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 天黑透之后,亚力坤开始抱怨道:“天天吃干馕,喝白水,嘴里一点味都没有。” 安琪捂住耳朵说:“哎呀有的人天天想吃羊肉,嘴里念叨过油拌面,薄皮包子。可 惜啊,这些好吃的就像长了耳朵,听到你老人家的声音吓得都躲了,这真是件沮丧 的事情啊。”亚力坤没好气地说:“你千万别馋我,我要是变成饿狼,第一个先把 你吃进肚子里。”亚力坤“腾”地站起身,说:“不行,我得出去弄点吃的,我受 不了啦。”他站直的身体被安琪一把又拽到地上。“干嘛呀?”亚力坤不高兴地拍 拍弄疼了的屁股。安琪说:“我看你是馋晕了,想往外走就往外走啊,连这是什么 地方都弄不清楚啦?”亚力坤摸着屁股说:“我当然知道这是在哪儿,可我就是想 吃肉,就是没出息,你说怎么办吧?”亚力坤安静了一会儿,馋瘾又上来了,看看 安琪那正儿八经的样儿,知道说服她是件困难的事。所以,他又弯着腰到艾尼跟前, 诱惑道:“喂,你想不想吃羊肉串?香香的,孜然味浓浓的那种羊肉串?”艾尼一 听,咽了口唾液,眼睛在黑暗中放着光,他小声说:“当然想吃,你一说我都要流 口水了。”亚力坤友好地拍拍艾尼的肩膀说:“刘队说了,有困难的时候要靠咱们 自己,我看这样吧,你对这一带情况最熟,趁着天黑,出去跑一趟,弄点羊肉串回 来咱们三人过过嘴瘾怎么样?”艾尼坚定地摇头说:“我不去,我能忍住。”碰了 一鼻子灰,亚力坤又蹲回安琪面前讨好:“嗨,你对这一带地形也清楚了,如果你 想出去放放风,顺便给我带点羊肉串回来吃吃我也不反对。”安琪拍拍亚力坤的脸, 叹口气说:“哎,这张脸都饿绿了,是怪可怜的。只是我正在想尽办法减肥,这不, 这是多好的节食机会,我正在考验自己的毅力呢,你可别毁了我的健身前程。”亚 力坤真是苦笑不得。他努力说服自己,今晚无论如何也得出去弄点吃的,吃好了, 才能有精神战斗,但是一定注意别让村里人发现就行。于是他果断地做出决定,既 然他是这个临时小组的组长,就有权力灵活机动处理事务,从而提高小组成员的工 作效率和战斗力。他宣布:“现在由我冒险外出弄吃点好吃的,安琪和艾尼两人坚 守岗位,等待组长凯旋而归。”其实安琪和艾尼两人心里也都盼着亚力坤出去弄点 油星的食物回来,只是怕误了正事才不敢离开。现在既然亚力坤执意要吃一顿,如 果硬拦住他,也不是办法,就睁只眼闭只眼由他去罢,反正对面的屋里也没什么动 静。 已是夜里12点,亚力坤一溜烟出了村庄,离村庄约3 公里处是个小镇。这个小 镇平素以烤羊肉串和河南的道口烧鸡闻名。老远亚力坤就闻到了烤羊肉串的香味, 都这个时间了,还有几家小饭馆亮着灯,亚力坤一阵狂喜,食欲顿时大增。他三步 并作两步进了一家小饭馆,一口气要了50个羊肉串,20个烤馕,又跑到隔壁的河南 饭馆要了一只烧鸡,口袋里仅有的50块钱还剩下五块,他又给自己点了一瓶半斤装 的当地小烧酒,就着烧鸡和羊肉串喝了起来。不一会儿工夫,洒瓶见了底,烧鸡只 剩下骨架,他才酒足饭饱地捋捋肚皮,并让饭馆老板把所要的东西打包走人。 亚力坤喝了半斤酒,身体里火热火热的。他小心地顺着地边的小路往回走,一 路惬意地哼着小曲。路途中,他发现路边的田地里种着大青萝卜,于是,顺手拔了 两个,也不管是否有泥,统统揣进怀里。 亚力坤摸回村庄时已是下半夜两点多。亚力坤人还没进屋,羊肉串和烧鸡的香 味已经扑鼻而来。安琪凑上来闻了闻,说:“亚力坤你这家伙喝酒了?”亚力坤摇 头摆尾地说:“少许,少许。”他用手挡住安琪说:“为了表示我先吃过了的歉意, 我亲自给你们做顿鲜美的鸡汤喝,你俩呢,先吃着羊肉串。”亚力坤摸黑进了厨房, 锅也没刷,先倒了半锅水,未等烧开,就把他吃剩下的烧鸡骨架统统扔进锅里。两 只沾着泥巴的大萝卜,被他三下两下剁了剁,一古脑也扔进锅里。 不一会儿,亚力坤把一大盆热腾腾的鸡汤炖萝卜端到两人面前,香味直扑鼻翼, 两人忍不住陶醉地吸了几口。亚力坤得意地打着手势说:“哎呀可怜虫们,吃吧吃 吧,来来,就着烤馕喝香喷喷的鸡汤吧,我可是累了,要稍稍睡一会儿,等我上哨 的时间,千万叫醒我,OK?”说着他把自己扔到床上,嘴里还嘟嘟嚷嚷地喊委屈: “好像我上辈子欠你们似的,大冷天出去给你们买吃的不说,回来还得伺候你们, 哎呀,这样的大好人天下到哪里找去呢?”不过两三分钟的时间,就听见亚力坤的 鼾声响了起来。 安琪和艾尼一边盯着对面的房子,一边欢天喜地地各喝了一碗鸡汤,因为长时 间没进油水了,觉得味道真鲜。安琪说:“亚力坤还真没吹牛啊,看来他在家也有 做饭的时候,这鸡汤确实好喝。”艾尼一心想吃鸡肉,碗里一块鸡肉都没有,全是 鸡骨架,他便拿着铁勺到锅里去瞎捞了一通,心里想:奇怪啊,怎么也捞不到鸡肉 呢?是不是安琪都吃了?但他没好意思说出来。安琪借着喝第二碗的机会,也在锅 里偷偷捞了半天,除了骨头还是骨头。她想:这鸡肉肯定都让艾尼吃了。于是便忍 不住说:“奇怪啊,这鸡肉都让谁吃了?怎么捞不到肉呢?”艾尼特敏感,他想, 安琪这家伙也太不地道了,你自己吃了就吃了呗,还贼喊捉贼,不行,得澄清自己。 他发誓说:“谁吃鸡肉了谁是王八蛋。”安琪听了这话,对艾尼就有些误会,想, 你吃了就吃了呗,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至于把自己摘得那么干净吗?难道这鸡 肉都是我吃了,不行,我可是清白的,得说说,于是她也赌咒:“谁吃鸡肉了谁是 兔崽子。是乌龟!” “嗨,不就是吃点鸡肉吗,怎么又是王八蛋又是兔崽子,你们这两个没良心的 家伙喝汤喝美了,也不让我睡个好觉。真不够意思!”明明已经打鼾的亚力坤,耳 朵却竖着呢。安琪白他一眼,说:“睡你的觉,没你什么事。哎,你不是睡着了吗? 