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火把的长龙,沿江向下游走去。下游,迎着火龙,跑上个人来,近了看清是的 能能的舅。舅说,的能能出山去县城了,去找他妈。大家这才松了口气,打道回村。 山路上有人在哭,凑到跟前看,是都力。哭什么? 曾老师问。都力哑嗓哽咽地 说,阿嘞! 这个臭瘸子,我的嗓子喊撕痛噻。都力骂了,却又呜呜笑了起来。都力 跟着大家伙一块儿松了口气,他知道的能能不会走失的。但他还是有点担心,担心 的是这红月亮的日子,怕的能能喂了山上的豹子老虎。曾老师曾经讲过,这里的老 虎叫孟加拉,挺厉害的那种。 这几天哺娘比过去更不爱讲话了,登巴媳妇就劝她出去走走。独龙人说出去走 走散散心,就是出村,去上游或去下游,或溜索过江,走个亲戚什么的。走亲戚的 人,带上荞粑粑和一斤盐巴,是个礼儿。荞粑粑就是苦荞面和好,在烧热的石板上 烙的饼。 娜格瑞听了登巴媳妇的话,就拉着哺娘,去上游的克劳洛村看大姨。放暑假了 嘛! 克劳洛,还往北,往上游走,往高处走。俩人腿肚子上都系了山麻绑腿,赤着 脚,一人背个篓,步子挺轻。过了悬桥和斯任渡口,再往上,路就得自己去找,因 为上下的人不多,不多人走,路就没了路。一段火烧地过后,峭壁上显出道儿,实 际是条岩石咧开的口子。过这口子,得用上四肢,猫着腰身爬。再过了尺来宽的颤 颤抖抖的独木吊桥,俩人这才又背上竹篓。 这段时间江水大,沿江的小路冲塌了许多,很是拖拉腿脚扯时间。俩人就想抄 个近道,想从眼前的庄稼地里穿过去。步子刚刚迈进玉米地垄沟,一声大吼,哇! 吓得娜格瑞,一头撞进哺娘的怀。泪水跑了满脸。 是克劳洛的村长,这人厉害,脸和脖子上都有伤疤,两颗黄牙龇出厚嘴唇。他 已经连续当了十几年村长了,没人能也没人敢顶替他。一副凶煞恶神相,腰里挎着 刀,端着火药枪,不让她俩过去。伤了我的苞谷,剁了你们大小娘们的脚,再不滚, 放狗咬。 阿嘞! 哺娘的脸气得煞白。娜格瑞小心翼翼地从哺娘身后探出头说,大伯对不 起,莫气,我们绕道过噻。 对不起,这小母崽,哪拣来的蜜话,哄人? 不哄,我是曾老师的学生噻。不跟 这种人讲话,我们走。哺娘说完,拉着娜格瑞去了江边。 这小女子。看她俩走远了,村长学着娜格瑞的话小声说,对不起! 对不起! 然 后捂住嘴,竟然像小偷似的看看四周。然后把枪支在土坎子上,捻满实一锅兰花烟, 吧嗒吧嗒抽着。一大口烟咽下,肚里滚动乱七八糟的念头。就锁了眉头,抿住大牙, 像抿住一肚子心事。 克劳洛,是独龙江最上游了,现在叫向红村,文革时起的名字。再往上走没好 远,能进西藏。 村子不大,十几户人,东一幢西一栋,相隔一二十米,零零散散,坐落在大山 冲里。 大姨家的木屋,在一片冬瓜林间。大姨年轻时与哺娘相处得好,还一起在毛泽 东思想宣传队唱歌跳舞,像姐妹。大姨夫年轻时是独龙江有名的猎手,木屋的墙壁 上挂满了兽皮兽头和一溜大铁夹子,个个比篮球大,夹老熊腿富富有余,要夹岩羊, 腿骨非折了不可。墙上还挂着一副弓弩,比娜格瑞都高,紫黑的木头,箭槽里镶着 象牙,弓绳有指头粗。 哺娘给大姨说了路上碰到大牙村长的事儿。大姨说可离他远点儿,绕道就绕道, 那佬官近来越来越不像话了,政府要收枪,都交上去,他不! 他家的地,越扩越大, 江岸溪边,就连人们上来下去的小路也不放过。能挤就挤,能占就占,一天到晚还 骂骂咧咧。媳妇刚死半年,又从麻比洛娶回个十八岁的姑娘,哪有个共产党的村长 样儿。说着又笑,五十好几了,你说他那家伙能成? 哺娘说,阿嘞! 成不成,你该 知道哇! 俩姐妹就乐开了,前仰后合。娜格瑞问,笑噻? 笑村长噻! 哺娘说,等你 二年级毕业,告诉你! 娜格瑞撒起娇,现在要知道呒。有什么呀,我告诉你。你大 姨我做姑娘时,跟那个村长好过。娜格瑞好奇问,因为他太凶,你就不跟他好噻? 不是,是你大姨夫打猎打架都赢了他。阿嘞! 谁赢了就跟谁好噻? 是噻! 大姨笑得 前仰后合.最后躺倒在火塘边。哺娘说,别跟孩子瞎扯咧。 哺娘这次带来了五斤大米。哺娘说,是曾老师的马帮驮进来的,还是珍珠米呢 !珍珠米,是么噻?哺娘还没笑够。你去我们村问曾老师吧,珍珠米就是米呗! 大姨 就抓了几粒放在手心里,圆溜溜白灿灿的。就说,这粮食和粮食都不一样,扎实地 爽净,山外的人都吃这个? 看着就好,怨不得那老师人好。是嘞! 城里的人,都好 !哺娘说。娜格瑞也说,吃得好,穿得好,人当然就好呗!大姨和哺娘都承认娜格瑞 的话。是嘞! 是嘞! 哺娘和娜格瑞她俩就住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