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他说,那天他不是打猎去,他是南迦巴瓦山上采摘草乌头去。 采草乌头,就得现在这山开未开,雪融未融的六月。 这时山路最难走,有冰坡板,亮晶晶像斜立着的玻璃镜子;有冰舌头,探在鲜 融簇白的瀑水上,酥脆得像刚出土的草芽,稍点劲儿就崩断;还得绕过大片大片, 盛开的南迦巴瓦雪莲,那是仙花.不能磕碰。 草乌头就是毒药。 把草乌头研成粉末,搀兑在塔洛、玛内——藤蔓植物,和野马铃薯里。石臼捣 成糊糊,用塔洛叶子涂在箭镞、刀刃上,放在旮旯地儿慢慢阴干。见血发毒,迅速 十分了得。多则六小时,少则一小时。 当然也不完全那么可怕,也不完全一点救都没有了。 受了毒伤别慌,逮紧时间清洗,药性也会跑丢八九贴十。再用竹叶和竹老根煮 水,洗上个个把月,就能收口。 听说用鸦片也可以? 对,是! 用鸦片搅和新鲜的鸡屎,糊在伤口上,芭蕉叶包 住,五次不过十换,没任何问题。若有鸦片,这办法最好,最便当。 据说,生长这种毒药的南迦巴瓦山上的雪线附近,有许许多多恶精灵把守看管, 很难采到? 没采到还好,可那天我采到了。 采到,回来的路就难走。 那些个精灵会拦截你;会蛊惑你的心睛;会变成嫣嫣的女人。让你看不见其他 的路;让你眼睛不会左右旋转;让你光看她光光的兰花似的身子。那明明是个肉身, 却从里到外,像刚烤熟扒开皮的山芋,腾腾冒着秘秘神神的紫亮香味。过后,鼻子 眼睛就都不是鼻子眼睛啦,只有高兴想乐啊。让你忘记南迦巴瓦,忘记雪山,忘记 太阳会从云层里钻出来看见你俩。都忘记啦,就没丁点儿作难地,举起冲入她的身 子里。 那是一种没法儿拦挡的念想,和垮塌的峭壁,滚石往江里掉一样。 佳琼微笑看着阿爸,发现我看她,又把目光转向我。在我脸上搜寻了一会儿什 么,然后若无其事地,把屁股撅起老高,趴向灶膛,不紧不慢地把火吹着。吹着了 柴火,再坐上个头号的大石锅,锅大得像口洗衣盆。 不过……你信不? 兴冲冲那是没进去之前。等进去了,就狗屁熊屎都不是了。 像冒着个大太阳日头,撅着腚眼爬北坡去,没两样。只是一个顸顸的累,累之前, 还跟了江涡涡,那股子飘飘旋旋的滋味,想大喊大叫。被抽着,被嘬着。抽走筋肉 里的血,嘬走骨缝里的油。抽嘬得我软弱涣散,扒咧不开眼皮。 然后你的精力,全被她吸尽大睡过去,草乌头就被偷走了?!我采到药,攀撵过 了二十几里崖道,一直在连续不断地嚎叫,就是这样:啊——嗬,吓走了一部分精 灵,是吓走了一部分,真的是。但她没被吓走,她是一个五百多年的老精灵了,所 有的毛都是白的,哪地方? 是的! 那地方也是白的,又白又长,像个白胡子老头, 看不见嘴。草乌头药兜囊,被她拿走了,没关系,那只是一丁点儿。更多的我从崖 上下来时,放在山鹰窝里了。 说到这,他看了眼身边一动不动的山鹰。 佳琼平和地补充道:有时,精灵也会变成女人,跟着你一道跋山涉水,为了偷 走毒药寻找机会。但是看到你的女人后,就会逃走。所以男人不能没有女人,独身 的男人最危险。 说完她托了一瓢鸡爪谷酒,过来站在我面前。 我每一碗灌下去之前,都看她一眼。她给我斟着酒,目光却一直没离开她阿爸, 直到我把那瓢酒喝完。 博玛拉康放下熄火的烟斗说:不过,一般追着你的女人。是为了要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