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这个寨子曾一度成为空寨。因为古老的习俗。 古老的习俗是:杀人砍头.血祭谷种。听着都恐怖。百姓怕,寨佬怕,怕了就 惹不起,躲得起。乡亲们就大都往界碑更北的,平缓少林的地区逃离。也就近几十 年,才陆续归来安定。百姓们说这习俗是诸葛亮造的孽。可诸葛亮大老远跑这儿来 干吗? 肖吾说,为了竖立界碑,开阔疆土。 传说三国时期,这一带的佤人只吃旱谷,没有水稻。汉相爷就令人先送来炒熟 的稻种,让佤人播种,可想而知都烂在土里。 诸葛亮就说,稻种入土后,需用他寨的佤人头颅祭祀,才能不烂,才可萌芽成 熟。然后再派人送来鲜好优质的稻种。 佤人听信了诸葛亮的话,寨与寨之间埋伏追捕,砍头戳放在木桩上,全寨人大 拜。据寨佬说,仪式繁琐,是佤人每年最盛大的祭奠活动,其间还要剽牛。如此等 等,稻谷果然长势良好,收获超过旱谷数倍。 从此,佤人各寨播谷之际,为了本寨的丰收,相互掠杀。使得寨与寨之间矛盾 重重,视为仇敌,互不往来。以至三国时期,阿佤边寨不团结,不能共同抵抗强权。 统治者使用这种伎俩,高枕无忧。 即便如此,早稻谷也没绝迹,家家户户都有几块田。 其实早米虽然产量低,但饭食很香,呈红色。就的菜,永远是煮熟的绿豆加上 发好的萝卜干和辣子,很耐吃。有时辅之一种苦叶,烤焦揉碎撒拌在饭里,作用是 开胃的功效。这种树,长不大,只有三两米高,水杯口粗。人们欠欠脚,就可以捋 一把。 你在阿佤山的日子里,整个是一饭桶,食量大得惊人,好像你天天吃不饱似的。 大概和吃那苦叶子有关联。 山上野菜多,却不见佤人吃。就说蕨菜吧,漫山遍野都是。 实际上鲜嫩的蕨菜极好吃,煮、炒都可以,口感也不错。你劝,没人搭理。 寨里的竹楼一座挨着一座,近得连毗邻的咳嗽都听得真真的。这也和砍头祭谷 的习俗密不可分。楼楼相近,来了袭击,好招呼,好照应。 诸葛先生的遗风,在此也可领略一斑。竹楼顶的形状,恰似这位武侯先生的帽 子,以此护佑百姓。 多可笑,卧龙不卧,为主兵杀,操劳一生,护佑哪方? 不过史上英雄历数,又 有哪位能够真正护佑百姓? 杀人祭谷用的人头桩,现在还戳埋在南面的密林里,离 界碑很近。据说放在木桩上的人头,双目圆瞪,口水淋流,一直到腐烂为止。野兽 们都不敢靠前,人们去得就更少了。出门劳作多走几里地,也要绕道而行。 肖吾说,别去看,平时那是佤人的禁地,不吉利。就是白骷髅脑瓜壳,怪吓人 的,有什么好看的。 你没固执,你心里有数,早打好主意,等他走了再说,他过几天就回单甲乡。 埋在地里的,顶在桩子上的,跟界碑一样跑不了。 白天竹楼上只你一人时,就独自学着俸诏老爹熬罐罐茶。用拳头大的陶罐,装 入鲜茶烤焙干,汆入开水,然后靠在炭火边煨成。浓酽如汁,苦涩无比,初次喝过, 你一宿未眠。再咂,苦涩渐逝,唇齿清香不去。 跟俸诏老爹说起人头桩的事儿,他说:“和你们汉人丁点儿关系没得,人头祭 祀出的稻谷,正而八经产量高出现今三块水田。还香哩。”一口茶进嘴,他腮巴嘬 得紧皱皱的,然后再扩张,像含了一个刚烤熟的热洋芋。他十五岁那年,寨子大迁 徙,才结束了人头祭谷的时代。 