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她把他救了,抱到陡直的悬崖峭壁上的山洞。每天含一口草药回来,为他敷伤 治疗。博玛拉康的脸和上半身被抓烂,肩头露出了白骨。 南迦巴瓦女人狩猎来的花松鸡,放在篝火上烧过,再撕扯烂了给他吃。 每晚,她都是把火塘放够木柴,就钻到里边的小洞睡去。鼻息,像岩洞里的石 鼠在磨牙,一直响到天光泛亮。 她不会盯住博玛拉康看上一秒,眼光总是很快地,在他看她之前就游离开去, 凝固在博玛拉康脖颈下的绿月亮石上。 她每天准时机械地起床,外出两次采摘。回洞后,吃喝,在洞口叫唤,敛敛柴, 睡觉。 一个冷季即将过去了,博玛拉康才觉得真的活过来了,他又是这人世间的一员 了。当然,他感到自己是在另一种人世间。 博玛拉康可以坐起扶着洞壁走动了。他走出被箭竹藤蔓封掩的洞口,让阳光痛 痛快快淋漓酸臭的身体,真是美好。 他想回家,却无法从崖上下来,陡峭得让他不敢往前试探半步。即便他这种老 练的猎人,也望而生畏。 洞口边有两个石凹槽,相连像个“8 ”字。上边的小,下边的那个大一些,能 坐下两个人。清静的水蓄得满满,正从石槽的边沿的小缺口,一股股溢出,发出丁 冬悦耳之声。 他趴过去喝了一口,真清凉,品着看着:那里有一张比南迦巴瓦女人更狰狞的 脸孔,他冲他笑了笑。也许和她我俩倒是很般配。他想。 把水撩到长久没光照的疙疙瘩瘩的身子上。又翻过来掉过去,把男人的家伙洗 了洗。他多少有些心堵,那东西低啦嘟噜什么反应都没有,他气哼哼憋足了小肚子, 双手举起,一泡尿,呲出洞外。长长的白弧,看不见落点。 没用的东西! 他顺手把新做的鼠皮裆兜,也扔了下去。本来他想洗洗,然后兜 住这堆阿物,免得一天到晚地瞎晃荡,晃荡硬了就想事。可现在没用了,权当它是 一条胳膊一条腿或是一截大肠。 这天她似乎出去很久,他有些不耐烦地撩开藤蔓,坐在洞边等她。萤火虫都出 来了,也没见她踪影。他回到洞里添旺柴火的那么一小会儿工夫,她竟然跟了进来, 他猜她一直在洞口外窥测。 第二天他不去洞口等,果然一切又恢复正常。 把握正常、把握习惯.日子就没有差错。 他也慢慢习惯了她的一切:习惯了树叶、草莓;习惯了半熟的松鸡;习惯了她 的气味;习惯了她的习惯。 她每次携带回的东西很少,她无法带得更多。 博玛拉康对她微笑、大笑、作怪脸、瞪眼珠子、打手势。她的反应都是:把头 往上一仰一仰地咧咧嘴角,再突然低下头。以至她长发蓬乱蒙面如鬼,吓住博玛拉 康自己,才气喘吁吁地歇喽玩耍。 他为她把棕红的头发捋顺,编成一根长辫,拿山鼠皮条系好。她一摇头,树皮 蛸蛇似的辫子,就在她背上游动。她喜欢梳理,这时的她像晒阳那么惬意。塘火照 在她脸上,扁平的鼻翅儿呼扇着。青灰色蚕豆大的鼻牛儿,喷出来吸进去。眼睛眯 着,全身怠懈,宁静安歇。 他为她起名:佳拉莎。 她已经成熟,成熟得像个刚出炉火的熟山薯,热腾腾,还散发着一股股说不清 道不明的味儿。 他一喊她:佳拉莎! 她就拖长声音:呷…… 他为她编制了一个可以背在身上的筐子,腰间一根藤带挂在她的前额。这筐很 讲究,底部编织得像张棋盘,中空六角形花纹,配有织成斜纹发辫状的篾带子。 佳拉莎采来藤、竹。博玛拉康为洞穴之家,编制了筐、箩、簸、筛、笸箩、囤 篓、饭盒、盘子。并且为她用细藤皮,中空是六边形花纹,编织了一件防雨斗篷和 一顶斗笠。那斗篷不仅耐穿,比蓑衣还轻松。 生活像生活,日子像日子。 “呷……吱那……”她开始每次进洞之前,叫上两声。 第一天她背竹篓采摘,回来时挤扁的筐中,有一只肥大的咕咕乱叫的花松鸡。 破开肚看肝,那鸡卦很是吉祥;江流畅通;道路清晰;山川整齐。他难以抑制,血 液往脑袋上冲,就蹿起围着火塘跳波隆舞。他觉出节律拍韵使她很兴奋,时时咧开 木碗似的大嘴,口水流下也不知觉。“吱那……吱,”她开始叫唤。博玛拉康也学 着她叫。叫着,拎上佳拉莎一起跳。她只会跟着他转,却叫着比他好听而且尖利。 那是一个狂欢的山洞夜晚。 洞中的老鼠也在火亮处跑来跑去,她就随意地甩着手边的石头。一、二、三, 她就不打了。每次都是这样,够吃就歇手。博玛拉康为她烧鼠肉吃,她吃得挺开心。 而鼠皮他都挂在岩壁上,到了夜深人静佳拉莎睡沉,他就开始编制长绳。等待积累 到那一时刻,完成他逃跑的阴谋。 他注意到,她脚踝上流血的地方,有一条蚂蟥,他揪下来扔到塘火灰里。博玛 拉康很奇怪,自己竟然一直没想吃它。 他为她编到第三个背篓时,背篓才能完整地出去,完整地回来,他松了口气。 他琢磨着让她一点点,从吃、喝,到走动都习惯他。他甚至想,也许有一天,他可 以把她带回村子。 到了夜间,他继续编织鼠皮,绳子在一点点加长,目标越来越近。他心中涌现 出一种进洞以来,从未有过的欣喜。绳子已经有三四米了,他抻了抻,拽了拽,经 吊住自己没问题。 睡前,把鼠绳藏到草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