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这天我回到家里,已经很迟了。奶奶一瞧见我就问: “哪去了,这早晚才家来?饿坏了吧,啊?” “嗯,才饱呢,”我一面回答着,一面往我自己房间里走。 我很不定神,觉得有一大串极其复杂的问题叫我去想。 我连奶奶说了些什么也没听清楚——她老是那么叨叨唠唠的。她似乎在那里催 我吃饭。接着又说爸爸今天下班以后还得开会(爸爸是星期四休假)。 她一面盘着腿坐在床上补着袜子,一面隔着墙跟我说着话。后来她还提到了一 些别的什么事,谁也听不明白。 “喂,喂,”我压着嗓子喊我的宝葫芦,“到底是怎么回事?” 奶奶可又叫: “小葆,菜给你闷在屉里哩,看还热不热……” “我吃过了,奶奶。……喂,喂,宝葫芦……” “哪儿吃的?”奶奶又刨根问底的了。 “在同学家。……喂,那些金鱼是怎么回事,啊?哪来的?” 宝葫芦在我兜儿里响了一阵,才听得出它的话声: “你甭问,你甭问。” “不能问么?” “你要什么,我就办什么。你舒舒服服享受着就是。你不用伤脑筋去研究这个。” “可是……” “小葆你跟谁说话呢?”奶奶又在间壁嚷。 我吃了一惊。我心里说: “我跟谁说话?唉,奶奶,这个人你才熟悉呢。可就是不能告诉你!” ——可是我当然不能这么回答。我只说: “没有谁。我念童话呢。” “哦,你妈来了一封信,小葆!”——我听见奶奶下床走来了。“看我这记性! 想着想着就忘了。你妈说明儿回来不了,又得耽搁几天呢。” 不错。妈妈给我们的信上写着,她还得去跑两个区。她还问我考了数学没有, 成绩怎么样。 我匆匆忙忙读完了信,就往桌上一放。可是我越有心事,奶奶就越罗唣: “呃,小葆,这是什么字?我好像没学过。你刚才念的我没有听准。” “嗯哟,真是!” “你又跟你同学打架了吧,那么大的气?” “没有,奶奶。都是你——你老是不按时间做事。今儿是星期日,可还老是让 我给你上文化课。你一点也不管人家有没有工夫。我星期二还得考数学呢。” 她老人家这才走了,一面嘟囔着,“这孩子!”怎么怎么的。可是一会儿又打 回转,拿走桌上的信——一眼发现了我那一桶鱼,又高兴了: “哟,哪来的这么些金鱼?” “唔,金鱼。” “那得有一个鱼缸,把它好好儿养起来。” “唔,得有鱼缸。” 奶奶一转背,桌上就忽然出现了一个挺大的玻璃缸——也不知哪里来的水,溅 得桌上都有水点,好像有谁扔进了什么东西似的。几条全鱼就在缸里游了起来。 嗨,这个鱼缸也真来得太性急了!——幸亏奶奶没瞧见。奶奶大概又回到了她 那“炕”上(她老是管床上叫炕上),嘴里可还跟我说着话。她担心妈妈会冷,因 为妈妈出差的时候忘了带她那件毛背心。 “总是忙忙叨叨的!”奶奶又叹了一口气。 她又惦念起妈妈来了,我知道。 要是以前——不说很远以前,就说今天上午吧,那我一看到妈妈这么一封信, 心里就会嘀咕:“干么又不能按期回来?工作进行得顺利不顺利呀?” 老实说,我也想念妈妈,不过表面上不给露出来,因为我又不是女孩子。 可是今天我忙得很,没工夫去想家里的事。我连妈妈来信也来不及细细地看。 我脑子里还乱七八糟地塞满了许多东西,腾不出空儿来想妈妈了。 我想着今天一天的奇遇,又叫人高兴,又叫人糊涂。 “嗯,我真得静下来,好好儿动动脑筋,”我刚这么约束住自己,一下子我又 想起了老大姐——”她能相信我么?她不疑心我是吹牛么?” 我瞧瞧金鱼。金鱼瞧瞧我。我说,“哼,都是你!” 忽然一一不知道是由于光线作用呢,还是怎么的——金鱼们一个个都变大了。 它们都睁着圆眼盯着我,嘴巴一开一合的,似乎在那里打哈哈。有一条金鱼把尾巴 一扭,一转身,就有一个小水泡儿升到了水面上,“卜儿”的一声。接着又是那么 一声。听起来有点古怪:好像是说一句什么活似的。 “卜儿……葆,葆……” “啊?” “葆……王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