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的能能失踪了。刚放暑假没几天,的能能失踪的。 的能能临走时想过:是跟哺娘打招呼呢还是不打? 打了,费了半天嘴皮子不说, 再不让我去。不打吧,找不见我,她会着急的。 实际上,的能能是一大早起走的。独龙河谷的夏日,天亮得早,虽然朦朦胧胧, 但只要没大雾,不愁看不清路。人们也正好还没下地,道上田里,谁也碰不上头。 可他背上弓弩要出门时,还是犹豫了一下。出山要走七八天到县城,跋山涉水走崖 口不说,就那蛇就那豹子和狼,也不敢说有把握出去得了。可总得试试。他看着睡 得正香的哺娘、江根儿和娜格瑞,眼眶就湿了。咬了咬嘴唇,嘴唇破了,他把一口 腥咸,咽进肚子。后来在路上,他想过,要是有黑豹做伴就好多了,不仅白天不太 闷得慌,晚上在一堆儿,还可以壮壮胆儿。 曾老师在斯任渡口上游的崖头,正和村中的几个壮汉子架篾溜索,登巴的媳妇 慌慌张张跑来说,的能能昨晚一宿没着家,去哪也没招呼,哺娘一人正在家里哭。 登巴家家户户穿梭一样地转过来告诉,没有去挖虫蝼的走。 哺娘哭得更厉害了。都力喊了声黑豹,就跑出村。 天黑了,人们还在找,江岸、山道、崖顶,全是松明火把。 怕不会是掉江里了吧! 哺娘说。彼伏此起的呼喊声中,都力的声音最响最高亮。 的——能——能,的——能——能。登巴说,的能能怕黑,大伙再加一些松明子。 山谷坡头,松林小路,照得像白天一样。那晚,火把把月亮从云层里招了出来,悬 在南面雪峰尖尖,闪出面圆镜子。镜子亮到最后,竟变成了红色,红红的,像里边 堆满了木炭。人们再加多少松明子,混混沌沌的天地间,也照不出亮堂。许久,红 月亮缺了,像有人在上边咬了一口,再之后溶化了似的消逝。天空高深暗蓝,星星 密密麻麻,好像正在向下坠落。 登巴说,按过去的老习俗,红月亮出现,是最好的打猎时机,也是野兽出来跑 去最欢实的时候。它们好像在过节。哺娘哭哑了嗓子,野兽把他吃了就惨了,拖拉 进老山,连半根儿筋骨都寻不见,他妈回来我怎么交代? 独龙人是这么传说红月亮 的。从前有一个叫朋松的汉子,婚后生有一子。这子奇特,一出生便要饭吃,给少 了还不行,饭量很大。吃得越多长得越快,长得越快,吃得越多。他就是阿卡提。 后来,一家人的饭还不够他一人吃。三岁起就不长个子了,但饭还是不少一口。朋 松夫妇见这光景很愁,一天到晚唉声叹气。久之,老两口承受不起,就决定放弃这 孩子。夫妇俩一人背锅,一人背孩子,走了很多山箐,爬了很多山梁,找到一个大 岩洞,把孩子放在地上,用锅扣住,就一步一回头,流着泪回家了。 月后,夫妇俩想儿子,想那孩子一准儿死了,就打算把锅拿回来,朋松去了。 岩洞里,锅不见,孩子也不见,更奇怪的是,在洞口坡下的竹林里,新盖起一幢高 高大大的木楞房,房顶上还冒着淡淡的炊烟。朋松进去,无人。粗大的木头架在半 人高的三脚石中间,火苗腾腾乱跳,一条条野兽肉在三脚石上烤着,边上放着自家 的那口锅。他感到累了,坐在火塘边一歇就更饿了,便吃起肉来。外边有脚步声, 大地在动荡。一个高大魁伟身穿兽皮衣服的人,扛着一头黑熊进来。正是自己的孩 子。相见,亲热。 朋松疑虑地问,儿啊,才这几日,你怎么就长得这般模样? 阿卡提说,每日在 山林里奔跑,与野兽为伍,餐山风喝雪水,如此模样。不该稀奇。儿子让他吃肉, 朋松说,吃过石头上烤的了。阿卡提说,那是我从牙缝里剃出来的,屋顶上有鲜肉。 朋松抬头,上边果然挂了很多。 阿爸阿妈对你不起! 跟我回去吧! 阿卡提说,我已经不怪你们了,可我现在很 习惯,在家里反倒不自在。朋松就只好一人走了。分手时,阿爸嘱咐孩子身体保重。 阿卡提给阿爸的背篓里放了很多肉说,我是死不了的,除非月亮变成红色。朋松想 月亮怎么会变色,就放心地回家了。 又几年过去。一天夜晚,夫妇俩熄了塘火躺下睡觉,木瓦缝隙透进一缕红光。 朋松急忙出屋看时,南天空上月亮又圆又红。 阿嘞! 两口子同时惊呼。夫妇二人一宿未睡,天刚泛亮,就赶往儿子居住的地 方。到了岩洞口,高大的木屋不见了,阿卡提也不见了。他俩顺着草丛中的小路寻 找,找到了阿卡提没了四肢的尸体.旁边还有一只死老虎,老虎的嘴里,阿卡提的 一条胳膊,正好卡在虎的喉咙中。 自此后,猎人们发现,每当红月亮出现的时候,猎物特别多,人们称为打猎的 吉日。据说阿卡提那天夜里变成了猎神,他用自己的鲜血染红了月亮,通告天下的 猎人,打猎的吉日良辰到了。他把很多很多的野兽,有角的大野兽,都赶到猎人的 弩弓口子上。猎人们把这个月中月圆的日子称为“当姆勒瓦提”。独龙族猎人狩猎 的好日子叫勒瓦提,一月三次,以月亮的圆缺和位置变化为依据。月初,弯月刚从 山尖冒出来,叫“沙尔勒瓦提”;月底,弯月刚落到山尖的那天,称为“西勒瓦提”, 今天恰是月中月圆。但人们留下的只有故事和传说了。狩猎,成为永远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