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博玛拉康回来了,但他赤裸裸的身体,陌生丑陋面目全非的睑庞,使得人们不 敢留他在村子里。尤其是他的护身符,绿月亮宝石没有了,无法辨别他的身份。当 然,人们更担心,那个野人会从溜索上爬过来,村庄可就是灭顶之灾了。 博玛拉康的老婆艾霞尔去找头人说理:我的男人我认识。头人沉默了许久说: 宽限你们三天,但三天之后,必须离开村庄。 博玛拉康继续讲他的故事:这三天时间,我在屋头吃喝闷睡。老婆去了南迦巴 瓦采来银南草,给我编了个草面具。第四天一早,我们上路了。沿着雅鲁藏布江, 我们一直向南。 我俩跋山涉水,又是三天的路,来到这里。开始住山洞,后来搭了个窝棚,刀 耕火种。十年,整整十年,不知为什么,和艾霞尔我总是不行。欲望的怒火要把我 烧死,没办法只好揍老婆。 一直到我精疲力竭,就大睡两天。想当年我那家伙挂三支火药铜炮枪,都不带 含糊的。 那年,就是一九六二年,进来军队那年。石滚坡,艾霞尔掉到江里,被几个军 人救了命。为了答谢他们,我给他们做了次向导,又去了一趟蚂蟥山,去了藏族村 庄。回来后,我爱吃蚂蟥的毛病又犯了。犯病时我要吃不够千八百条,就恢复不了, 平息不掉。 这个毛病犯了,那个毛病好了。不到一年,佳琼就出世了。 怎么没见到你老婆? 那年我带女儿去看玉米地——她离不开我,她那年一岁。 玉米不看不行,狗熊一宿连掰带糟蹋得半坡地。 几天后回来,艾霞尔吞了我打猎用的毒箭头,死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女人 难养,活就活,死就死。 艾霞尔身上的臭味很臭,臭得得用草乌头洗清。佳琼摘了一筐白兰花,为她垫 身子。 后来用熏软的棕榈叶裹好,放在达姑欧辛树权间的木板上,送走了她。 这是本地民族特有的树葬。在这一地区,有一种模样毫无特异之处的树,叫达 姑欧辛。树身不高,巴掌大的叶子长在梢头,树干枝权豁达匀称,所以架起东西很 平稳。 博玛拉康挥手指指东面。隔着屋板我看不见,但我能够感觉到,那里必定是一 片翠绿阴阴的世界。 屋中暂没了声响,我和博玛拉康的目光,全集中在佳琼的身上。她正在往石锅 放红辣子,里边煮着银江鱼。 佳琼自始至终都是那么宁静,圆润黑红的脸,泛着火光。长长的黑麻布裙子下, 露出灰色龟裂的脚后跟。白堆堆的胸口上,一根山麻线,挂着一块绿绿的羊角石。 润润滑滑,似乎要化成一滴水。 窗外的山坡上,传来咩咩的羊叫。 酒喝到半夜,我问博玛拉康:我们什么时候上路。 他说:你俩先去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