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 艾山江与阿不杜西克喝酒时,接到了安琪的电话。那时,她找他还真有事。艾 山江生硬地关了手机,她很不高兴,觉得这人特傲气,但想一想他有他的道理:八 小时之外,属于私人空间,有理由不谈工作的事。 安琪一时也没工夫跟他计较。事情的起因是昨天下午她又去了趟戒毒所。 卡帕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心情特别平和,脸上出现了少有的灿烂笑容。他说他 一直盼着安琪来,想跟她宣布一件重大的事情。安琪问什么事那么重大还到了宣布 的份儿?他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先玩了一会儿自己的手指头,然后才仰起脸来郑 重其实地说:“警察姐姐,我错了,我要说的是,董事长并不是我的姐姐,我这么 说的目的是为了骗取警察对我的信任,以为你们就可以不打我,不把我抓到强制戒 毒所。现在,既然已经进来了,冒充董事长的弟弟已没有意义,所以,我想对你解 释清楚这件事。我错了,请一定原谅我。” 安琪很诧异,一个人怎么可以随便拿着自己的身世开玩笑呢。尽管如此,她仍 然相信自己的直觉:卡帕是董事长的弟弟。那么是什么原因促使他改变说法呢?她 还想不清楚。 安琪想跟卡帕多聊会儿,可他就像一道上紧了锁的门,怎么敲也不开了。仿佛 说完这件事,他就完成了自己说话的使命。她只好失败地离开戒毒所。她没有直接 回队里,而是从街上买了几斤葡萄,拎着去了亚力坤的宿舍。 亚力坤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眼珠子盯着天花板发愣。听到安琪在门口喊他, 激动得“噌”地跳下床,光着脚丫子跑去开门。看到安琪的一张笑脸,他张开双臂, 大声道:“啊,祖国,亲爱的祖国,你可来了。”才在屋里憋了两天,他渴望与人 交流的心思暴露无遗。安琪见状也乐了,说:“你这样就对了。瞧你前两天那个样, 都不像你了。” 两人抢着吃完葡萄,安琪把卡帕翻供的事说了。亚力坤颇有经验地说:“那有 什么大惊小怪的,可能明天你再去找他时,他又说董事长是他姐姐了。这吸毒的人 都这样,一天三变,从来没个实话,这种事我见得多了。” “可我觉得这件事不具有普遍性,是个案。”安琪坚持自己的看法。亚力坤说 :“你呀,进入听觉误区了,分不清他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安琪说:“我 还是那种直觉,我认为他就是董事长的弟弟,只是我一时找不到有力的证据来证明。” 亚力坤说:“你不会是钻牛角尖了吧?”安琪说:“为了证实我没在雾里看花,我 想我应该去一趟董事长的原籍,只要到那里,是真是假就大白天下了。”亚力坤一 听安琪想去北疆搞调查,马上表示,跟她一起去。 两人一同回到队里,跟刘队汇报了最新想法,得到刘队的支持。俩人计划第二 天动身前往。 动身之前,安琪想知道阿米娜何时回来的消息,于是,她给阿不杜西克打手机, 对方不在服务区。她又拨米吉提的手机,手机里总是传出盲音。惟有艾山江的手机 通了,还被对方强行挂断。安琪的自尊心虽然有些受挫,但觉得也无所谓。晚上, 安琪回到宿舍,由于心里不平衡,便把艾山江当成假想敌人,她对着镜子唠叨说: “哼,原谅你这个不通人情的家伙吧,反正你接不接电话都不是重要的事,反正明 天我就要去北疆调查,没有你的协助,我照样能知道卡帕的身世。喂,我说你呢, 听清没有?告诉你一个秘密,知道我为什么原谅你吗?就是因为你说话声音好听!” 这么唠唠叨叨半天后,仿佛解气了似的,安琪对着镜子的脸“噗哧”一下又笑成了 花儿,恼怒随之被夜晚的凉风吹散。她自己也觉得奇怪,怎么对那个马房经理的怨 气,就那么容易无声无息地化解了,过去了? 