小狗咬了一口?”他轻声道。 她自腰间取出一个小袋,放进他的手里。“这是乌卢山的迷药三步昏,我送你 的。我想你是正人君子,断然不会做上采花贼这一行,要不,你方才早把我这朵花 给采了。” 他暗自失笑,直盯着她近身时认真讲解的白面孔。 昏暗不明,但已隐约有个娇躯形体,脸上全是满满白粉,实在看不出她是不是 美人来。 他见她眼睫上也沾着白粉,手指不由得动了动,最后还是克制自己的动作。 她没察觉,看他一眼,柔声道:“告辞了,钱公子。”有点依依不舍,但还是 整理一下心情,推门而出。 没过一会儿,他听见楼下马声,有人上马离去了。 他垂着目,现过片刻,身子终于能自由活动了。他立时起身,本该拎起这采花 贼赶赴衙门,但他先回头看向那张昨晚两人共躺的床榻。 床上凌乱的暖被间有一物吸引他的目光,他捡起一看,是大魏已经不流行的同 心结了。 他凑在鼻间闻,结上有她的香气,显然这结是她的,而且带在身上许久。他面 容隐约有笑,将它小心收起,再走到窗边往远方街道看去。 天色已经大亮,一览无遗。 蓦然间,街的尽头有人策马回奔而来。 他目不转睛。 那骑士身着西玄暗色深衣,宽袖飞扬,腰间纤细,她一抬脸,寒凉的晨风拂来, 让大半的长发覆去她的面容,但掩不住她那双充满精神的璀璨美目。 当她看见窗边有人时,先是微地吃惊,接着看清他的面容后,她有点呆住。 “钱公子?” 他嘴角扬起,朗声道:“正是。” 她嘴角咕哝一声,他本该听不见,但他看见那唇形:原来比前三个还顺眼,这 可麻烦了,顺序要怎么排才好? 他微笑了。 她又抬头看他,笑问:“不知钱公子家中可有妻妾?” “尚无。” “心中可是已有心爱的女子?” “尚无。” “那好!我家住乌卢山,我暂时不能回去,我会在京师郊外租个宅子,公子若 对我有兴起……” 她话还没说完,忽听得有人喊道:“二姑娘!” “小二!总算找到你了!” 她惊讶回头一看。要命!是乌卢山的人,而且还是追人一把罩的兄长弟弟们。 准是刚才她喊得太大声,被发现她隐身京师。 她咬咬牙,猛踢马腹,回头再看一眼他,叫道:“公子有缘再见!我叫乌达生! 我会回来找你的,这几个月你先别有爱人啊,我当你是第一个,其他人我可以不要 了……”那身影已经消失在街头了。 他闻言,笑弯了眼,明知她已经听不见,但仍是轻声答道:“好,你不来找我, 我去找你就是。” ---------- 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