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从南迦巴瓦回来的路上,博玛拉康钻出被正午太阳晒蔫的芭蕉林,就向飞流飘 下的瀑布奔去。一边跑,一边啊——嗬——地欢叫着。惊飞了一地色彩斑斓的蝴蝶, 吓跑了几十只长尾巴的灰猴子。 猴子躲在芭蕉林中,愤愤不平地看着他。 他把民荣刀和火药枪摘下,脱掉披肩和牛牦织成的胸甲,放在上风口的卵石上, 一头冲进白练似的帘水。 他想起那次掉到冰窟里的滋味,像在山高雪白之中般清爽。 浇透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家,想老婆,想和艾霞尔做事。 这两天的山路上,他总想起上月途经的达过河和雅鲁藏布江的会合处,那么壮 观、那么缱绻、那么颤抖。呻吟之声,把一道道彩虹呼唤而来,像三月陡坡上黑熊 求偶的嚣叫,慢慢爬向云雾弥漫的丫口。 他说:这时的膀臂筋力,能搬倒黑熊,能弹飞箭弩。箭弩撞在岩石上,会冒出 火星。 那个家伙毫不松怠地随他而来。也许它开始并无恶意,单单是被博玛拉康欢天 喜地的样子吸引。 我想问:是不是南迦巴瓦的精灵在作祟,但还是咽了回去。 那家伙站起和博玛拉康一般高,那是一只成年的金钱豹。 他看看火药枪,已经被那些灰猴子扔到水里去,民荣刀也不见了。 金钱豹亦步亦趋前来,博玛拉康在浅浅的潭水中,左退右躲。它愤怒了,博玛 拉康被逼到悬崖绝壁下,无处藏身。豹子张开大嘴巴扑向他,它的唇没有血色,毛 须稀松,牙齿却是锋利如箭。博玛拉康呼唤着南迦巴瓦——他心中的神,他把全身 的力量凝聚在右手,他记起天庭的石头,砸进山隘的陨落。 刹那间,他闭上眼睛,把求生的意念攥在五指中,胳膊挥舞到极端。一拳打进 金钱豹的口中,打进金钱豹的嗓子眼。他感觉打进的不是拳头,而是他整整一个人, 一个求生的欲望。 不管金钱豹怎么抓挠撕扯,他死死抱住它的脑袋死不撒手。 他知道,不是他死就是它死,只要一死。 他感到自己的九钉手镯,卡住了豹子的喉咙,拳头不能再进去了。食指与拇指 间,被那家伙嗓子眼里,像钢针的硬刺刺进,全身抖擞着兴奋。它喉咙怎么长这种 东西? 怪! 他想。 他还闻到这家伙的口臭,它的肚子可能好久没有进食肉类了。他注意到它的目 光后面,是一颗狰狞的瞳孔。 博玛拉康被豹子抓得脸上火辣辣、肩头火辣辣。最后他与豹子滚在地上,水潭 里水潭外,滚来滚去。他感到一点力气都没有了,那家伙极其沉重地压住他。他绷 紧的筋肌松懈下来,再后来,就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