这晚,安琪收拾好简单的行装,然后洗澡,换上自己动手新缝制的一件暖黄色 碎花睡衣,倒在软软的长沙发里,把自己的姿势弄舒服了,她才顺手拾起美国作家 迈克尔·沃尔什的经典爱情小说《时光流逝》的片断翻看。这部充满了战时冒险和 密谋的小说令安琪爱不释手,二男一女,三角恋爱,它叙述了女主人公伊尔莎和拉 斯洛离开卡萨布兰卡后又遇到旧情人里克,伊尔莎会不会和里克旧情复燃而留下来, 让拉斯洛一个人离开?还是抛弃拉斯洛,和里克远走高飞?为此所产生的那些销魂 夺魄的历险经历,还有那些机智俏皮的对白,都是安琪痴迷的。安琪也不知多少次 读着读着就会动情地朗读起来。这晚,安琪把心情调整的很好,她打开音响,《卡 萨布兰卡》—《北非谍影》主题曲立刻回响在小屋的上空。安琪把音量调小,然后 朗读了那段伊尔莎看望妈妈时,对她倾诉心中矛盾的情景和描写: 她妈妈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可言喻的悲哀。“你不是在谈你的丈夫,”她说道, “而是他的工作。它们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伊尔莎以前从来没有做过这种区别。“是的,”她承认道,“她的工作。在我 遇到他以前,我早就爱上他的工作了。当我们真正相遇后,我简直不相信像他这样 一个伟大的人竟会爱上我这样一个没有任何阅历的女孩。他正为他的祖国做一些英 雄的壮举,我在做什么?学外语。” 因格希尔德慎重地想了想她刚才的话。“我还无幸见到这两位绅士,伊尔莎。 你爱他们什么?” 伊尔莎告诉了她。维克托使她学会了爱是什么:是爱祖国,爱原则,爱自由, 爱人类。她做过什么,或她是什么,都是因为他。他是一个随和的人,伊尔莎曾经 以为她爱他。 “另外那个人呢?理查德·布莱恩?” 伊尔莎告诉她妈妈说,里克具有维克托所没有的一切。他是愤世嫉俗的,而维 克托是诚挚认真的;里克是遁世的,而维克托是无私的。他冷嘲热讽,维克托赞美 夸奖;他讥笑,而维克托颂扬。甚至穿着就餐服时,他也带着一种暴力的气氛。他 是个难以理解的人,然而她知道她爱他。 里克也使她学会了爱是什么,另外一种爱:那是一种肉体的、身体的、包罗万 象的爱,会使她渴望和高兴得叫喊出来的爱。与维克托在一起,她是民众的一个; 与克里在一起,民众就不复存在了,她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女人。 “你更爱哪一个男人?” 还不明显吗?伊尔莎投到了她妈妈的怀抱中,在她的胸脯上抽泣起来。因格希 尔德慈爱地拍着她女儿的头发,以一种安慰的口气,就是伊尔莎还是个小孩时她用 的口气轻轻对她说。 “我爱维克托,妈妈。无论他和他的工作需要什么,我都准备奉献,包括我自 己。一个女人还能有什么比这更伟大的爱呢?” “里克呢?” “我也爱里克。他使我觉得自己是个女人。当我们在一起时,他的吻征服了我 的理智,驱除了我脑子里其它一切思想,只使我感到要永远与他在一起。世界上还 有什么比这更伟大的爱吗?” 因格希尔德紧紧抓住女儿。“我已经有两年没见你了,我刚刚开始能想象你这 些年的经历。但我知道我的女儿,我知道她是坚强和诚实的,除了正确的事情,她 决不会再做其它事。此外,我认为你自己已经做出选择了。” “我想我是的,”伊尔莎抬起头,因格希尔德腾出一只手来帮女儿擦去眼泪。 “一直到卡萨布兰卡,一直到我再次见到里克。里克就是帮我和维克托弄到通行证 的那个人。他救了我们的生命。”她把她们在摩洛哥的三天故事告诉了因格希尔德, 关于她再次见到里克,关于他的痛苦,关于他们重燃的爱情,关于他在机场上做出 的牺牲。 “你要我告诉你该怎么办”,因格希尔德说,伊尔莎点点头。“我不会的。” 伊尔莎的脸色变得阴沉了。“为什么不,妈妈?”她恳求道。 “因为我不能。这是你的生活,伊尔莎,不是我的。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我 都为你祝福。