我说你是在说人话还是说梦话呢?”亚力坤闭着眼不耐烦地摆摆手说:“别再吵吵 了,你俩就知足吧。别说了别说了。”这么劝着,他一翻身又打起鼾来。 这一夜安琪和艾尼丝毫不敢怠慢,轮流盯着对面的动静。天朦朦亮时,艾尼渴 了,想烧点水喝。他耿耿于怀地跑到厨房揭开锅盖,用铁勺在锅里搅了几下,天呢, 他看清了,锅里全是鸡骨头架子,而且锅底沉淀了小半锅泥。昨夜的疑团顿时被解 开,艾尼暗暗咬牙切齿:这亚力坤也太恶心人了。他气愤地冲过去,二话不说把亚 力坤从床上拽起来:“你这家伙还是人吗?有你这么干的吗?”亚力坤心虚地睁开 眼,看了一下腕上的表,又死死闭上眼睛,故作不悦地说:“还没到时间为什么叫 我?”艾尼恨恨地问:“你说,那鸡骨头都是你啃剩下的对不对?那萝卜还带着泥 你就扔下锅煮了对不对?”亚力坤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点点头说:“怎么啦? 多大点事啊,非把我弄醒。”安琪也听明白怎么回事了,她转身跑到厨房里,用铁 勺在锅里迅速地搅了几下,然后哇的一声,蹲到墙角呕吐起来。那鸡汤早就消化了, 根本吐不出来,只能干呕。一向涵养极好的艾尼这时一巴掌打过去,亚力坤已有准 备,头一偏闪了,闪过之后他突然用手指压在嘴唇上嘘了一声,压低声音说:“这 事以后再说,现在注意了,对面有情况!”他立即拿起望远镜朝新房子望去。安琪 不相信地问:“是真是假呀?你这家伙想转移话题罢—”话末说完,艾尼朝她“嘘” 了一声,安琪立刻跑过来,只见一个中等身个,头发鬈曲的男子翻墙跳入对面院子, 他猫着腰,从门前葡萄树下的一堆土包里,挖出像是钥匙的东西,并且拿着那个东 西捅了几捅,竟然打开了坐北朝南的那间房子。 亚力坤的大脑快速运转着,觉得那个青年翻墙的动作好像在哪见过似的。安琪 也觉得眼熟,她使劲回忆着,突然,她说:“咦,很像那天在阿依仙木家逃走的人 嘛。”亚力坤兴奋地说:“对,艾拉是第一个翻墙头的,他紧随着就翻过去了,就 是这个姿势。” 亚力坤及时向刘队作汇报:“目标已出现。目标的特征是一头卷毛。怎么办, 现在抓不抓他?”刘队提议:“再等等,看看他有什么动静,后面还有没有其他来 人,最好别在房子里动手,别惊动村人,要等他出村时,悄悄跟踪他,找时机秘捕。” 二 天黑下来后,刘队突然指示:亚力坤和安琪立即出村,艾尼留下继续守候对面 房子的动向。说话间,另两名替补侦查员已经悄悄摸进小屋里。看到两名战友即将 离开,艾尼欲言又止,眼眶也红了。安琪以为艾尼害怕孤独,就安慰他再坚持一下, 反正大伙随时保持电话联系。 俩人借着夜色的掩护,出了杏花村,一辆“沙漠王”越野车停在路边的土路上, 亚力坤和安琪一左一右走过去,拉开了车门,里面坐着刘队和其他两名队员。 原来,阿依仙木那边有动静了。刘队简要地说:“今天上午,阿依仙木接了一 个要货的电话,而且要货量很大,对方要求她提供100 克,并且现金交易。外围的 同志立刻定位电话的出处是杏花村一带。下午,阿依仙木又接到来自杏花村方面的 要货电话,对方显得迫不及待。阿依仙木承诺对方,今晚她将搭乘出租车给对方送 货,时间定在夜间11点,地点是杏花村村头的方桥底下。联想到昨夜你们提供的, 有人进了目标房间,我估计他就是那个要货的人。现在,我已经布置二队的人都埋 伏在这周围了,因为你俩既熟悉阿依仙木,又见过那个卷毛,所以,把你们调出来, 跟二队一起行动。” 原来如此。安琪既兴奋又紧张,马上要执行抓捕行动了,刚才之前,自己还开 小差呢,真没出息。她告诫自己,这次行动,一定要好好表现。 时间已过夜里十点,蜷缩在房间里的“卷毛”蠢蠢出动了。他的身上多了一件 夹克衫,鬈发更凌乱了,他四下望了望,发现没人注意,走到墙头,腿一抬又翻出 院子。然后猫着腰往村外走去。守候在对面黑屋里的艾尼马上给两名队友发出跟踪 讯号,三人分散着紧跟在“卷毛”身后。 “卷毛”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溜出杏花村后,径直奔向桥头。他那瘦长的黑 影立在桥头,像片风一吹就飘浮起来的落叶,亚力坤悄悄对安琪说:“别看我瘦, 但就他那样儿的,我一脚就能把他踢飞。” 大约等了十分钟左右,一辆在JJ市的街面上常见的那种载客的面包车远远驶来, 当面包车行驶到接近桥头部位时,停住了。不一会儿,车里下来一个包着长头巾, 披着长衣外套,右胳臂挎着一个包裹,左手捂住腹部的女人。安琪一眼认出那是阿 依仙木。按照事先约定的,安琪在第一时间给埋伏在附近的刘队发了一个短信:333 ,是她;刘队也给她回短信:555,表示明白。 安琪从阿依仙木手捂腹部的动作来看,她的伤应该还没好透,这么快又出来贩 毒了? 躲在桥底下的“卷毛”先是听见有车停在桥头,继而看见一个女人下了车,于 是心中大喜,一想到天天可以吸食毒品了,他简直要幸福的晕过去了。他赶忙爬上 桥头向阿依仙木招手。 阿依仙木猛然看见一只黑手朝自己乱挥乱舞,起初吓了一跳,随即她骂了一句 该死的,她很快分辨出,此人就是儿子常带回家吸毒的“卷毛”。 刘队从夜视望远镜里看到“卷毛”把阿依仙木带到桥底下,两人先是说了些什 么,然后,“卷毛”从夹克衫里拿出两叠厚厚的钞票给阿依仙木看,阿依仙木接过 来数了一遍,然后,也把臂弯上的包裹打开,刘队见状,立即向第一组打手势,让 亚力坤带着组员冲上去。亚力坤也清楚地看见了刘队向他下达了命令,可是不知为 什么,他的脚却迈不开步子。刘队以为亚力坤没看见他的指令,又发出一道立即行 动的信号,可是亚力坤那边还是没动作。刘队急了,又第三次发出行动信号,亚力 坤还是未动。这时,正在交易的阿依仙木和“卷毛”似乎感觉到周围有动静,转身 要分头逃跑,安琪猛然推了一把亚力坤,问:“你愣着干什么呢?”