寨子里的青石板路,阶阶级级,高低舒缓,太阳落山后,迅速反应出潮湿,不 用半个时辰,就会冒出一层水珠。脚下带给身心的是爽气,却不滑。 打听了半个寨子,你才找到串姑娘的肖吾。告诉他明天你要出趟寨子。他在竹 楼的栏栅里露出半个脸急急地说,去吧去吧! 然后就消失了。你怀疑他根本没听明 白,你要去哪儿,到底去干吗? 这之后,你再也没见到他,但你一点也没意识到, 下面故事的进展,与他有着丝丝缕缕的瓜葛。 你起了个大早,山寨还在沉睡。你也没碰上什么人,只有几声鸡鸣,两声狗叫。 顺着稻田边上的小路,你没承想,只十几分钟,就过了界碑到了缅甸。你恰逢一伙 没带货物的轻马帮,赶早路南下,就随了队伍。 山谷中铃铛不断清脆,草啦树啦,团团片片簇簇绿绿没形容,没晨风,早雾亦 浓亦稀,一路到了滚弄坝子。 出境不是为了作死,也不是为别的,全是因为你的好奇。 抓到蟒蛇那晚儿,寨里的大榕树上吊着夜校的大汽灯,人们层层叠叠坐在树根 儿上,吃着大肉喝着水酒。 篝火歌舞,还没开始,寨佬跟你说了件新鲜事。 前些日子,从滚弄镇子的南坪,来过一对中年夫妇。人们看他俩陌生,拦在寨 子间的大榕树下,端来水酒给他俩解渴。又东一句西一句地问完,然后听人家说。 女人站着,说啥也不坐。她男人蹲在一边抽着竹筒水烟,也不吱声。她只好说,那 年她生了个男娃儿,没得三岁,不仅走路跑快得像刮风,没歇闲,还一天到晚唠叨 不停地说嘴。不仅会说佤话,还会说汉话,当然还有一些话他两口子听不懂,她男 人插言说是英国人的话。英国离咱阿佤山可不近,就算那三岁的娃娃现今开始走, 走到死也走不到。好,北京老师,我不说废话,还说那娃娃。那娃儿说,他不是他 俩的亲生娃娃,他是界碑那边的孩子,住在嘎甲寨,咯因( 阿爸) 叫俸诏,麦( 阿 妈) 叫娥妣;家中有五个姐姐;水牛两头,一黑一黄,黑牛有两个铜铃铛,平时脖 子上挂一个,等秋收时挂俩;竹楼梯十九蹬;门口一棵樱桃树;楼南一蓬大龙竹。 五个姐姐叫什么叫什么,说得明明白白,一点不差。一点不差吧?!这说的不是别处, 正是你的房东家,的确丝毫不差。你说奇是不奇? 听说了这些,你就再呆不住。心 痒痒,脚也痒。 那天喝酒时,你就在人堆里找俸诏老爹,可没找见。后来你醉了,又出了神秘 兮兮的蟒蛇逃跑的事件。牙唇边搁了几天的话。都没顾上问。 这天晚饭后。你诚心闲闲散散着要咂罐罐茶,一下子留住俸诏老爹。你抓住这 个机会问:“您家五、r 头后边,可生有个男娃儿搞丢? ” 老爹笑得前仰后合:“瞎,你这北京老师会玩笑哩。男娃儿,那是我天天年年 的梦哩。要是有,我含在嘴里怕化,抱在怀里怕摔,屙屎屙尿也不撒开手,还会丢 ?丢了逑儿,也不能丢了他。” 你想起欧洲哪个国家,出版着一本叫《时空奥秘》杂志,根据这个杂志调查人 员的统计,全球范围内,类似那个小男孩的特异情况,已有三十多例。究不清其原 因。 你也不会搞清楚,你知道你也搞不清,但有一根儿大筋,在你的大脑里绷跳, 你想过界碑那边,去看看那个小孩,只是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