我能说的就是这:看看心里面。答案就在那里。” 是的。爱里克就会背叛她对婚姻的誓言和抵抗运动本身。里克说他决不会为任 何人做出牺牲的。她要向他证明:她会为任何人做出牺牲,为维克托,为欧洲,甚 至为里克,无论他喜欢与否。 还没有经历过真正意义上的爱情,但她已经在提前感觉沉醉于爱情旋涡中的伊 尔莎的内心,她不知道自己在哪一天会陷入爱情的美妙和痛苦之中,她渴望那一时 刻的到来,她有个预感,自己的爱情即便不是轰轰烈烈,也是刻骨铭心的,她相信 自己的爱情质量和生命质量。可是,自己都22岁了,已经到了开花的年龄,却还没 有经历过爱情,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她不知道未来的爱人是哪种类型,是教会 她爱人类的那一种?还是教会她高兴得喊叫出来的那种?反正不管哪种爱情,那个 令她心仪的男人肯定都是不平凡的,这一点她特别自信。她总结了伊尔莎的爱情, 认为她矛盾和痛苦的原因是丈夫和情人都想要却无法圆梦。安琪想,如果自己要找 爱人,一定要找把这两者合一,省得遗憾和痛苦。可是,那个集爱人和情人于一身 的理想中的伴侣在哪里躲着呢? 二 第二天,去北疆的计划被一件突发事件终止。 一大早,强制戒毒所给缉毒大队值班室打来紧急电话告知:卡帕在凌晨时分借 上厕所的机会,将盖在身上的布单撕成长条,连接起来,将自己吊死在厕所里。看 守民警提供:昨天上午十点多,卡帕像是突然受了刺激,神情恍惚,又哭又闹,跟 看守民警索要毒品。看守民警以为他这是戒断期的正常反应,所以跟他谈了谈心, 劝他要有毅力戒断毒瘾。同舍人员反映,一个上午他都呆呆地坐着。但到了下午四 点多,安琪传唤他时,他仿佛又活回来了,不仅表情正常,而且头脑十分清醒。等 安琪走后,他还对同舍人员说自己冒充董事长的弟弟,骗了警察,做了一件错事。 到了晚上11点睡觉时,他在情绪上没什么异常,可早晨八点有人进卫生间时,才发 现他出事了。 亚力坤和安琪赶到医院太平间的冷藏柜里看了卡帕的尸体。尽管安琪受过特种 培训,比如背着死人走夜路。比如给一份名单,在规定的时间内,到太平间挨个对 看死者的身份。接受那种培训时,安琪没有后退的余地,但只要有可能,她还是尽 量回避这一切。从主观愿望里,她想多看和多感受生活中美好的一面。 看了卡帕因上吊而变形的脸,安琪难过地扭过脸去,她真是感慨万分,昨天还 好好的一个大男孩,转眼间已经躺在那儿一动不动了,生命如此脆弱,如一张薄木 板,一折就断裂了。就算他已是一具不健康的生命,可也拥有活下去的权力啊。她 觉得卡帕的死很蹊跷。自己跟卡帕接触的这些天,没发现他有轻生的念头啊,可他 为什么要自杀呢?为什么突然改口?受了什么刺激?是什么样的人给了他刺激?刺 激他的目的是什么?刺激卡帕的人如果确实存在,那么他是用什么途径达到刺激的 目的?如果这个外力确实存在,卡帕应该是被间接地他杀了。这些问题一经提出, 疑点重重。她暗下决心一定要解开谜团。 中午,法医的尸检报告结果出来了:死因自杀;死亡时间约凌晨五点至六点。 另外,卫生间的地上发现一些撕碎的纸片,专家将其拼凑后,发现是一张留言条, 字迹已经模糊。法医经过特殊处理后,辨认出纸条上的内容:与你并用针头的女人 是艾滋病晚期。如果你说出那件事,你会比那个女人死得还早。耳朵。 安琪作为与卡帕最后一个零距离接触的人,参与了案情分析会。在会上,她提 出自己的观点:“显然卡帕是看了那个小纸条的内容受了刺激才自杀的,我认为纸 条上提到的那个并用针头的女艾滋病人应该指的是阿依仙木,可是对方担心卡帕将 要说出的那件事是什么?这恐怕才是卡帕想要自杀的直接原因。还有,署名“耳朵” 的人是谁?他是通过什么手段把纸条送到卡帕手中的,为什么要让卡帕产生毁灭的 念头?我认为调查阿依仙木和追查“耳朵”,应该双管齐下。” JJ市公安局相关的领导都参加了案情分析会。阿迪力一直沉默不语,安琪的发 言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觉得这个女孩思路清晰。