安琪和艾尼冲 了上去,亚力坤才紧跟其后。与此同时,刘队亲自带着机动组的队员也围拢过去, 把阿依仙木和“卷毛”分别擒住。 “卷毛”还以为遇到打劫的了呢,连连解释:“大叔,大哥,饶了我吧,我没 钱,我是个穷人啊。” 在交易现场,从“卷毛”手里缴获毒资2 万元钱;阿依仙木身上带着20克海洛 因,停在桥头的面包车里又搜出80克海洛因。 不由分说,阿依仙木、“卷毛”和不知情的出租车司机在十分钟内已经被塞到 “沙漠王”警车里。刘队一挥手说:回队。两辆沙漠王警车神不知鬼不觉地向JJ市 方向急驰而去,杏花村依然沉浸在静谧之中。 刘队气得脸都白了,他一边开车,一边厉声地问亚力坤:“我问你,你想干什 么?我给打了三次手势让你动手,你都没动。你什么意思啊,在战场上你这种行为 就叫逃兵,你知道不知道?” 亚力坤内疚到极点,沉默地把头低下了。 刘队放开大嗓门骂道:“难道你不懂规矩吗?在他们交易时动手,抓住的人就 是贩毒;可刚才咱们是在交易之后动手的,阿依仙木只能算是毒品携带者,这性质 就变了呀。你,你真是气死我了。” 亚力坤内疚地说:“刘队,我给你丢人了,你怎么处罚我,我都无条件接受。 说实话,当时我也不知怎的,脚底像被焊住似的动不了。我知道,我是害怕了,我 怕我自己冲上去对付他们两个人,万一被感染艾滋病怎么办?” 刘队用手捶打着方向盘说:“怕,怕?怕你还来当警察?同志,你是个党员, 是个缉毒警察,后面有更年轻的警察看着你呢,艾尼和安琪都看着你呢,你就不脸 红吗?你怎么给他们做示范的?” 亚力坤难过地说:“如果今晚贩毒的人不是阿依仙木,我绝对不会是这种样子, 也许阿依仙木是我的克星,我一看见她,就怕她再扎伤我,看见她我有心理障碍, 并非说我失去了做为一个警察的勇敢本色。” 刘队粗暴地说:“那好,明天你去看心理医生吧,看好了再回来上班。” 今夜亚力坤的反常行为确实也让安琪很失望,可她绝不会因此看扁了亚力坤, 她设身处地的为他着想:如果换了自己,如果自己前阵子被阿依仙木扎伤过,可能 比他更害怕。于是,她替亚力坤圆场说:“刘队,你别指责他了,我觉得他心里够 苦得了,自己是不是感染了艾滋病还说不定呢,就凭这儿,人家带病坚持上案子, 应该表扬他,你怎么老是批评他呢?再说,今晚咱们不是挺成功的吗?你看过电影 《牛虻》吗?他差一点就要被解救成功了,可是关键时刻,致命的头痛发作了,使 他永远失去了生命的权力,那么著名的人,关键时刻还有意外发生呢,亚力坤这种 普通警察出现点小差错又算什么呢?” 安琪的一席话说得刘队哑口无言,他也觉得自己有过分的地方。亚力坤则暗暗 地碰了一下安琪的胳臂,那意思是谢谢你。安琪转而安慰亚力坤:“师兄,我觉得 你还是挺棒的,你不过是犹豫了几秒钟,可也没耽误什么,最后阿依仙木不还是被 你亲手抓获的吗?看她这次还有什么理由狡辩了?你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战胜自 我,真的,我以你为自豪!” 刘队的口气也缓和下来,但他绝不会当着安琪的面向亚力坤道歉,他说:“是 啊,亚力坤以前不是这样的性格。我了解他。” 其实,只要刘队说一个“我了解他”,对亚力坤来说就足够了,就意味着他的 形象没有因此而被损害。他的自责心理反而更强烈了。 回到队里之后,刘队又单独把亚力坤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通过这件事,他才知 道抓吸毒人员割破食指那件事对亚力坤的伤害有多深,他毕竟是个年轻娃娃啊。想 到这点,刘队心软了。他真诚地道歉:“我当时跟你发火是不对的。我心里其实也 很难受,因为到现在还无法确实你是否被感染了艾滋病,因为你是我手下的队员, 是我的战友,我不希望你出现任何意外。有时想想,我不就是个队长吗?又不能给 你们多发一分钱的工资,每天像催命鬼似的催着你破案破案破案,加班加班加班, 因为自己脾气不好,还经常跟你大声嚷嚷,可你从来没有拆过我的台,从来都是第 一个欢天喜地支持我的工作。说实话,其实是我欠你的,我欠咱们缉毒大队全体队 员的。你就原谅我的粗心,其实我喜欢你,你知道你给咱们缉毒队,给我刘展带来 了多少快乐吗?小伙子,你知道我心里有多么感激你吗?委屈你了,小家伙!” 刘队说着说着有点泣不成声了,他向亚力坤摆摆手,让他先出去,自己双手捂 住了脸。 可是亚力坤刚出去,艾尼红着眼圈进来了,一开口说话,他就是哽咽的,他说 :“队长,我想请两天假,回家一趟。” 刘队用两手胡乱抹了一把脸,扯着大嗓门问:“为什么?难道你不知道队里这 段时间忙吗?今夜又刚刚把阿依仙木和‘卷毛’抓回来。” 艾尼低声说:“我知道,可是我爷爷死了。我爷爷昨天晚上死的,我从小是跟 着他长大的,我跟爷爷的感情特别深,他临死之前最想见的人是我,可是我没法回 去,我没法回去啊!” 艾尼的眼泪哗哗哗地往下流,惹得刘队直心疼。 刘队连忙把他扶到椅子上,问:“你怎么知道的?他老人家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艾尼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20天前他就病重住了医院,可是那时候,正好你 派我到杏花村守候。我怕影响破案,就没说,每隔一两天给他老人家打个电话问问 情况。可昨晚九点多,他走了,我想我爷爷,我再也听不到他说话了。” 刘队一拍大腿,说:“哎,小艾尼呀,小艾尼,你怎么那么傻呢?这种事情你 应该告诉我呀,你以为咱们警察只会干活,不懂人情吗?