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安安从火灾现场回来后,脑子里老是浮现出那两具烧焦的、不辨男女的尸体。 他在武汉没有别的朋友,就在酒吧对那些吧员说起自己看到的惨状,那些和他同事 共铺的吧员,一个个像是在听故事,听过之后,似乎与已无关,与讲故事的人—— 安安也无关。安安对他们失望了,他知道四姨赏识艾米,曾经诚心挽留过艾米。于 是,继而转向四姨诉说。他以为,女人泪多,是因为在她们的心里,天生就坐着一 尊小菩萨,时刻在提醒她们去同情别人,尤其是去同情和自己一样的女人。安安虽 然没有见过四姨的眼泪,但他想四姨是女人,就一定会有心软的一面。 他对四姨说:“先旗和艾米是真正为艺术、为爱情献身的。在这个世界上,再 也不可能有先旗和艾米了,再也不可能有艺术和爱情了。”末了,他还不忘补充一 句:“只要等到天亮,先旗和艾米是要走的,是要回北京结婚的,他们为什么不早 一点走呢?” 四姨坐在大班台的后面,这样的话她听多了,便冷冷地问:“你说够了没有? 你是不是为他们的爱情惋惜?你要的爱情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呢?” 安安惊愕地盯着四姨,他没有想到四姨这么虚伪,这么狠毒。眼前的这个女人 哪里还像一个女人,一点怜悯之心也没有,怪不得生不了孩子的。一个生不了孩子、 又极端自恋的女人,生活中大概只有她自己,没有朋友,没有肝胆相照的情份。 四姨抬起头。“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安安骂了一句:“你是一个冷漠无情的婊子!” 四姨没有动怒,也没有说话,她伸手按了按班台上的呼叫铃。一会儿,那个满 脸横肉的保安部长冲了进来,四姨使了一个眼色,一记老拳就落在了安安的脸上。 他冲着安安吼道:“你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有一股热乎乎的东西从鼻腔一涌而出,安安用手一摸,满手鲜血。他攒紧拳头 朝保安部长横扫过去,被保安部长一个拧臂扛摔,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你他妈的, 给老子醒目一点!你吃了四姨喝了四姨,还敢反了四姨?” 保安部长用一只脚踩在安安的脖子上,讨好地望着四姨。 四姨仍然坐在大班台的后面,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的文件,仿佛这场打斗与她无 关。她呷了一口茶,然后轻描淡写地说:“放他出去!” 安安脱掉四姨出钱买回的这件西装,用衣角揩了揩脸上的血迹,然后将西服重 重地甩在班台上。他指着单件T 恤胸口的位置,大声地说:“算我认识你!” 安安住无居所,他带着积攒下来的2 万多块钱在小旅店喝酒,喝得天昏地暗。 被好心人送到医院打了一整天点滴后,他知道自己和四姨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以 后再也不会有什么了。他不把他和四姨之间发生的事情看成是一次失误,相反,他 觉得这是一份感悟,他要感谢四姨让他认清了她的本来面目。 那次在东英游泳馆,他被四姨慷慨的举动,小小地震撼了一次;然后在四姨的 寓所,他又被四姨微卑的举动,小小地震撼了一次。他想四姨对自己已经不错了, 自己也对得起四姨了。如果不是这次的冲突,他可能会渐渐地忘了果果,一心一意 地和四姨好起来。现在,他终于明白,四姨永远是四姨,安安永远只是安安!他们 是两个不同的人,安安可以犯贱,四姨是不可以犯贱的。不过,仅凭这一次,一无 所有的安安,还是把不可一世的四姨彻底甩掉了! 安安眯着小眼睛,拖着懒散的步伐从医院走了出来,耀眼的阳光使他猝不及防。 街面冷冷清清的,不时有一阵阵凉风吹过,行人疾步如飞。眼前的情景,完全是一 派冬天的气象了,而他感觉今年的冬天怎么会来得这么突然,又这么陌生呢? 走在人群中,他边走边唱:不只是一次错误,不只是一种顿悟,不只是一份悔 悟,老子才是一个大人物。 他哼着怪腔怪调的自编歌曲,歪着脑袋打量街头那些投过来的诧异的目光,痞 气十足地朝着每一个行人点头。在珞狮南路的肯德鸡快餐店门口,有一个十四五岁 的小男孩,衣衫褴褛,正在向行人乞讨。安安觉得自己的致意,是给今天他遇见的 每一个行人的,这个小乞丐也不能例外。于是,他向这个小乞丐微微点头,又继续 朝前走。他后面的裤管,一下子被人拉住了。 小乞丐抱住了安安的腿。安安蹲下来,轻声地问:“你是不是很饿哦?叔叔买 肯德鸡给你吃,好不好?” 有几个从身边走过的成人,看见安安讨好一个小乞丐的模样,皱了皱眉头。同 时赶紧拉走了自己的孩子。一边走一边说:“神经病!” 安安听见了,觉得真是好笑。神经病人的世界,你懂吗?能够称得上神经病的 人,那都是高人,是进入了另一个境界的高人。要不然,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没病 装病呢?这时,那个小乞丐朝不远处张望了一眼,他特别害怕安安溜掉,就把安安 的裤管越拽越紧。“我不吃肯德鸡,我要你给钱!” 安安跟着他的目光望去,不远处立有一个中年妇女,同样衣衫褴褛,她极有可 能是这孩子的母亲。他还有母亲?!安安心里一怔,不免叹出了一口长气。他伸手 去摸了摸这个小乞丐脏兮兮的头,然后抽出一张50元的纸币放进脏兮兮的碗里。他 站起身来,正准备离开时,一眼看见前方有一辆红色的“法拉利”,那是四姨的 “法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