他对那张小纸条也发生了浓厚兴趣。 前两天派到乌兰山北部的两名侦查员回来了,今早向他提交了一份报告,报告证实 :阿米娜的确是乌兰山北部一户牧工的女儿,她的父母八年前先后病死,两个弟弟 的户口都已迁走,最小的弟弟玉素甫也于三年前离开牧场,目前下落不明。阿迪力 想,其实也很简单,只要把死者卡帕的照片发给牧场派出所做个辨认,真相也就不 言而喻了。但他没把这个想法说出来,过早打草惊蛇,会扰乱大局。阿迪力打定主 意,在这个案子上缉毒大队和国保部门暂时不发生横向联系。所以,分析会结束时, 他没多谈,只建议缉毒大队把卡帕的死讯告知金地公司的董事长阿米娜,看她有如 何反应。他更关注与金地公司有任何关联的蛛丝马迹。 因为抓获卡帕那天是8 月8 日,所以,会议确定成立“808 ”专案组,亚力坤、 安琪、艾尼都是专案组成员。专案组采纳了安琪的意见,首要任务是找“耳朵”和 调查阿依仙木。 出会议室时,阿迪力叫住了安琪,他颇欣赏地问:“你就是从内地警院分来的 那个女娃娃?听说你长着一对虎牙,笑笑给我看,是真是假?”安琪没想到阿副局 长如此随和,便望着他那双大眼睛,调皮地说:“哟,您就是我们的上级领导啊? 我看您这双大眼睛倒是举世无双呢。”阿迪力用圆滚滚的手摸摸凸显的肚子,问: “怎么样,我有没有资格当你的领导啊?”安琪装作受不起的样子说:“当然当然。 领导,您有什么指示?”安琪看上去心无城府,阿迪力打趣道:“指示嘛,还真有 一条,你记好。要想彻底变成我们这儿的警察,先得学会吃烤羊肉,等吃出味道来 了,你就过关了。”安琪把两手反拧着背到身后,她开心极了,说:“领导啊,您 不至于给我介绍一个当地小伙子吧?”阿迪力乐哈哈地摸着自己的肚子说:“有什 么不可以啊?如果你需要,我可以介绍一个给你嘛。”这时亚力坤挤过来拍着自己 的胸脯说:“师妹,找这样的,棒得很!” 亚力坤似乎也想开了,不愿意再被艾滋病的事压着喘不过气来。反正结果还得 一年后才能确定,何不快快乐乐先活好这一年?亚力坤天性里的快乐总能影响大伙 的情绪。这时刘队扯着大嗓门说:“我看亚力坤的想法很伟大,但需要努力才能成 功。”大家哄笑着,调侃了几句亚力坤,然后分头散去。 安琪和亚力坤去了戒毒所。卡帕所在的那个房间总共住着12个人,俩人一一访 问到,包括卡帕死前的两天里,都有什么人什么时间里探视过,什么谈话内容,问 得很是详细,尤其是刻意问到有谁认识“耳朵”?结果,所有人都否认认识“耳朵”。 就在安琪要出门时,她听到背后有人小声议论:“小蚂蚁,你不是说那天‘耳朵’ 来探过你吗?”安琪猛一回头,目光犀利地盯着一个骨瘦如柴的青年,那青年立刻 变了脸,他气呼呼地说:“你别胡说八道,我还说那天‘耳朵’来看过你呢?”安 琪走回到“小蚂蚁”跟前,认真地问:“你认识‘耳朵’吗?”他摇头表示不认识。 亚力坤过来拽安琪的袖子,暗示她到外面去说。 一出门,亚力坤就批评安琪:“我说师妹,我已经批评过你了。你也太没经验 了吧?你对每个人都问你认识‘耳朵’吗?傻瓜都能听出来,‘耳朵’跟卡帕的死 有直接关系,这样的话,就算他们中有人认识他,也不会告诉你的,你这不是打草 惊蛇吗?” 那怎么办呢?安琪既歉疚又着急。亚力坤说:“过两天再来,这破一个案子绝 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咱们还是先从阿依仙木那儿入手吧。” 阿依仙木患艾滋病晚期的消息是怎么走露风声的呢?安琪分析有三种渠道:一 是阿依仙木对外人说了;二是卫生防疫部门的保密工作出了问题;三是亚力坤自己 说出去的。亚力坤首先拍着胸否认:“这种能让人发疯的爆炸性新闻,我怎么敢对 父母说呢。”卫生防疫站也表示化验结果不会向外界公开,对此国家是有规定的。 那么,问题只能出在阿依仙木身上。 亚力坤和安琪再次传唤了阿依仙木。她的神情更加萎靡不振,脸色发乌。她说 自己在监视居住期间,不敢出门一步,所以几乎没见过外人。