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我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星期,大多数时间都在看书。不是小说,是笑话。 有一天江南来看我,一进门就说:“小树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说一个炮兵连在 乡下试炮,一共打了两发炮弹,其中一发偏离轨道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连长就带着 大家满世界找。后来在一块白菜地边上看到了弹坑,坑边上坐着一个人,灰头土脸 地抱着一棵白菜,哭丧着脸说:‘不就偷棵白菜嘛,你们还至于拿炮轰我?’” 我笑了:“我还真没看出来,你居然会讲故事。”那是我入院之后头一次笑。 江南乐得什么似的,从兜里头掏出一本绿色封面的书,兴高采烈地说:“给你看, 全是笑话。” 那以后,所有人都像约好了似的给我买笑话书,笑话书在我床头堆了好大一摞, 我看完这本看那本,竟然也忘记了发呆忘记了心事,笑得没心没肺,全然不像一个 刚刚被凌辱过的女孩子。 其实我忘不了,我总会做梦,梦见一双肮脏不堪的手向我伸来,于是我就惊醒。 很费力地再睡着,便继续这个噩梦,周而复始,无可更改。 要是从前,我一定会告诉梁雅冰我的苦恼,但现在我不想说。我不想对任何人 说起这些事,我觉得恶心,非常恶心。好几次梁雅冰欲言又止,对着我又叹气又摇 头,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但我不想跟她谈起那几个让我恶心的男人。当时我特自暴 自弃地想,那几个人找到了就算是我的造化,找不到我也认了。 孔建洲升职了,刚上任的一段时间忙得不可开交,但他不管工作多忙,都会在 第一时间过来看我,每天带来我喜欢吃的东西,细心地帮我打开包装。在我吃东西 的时候,他就会坐在我身边给我讲公司里面的事,谁和谁闹绯闻了,谁和谁闹分手 了,谁家的狗打了别人家的猫,谁家的仓鼠生了一窝宝宝……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叽 叽喳喳地搭话,孔建洲也不再手舞足蹈,只是安静地说,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 “我觉得你有点儿变了。”有一天我对孔建洲说,“以前感觉谁都跟你特别亲, 谁的事儿都是你自己家的事儿。可现在不,你讲起别人的事儿就好像一概跟你无关。” “当领导了嘛,得学会稳重。我要还像以前似的哪儿有事儿哪儿到,人家不得 说我没个领导样儿?”见我仍然一脸疑惑,孔建洲笑了,“你就别瞎担心了,我天 生就这样儿,再变能变到哪儿去!” 我没说话。以孔建洲的聪明,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错误绝对不该犯,他 犯这个错误,是因为他心虚。其实孔建洲是真的变了。现在他是一个非常尽职尽责 的男朋友,一个男人对女友该做到的和不该做到的所有事他都做到了,可我总觉得 他是心里觉得应该这么做才做的,而不是因为他爱我。我宁愿有一天他给我打来电 话说“宝贝儿我今儿太累了就不去陪你了”。可他没有,他每天都来,风雨无阻。 这让我觉得我对他而言是个外人,一个必须客客气气对待的外人。 我把孔建洲的这种变化直接归咎于他自己——他一定是嫌弃我了。从打那天晚 上他第一眼见到我的那一愣,我就知道他嫌弃我了。他的心理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不想让我知道,或者他自己都不知道,可我还是觉察到了。 以前我没这么敏感,以前孔建洲感冒了我都是好几天了才发现。难道我真的爱 上他了? 我正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梁雅冰跟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大夫走了进 来,那大夫朝我微笑,“你好,李大夫今天请假,我来替她查房,我看看你的伤好 吗?”说着他一伸手抓住我的手腕,我下意识地扬起另外一只手照着他的脸就是一 巴掌,嘴里还嚷嚷:“别碰我!” 梁雅冰大惊失色地按住我,“小树!这是医生!给你治病的医生!!” 我回过神,有些慌,嘴里说着“对不起”,但手却一直在擦刚才那男医生抓过 的地方。 梁雅冰一只手拽着我一只手比画着跟那大夫道歉,那大夫开始的时候捂着脸愣 了一下,随即又开始微笑,“没关系。你愿意让我帮你看看伤势吗?还是我去找一 位女医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