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 今天是周末,阿米娜晚上在迎春宾馆最豪华的包间请了一桌。客人不多,就两 位,一位是与公司业务联系最多的海关报关处史平,另一位就是吴向农。阿米娜特 意叫来艾山江陪他们喝酒。暗地里,她已经把艾山江当做公司里最体面的男人,她 想试着带他参加一些外联活动,主要是考验他对自己忠诚与否,她对他交底能到什 么程度。她对他很有想法,只是暂时还秘不可宣。 尽管心绪极乱,今晚阿米娜还是化了浓妆。一头乌发高高盘起,挂在耳畔的两 片树叶形状的金耳环随着脸部的晃动微微摆动着。她刻意换上一件胸口开得很低的 桔红与黑色相间的纯毛连身裙,外披一条桔红色羊毛披肩,更显得她的皮肤白皙; 一条款式新颖的玉石项链垂在高高的乳沟处,引得吴向农一个晚上都坐立不安。然 而她私下里明白,今天化妆表面上看是为了两位客人,实际上是为艾山江,更可以 说是为了自己的心情。她很想让艾山江看到自己漂亮的一面,风韵十足的一面,她 想在他面前表现,想引起他对她的兴趣。为了不让吴向农看出她的动机,从而对艾 山江产生敌意,她尽量左右逢源,一会儿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把手搭在吴向农肩 头,小腿碰到他的大腿上;一会儿把头靠着史平的头,非让他喝下满满一杯酒。艾 山江则忙着给客人敬酒。阿米娜一杯又一杯成心想把自己灌醉。为了喝个尽兴,她 特意把手机关了。 晚宴进行到半夜一点才结束,四个人中只有艾山江是清醒的,其余都喝得歪歪 倒倒。阿米娜醉意浓浓地推着吴向农和史平赶紧走,并轻浮地开着玩笑说:“如果 回家晚了,说不定床上躺着别的男人。”她仿佛怕他们不走缠着她似的,抢过吴向 农的手机,找出他司机的电话,让司机接他回家。这吴向农也不是傻瓜,看出阿米 娜的用意,知道今晚不会再安排其他娱乐活动了,便打着哈哈说:“走走,回家搂 着老婆钻被窝。”史平则说他要找几个弟兄去打牌。 把两人送到门口,阿米娜也钻进艾山江的车里,她说:“来的时候知道自己要 喝酒,所以搭吴向农的车来的。哎人家是官,有司机,我没那个福份。”艾山江讨 好地说:“我能送董事长一程,真是我的荣幸。请问,去哪儿?怎么走?”阿米娜 吐出一股酒气,手指前方说:“去骑马俱乐部。” “这么晚了,你不回家吗?”艾山江奇怪的问。 阿米娜苦笑一声:“家?我哪有家?哪儿是我的家?你别嗦,我让你去哪儿, 你就朝哪儿开。我是董事长还是你是董事长?” 艾山江不想惹阿米娜不高兴,他让阿米娜坐好,然后稳稳地驶出市区。阿米娜 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她醉意朦胧地用右臂强撑着窗玻璃,眯起一双醉眼毫不掩饰地 欣赏着艾山江:一缕黑发飘散在他的额着,从侧面看,他的脸庞轮廓清晰极了,尤 其是高挺的鼻梁,在黑夜里闪着光亮,她真想贴上去亲亲那张脸,那紧紧抿着的唇, 还有唇下的喉结,以及喉结之下的宽肩。如果此时靠上去真的会非常享受,她一定 会溶化在他的怀抱里。她想,酒可真是个好东西,让眼前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 让她的非分之想那么富有诗意,想着,想着,眼泪就开始流出来,一个个从她生命 中走过的男人,无论带给她爱情的还是带给她伤害的无论带给她财富的还是带给她 快乐的,在她的幻觉里闪现又消失,好像他们注定只是她生命中的过客,永远抓不 住他们的实质,一切都是虚幻的,现在唯一让她感觉真实的是艾山江,他就在眼前, 凭直觉他是个好男人,可是,他愿意走进她的感情世界吗?这样想着时,她的手情 不自禁地伸向艾山江。 艾山江知道阿米娜在看他,他觉得右颊火辣辣的。他也感觉到阿米娜在流泪, 甚至看到了她向他伸过来的手。他想她是喝多了的缘故,赶紧把右手从档位上挪开, 从工具盒里找出一张CD光盘,顷刻间,小小的驾驶室里传出抒情的哈萨克民歌《都 达尔和玛丽亚》的旋律。 阿米娜伸出去的手落了空,但她没有把手及时缩回来,她把手放在离艾山江很 近的地方,手指一动一动地合着音乐的节拍唱了起来,因为喝多了酒的缘故,她唱 歌的声音很大: 可爱的一朵玫瑰花,塞地玛丽亚, 那天我在山上打猎骑着马, 正当你在山下歌唱婉转入云霞。 