亚力坤想起那两个翻 墙逃走的青年,就问:“你儿子有消息吗?”阿依仙木疲惫地说回来过一次,只停 留一会儿又走了。亚力坤问为什么走了?阿依仙木绝望地说:“我身体好的时候, 他都不愿跟我在一起,现在我都快死的人了,更不愿意陪着我了。”亚力坤忙打断 她的话,说:“你胡说什么,谁说你快死了?”阿依仙木哀哀地说:“我清楚自己 得了什么病,其实你心里也清楚。走到这一步,我才后悔了。当初丈夫在外面找了 女人,我一赌气就吸了毒。这几年把家产全吸光了,把孩子们也害了,我真后悔啊。” 阿依仙木的哭泣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一声声都击落在亚力坤的心上,他 不由得又想起那个可怕的结果,从阿依仙木的哭泣中,他仿佛听出了自己的命运, 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安琪见状,有些可怜阿依仙木,更可怜亚力坤,不知道该怎么 待他好。 安琪转移话题,问:“阿依仙木,你儿子平时都跟什么人在一起?” 阿依仙木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害了儿子,儿子没学好。” 传唤也只好如此了。安琪让阿依仙木回家,有她儿子的消息时,赶紧报告一声。 尽管阿依仙木没有提供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安琪还是认定阿依仙木的儿子这条线索 得咬紧。她隐约觉得那个逃跑的儿子在外面一定有事,是他把阿依仙木的病情向外 散布的,而那个得到消息的人可能就是叫“耳朵”的人。既然阿依仙木的儿子吸毒, 那么,“耳朵”也应该是与毒品沾边的人,可是他在哪儿呢? 亚力坤和安琪从全市查出约二百多绰号叫“耳朵”的人。又从这二百多人中筛 出五十多个重点人。接下来的工作将是大量而繁琐的。艾尼留在队里一一核实这些 叫“耳朵”的人的背景、身份、职业等。安琪和亚力坤则到金地公司,当面告知卡 帕的死讯。 三 亚力坤和安琪穿过繁华的街道来到金地公司。亚力坤过去多次从金地公司门前 路过,知道这个公司很有名气,也耳闻公司董事长是个漂亮女人,只是经手的涉毒 案件与该公司无关。安琪是第一次来到这么热闹的地方,对公司所在的大楼充满了 好奇。她审视着气派的金地公司,仅楼层就12层。从远处看,金地公司的楼已经不 新了,但在距离它50米远处,一座20层的大楼正在封顶。亚力坤知情地说:“听说, 那栋新楼将来是金地公司的主楼。” 亚力坤原想直接找到董事长办公室,但安琪非要拉着他爬楼梯,她想亲眼看看 每一层楼的用途。不用多看,一楼显然是超市。超市里还设有一个药店和服装市场, 来来往往的顾客很多,生意很兴隆。 两人信步到二楼,这里是一个别具风味的、禁止烟酒的名为“安吉尔”的快餐 店。安琪进了大厅不禁兴奋起来,直惊叹外表如此平淡的快餐店,内装修却是金碧 辉煌,这个快餐店面积约300 平米,一进门就是个敞亮的大厅,两名当地艺人正用 两根弦的“都它尔”弹唱呢。大厅四周设置着给客人吃饭的座位,虽然吃饭时间未 到,但厨房里准备的玫瑰茶、酸奶、拌面、皇帝粥、羊肉串、手抓羊肉饭、薄皮包 子等应有尽有。安琪咂咂嘴说:“天呀,你瞧,这么多帅男靓女都跑到这儿端盘子 来了。”她盯着那几个大眼睛眉毛黑黑的小伙子欣赏了半天。亚力坤见状,酸酸地 说:“哎呀,都说女人色起来比男人还厉害,我今天算是见识了。”安琪毫不掩饰 自己的欣喜,说:“就冲这几个小帅哥,中午也非得在这儿吃一顿。”亚力坤拍着 胸脯说:“你就当我是一只烤山羊,使劲啃吧。”安琪撅着嘴说:“得了吧,别唬 人了,吃顿快餐才花多少钱?大不了我请你。”亚力坤为表示诚意,抢着到收银台 预订了座位。 两人又往三楼走去。正对着楼梯口的墙上挂着一个大大的“乌兰山旅行社”的 铜牌,墙上贴满了各种广告和地图。