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有风,开始凉快。笔直的街子上,湿落落像有谁泼过水,但一个人没看到。呱 哒呱哒,只有木屐声。 路过寺庙时,月牙正向飞檐角尖上滑落,悬乎乎,要跌碎。 你住的小屋,区别其他,是地道的砖瓦房,门窗还大敞着。 录像站老板说过,这是录像站的临时宿舍。的确临时,你住进去之前,平时是 录像售票处,到了夜里是给值班员歇脚的。屋里边的墙角,两张竹制的单人床,松 松懈懈支着蚊帐。 没敢开灯,借月光你随便用剩水擦了擦身子,上了你原来睡的床。听见野青插 门的动静后,你隔着蚊帐看她脱衣服,脱完也上了床。 这么晚了,你俩竟一点困意没有。两张嘴巴,在各自的帐子里说起话来。 她说:“你知道吗,我阿爸是中国人,我阿妈是缅甸人。” “所以中国和缅甸是友好邻邦。” “听我姑姑说,他俩那会儿搞对象可难啦,总得等晚间黑麻下来,偷偷摸摸到 界碑见面,但谁也不敢过去。这日子他们苦熬了两年,后来妈怀上我,爸就再不管 不顾了,冒死跑过来。跑过来,也不敢在镇上住,东藏西躲。我五岁那年,政府允 许了界碑两边通婚,爸才踏踏实实在家住了一年。全家人在一块,日子萁幸福。爸 只要在,就老抱着我。可福日子短,苦日子长,也就是那年,阿妈得了疟疾去世了。 妈不在了,爸一天到晚没魂似的乱转,没多久,也跟着马帮走了。你说,我这命多 苦。” “我们能高高兴兴地活着,就不赖。” 她说:“其实,我自小就好像没心没肺的,心烦事儿不多。” 说到这里,她一转话题问:“哎,你说男人女人是怎么回事儿? ” 不知道她想知道什么,你就说:“男人女人是一码子事儿。” “那,干吗男人总可以串姑娘,我们就不能串小伙? ” “这是你们佤人祖祖辈辈规定下来的生活习惯和风俗。但你作为一个有文化的 姑娘,是受过教育的,应该遵循你自己的生活方式,不用顾虑其他什么。” 她问:“你说我是姑娘,我就该有男人来串我,对吧? ” “当然。” “可男孩子只跟我一块玩,串我的没有。” “男女恋爱是两人的事,你对男孩子也可以主动一些。” “那我想让你串我呢? ” 你犹豫着,琢磨着怎么回答。 “你不想让我上你的床? ” 你赶紧说:“黏黏糊糊,热死啦! ” 她直截了当了:“想做爱吗? ” “你这么小岁数,怎么啥都懂? ” “我这岁数,这镇子和附近的寨子,当妈的有的是。男人女人的事都说复杂, 其实是最简单不过了,像北面佤寨边上的界碑,过你的就是了。” “呦,不简单! ”真看不出,这丫头愣头愣脑的,说话还很含蓄,很有水平。 在边寨,有这心思的小丫头可不多见。你对她的认识,开始刮目对待了。 “倒是人们自己把简单扼要的搞复杂了。这方面的书我读过。 这方面的录影带,我也看过。我都懂! ” “懂也是皮毛,你还小! ”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这里十四就生孩子,相当于你们北京的二十岁大姑娘。 我们这里热,在回归线以南。明白吗,成熟得早。” “我听明白啦! 可我想问你件事? 我本来是为了找那个人家的。”你想把话岔 开,又找到正经的话题,你欣喜地说。 “你说? 找谁,这是我的长项。方圆十几里,没有不认识我的,也没有我不认 识的。你说。” “听说你们这里有个小男孩,两岁多不仅会说几种话,还会模仿野猫跳,兔子 跑,竹叶翻,蒿杆撬。娃娃自己说他不是界碑这边的人,是界碑那边嘎甲寨的,亲 生父母叫什么叫什么,都说得一清二楚,说他……” 野青抢过你的话,“我知道你说的是谁,是南坪的,有人叫他小神仙,对吧?! 你也不用去找了,那个小男孩走丢了。” “啊? ”你咧开大嘴,半晌儿没合上。 “自从这小男孩的事儿传出来,好多人都去他家看,天天都有成伙的人看稀罕, 像晴晚间的萤火虫似的,一串串一团团一拨拨。曼德勒的来过人,仰光的也来过, 据说还要带他出国,去欧洲什么什么地方。就连那边庙里的老少和尚都去过,做了 几天法事,老和尚还要收那娃娃当徒弟。我也去看过,跟你说的差不多,但和别的 孩子没什么两样。可那孩子终归是孩子,被那么多人看来看去给看呆了,说愣了, 吓傻啦,再不张嘴讲话。就是你来的头一天.听街子匕的人说.那小孩子失踪时啦, 镇上很多男人都帮助去找。这附近原始山林那么密,箐沟那么深,好多地方打猎的 人都没有到过。野兽又多,到哪儿去找哇。他妈都急疯了,披头散发不吃不喝。你 再去,让她逮着,非杀了你,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不可。别那么好奇,好奇太过分, 会要命的。”你感到她煞有介事,像个老大姐一样,语重心长得过分。 