你要是告诉我,我怎么也 让你回家看爷爷,这个案子破不了,还可以破下一个案子;这次破案你不在,那次 你在场就行了,可是爷爷只有一个,亲人的安危对咱们来说是最重要的呀,好好, 别再说了,你赶紧回家,这里没你什么事了,把爷爷安葬好,按着你们的习俗,需 要在家守几天就守几天,千万别急着回来工作。” 艾尼说:“那就谢谢队长了,我走了。” 刘队说:“等等”,他从抽屉里拿出两百块钱交到艾尼手中,说:“我的工资 也不高,一点心意,拿去吧,你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记住,有什么需要队里帮着办 的事,尽管开口。这两天,一旦我能走开,我肯定会去你家里看看。” 艾尼拉开门,刚要出去,就见亚力坤和安琪站在门口,他们手里每人都拿着一 百块钱,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把钱塞到他手中。艾尼的眼泪又哗哗地流出来。安琪 小声道歉说:“怪我,其实我看出你心情不好,但没问过你,真是对不起。” 亚力坤朝队长晃了晃车钥匙,说:“我送他回家!我快去快回!” 刘队点点头,嗯了一声。 三 问讯工作持续了一夜,大伙都像上了发条的闹钟,一刻不停地转着,恨不能一 夜之间挖出一宗大案。这也是安琪到缉毒大队后参与的第一宗案子,她的精神头出 奇地大。这一夜,安琪和亚力坤可真够忙的。他们先是去看守所把艾拉提出来,让 他对“卷毛”进行辨认,当确证“卷毛”就是翻墙头逃走的人后,又连夜把艾拉送 回戒毒所。 “卷毛”大约二十四五岁的年龄,头发卷曲,发质干涩,干瘦干瘦的身体仿佛 风一吹就能倒下去。亚力坤看他这干枯样,马上联想到某种动物的标本,水份都吸 压干了,仿佛一碰就能马上碎掉似的。他希望很快就能拿下卷毛。 “卷毛”坐在冰凉的铁凳上,只觉得一股股寒意穿透全身。他向亚力坤要了一 瓶矿泉水拼命地喝着,目光时时慌乱地四下瞟一眼,被抓住时的恐惧阴影还在周身 扩散。当亚力坤按程序审问他时,他说他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从记事起,别 人就叫他“卷毛”。他记得七八岁时,因偷了家里的东西拿到外面换钱,被父母毒 打后就离家出走了,后来一直在社会上混,再也没回过家,主要是不记得回家的路 了。 亚力坤猜测他是不想连累家人,就说:“你听好了,反正名字只是个符号,也 不能说明什么,我们公安机关只凭你身上的一滴血,就能把你一家几代人的关系都 查清。我不急,咱们慢慢来。先说说你和‘耳朵’是怎么认识的?” “卷毛”知道亚力坤在吓唬他,他也的确经不住吓。矿泉水喝到一大半时,他 慢慢安静下来了。他打算开口说话,他这副身子骨,经不起事。于是,他说了一些 关于“耳朵”的情况:“我认识‘耳朵’有两年了,他的‘耳朵’长得很特别,他 还有些风流事呢。其实,他在JJ市赌徒当中知名度挺高的,知道他这人神在哪儿吗? 赌的时候,每当他‘耳朵’上的肉一跳一跳时,他肯定赢;每当赢的时候,只要我 在身边,他就会高兴地给我点零钱花。我猜他也贩毒,因为他经常给我们吸毒的人 供货。他很有钱,杏花村这处房子,说盖就盖起来了,但他又不常来住,那他平时 住哪儿呢?我猜他在别的地方还有房子。反正,要想找到他挺不容易,他就跟泥湫 一样滑,一闪就不见了。” “卷毛”在描述时,吐沫星子四溅,安琪嫌厌地用手挡着脸。亚力坤的大脑里 对“耳朵”的基本情况有了个大致印象。那么,这样狡猾的人是否吸毒呢?卷毛摇 头晃脑地回答道:“那家伙呀,精得狠,才不吸呢。他只卖货,我们这样的人不吸 他的货卖给谁呢?”亚力坤明白了,“耳朵”应该算是隐藏在这条道上的一条大鱼, 而“卷毛”则属于道儿上的虾皮小混混。亚力坤有点脸红,自己办了三年的缉毒案 子,竟然不知道“耳朵”的存在,真是惭愧。 亚力坤疑惑地问:“既然你说‘耳朵’像泥湫一样滑,不容易找到他,怎么你 却知道他的私人住宅?看来你们的关系并不一般呀,我说得对吗?” “卷毛”不自然地挠挠头:“嗨,我不是打小就会偷吗?我这算是私入民宅, 本来想偷点吃的,没弄成,反被你们抓了。去年吧,有一次‘耳朵’给我货后,问 我想不想以后跟着他干?我说想。他就让我帮他送过几次货,送的数量不多,都是 几克。他看我还行,时常就用用我。后来有一次他赌赢了,特别高兴,就把我带到 杏花村来了。那回我从炕上发现几根女人的长发,就问他问否有女人来过。他吹牛 说,睡过的女人多了,但还是年纪大点的有味。其中有个叫什么‘美丽’的东北老 女人,也是通过弄货认识的。他说把那老娘们儿带这儿消受过。还说那老女人骚极 了,弄得他总跟她干不够。前段时间,他突然又找到我,说最近他要干一单大的。 我问他,那个东北女人也跟我们一起干吗?因为他说那女人骚的缘故,我总想认识 那女人。我一提那女人,他的脸就灰了,说那女人因为贩毒100 克,进局子里了。 ‘耳朵’不想去捞她,还挺恨她,说她这次翻船活该,谁让她背着他跟别人做生意。” 亚力坤问:“那你怎么认识卡帕的?” “一年前在戒毒所认识的。出戒毒所后,他从我这儿拿过一两次货。” “他死了你知道吗?” “卷毛”显得很惊恐,说:“不可能啊,前段时间我们还在艾拉家一起吸毒。 他不应该这么快就死了,肯定是有人害死了他。” 安琪问:“凭什么?” “卷毛”说:“感觉是这样的,因为他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别人要是不害死他, 他才不会自己死呢。” “那么,卡帕在戒毒所里有熟人吗?”安琪很想知道答案,“卷毛”还真给她 提供了一条有价值的信息:“一次,我到‘耳朵’那儿拿货时,他曾经跟我说过, 等‘小蚂蚁’从戒毒所里出来后,让他尝尝咱们这高纯度的货。” “那你说的‘小蚂蚁’和卡帕认识吗?”