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先旗个子高挑、清瘦,属于那种随意、慵懒,有点颓废的男孩。光脚,套上一 双白色深口帆布鞋;还有一成不变的单件旧牛仔裤,永远与三角内裤或者平脚内裤 无缘。他的身体是有型的,像蛇一样光滑,像蛇一样摆动。之后,他的眉头紧紧地 纠缠在一起,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他粗暴地朝她吼道:“明天,你得去医院!” 男孩不可理喻的行为背后,其实都有男孩的眼泪,它是为自己心爱的人准备的。 先旗患有乙肝!他选择承认,用以标明自己对这个问题的重视,但艾米已经顾不了 那多。一个星期过去了,艾米还是被先旗拖往医院,还好,她的检验报告单上,写 的是阴性。但从这以后,先旗变得畏缩起来,拒绝Kiss,拒绝做爱,拒绝一切美酒。 艾米决意要把先旗带回家。她的父亲是北京一所大学里很有名望的教授,对独 生的女儿很是疼爱。她要父亲拿出一笔钱来,为先旗治病,也为自己治病。她觉得 自己的病已经不轻了,是和这个名叫先旗的男孩捆绑在一起的,在他们中间,谁都 不能得病!那天,她的父亲盯着眼前的这个小伙子看了好一阵子,然后把女儿叫进 了自己的书房。先旗独自一人呆在客厅,看着宽大的墙面上,挂了一幅艾米作的油 画《他们的葵花》。他知道艾米和自己一样,心已经去了一个没有方向的地方。 果然,艾米从书房出来,拉起先旗的手就走,头也没回。 艾米说:“武汉的啤酒有一股火药味。”就在刚才,果果和安安有过几句小声 的争吵,她想在他们中间调停,尽量保持以先的平和气氛,或者尽快结束现在的紧 张局面。 而曲宁对这样一群颠狂的男女,有一种天然的抵触。他总算搞懂了果果从北京 来,就是为了找表姐艾米,或者找这个烂仔安安。但他搞不懂他们为什么好好的家 不要,好好的工作不要,要从天南海北赶来,聚在一起胡闹。他问果果:“你什么 时间走?” “去哪?是回艾米的家吗?”果果对他的问话非常吃惊。 “当然是回北京啦,你总不能陪他们在这里胡闹一辈子吧?”曲宁不满地说。 “嗬哈,他说你胡闹。有意思!”安安似醉非醉,他仰着身子,反掌伸出左手 的中指,指着曲宁嘻嘻哈哈。 这样的动作和语气使曲宁愤怒,他拨开安安的手指。“走开!我没有和你说话!” 安安狠狠地抽了曲宁一耳光,大骂:“个小B ,你跟老子犯贱!” 先旗上前抱住安安,从他的手中夺下了举起的空啤酒瓶。“你想干嘛?他也是 果果的朋友啊。” 果果站起身来,趁先旗按住安安的一刻,朝安安的脸上重重地甩去了两个巴掌。 安安气急败坏。“我倒!你敢打我?” 他双手一掀,摆满各式烧烤的碗碟“哗哗啦啦”滚了一地。果果和安安扭打在 一起,让曲宁始料不及,直到先旗和艾米费了很大力气才将两人弄开。 果果说:“走了,你安安别让我以后见到你!我操你妈!” 这个夜宵,一直持续到将近凌晨4 点。果果拉起曲宁,和先旗、艾米哄地一声 散去,丢下了安安。身后,大排档的老板传来话说:“给钱,给钱。” 先旗和艾米租住在南郊的杨柳村,一幢10层楼房的顶层。这里说是村,其实是 城市边缘的一条小街。近几年,当地农民看准了外来流动人口这个巨大的市场,集 资兴建了这幢公寓出租楼,整幢楼的住户大多数是附近的大学生和外来的职业者。 它座落在从街口进去50多米再向右转的一条小巷里,周围全是用水泥柱和杂木板搭 盖起来的连成一片的小房子。狭长的小巷,就像是游荡了一夜之后没有洗过脸的女 人,灰蒙中混合着商业和农业的气息。 先旗和艾米的住所是一个两室一卫的住所,不太正规的建筑结构,把两室连在 一起,通过大间进入小间,墙与墙之间隔着一层薄薄的纤维板。 靠里的那间是先旗和艾米的卧室,没有床架,只有一张席梦思摆放在地上,铺 着宝石蓝的被套和床单,像大海和天空的颜色。艾米喜欢这种泛蓝的人造丝的感觉, 她把它看成是幸福和青春的象征,而且这种颜色,总能给她一种安静、一种秩序、 一种祈求。 先旗喜欢的颜色是白色,他用白色的浴巾、白色的口杯、白色的电脑。他还有 一个非常恐怖的白色的骷髅,那是他花50元钱,从中医学院人体标本馆买回的淘汰 品,现在就搁放在靠墙的一张油画下面的支架上。骷髅上的两个幽深的眼窟窿,透 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某种忧怨,在同样幽深的鼻孔的下面,有两排排列整齐的、洁 白的牙齿。先旗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牙齿。 他买它的时候,那个年老的馆员说:“这是一个19岁的男性头骨,没有人知道 他是谁,是哪里人,是怎么死的。” 先旗把那个骷髅带回家,对艾米说:“这是一个还没有来得及享受生活的小兄 弟,就让他见证我们每天发生的一切,让他分享我们每天的快乐。” 先旗每天出门或者进门,都要轻轻取下骷髅,抱在怀里抚摸一阵。他对着那个 骷髅说:“你死去,告诉我还活着;我活着,你生命就延续;把我的肩膀和胸膛全 都给你,把你的所思和所想全都给我!” 因为有了这个骷髅,艾米从不带人进入他们的里间,她怕吓着了客人。所以果 果的到来,外面那间就成了客人的临时住处。果果没来时,这里是艾米的画室,艾 米一边作画,先旗就在一边弹琴。今晚,他们的住处又多了一个曲宁,曲宁不敢回 家,艾米只好让他也呆在外面一间,她吩咐果果:“你要照顾好这个小弟弟,不许 欺负他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