你还是重重地“噢”了一声,作为对她这一番话的反应。你没想到,竟然是这 么个结果。 “我过去啦? ”她试探着,声音又变成小女孩。 “不行! ”说得干脆,你的心里却有了动静。 “我还一次没成功过呢! 你年岁正当,人又好,姑娘肯定少不了,道上道下里 里外外有经验,准是个老手,一定行! ” “不成! ”你只会说不成,身上燥热难过。 “您越拒绝我,越证明您是个好人,不是个花贼,要是花贼听我这一开口,一 解套,一开放,早扑上来啦,所以我今天就以身相许给您了,给个好人,总比给个 坏人强。我以前有个男朋友,他进不到我里边来,都不跟我好了。毕业时,我的体 育老师也鼓捣了一宿,没成,也不跟我好啦。您说,我是不是有病啊? ” 野青悱恻的声调,哀怨得像在哭。 “别难过,我会跟你好! ”你本意是想安慰安慰她,想表达你很喜欢她,但怕 她误会没敢说,又怕冷了场,急慌中竟然顺嘴溜出这么一句话。正寻思着用什么遮 一下。她已经光光净净,连个裤头都没穿,钻进你的帐子。 野青爬到你身上,凉滑滑的。没招儿,只好打趣:“怎么像条蛇! ”你侧过身, 把腿交叉起来。 她说:“别怕,大哥,你说我什么都行,说什么我都不会跟你急。是蛇、是鸡、 是白虎都行,就是别老闪着我,好像我在强奸你。我是想请教,你是过来人,我会 不会阴道太窄有毛病? ” “不会的,你还小。”你有些自欺欺人,此时你的脑袋里想法单一,一定要控 制自己。她说得对,这地方的孩子成熟得早。穿着衣服,看不出她的胸,这时候你 摸在手里,鼓鼓溜溜的。 ,“瞎说吧! 还是大哥呢? 一点也不负责任。你说对 了,我就是一条蛇,缠在你身上,走哪儿,我跟你到哪儿。”她说完搂着你的脖子 撒起娇来。泪流了你一胸口,滑滑渍渍。 世界上的新鲜事儿,别都让你一个人碰上,得公平一点儿。 不过这时候的你,还坐怀不乱,似乎不太正常,你可是个意志薄弱的人,你不 会是阳痿吧? 她的宽手镯摩擦着你的肩膀,一种神秘的探究心理,几乎让你放任。 其实你有想法,你心怀鬼胎一直憋着没问,这时候你实在绷不住了:“你说的 那个中学体育老师,姓什么? ” “姓肖,怎么啦? ” “没什么,随便问问。”你攒起双腿,把阴暗的旮旯,遮挡严密。 “其实,我不是不知道,我男朋友进不来,是他着急没经验;我们肖老师进不 来,是他的蔫头蔫脑不够挺。全是在外边就泼了,真泄气。”说着话,泪却没忘记 流,哗哗的。 肖吾的面孔,慢慢地从你眼前消失了。你从野青的面颊下,抻出泪水浸湿的佛 珠,捏在右手。闭目想象着高原上,一扇扇蓝冷的冰山,追溯在雪窟中的挣扎,手 脚冻僵的酷寒。 温度要降下,体内的热潮太高了。你甚至不怀好意地努力着,把野青的体育老 师肖吾的模样呼来唤去,但一切枉然。 虽然抑制欲望是极大的痛苦,可一旦抑制住,心会陡然增加欣喜,以及傲慢的 自豪。 “这是什么? ” “佛珠。” “你信佛? ” 你答非所问:“是在通天河畔的喇嘛庙,活佛送的。活佛说,我戴着,会保佑 我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还挺迷信,但您的确是个善面相。”她说着手摸到你的裆里:“这么硬,真 好,像根老甘蔗,快进来呀! 我求求你了,行不行,你试一试,还让我跪下怎么着。 我的膝盖从没给任何人下过跪,到了庙里我也没跪过。我不是那么坏,我是喜欢你 的,一见你就觉得你特棒,十足的男人。真的,现在这成色的不多,你好.我才这 样……我看过一个录影带,说处女第一次,一定要跟有经验的男人,疼痛就会减少 好多。来吧,啊,我以后要当姑娘。不当假小子。您就当可怜我,把我成全了吧! 求你好好喜欢喜欢我吧,我觉得你是喜欢我的,要不我给你跪下。”她真是个孩子, 只顾哀求,只会摇扭,手却不撒。 你这时候突然想笑,你把笑拱到脸上,压在喉头。你说:“我跟你好就成了, 干吗非得弄这事? ”这会儿,你的笑是什么意思? 你不得要领,你大脑袋里空空荡 荡,一丁点儿想法没得。 “我尝不到甘蔗,怎么知道甜? 你让我这么惦记着,惦记到什么时候。还说跟 我好,好什么好,好虚伪。”她停下了手,却没离开。 你不管她说什么,只顾自己说,说得都是顺嘴溜出的。讲社会伦理,讲道德情 操,讲做人规范,讲乱七八糟你在路上碰到的嘎七嘎八事儿。因为不这样,你是难 以解决你自己的问题。这叫欲望转移。你说起你路上的经历时,往常都是兴头十足, 一今天稍差一些。 野青终究是个孩子,是个不谙男女之情事故的小女孩。她的头歪斜到竹席上, 睡着了。 你把家伙从她的手里褪出来,悄悄下了床,又去擦洗了一阵子。之后,上了另 一张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