安琪好奇地问。 “卷毛”一口咬定他俩认识。 安琪算了算时间,也就是说,在卡帕进戒毒所之前,“小蚂蚁”就在里面了。 这个线索的获得真是意想不到。她激灵一下,想起一件事:卡帕自杀那天,她在走 访戒毒所人员时,有人曾背后议论那天上午有人探视过“小蚂蚁”,那人是谁呢? 会不会就是“耳朵”?安琪仿佛看到前方的一线曙光。她对亚力坤耳语了几句,亚 力坤听了两眼放光,他暗示其他警察继续审问“卷毛”,两人匆匆赶往戒毒所,连 夜讯问“小蚂蚁”。当安琪把“耳朵”的电脑模拟画像放到“小蚂蚁”面前时,睡 得迷迷糊糊的“小蚂蚁”清醒了,他承认:卡帕自杀那天上午“耳朵”确实来看过 他。除了给他送了点吃的,还塞给他一张纸条,让他悄悄把纸条交到卡帕。并威胁 他,如果不照办,等他出来后就收拾他。 给卡帕传纸条的人查出来了。安琪和亚力坤简直欣喜若狂,这等于把一宗无头 自杀案给破了,至少也是破了整个案件中的一个重要的环节链。安琪决心把事情做 到底,她又细心查了“耳朵”探视“小蚂蚁”的日期,那天并不是个公开探视日, 为什么“耳朵”能做到随意探视呢?是谁放权给他开了绿灯?安琪把这个疑问看得 很重要,她连夜访问了卡帕自杀那天的看守值班所长及值班员,获得一条线索:公 安厅监狱处副处长尼加提特批“耳朵”探视“小蚂蚁”的。那么这个尼加提处长为 什么要违反看守所的规定呢?安琪就此疑问给刘队打了报告,希望能引起重视。 “卷毛”这头被挤得差不多了。阿依仙木在人证物证面前还是一副耍赖的样子, 她手里的100 克毒品是怎么来的,她拒不交待。刘队建议:先羁押在看守所,继续 审讯。因为她已被确诊为艾滋病晚期,所以,看守所给她专门腾出一个小屋,隔离 看管。 亚力坤建议:把‘卷毛’放一放,全力以赴追捕“耳朵”。安琪持反对意见, 她说:“万一‘耳朵’跑远了,长期不回来呢?不如先去挖掘东北女人‘美丽’的 线索。” 刘队把几种意见做权衡,说:“这样吧,我看还是双管齐下。‘耳朵’那边要 守下去,‘美丽’这个线索也挖,既然建议是安琪提出来的,那就由安琪和亚力坤 负责一查到底。” 安琪的建议被认可,她心里一阵窃喜,连忙鸡啄食似地点着头。刘队很满意安 琪的破案状态,他冲亚力坤喊:“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准备去?”安琪刚要跟着 亚力坤往外走,刘队却叫住她:“你到阿迪力副局长办公室去一趟,他找你。” 领导找我?能有什么事呀?安琪一边疑惑着,一边小跑着去市局大楼。 安琪气喘吁吁地来到乌烟瘴气的阿迪力办公室,她大声喊:“报告!”把个阿 迪力着实吓了一跳。他瞪着圆圆的大眼睛问:“怎么丫头,后面有狼在追你吗?” 安琪不解地朝身后看看说:“没有啊。”阿迪力作出松驰下来的样子说:“噢,那 后面肯定是有小伙子在追你。”安琪这回没往身后看,她知道自己被眼前的老头涮 了,便气恼地问:“局长您找我来,是跟我开玩笑的吗?”阿迪力诚实地回答: “对呀,一个不懂得开玩笑的人可当不好侦查员。学过‘兵不厌诈’这一计吗?看 来你还没过关呢。”安琪也松驰下来,抹着额头上的汗说:“对对,姜是老的辣, 我确实需要学习,我想拜您为师行吗?”阿迪力朝她上下打量着,说:“站着干啥 呢,坐吧,我今天叫你来就是想跟你随便聊聊,你是内地来的大学生,信息量大, 我得经常和你们这些有知识的青年人学习,否则我就成了你们前进路上的绊脚石了, 对不对呢。” 阿迪力的开场白让安琪听了很舒服,她暗暗觉得这是个好老头。阿迪力仿佛看 穿她对自己的印象,摸着稀疏的头顶说:“呵呵,别把我当老头看,给我留点面子, 我今年刚46岁,还是棒小伙子呢,不管刮风下雨,我每天都坚持晨跑。丫头子,我 见过你晨跑,但你没注意过我吧。” 安琪还真的被将了一军,她的确没发现阿迪力也在晨跑的行列。 其实阿迪力这天也没跟安琪说啥,就是了解她对卡帕自杀的看法,顺便也以关 心的口吻,了解她的家庭和生活情况。在说到卡帕这个案子时,阿迪力严肃地叮嘱 :“卡帕这个案子连带出来的与贩毒相关的人的线索可以继续追查,但与金地公司 有关联的人,比如阿米娜还有她手下的人和事,一律别再过问!”安琪本想立刻问 “为什么”,但阿副局长没打算解释,她也不敢问了。既然领导叮嘱这件事了,她 就得服从。 安琪从阿迪力办公室出来后,一直在索解:为什么不让碰金地公司呢?尤其不 能碰阿米娜和她的手下,那么她的手下又指谁呢?阿不杜西克?米吉提?还有艾山 江?看来这个公司挺复杂挺神秘的。可是,自己目前最大的心愿就是想跟艾山江通 话,还想见他,那么,阿迪力的暗示里,有没有不让见艾山江的含义呢?他没有明 确啊,自己又吃不准,真是为难。先走着瞧吧。 四 M 省有好几个看守所,叫“美丽”的女人究竟关在哪个看守所呢?安琪和亚力 坤先从省厅禁毒处查起,逐级查找。三天之后,终于从JJ市看守所找到了“美丽”。 她是一个月前被JJ市治安大队在河滨公园附近卖淫时抓获的,当时从她身上还搜出 100 克毒品。 安琪和亚力坤赶到看守所,出示相关的证明后,等待询问“美丽”。不一会儿, 一个40出头模样,皮肤细白,大眼睛,但身段看上去十分性感的女人出现在审讯室。 她的双手被手铐铐着。初见到他们,她有点摸不着头脑,但只过了片刻,就笑吟吟 地表现出一副自来熟的样子。亚力坤开门见山地问:“叫什么名字?”她一撇嘴说 :“姓美,叫美丽。”亚力坤就问:“什么时候到JJ市的?”她不耐烦地说:“行 了,不用问了,我知道你们下面要问我什么,不就是问我在这儿的生活来源吗?我 告诉你们吧,河滨公园,我一撅屁股是30,摸摸屁股是20,摸一下手是十块。我才 不在乎呢。我这娘们儿就这样了。没有什么证据,哪怕我脱了裤子,管得着吗你们? 一天到晚烦人的事多了。”