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安安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四姨起身上楼,她说:“不陪了,你走时记得关门。” 客厅一角,巨大的落地闹钟敲过5 响。在头顶吊灯散发的惨淡的光线中,这钟 声不绝入耳,荡气回肠。安安冲上楼,猛地一脚踢开了四姨的房门。他把盖在她身 上的真空棉被掀向天空,一丝一缕,竟飘飘扬扬,从高处落下。他扑在她的身上, 撕掉她的内衣,咬烂她的乳头。安安的双手,从背后抓住了四姨滴血的乳房,他一 边动作,一边高声叫骂: ——你不是想折磨我吗?看我怎么折磨你! ——你以为我就是一个流氓?你才是一个真正的流氓! ——你想收买我?感动我?办不到!永远办不到! ...... 四姨在安安的撕咬中、叫骂声中,始终一声不吭。她任凭这个自称是一只土跳 蚤的小男人吸走她的血,吸走她的全部。瞑瞑之中,她看到这只土跳蚤变成了一头 小公牛,是一头来自湖南乡下、有情有义的小公牛。她在他理智的迷乱、身体的狂 乱中,长久地体会着一个女人的快感。她始终紧闭着眼睛,眼角挤出了几道鱼尾纹。 就这样,从眼睑溢出的两行泪水,顺着皱襞流下来,把她的来路和去路都打湿了。 一路上,她看到许多开心事和悲伤事,她都记下了。有些事她展示给别人,有些事 她深埋心底,那是她自己的秘密,她需要隐藏起来。 日头在一点一点地升高,安安像爬过一座又一座的山坡,一直气喘吁吁。在爬 完最后一座山坡后,他整好衣服,对四姨说:“天亮了,我要回去。用你的车子送 我回去!” 安安讨厌虹景花园的保安,他们的眼神像两根毒刺。以前,就是他们的眼神把 安安的心都刺肿了。现在,安安不想让自己的心再肿一次,他要在他们的眼皮子底 下,坐上四姨的“法拉利”光明正大地离开。他想,总有一天,老子还会光明正大 地回来的。到时,老子开着全世界最高档的轿车,在你们的眼皮底下,一天晃来晃 去24遍,让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杂种,来回为我打开48次大门,烦死你!烦到你 自动卷起铺盖走人为止! 安安坐在四姨驾驶的汽车里,顺利地通过了保安把守的大门。车行不远处,他 对四姨说:“你回去吧!” 四姨以为安安在跟她客气,便说:“出都出来了,开车送你吧,一会就到。” “我要自己走回去!”安安烦躁地说。 走在大街上,他想嚎叫,不管是什么玩艺儿,只要叫出声来就好。他猛地干咳 了几声,却什么也没有叫出来。 安安在心里骂道:你他妈的安安!难道你不是从前的那个安安了?! 竣工不久的武汉外环线,进城和出城的车辆不是很多,路旁新种植的樟树也一 时难以成林。从树与树的空隙放眼望去,清晨城郊的大地,呈现出了一片冬天的萧 煞。安安走出一段路后,挥手拦了一部出租车。坐在出租车里,远处,有一片泛红 的水杉林衬托着几只灰色的烟囱,构成了一幅动漫画,在窗外慢慢向后移动。 从对面缓缓驶来一辆黑色的中巴,车身扎有白色和蓝色相间的绶带和白色、蓝 色各半的纸花。在会车的那段距离,安安听见那辆黑色中巴车里,正在播放一段婉 转抑扬的音乐。他是一个乐盲,对音乐一窍不通,但他听这首曲子,就是觉得非常 耳熟。安安想起来了,这是在先旗的演唱会上听到的曲子!也是“非常假日”每晚 播放的曲子!尽管他说不上来曲名,但他还是可以从中感受到一种久违的亲切和一 种突如其来的感伤。 “掉转车头,跟在后面!”安安对出租车司机说。 司机在前方选择了一个路口,顺从地将车驶向了右边的车道。他拧开车厢内的 收音机,习惯地听起了楚天音乐台的节目。这是一个以青年学生和司机朋友为主要 听众对象的互动广播电台,具有广泛的号召力和影响力。一男一女两个电台主持人, 正在介绍一组地下流行音乐,中间穿插了两人对话。对话谈到了“武汉朋克”,并 列举了一些音乐人的名字,其中就有先旗!这让安安始料不及,他没有想到,先旗 和他的音乐真的那么纵横飘扬,真的那么深入人心! 中国媒体的弊端,就是总喜欢将纯粹的某一事件与“政治”挂上钩,并且理所 当然地给它找来一个“正确”的注脚。那个男主持人在提到先旗时,还提到了“捐 款”,他称先旗是“将聋哑儿童从无声世界里解放出来的音乐英雄”。可安安不这 么认为,他觉得先旗和自己一样,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如果和自己有什么不同 的话,那就是先旗的对这个世界的爱。 安安看见出租车司机在悄悄抹泪。原来,这个司机是一名下岗工人,他的儿子 患有先天性聋哑症。恰好,他的儿子正是那笔捐款的受赠人之一,今年刚刚7 岁, 在聋哑学校读书。如今,他的儿子坐在课堂,捧着课本,可以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 了,虽然听起来就像“唱歌”。 司机说:“可我连那位恩人的面都没有见过!” 现在,安安真正把先旗当成是“英雄”了。如果不是偶然遇到这名司机,他不 会知道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同样可以蕴育伟大。于是,他骄傲地对司机说:“他是我 的朋友!他就在前面的那辆车里!” 那名司机感叹良久,操起车载电台,转接设在总部的有线,他要通了楚天音乐 台的直播室。就这样,一个父亲和一个聋哑儿童与一个音乐亡人的故事,通过电波, 迅速传遍了大江南北。在缓慢的车速中,安安回头,身后跟上来了几辆出租车。慢 慢地,越来越多的出租车都跟了上来,它们自发地组成了一个绵长的车队,没有人 指挥,没有人鸣笛,秩序井然地缓缓前行,而打头的,就是那辆黑色中巴。安安乘 坐的那辆出租车的司机,同样骄傲地对安安说:“出租车行业就像一个大家庭,的 哥们非常团结。他们也是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