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也不过就几个小时,你的眼前出现了一条一米多宽的小河。 野青没说你这路上要过河,看来是这几天的大雨才形成的。 过了河,你顺着岸边找到一条山路,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倒伏的一溜青草。 没什么选择,你只好撵着这条道走,继续向上,往北。 一眨眼儿的工夫,太阳就像雾化了一样散去,只留下西天的霞光,把林子染成 血色。马上要成熟的芭蕉,垂挂着一串串彤红。 界碑在哪里? 你不敢久留。 又一个高坡上去,你似乎看到了异样。跌跌撞撞跑到跟前,你惊悸疲倦的双腿, 再也支撑不住了自己。你颓然倒下,双手按在赤赭的土地上。 你几乎不敢看。 一个小男孩,四肢紧紧盘绕着一棵杯口粗的苦叶树干,树下汪着一大摊鲜血; 臀部和腿裆上的皮肉被撕扯下来:一根儿雪白的肋巴骨上,搭拉着一根儿雪白的肠 子,肠子的另一头被拽进了草丛。 你爬到苦叶树下,爬到他的面前。小孩子微笑得很灿烂,脸色如金,急促地喘 嘘着。他跟你说完最后一句话,歪去了脑袋,笑脸却不逝。 小孩子咽气的时候,一股鲜血涌出他的胸膛。那一根儿白肠子,随着血的涌出, 蠕动起来。像蜂蜜蛇,一点点儿爬回他的体内。 他说:“我想找界碑,回家。我阿爸叫俸——诏——” 你目瞪口呆。他差不多把你的话,全说了。 小孩子死了,周围的黑暗塌陷下来。 恐怖笼罩着你,你神经质地抓起地上的鲜血,涂抹在脸上,涂没了五官。没有 腥气味道,只有你嘴唇上一点儿淡淡的咸。你继续前行,你的两腿弯曲成了罗圈, 趔趔趄趄,摔倒爬起,爬起摔倒。 你找不到野青给你的手电筒了,也许她根本就没给你。对了,她说过,晚饭前, 你一准儿能赶到嘎甲寨。 “我的天,界碑在哪? ”你跟怨天尤人的老妇女一样,嘟囔着。 你似乎又走了回来,又回到了那个死去的小男孩面前。你喘息了一阵,定了定 神儿,抬头再看,是你的错觉。原来你到了禁忌之地,到了多年前,佤人砍头祭祀 稻种的地方。 你划着了火柴,哆嗦的火光中,两排半人高的木桩上,一个个苍白骷髅的眼窝 里,向外涌现着幽幽的蓝光。 惊心动魄的死寂,但你拼命抓住生命的最后理智。你这时记起,在寨子里时谁 说过,离这里不远,就是界碑。 你要坚持,你要走:“死也要死在界碑那边,死在我自己家乡的土地上。”你 扔掉烫手的火柴,紧阖双目,挥舞着野青的匕首,僵硬地张开臂膀,不顾一切地冲 了过去。 你听到了腐朽木桩的折断,听到骷髅呻吟在地上的滚动。你也摔倒了,在陡坡 上翻滚蹦跳。 在不停的滚动中,一个骷髅钻到你的怀里,你不仅没推开,还抱得紧紧的,为 了腾出手,你把野青的匕首扔掉了。生怕黑暗中那只无形的大手,从你的怀中抢走, 好像骷髅是你的救命恩公。 你一遍又一遍地念叨:我是谁? 我怎么啦? 我在哪里? 我……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