亚力坤嘻嘻哈哈地说:“我们不烦。”她狐疑地问: “那你是管啥的?”亚力坤说:“我只管我份内的事。”“美丽”心里没底,斜着 眼问:“份内?我咋的了?”亚力坤把拍着100 克毒品的照片扔到她面前说:“这 得问你,把这事说清楚了。”她突然脾气火爆起来,音调也升高了八度:“问什么 事儿?我这人有啥说的?”亚力坤心平气和地说:“哎呀别生气呀。”她眼一瞪说 :“我咋的?我老这样,我连跟我妈说话也是这样,但我这人嘴好心好。我不骗你, 我老生气。”亚力坤问道:“那你跟别的人说话也这样吗?”她辩解道:“别的人 呀,我在单位也老生气。看到这个不干活,那个偷懒,我老生气。我把警察气得不 得了,操,到医院一查,甲状亢,不正常,甲状腺,癌!割了三次。回来了体检子 宫,一检查,我说我他妈的人倒霉,子宫瘤,卵巢又摘了,我他妈的是赫赫有名的 垃圾。”亚力坤同情道:“噢,你这种情况了,想开点。”“美丽”一扬脖子说: “我没事儿。”亚力坤忙迎合她说:“嘿,看上去身体棒着呢。”她便自吹道: “咱这人,看见一个老太太趴在地上,尽管她装的,只要跟咱要钱,我兜里要是有 两毛,我就给她。这倒无所谓。我肯定是善良,咱也不坏呀。你们却把我这种老百 姓,弄到这儿来,我操你妈,我能不生气?”亚力坤慢悠悠激她说:“这样活着还 不如痛痛快快地拉倒算了,一了百了,是不是?”她叹口气,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命 运,说:“唉,一了百了!”亚力坤问:“你平时得吃饭,都是怎么挣钱呀?”她 嗓门又提高了,反问:“挣什么钱呀,我一分没有。”亚力坤说:“听说,你还挺 能喝的?”她嘿嘿一笑说:“那是原来,你明白么?我父母离婚了,把我判给母亲 了,我姥姥70多岁带着我,不容易,到我这儿呢,婚姻又不美满,原来又没有钱, 我看到别人有钱,我心里不平衡。我本来想,算了,这么过下去能过得长,也行, 但我又一想,操他妈的,只要有钱,管他三个五个的,管他让我干啥呢,我都干。 操他妈的我都40岁了,想当年我18岁时,漂亮的时候,我遇到的是穷光蛋,也没辙。” 亚力坤听到这儿也嘿嘿地笑了。 安琪见状,却敲敲桌子,“美丽”吓了一跳,连亚力坤的笑容都收了起来。安 琪一板一眼地问:“你到底什么时候来M 省的?”“美丽”火了,说:“我就是刚 来几天。我操他妈,我40岁的人,没抢银行,没杀人,没买彩票,没贩毒,抓我干 啥?”安琪反问:“谁说你抢银行、杀人了?”“美丽”一挺胸脯说:“没说?我 知道你想说我贩毒,100 克?”安琪还是反问:“谁说你贩毒100 克了?”“美丽” 骂道:“操他妈,我没卖出去!不能算我贩毒100 克,我是冤枉的。”安琪定定地 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别又翻脸不认账。”“美丽”见安琪这么严肃,误以 为她是个小头目,就试探着说:“你们都想当官呗。我不骗你,想当年让我当官我 都不当。中学第二批我就当红卫兵,操她妈,我真他妈好人,为这个事我还哭了。 太凄凉了这社会。”说到这儿,“美丽”真哭了起来。安琪任她哭了一会儿,才说 :“喂,咱们聊天,有什么说什么,哭什么?”她就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说:“我30 才结婚。梦想到城市里混混,认识俩人,嫁出去,妈的,终于不行了。就这么着吧。 我这人的心最清高了。”安琪喝口水说:“你又瞎说了。你说你30到城里,你现在 都40了,你不是说你刚来JJ市吗?”“美丽”愣了一下,马上改口说:“我说我那 是幻想。哎,我已经没有希望,连梦想都没有了。”安琪也叹气说:“哎,别绕了, 就说说你贩毒的事吧,说说你和‘耳朵’是怎么胡闹的?”一听到有人提到“耳朵”, 她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他也被抓进来了?但她仍然绕弯子说:“让你们局长来问我。 我怎的了?”亚力坤急了,说:“你怎的你不知道啊?”“美丽”气哼哼地说: “我他妈什么也不知道。谁他妈打完炮提上裤子说刚打完炮?我能怎的?“安琪平 静地说:“既然我们找上了你,那么多人都不找他,就找你,你装疯卖傻也好,你 装糊涂也好,你得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得看看是跟什么人打交道?”“美丽”也 不示弱,大声说:“我告诉你,随你便,脑袋掉不了!能掉脑袋不?有啥过不去? 能把我咋的?街上死人了,又不是我杀的。你说我是干啥的?”安琪反问道:“我 干嘛要说你是干什么的?你不就跟着耳朵他们一起贩点毒吗?你干啥了?” “美丽”见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她讨好地对安琪说:“喂,在身后追你的小 伙子一定排成长队吧?咱们都是女人,别不好意思,说穿了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吗? 我告诉你一个经验,一般人我还不说呢,现在这社会啊,男人靠手腕,女人靠身段, 只要你能认识到自己身段的重要性,你就什么都不用愁了,往床上一躺,两腿一叉, 剩下的,想要什么就来什么—” 安琪心里只觉得厌恶,考虑到还要从她身上挖线索,暂时先由她去,想这又是 一种风格的女人罢。安琪见怪不怪地说:“哎,你在给我传授女人经吗?我倒是想 洗耳恭听,可是天下女人可并不都是你说的那样吧?靠自己的实力打天下的女人自 古以来榜样多了,可能这方面的知识你了解的不多。” “美丽”知道对方不吃她这一套,就不吭声了。 