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黑色中巴一直开进了武昌殡仪馆,从车内陆续走下了艾米和先旗的亲友。走在 最前面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大学教授,艾米的父亲。公安消防部门在经过近10天 的调查分析,认定那是一场因电路燃烧而引起的火灾事故后,前天才向死难者家属 发出了通知。艾米的父亲没有责备有关部门的办事效率,他立即搭乘了北京至武汉 的班机。他要在这里的殡仪馆为女儿举行一场特殊的婚礼,然后接女儿女婿回家。 在悼念大厅,先旗和艾米的巨幅彩色照片高悬在正前方。先旗从背后拥抱艾米, 脸颊紧贴着脸颊,两人幸福地微笑。他们的身后,是张家界“南天一柱”上的一棵 千年松柏。这张照片,是2 个月之前,Joe 为他们拍摄的。在先旗和艾米的头顶, 还悬挂了一条蓝底白字的横幅。上面写有“艺术人生,青春有爱”几个大字。蓝色, 是艾米喜欢的颜色;白色,是先旗喜欢的颜色。 在横幅和照片的下方,摆放着先旗和艾米共有的骨灰盒,一只用金丝楠木精心 雕制而成的骨灰盒。这是果果花去1 万6 千多元,从殡仪馆品种众多的骨灰盒中挑 选出来的。当她把一束红色的玫瑰和一把酱红色的吉他,交叉摆放在骨灰盒前方的 那一刹那,她拚命地把自己的眼泪逼回了眼眶。她不想让人看出她有什么破绽,也 不想让人知道她曾深爱过的两个人,将从今天起改变她的生活。她只想给他们一个 小小的、长相守的空间,不再像自己一样灵魂无根。 果果还在殡葬工密封骨灰盒之前,放进了一封粘牢封口的信件。收信人是先旗 和艾米。没有人知道她在信里写了些什么,也许是浓浓的爱意,也许是迟到的追悔, 也许是一个重复的玩笑。不管是什么,它们都将永远留在先旗和艾米的身边,倾诉 和倾听。 大厅内,没有低回的哀乐,始终回荡着《呼吸》的旋律。教授也没有眼泪,只 有深沉的声音。他说:“本是两个互不相识的孩子,因为艺术走在了一起。从今以 后,再也没有人能将他们分开了。他们在天堂约会,在天堂相厮相守。” 他哽咽着,快要说不下去了。于是,教授向人们施以躬礼。他说:“感谢相识 和不相识的人,前来参加我女儿的婚礼。” 大厅外面,仍有一些人进入。安安朝前走动,他通过沉默的队伍前,回头发现 了果果和曲宁。再回头,他们的目光相遇了。安安的脸抽搐了一下,面部肌肉被一 条看不见的蜈蚣蜇得辣辣的生疼。他放慢了脚步,并停顿了几秒。在这种场合,他 是不适宜返身折转的。于是,安安硬着头皮走向前方,将一束红色的玫瑰轻轻地放 在了骨灰盒的正面。 安安退回来,他没有选择果果的身边,而是直接站在了曲宁身旁的位置。果果 和曲宁并没有刻意的回避,也没有假意的招呼,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这让安 安感到辱屈和愤慨,本来,他是不想闹事的,可那条看不见的蜈蚣,又在脸上作祟, 把一种从未有过的痛感,快要蜇到心里去了。 人们正神情肃穆地注视着前方。突然,曲宁感到腰间有一硬物,他侧身低头一 看,安安的袖管里,露出了一把德国旅行刀的一截,它的尖端正好顶在曲宁的裤带 上。 他们的对话,是在各自斜视的眼神中进行的。 “他妈的,今天你终于落在了老子的手中!” “那又怎样?如果你有种,就一刀捅了我!” “如果不是艾米和先旗看着,老子真想斩断你的裤带,割了你的鸡巴!” “切!你下手啊!” “婚礼”在放映一段录相中继续进行。这是艾米和先旗的生前片断,是Joe 过 去为他们录制,并赶在昨晚编辑而成的。大厅一侧,艾米和先旗从投影屏幕上走了 过来,他们的音容笑貌,青春照人。登上师大的摇滚舞台,爬上张家界的山坡,给 所有的人献花......先旗和艾米用了一种特殊的方式,正在答谢参加他们 “婚礼” 的所有的人。 曲宁和安安斜视的眼神终于分开了。可是,两个男人之间的较量,依然在暗中 秘密进行。安安用力一顶,曲宁似乎听见了衣裤的开裂声,他伸手抓住了安安的刀 子。 安安再用力,曲宁再抓紧。 越抓紧,越用力。 一股鲜血顺着曲宁的手掌流了下来。有几滴血,溅在了安安的鞋面上。他们目 不转睛。直至现在为此,没有人发现这场血腥的争斗,会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场合暗 中上演。只有安安心里明白,这是当年湖南乡下的一头金钱豹与一只公牛的对峙, 是意志和毅力的搏斗。事先,安安并没有想到,这个胆小如鼠的曲宁,会用一只白 生生的手,钳住他这把双刃开口的刀子。这样一来,争斗的胜方,暂时还说不清楚 是一头金钱豹,还是一只公牛! 曲宁目视投影画面,侧身对果果小声说了一句什么,果果并没有听清,却被隔 着一个曲宁身子的安安听清了。是3 个字,一字一顿:“我爱你!” 安安紧握刀把的手,轻微地抖动了一下。就是那么不经意的一抖,却被曲宁强 烈地感觉到了。他重重地一握锋利的刀刃,这是告诉安安:“你今天终于彻底地输 给我了!” 安安收回刀子,同样侧身对曲宁说了一句什么。曲宁和果果同时听到了这样一 句话:“我可以放过你,但我决不会放弃果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