他俩串了两间办公室,有几个从内地来的游客 正兴致勃勃地办理团队旅游手续,安琪也装做游客,问这问那的问了好一通,才知 道这个楼层是金地公司出租给“乌兰山旅行社”的。四楼整层也出租给一个汽车运 输公司。安琪问过了,这个公司与乌兰山旅行社其实是一体,配套的一条龙服务。 亚力坤在四楼楼层口点燃一支烟,一连打了三次火机,才把烟点着。亚力坤做 了个怪相,说:“怎么越往上走越凉气嗖嗖的,全是阴风,所以才点不着烟。”安 琪也说:“这楼里好像并不景气啊,阴沉沉的。” 两人开始上五楼和六楼。按铜牌的字标显示,这两层应该是金地公司的办公区。 然而,这两个楼层黑洞洞、静悄悄的。安琪越发奇怪了:“我以为金地公司多红火 多热闹呢,怎么连个动静都没有?”亚力坤用鼻子嗅了嗅,四下又望望,说:“师 妹,你的怀疑有道理,这么有名气的大公司,怎么楼道里连灯都不开呢。”安琪在 楼里感觉了一会儿,突然问:“哎,你说,那个叫阿米娜的董事长也在这里办公吗?” 亚力坤撮起嘴唇闻了闻,双眼微闭做出迷蒙状说:“我怎么闻不到香水味?”安琪 打了他一下,说:“别逗了,真的,我怎么不相信这里有人办公呢?”亚力坤调皮 地说:“要不咱们挨个敲门找她去。”安琪反对他这么做:“别,咱们还是先爬完 后面六层楼,看看上面的楼层都是干什么用的。” 亚力坤听从安琪的建议,一蹦三跳地来到七楼,就像经过了一座沉默的山峰, 事先没听到一点动静,可是峰回路转之后,却突然冒出几个手持铁器的人正无声地 修门。当亚力坤先看到楼梯口处的几个人影时,还以为是幻觉,待看清是几个身强 力壮的青年正在摆弄一块牌子时,他好生奇怪地停住脚步。这时,那几个人也齐刷 刷地回头盯着亚力坤和他身后的安琪,目光里透着凶气。安琪注意到那块牌子上写 着“健身培训中心”字样,他们大概没想到这时会有人从楼梯口上来,所以都很紧 张。 “你们是干什么的?”其中一个三十五六岁左右的男人严厉地问道。 亚力坤不以为然地说:“你管我们是干什么的?你们又是干什么的?” 那人说:“这是我们的公司,还没开张呢,你为什么闯进来?” “开公司有什么了不起,我随便看看有什么错?难道你们这儿是禁区吗?”亚 力坤跟他理论道。 安琪赶紧拉着亚力坤的衣角,劝他离开。对方不善。 那伙人匆匆拎着牌子进了屋。 亚力坤心里不痛快,对安琪唠叨说:“这真是莫名其妙嘛,我爱怎样就怎样, 关他们什么事?这金地公司是不是太牛了点?”安琪说:“人家不让咱我们在这门 口转悠,咱继续上楼吧。”就在他俩正准备往八楼上时,那个男人又喊道:“喂, 八楼不让上去。” 亚力坤不服地问:“为什么?” 那人不耐烦地摆手,示意他们下楼:“不让就是不让,哪有那么多费话?” 亚力坤给安琪一个眼色,让她下楼。安琪偏不,还想继续上楼。喊话的人火了, 他冲着安琪凶巴巴地喊:“喂,上面是住家,随便闯人家的门不礼貌。” 亚力坤朝她招招手,她只好转回身。 两人准备步行下楼。这时,身后又传来那人的声音:“喂,你们是干什么的? 为什么不坐电梯?” 亚力坤觉得这家伙有点别扭,他忽然改变了战术,搂过安琪的肩膀,嘻皮笑脸 地大声说:“陪女朋友逛超市,陪女朋友吃快餐,陪女朋友爬楼梯你管得着吗?” 说完,他把左臂弯成弓状,低声对安琪说:“快点,赞助一下。”安琪会意,右手 自然地挎着亚力坤的左臂,亚力坤得意地吹着口哨,两人转身下楼走了。 回到五层,安琪气嘟嘟地抽回自己的手臂,说:“我怎么觉得咱们像是摸到禁 区了。不就是金地公司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观摩一下总可以吧。你也是,人家 让你下楼,你就下楼?一点也不援助我。”安琪把气恼发泄到亚力坤身上。 亚力坤斜着眼调侃道:师妹,难道你到金地大厦是来参观的吗?好玩吗? 经他一提醒,安琪这才觉得自己没理,于是,用手弹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好 吧,好吧,现在去办公事。”他嘻皮笑脸地再次弓起自己的左臂,得意地说:“师 妹,看来你还得赞助到底。