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安安起身就跑,他不想再见到这个恶心的女人。四姨可能是发现了安安,或者 根本上就是来寻安安的。他在前面跑,四姨开着车在后面追,一直追到了一个死胡 同里。 安安气喘吁吁地靠在胡同的一堵旧墙上,一只脚蹬着“法拉利”银白色的保险 前杠。他满脸通红,暴跳如雷。“你到底想干什么?!” 四姨坐在车内,似笑非笑。“你要搞清楚,你是我的员工,你无故旷工是要被 开除的。” 安安哈哈大笑起来:“你也要搞清楚,你以为你是谁呀?现在不是你开除我, 而是我开除你!” 四姨熄掉发动机,轰鸣声没有了,安安这才放下心来。可是,四姨挂了空档, 一只手慢慢地去松动手闸,汽车开始缓缓向前滑行。留给安安的空隙越来越小了, 他赶忙用两只腿使劲顶住汽车,如果四姨这时还不踩刹车,安安就是一张披萨饼。 “喂!你这个臭三八!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要你记住,我的公司不是少你不行!” “我倒!我干也不是,不干也不是!那你要我怎样才会满意?” “我要你现在上车!” 安安气急败坏地大叫:“你后退一步,我就上车!” 四姨点燃油门,把车使劲往后一倒,又突然一停。“上呀?怎么不上?” “你想整死我是不是?”安安搓揉着被汽车顶疼了的膝盖,嘟着嘴,一瘸一瘸 地向车门走了过来。 四姨敲了敲前窗,慢悠悠地说:“看来你的记性不太好,你忘了你应该坐的位 置。” 安安哭笑不得地坐在四姨的旁边。“走吧,上刀山,下火海,我安安在所不辞!” 四姨拉着安安满街到处乱跑,一会儿风掣电闪,一会儿猛踏刹车,把他弄得前 趴后仰。安安心想:这一次,四姨是真的动怒了,就让她发泄发泄吧,俗话说得好, 男不跟女斗嘛。你越是和她动气,她越是来劲,好汉不吃眼前亏,先悠着点。可是, 他这么想着,心里还是不免有点发怵,害怕四姨耍手腕。 四姨累了,把车速放慢下来。安安假装讨好地问:“你要不要在路边歇会儿, 喝点什么?” 四姨当然清楚他的鬼把戏,没好气地说:“我要喝什么自然会喝,用不着你来 教我。” 安安无话可说,把两只腿抬放在前方挡风玻璃上,手不停地搓动膝盖,嘴里不 停地“哼哼叽叽”。 四姨不理不睬,继续慢慢悠悠地开车。安安腾出一只手,用肘子揣了一下她的 肘子:“喂,你带了手巾纸没有?” 四姨说:“你是要拉屎还是要擦嘴?” 安安不动声色地去翻动放物箱,从中找出了一包手巾纸,是“心心相印”茉莉 香型手巾纸。他用这纸去挖鼻孔,把废纸一团一团地扔在驾驶台上,堆放在四姨的 前面。 四姨鄙夷地说:“你真恶心!” 安安轻轻地“哼”了一声,老子就是要恶心你!恶心死你! 他不敢把这话说出声,却说出另一番四姨听了高兴的话。他说:“其实呢,做 人总得讲点良心。说实在话,我跟你四姨还真学了不少东西,你是一个有品味的人!” 四姨一听真的乐了。她高兴地说:“我还真喜欢听你这话,你这是在哄我,但 我喜欢。不如这样吧,我请你喝咖啡。” 安安性急地问:“你要送我回‘非常假日’?” 四姨向左轻轻拨了一下方向盘。“那是自己的地盘,不好玩!我们换一个地方, 去新外滩。” “黄金海岸”咖啡屋,四姨烹煮手磨咖啡。她拿起晶莹的象牙骨质瓷杯碟和虹 吸式咖啡壶,看着沸腾的水向上流升,然后与上面杯中的咖啡粉渐渐融合。经过淬 炼的咖啡缓缓流了回来,她倒出一杯给安安,又倒出一杯留给自己。 在咖啡馆宽大的落地玻璃窗前,四姨研磨咖啡,啜饮咖啡,消磨了一个下午。 泡咖啡馆的女人,用一把银勺缓缓搅动一杯浓稠的泡沫,把自己的心都给搅乱了。 她坐在那里,不说一句话。 不是都说女人善变吗?她可以高傲得像一个女王,冷酷得像一个女巫,热情得 像一个女妖,平静得像一个女人。而只有这个时候,安安才觉得四姨好像是那么一 个女人。她选择操作繁复的土耳其咖啡,让经过磨难的自己从咖啡的缈缈飘香中临 近对面的这个大男孩。看得出来,她满怀心事。但安安永远也体味不到她面前的那 些泡沫破灭时,带给她的那些委屈和惆怅,所以,她只能让冰冷的感觉降低滚烫的 痴情。 咖啡只是心情的媒介,似是而非的心事,融入到了一杯深褐色的液体里。在啜 饮之际,还有哪位女人会去在乎昨天发生过的一切、又寄望明天再发生的一切呢? 生活的咖啡,早已使她不觉个中滋味了。 安安喝完自己面前的那杯咖啡,对四姨说:“我不喜欢土耳其,我喜欢日本碳 烧。” 四姨做了一个手势,侍应生上前听过她的吩咐。当一杯热气腾腾的日本碳烧咖 啡被端上来之后,安安却不去动它。他把弄手中的银勺,不时抬头,偷偷地瞅瞅四 姨。他在等四姨发话,只要四姨一发话,他就可以揣摸出她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 么药。 现在,四姨慢吞吞地品了半天咖啡,却始终不肯说一句话,这倒让安安急不可 耐起来。他终于忍不住对四姨说:“你把我找来,就是为了陪你喝咖啡吗?如果你 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