安琪看她老实下来,就说:“我是来帮助你的。”“美丽”不信,她说:“难 道你有本事让我早点得到自由,这里面的滋味我可是尝够了,连个男人毛都看不到, 几个女人天天睡在一起只能自摸和互摸。”安琪呸了一口,说:“你如果再说脏话 我就不管你了。”“美丽”才意识到,这俩警察不是无缘无故来找她,肯定是想从 她嘴里得到些有价值的什么。她原以为在这里面就是等死呢,不料或许还有生还的 机会,渴望顿时涌上心头,由于激动她的身体整个前倾,她表演似地挤出几滴脏泪, 她对安琪说:“小妹,我一看你就是个善良之人,一看你就是我的救星,你一定要 救我出去,你问什么我说什么,毫不保留,反正我是个要死的人了,保留还有什么 意义呢?”安琪不动声色地问:“真的?看来你是聪明的,那我问你,你是怎么与 ‘耳朵’混到一起的?你知道他跟谁还有联系?” 问起“耳朵”,“美丽”眼前浮现出两人在床上做爱的情景,说实话,这个比 她小好几岁的男人很令她满意,他的性功能非常强,最多的时候,一个晚上能让她 兴奋七八次,她也让他死去活来地销魂,啧啧,真有味。难道他也出事了吗?杏花 村一别,他不是跑到南方赌去了吗?见她自得其乐的表情,安琪不耐烦了,她说: “你怎么不说话呢?你不是说我问啥你说啥吗?”她犹豫着,最终还是说了:“他 跑到南方去了。他爱赌。”安琪问:“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美丽说: “一个月前吧,我俩在床上狠狠地折腾了一夜,他说第二天就去南方了,还问我走 不走?我说手里还有事做。”他走后,我就没了生活来源,我得吃饭啊,就去了河 滨公园,结果就被你们抓了。”安琪问:“他插手你这单生意了吗?”“美丽”就 笑了,说:“你连这你都不懂啊?跟男人睡觉归睡觉,但生意各是各的,我怎么会 让他知道呢?” 安琪想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乱七八糟。她问“美丽”:“知道‘耳朵’跑到南 方会住在哪里吗?”这一问,“美丽”心里就乐了:原来“耳朵”那家伙没落到警 察手里,可能谁又出事了牵连出了他,“耳朵”在南方有好几处藏身地,如果自己 说出一处就能减少十年的话,那么,单单一个“耳朵”,说不定就能让自己出去。 为了表示她的诚意,她说南方一个叫徐明阳的老板长期给“耳朵“供货,为了让安 琪相信她的话,她当时就把徐明阳的手机号码报了出来。 虽然“美丽”暂时没把安琪所要的东西都吐出来,但安琪感觉到她的背后隐藏 的内容很多,何不利用她,通过徐明阳把背后的毒贩们引调出来,来个一网打尽? 安琪的想法征得了刘队的支持。从此,安琪和亚力坤每天到看守所去跟美丽聊 天,有事聊事,没事聊别的,目的就是想说服她为专案所用。“美丽”也不是傻瓜, 她呆在看守所里,每天想的就是还能不能活着出去?贩买100 克毒品,按刑法规定, 够杀她两次头。既然死定了,还说那么多干啥?赶紧寻找活路吧。这年头,谁也不 傻。这是她的真实心理。安琪坚持每天去看守所,过了一段时间,“美丽”妥协了。 同意帮安琪钓出南方的大毒贩徐明阳。可她提出条件,要求出监所或到南方去钓毒 贩。安琪义正严辞地拒绝了她的非份要求。以后,安琪每天一早把她提出来,让她 跟在身边,并给她一部手机让她与徐明阳联系,每天晚上安琪再把她送回看守所。 这“美丽”难缠着呢,她花天酒地惯了,今天要求吃这个,明天又要吃那个,今天 情绪好,明天情绪又不好,不管怎样,亚力坤和安琪都得陪着忍着。因为发现“美 丽”这个线索,是安琪侦查事业的一个新起点,她很珍惜这次机会。 五 自从进杏花村那天开始,安琪就忙上了,早读健美等有规律的生活被打乱,更 别说去逛商场了。然而再忙,她也要在心里腾出一块地方,那是给艾山江的。在这 个空间里,安琪想啊想啊,想他的声音,想他的长相,想与他见面的种种情形,美 妙的遐想给她繁乱的工作增添了不少快感,这更确定了她想尽快见到他的决心,而 把阿迪力的叮嘱放到了一边。她有她的想法,她认为阿迪力指的是公对公的接触, 但如果自己在私人空间里与他接触应该不算违规吧? 这天下午五点多,安琪和亚力坤在看守所门口分了手。按规定,周末这两天如 果没有特殊情况,“美丽”将关押在看守所不得被带出来。亚力坤不想回父母家, 也不想早早地回宿舍,他希望能带着安琪去泡酒吧,所以,他热情高涨地邀请安琪, 可她拒绝了。她催着亚力坤先走,并说今天是周末,她有点别的事要处理。亚力坤 就纳闷了,说:“你要办什么事?我帮你办。”安琪说:“是我的私事,你帮不了 的。”亚力坤吃醋地说:“你才到这里几天啊,就有朋友了,还神神秘秘的,能不 能透露一下啊。”安琪的脸都绿了,说:“如果你再这样,我就到法院告你侵犯我 的人身隐私权。”亚力坤连忙摆手说:“好好我错了,我错了,下不为例,下不为 例。” 这些天,安琪暗中查找了许多与艾山江相关的资料。仅JJ市就有两千余人叫艾 山江,但是在马术队当过运动员的,只有一个艾山江。遗憾的是,资料里没有他的 照片,也没有他个人情况的记载,只有参加马术比赛获奖的一两条新闻报道。看来 艾山江确有其人,但他为什么不当专业运动员而下海到骑马俱乐部了呢?将来打算 干什么?他成家了吗?他是哪里人?城镇的还是乡村的?疑问从安琪脑海里一一浮 现,她想尽可能多地了解他的背景,了解他是为了让自己踏实。 等亚力坤走后,安琪在路边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她让司机把她送到金地骑马 俱乐部。为了证实艾山江是否在那儿,安琪冒昧给俱乐部的马房打了个电话,真好, 电话是艾山江本人接的。听到安琪的声音,他显得很高兴,说:“有段日子没联系 了,我还打算方便时去看您呢。”