其实咱俩的关系亲密点是非常有助于工作的,你说对吗?” 安琪眼珠子转了转,一乐,说:“随你吧。”她大方地把右手揣进亚力坤的左 臂弯里,两人亲亲热热地,开始挨个门找董事长办公室。两层楼里,共有二十五间 办公室,除了财务部、打字室、报关部和办公室开着门,其他房间都关着,仿佛公 司今天有什么集体活动都出去了,又仿佛那些关着的门未曾打开过,反正不像是一 个正常经营着的公司。 安琪小声嘟哝:“这个公司是玩空手道的吗?不用上班就能赚大钱?” 亚力坤自诩:“嗨,你不懂,做公司做到一定境界时,才会这样大而玄。” 安琪原以那个叫艾山江的马房经理也应该在这里办公,可她留心找了半天,也 没找到,心里不觉有点失落。那么,他应该在哪儿办公呢?难道是另外还有一摊子? 也就是说,那个骑马俱乐部应该在另外一个专门的地方。那个地方是怎样的呢? 亚力坤并不知道安琪的脑子正在开小差,到了六层后,他甩开安琪独自跑过去 先找到了董事长的办公室。他立刻跑到安琪面前,夸张地形容:“看呢,看人家董 事长多牛啊,一个人占了半层楼。再看看咱们大队,我在屋里放个屁,隔壁的刘队 都能听见,全大队的人都能闻着味。”亚力坤伸开两臂,顽皮地贴着墙壁把自己当 尺子量了起来。 董事长显然不在,双层防盗门紧闭着。保安部像个岗哨般,蹲在六层的把头, 安琪敲门,里面也没回应。安琪建议还是返回头找副董事长吧。上次与他通话时, 安琪有很不舒服的感觉,这次想着能绕开他就绕开,现在看来,还得过他这一关。 位于六层背阴面的阿不杜西克透过闭路监视器正观看着亚力坤和安琪一步步向 他的办公室走来,他猜不透这对青年为什么闯到这儿来,他们是什么身份,想干什 么?他冷笑着关掉监视器,起身走到外间,等待着他房间的门铃响。门铃响第三遍 时,阿不杜西克才冷冷地应道:进来。 安琪向阿不杜西克出示一张死亡证明,说:“我是来当面通知董事长,卡帕已 经死亡。”她说着,把那份死亡证明放到桌子上。 阿不杜西克匆匆扫了一眼死亡证明,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了。当初让“耳朵” 传纸条进去时,还拿不准卡帕到底是不是阿米娜的小弟。如果卡帕看了纸条没反应, 就说明他是冒牌的;如果他有异常,作出过激的举动,就说明他是。没想到效果这 么理想,那个孩子说完蛋就完蛋了。 安琪见阿不杜西克没有作声,就说:“请您转交董事长,限她两天之内去处理 死尸,如果家属第三天还不到,我们公安局把他埋了。“然而,阿不杜西克痛快地 说:“埋吧。那是你们公安局自己的事情。”突然,他发起火来:“我说两位警官, 我在电话里已经说过了,董事长没有一个叫卡帕的弟弟,一定是你们弄错了。这张 死亡证明你们还是收回去吧,放我这没用。董事长也不会感兴趣的。” 安琪一下有些懵了。但她仍然不动声色地通知:“卡帕临死前一口咬定董事长 是他姐姐,另外,他还向我们说了一些事情,我们需要在必要时跟董事长当面谈谈。” 阿不杜西克心里一惊,不知眼前这个女娃娃都掌握些什么,他提醒说:“你们 一定是弄错了。董事长真的没有这个弟弟。这张死亡证明也没必要放在我们公司。” 安琪真的尴尬了。亚力坤不作声地收起了那份死亡证明。阿不杜西克一定会把 所见之事亲口告诉阿米娜,这就足够了。 安琪和亚力坤离开金地公司后,安琪挫败感极重,她疑惑地说:“难道我的直 觉错了?卡帕真的不是董事长的弟弟?”亚力坤老道地说:“这很简单嘛。第一, 咱们去趟董事长的家乡调查一下,就什么都清楚了。另外,等董事长回来了,看她 的反应,她要是没反应,就说明卡帕不是她的弟弟。咱们就别在这件事上纠缠了, 赶紧找那个叫‘耳朵’的人,找到他,说不定能牵出一个重量级的贩毒案呢。”安 琪想想是这个道理。也打算把金地公司的事搁到一边,可她还是不甘心地说:“我 怎么觉得这个公司阴森森的。” 四 阿米娜其实回来了。下飞机后她直奔小别墅。