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机舱内,一位身穿牛仔工装裤的女孩举头蹙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稍后, 她把一只手紧贴于小腹之前,另一只手在前胸口袋里摸索,那里有一张武汉市公安 局委托司法鉴定机构所作的妊娠报告单。在低头一瞥的刹那,她的头发像乌黑乌黑 的绸缎,轻盈地飘动起来。其中有一根像栗色的丝线,缓缓地垂落在飞机过道的地 毯上。这是惟一的一根栗色,经过时间的漂洗,她现在的头发恢复了最初的本色。 她弯身,想拾起那根栗色的头发,这时,腹部忽然有了一阵微弱的、规则的踹动。 她知道这是一个生命的延续,昭示着他们之间的爱情才刚刚开始。于是,她放弃了 那根栗色的头发。 她觉得自己放弃的理由,是因为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刽子手。3 个多月前,她心 血来潮地搭乘飞机,从北京跑来武汉,在漫不经心中,她联合了那个未曾谋面的曲 副司令,对一个萍水相逢的男孩进行了前所未有的围追剿杀。那时,他还是一个情 窦初开、心智懵懂的孩子。她让他过早地看到了这个赤裸裸的世界,她欺骗了他的 眼睛,也欺骗了他的心情。其实,那时她自己,就是一件空洞的、假悻悻的外衣! 她为那个男孩子改变了自己,这算不了什么。但她不能容忍别人,有意无意地 歪曲了那个男孩子。只要一想起在收审所那场偏离主题的审讯,她就想哭。 “说说你是怎么认识曲宁的?”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怎么评价曲宁?你认为他是天性聪明还是傻笨呢?他真的吸毒成瘾了吗? 他真的患有精神疾病吗?” 她更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要快被那个威严、又不怀好意的警官逼疯了,就急切、连续、大声地说: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呢?比如......” 班机在继续升高。“我想乘坐飞机,和你一起旅行!”她的耳边响起了男孩临 终前的声音。她想哭。现在,她痛恨当时为什么没有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那只是 点头和摇头的模棱两可,竟让一个愚直、笨拙的男孩子,在刹那间,做出了永无更 改的错误选择。她想哭。现在,她的一只手窸窸窣窣地摸出了那张妊娠报告单。她 把整个一张脸,俯贴在这张掌心大小的纸片上,深吻,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呢喃: “我带你乘坐飞机,旅行..... ” 她把双手紧贴于小腹之前,掌心又有了微弱、规则的跳动。她相信,一定有人 听见了她的呢喃。她想大声说出,一抬头,两行泪水终于流了下来,她强忍着不要 哭出声。于是,坚定地把目光移向了窗外。和一个人一起鸟瞰底层,旗杆一样笔直 的楼宇,旗盘一样整齐的平畴,蚂蚁一样蠕动的汽车。 班机从云层穿行。这一切,一切,都被薄薄的雾气覆盖上了一层灰白色。最后 一次放眼脚下的城市,她想,这个灰色的城市,带给人的疼痛既是身体的,也是心 灵的。而心灵的东西,原来就是一个人最初的本质。就像她的子宫包藏的人性! 班机冲出云层,机身轻微一抖,她轻微一颤。这时已是隆冬,她的衣着依然如 秋日一般单薄,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的那个样子。她突然掩面饮泣。空姐走过 来,关切地询问:“需要我为您服务吗?” 她说:“我需要你的帮助。”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她还在小声地对空 姐说着什么,接着,交给空姐一只彩色的小锦盒子。 空姐手托这只锦盒,走进了驾驶舱。这时,飞机已经上升到8 千米的高空。 她再次把头转向窗外。一枚用铂金和黄金打造的男戒,从8 千米的高空坠落。 上面有一粒米粒般大小的玫瑰,花瓣是黑色钻石,花蕊是白色钻石,像一滴天使的 眼泪,永远留在了武汉。 地面,四姨对正在飞车的安安说:“再往前走就回不去啦!” 安安掉转车头,在飞机投下的巨大的阴影下,一路向前疾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