安琪打趣说:“看来还是鄙人方便的时候多,不 敢劳您大驾,还是我看您去吧。请问艾山江先生今晚有空吗?”艾山江说:“暂时 没什么安排,但也有可能出去办事。”安琪掩饰着内心的窃喜说:“您是属兔子的 吧?看来非得逮住您心里才算踏实。”艾山江听了感觉到什么,他哈哈大笑,说: “警察说话就是幽默,其实我的真实面目是灰头灰脑的老鼠,不是善良胆小的兔子。” 安琪开心地说:“我知道。”片刻,她大胆而动情地说:“艾山江,我喜欢您的笑 声,您笑起来的声音很真诚很开心很干净,像赚了大便宜似的。”艾山江又笑起来 说:“噢,您喜欢听啊?那我笑给您听。”艾山江的心情在这一刻似乎很好,他像 个调皮的男孩般,把开心的笑、干笑、奸笑、冷笑都学了来笑给安琪听,他还说, 有一种笑您看不见。安琪回答说:“是暗笑,对不对?”就在这时,艾山江的手机 响了,他对安琪说:“对不起我有个电话。”他用手捂住话筒,手机是阿米娜打来 的,她让他在晚上八点之前赶到迎春宾馆,参加一个应酬。挂了阿米娜的手机,艾 山江对安琪说:“好了,丫头,真挺难得的,找时间再见吧。好啦,嗯?”这次他 没说自己有事。安琪好像已经适应了艾山江这种霸道的作派,她无所谓地说:“好 吧,那您先忙吧。但她心底里偷着乐,想待会儿,等自己从天而降时,他肯定惊异 地吓一大跳。” 艾山江说的“难得”,含义只有他自己明白。这个小丫头执著地与他联系,让 他觉得难得。同时,他感到今天接她的电话时,心情突然很好,这也让他感觉难得。 难道是因为莎依芭已经从他的感情生活里淡出?还是自己的工作压力大,渴望得到 来自异性的放松?或者是自己喜欢上了来自这个内地女孩的青春气息?想来想去, 他把刚才的放纵解释成自己没出息,扳着指头算算,与莎依芭最后一次亲热已是三 个月前的事,看来潜意识里想跟女孩亲近了。不过,为什么她把电话打到俱乐部来, 而没有直接拨打我的手机呢?难道她要玩什么花招? 驶出城市之后,出租车的计价表秒针像与出租车赛跑似的,飞快地转,从市区 到骑马俱乐部,80多块钱呀。要在平时,安琪一定心痛地跳起来。此刻,她安慰自 己:挣了钱做什么用?花的。花得开心花得愉快就行。现在我去见艾山江,就是最 愉快的事,花点钱算什么?把身上的钱全花完我也心甘情愿。再说,花完了我还可 以再挣嘛。不论何事,安琪总能找出理由让自己心理平衡。所以,在安琪的眼里, 没有什么事可称其为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无事不生非,就事论事,安琪的处 世原则简单明了,为她获得了不少好心情和安静。 一进入牧区,安琪就看到了竖在路口的指示牌,箭头指着金地骑马俱乐部设在 牧场尽头,那时天色已近黄昏,安琪像回自己家般欢快地奔向骑马俱乐部,她的心 咚咚咚地跳着,近了,越来越近了,她摇下窗玻璃,已经闻到了空气中的青草和马 粪的味道,她的鼻翼抽动着,想分辨出哪是艾山江的味道。突然她意识到自己太傻 了,于是,偷偷笑笑,拉开手提包,从里面掏出新买的小镜子,左右照照自己脸上 是否有灰尘。 就在这时,艾山江驾驶的“保时捷”跑车与安琪乘坐的出租车擦身而过。驶出 几公里后,艾山江特意从倒车镜里扫了一眼,尽管没看清出租车里坐着什么人,但 他看清乘客是个女性。会不会是安琪呢?这个念头一旦跳出来,便强烈地攫住了他 的脑海:是她,肯定是她,怎样证实呢?如果判断没有失误的话,十分钟后自己的 手机应该急骤地响起来。 没想到自己会扑了个空,安琪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几个驯马师都证实, 艾山江确实刚刚出去,是驾车走的。出租车司机也拍着脑袋说:“噢,想起来了, 刚才确实有辆‘保时捷’跑车跟咱们迎面开过去了,可惜你没在意。”安琪懊悔得 不得了,她责怪自己耍小聪明,责怪自己得意忘形,上车之前,无论如何也应该在 电话里告诉他自己要来,一心想着浪漫,结果却扑了个空。她恨恨地拨通了艾山江 的电话,问道:“喂,是我,你在哪儿呢?”由于心里不平衡,安琪浑然不觉地把 “您”改口为你,既然已经来看过他了,那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就没必要把老 跟他客气。接到安琪的电话,证实了艾山江的第六感觉。他敏感到她对他的称谓变 换了,便也改换成一副厮熟的口吻适应她,他说:“怎么,查岗啊?我去哪儿都得 跟你汇报吗?警察同志,我可没有违法乱纪的行为吧?”听他这么一说,安琪悻悻 然了:“我现在到你的俱乐部了,可是你刚走,你不会是成心要走的吧?”艾山江 笑道:“你这个丫头真能沉住气,既然来找我,为什么不事先通知一声?而且,这 么做也不太尊重我呵,以后别这么做了。”艾山江的口气听起来挺严肃,看来是较 真了。本来是安琪委屈,可是话到艾山江嘴里,她却变成承担责任的那一方了,这 不是本末倒置吗?但她心里明白,是自己不占理,这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她 只好冲着话筒气极败坏地说:“你高高在上行了吧?我自作自受,我无聊,我没趣, 我自找着花钱花时间,我傻行了吧?” 这次是安琪主动“啪”地一下挂了手机。她灰溜溜地往回走,还是乘那辆出租 车,但与来时的心情大不相同了。她深深自嘲:已经扔进去80块,再扔80又何妨? 大不了这个月的生活费没了,再挣呗。只是自己太惨了,连面都没见上。你对他这 么付出值吗?安琪满心失望,摸摸口袋里的钱,还付得起出租费,若连这点自尊都 没有了,自己不如跳车算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