在JJ市,她有三个住处,午休时, 一般在公司8 楼;平时就住在政协的家属院里,吴向农出面帮她买下一套三居室; 有重要事情商量时,或约见男人时,她才会到位于红河公园附近的小别墅里。今天 直奔别墅,是因为自己心情不好,就想一个人静静地呆一会儿。 东北之行虽然曲折,结果还算过得去。把阿斯卡尔带回来的愿望没有实现,可 是她已经用自己的方式叮嘱了他,只要在里面吃喝无愁,警方和检察院在六个月里 找不到提款的会计,就没有犯罪证据追诉阿斯卡尔,法院将判他无罪。安排完这一 切,阿米娜觉得踏实了。 阿米娜让米吉提到机场接自己。目前,他是陪在她身边惟一的亲人了,她从心 底觉得自己这个姐姐当得不成功,好好的一家人,怎么支离破碎呢?她拼命挣钱, 除了想改变自己的命运,更主要是想让亲人们活得更体面更好呀,可现在,却事与 愿违,丢的丢,抓的抓,一团糟。三个弟弟,哪个都是父母留下来的骨肉,与她都 有血缘关系,都丢不下,又都扶不起来,让她操碎了心。如果父母还活着,她就不 会有这么重的负担,如果不是为了这三个弟弟,她早就远走高飞,没必要一定回到 故乡发展。 在飞机上时,阿米娜最关心的问题就是那个卡帕是不是小弟?如果是他,赶紧 想办法把他弄回身边,反正已经吸毒了,当姐姐的不管他谁又能管他呢?可是,肉 孜和阿不杜西克能放过小弟吗?阿米娜想了许多对付他们的办法,她想,只要自己 活着,就有能力保护好小弟。想到小弟那纯洁无瑕的双眼,想到由于自己的贪婪, 才把小弟害得吸毒,害得无家可归,阿米娜真想流泪,所以,大弟的事一安排完, 她就急着往回赶。 阿米娜让努尔自己打车回家。米吉提的车驶出机场后,才沮丧地说:“姐,你 打完电话的第二天我就去了戒毒所,可是没见到那个卡帕,那里的人说他刚刚自杀 了。” “什么?”阿米娜的双手从后面紧紧抓住米吉提的肩膀,她急迫地问:“你说 那个吸毒的孩子自杀了?他好好的为什么要自杀?你说他会不会就是小弟?你说玉 素甫不会做那种傻事吧?你说那个自杀的人是不是小弟?” 米吉提动了动肩膀说:“姐你快松手,我手里还握着方向盘呢。”米吉提的眼 睛酸涩着,不敢去想小弟的事,他宁愿相信小弟已经死去,他的心情复杂极了。这 些年常常出入声色场合,他见过那些吸毒人的悲惨下场,小弟早点脱离苦海未必是 件坏事。但姐姐肯定不这样认为,所以他得安慰她开导她,他从倒车镜里看到姐姐 难过的样子,说:“姐,你要能承受住才行,我也是一种直觉,十有八九那个人就 是小弟。我本想找警察问清楚,可是没有你的同意我不敢贸然去问。” 阿米娜几近窒息,她觉得就像做梦一样,自己的亲人说失去就失去了,这是为 什么?她想,可能是肉孜和阿不杜西克对小弟下的手,除此之外,没人能有这个魔 力让怯弱的小弟走上自尽的道路。 阿米娜失神地躺在客厅的沙发里,她让米吉提回公司,自己要单独呆一会儿。 可是,米吉提走后不到十分钟,阿不杜西克不请自邀悄无声息地来了。他不是敲门 进来的,而是用钥匙捅开的防盗门。见到他,阿米娜顿时像头母狮般怒吼起来: “这回你们满意了吧?我小弟被你们害死了,大弟也被警察抓了起来,我还有一个 二弟,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收拾他?来呀,干脆把我也弄死算了,我这样活着受折磨, 还不如死了算啦。” 阿不杜西克并不理会阿米娜的暴怒,他脱下外罩,顺手扔到长沙发上,然后一 屁股坐到阿米娜身边,用冰凉的手把她耳边的一缕头发拢到耳后,怜惜地说:“其 实我真不想这个时候来传达肉孜的口信,他不许你到公安局认尸。如果你执意要去, 后果自负。可实际上,这时我真的应该来到你的身边,不能帮你什么,但能安慰你 极度伤感的心灵,你说,我对你好不好?”说着,他把嘴唇靠近阿米娜的耳垂,在 它上面轻轻吻了一下。 如果说刚才阿米娜还怀着侥幸心理以为一切都是错觉,现在,听了阿不杜西克 的话,她真正绝望了。既然肉孜不许她去收尸,那就意味着小弟确实死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