歌声使我迷了路, 我从山坡滚下哎呀呀! 你的歌声婉转入云霞。 唱到这儿,阿米娜突然住口,她侧过身体,用眼睛火辣辣地看着驾车的艾山江, 那情形似乎等着他开口说点什么,可他却一心一意地开车,似乎并没注意她的歌声 似的,阿米娜便继续挑逗般地唱下去: 强壮的青年哈萨克,伊万都达尔, 今天晚上请你过河来我家, 喂饱你的马儿带上你的冬不拉。 等那月儿升上来, 拨起你的琴弦哎呀呀! 我们相依歌唱在树下。 音乐的旋律还在进行,阿米娜又住了口,她再次侧身脉脉含情地看艾山江,突 然,包里的手机响了,一听声音她就知道,这是她的不公开的手机,这个手机号只 供她和老公卡德尔专用。但此刻她没有接电话的念头。手机继续响着,直到传出嘟 嘟的盲音。阿米娜似乎有点高兴了,她把身体的重心调整一下,想靠到艾山江身上 来,这时,手机再次响起,手机在两人的静默中醒目地响了四五下,艾山江忍不住 了,问:“为什么不接电话?接吧。”他善解人意地把音量关小。阿米娜不屑地说 :“是我老公,从国外打来,他肯定又催我回国,我偏不理他。”她原来是打定主 意不接电话的,不过,既然艾山江说了,她还是听从他的建议,摁下接听键,她大 声问:“这么晚了,你给我打电话干什么?”卡德尔比她还生气,声音特别大: “你就疯吧,看我不揍扁你才怪。你该回来跟我亲热亲热了吧?再这么下去,你恐 怕该把我忘了吧?”阿米娜讪笑着说:“我把你忘了算什么呀?还有那么多女人等 着跟你睡,你也不怕累啊?”卡德尔口气软了下来,他说:“那么多女人缠着我, 唯独你远离我,也真怪了,我还就想跟你睡,快点回来吧,我想死你了!”艾山江 在场,阿米娜不想同老公多说,她催促道:“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别老惦着我, 公司里一大摊子事都靠我撑着,你那个混帐弟弟什么事都不管,还老是给我找麻烦, 算了,我累了,想睡了,挂了吧。”卡德尔在电话那头干瞪着眼球怒吼:“你这个 骚娘们儿,你躺在谁的床上呢?你根本没在房间,你怎么说想睡了?”阿米娜觉得 很没面子,她示威性地说:“我想跟谁睡就跟睡谁,你要想管我,就来吧。”卡德 尔暴跳如雷地说:“呸,你把公司弄成那个样,还夜不归宿地胡闹,我看你怎么跟 肉孜交待!就是因为你,他这两天跟我发脾气了。”阿米娜愤怒地说:“我怎么管 理公司跟他有什么关系?你少拿他来吓唬我,告诉你,我不怕他!”卡德尔听到阿 米娜这么说,绝望地说:“那你把我的股份统统撤回来。”阿米娜冷笑道:没那么 容易吧?再说了,你的就是我的,你的钱应该属于我的!她又对着话筒哇哇哇地骂 了几句,然后“啪”地把电话挂断了,还不解气,干脆关了手机。这下安静了,两 个手机都成了死尸般,躺在她的皮包里。 肉孜是谁?为什么阿米娜要向他交待?向他交待什么?艾山江心中生起几丝疑 问。 艾山江载着阿米娜到牧野小区时已是半夜三点钟。他从倒车镜里观察到,有一 辆无牌照的“马自达”车始终与他保持300 米左右的距离。但是“马自达”没有跟 进牧野小区,而是在远离门口的地方掉头走了。他仔细回想,它究竟是什么时候尾 随而来的,是什么人坐在车里面窥视自己?他的目的是什么?一切还不得而知。 二 安琪没有吃晚饭,回到宿舍草草洗漱一下,把音响调节到最低,然后蒙头大睡。 虽然睡了,但对着电话机的耳朵却一直竖着,生怕铃响听不见。她觉得今天真是很 失败,艾山江根本没把自己当回事。否则,当她把电话挂了后,他应该立即打过来, 但是没有。这个情形令她的自尊心很受伤害。她却仍怀着侥幸心理等他的电话,他 对她哪怕只有一点点好感,也应该打电话问候一下,回去没有?路上还顺利吧?就 算是一般朋友关系,就凭大老远地跑去看他,也应该问候一声啊?可是,没有,就 是没有,无论安琪的手机还是宿舍电话,一直都安静着。安琪失望了,也许他本来 就没人情味,是自己把他理想化了。算了,还是不想他了,她在心里数着一二三, 去你的吧。可还是安静不下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就是睡不着,心里不平衡啊: 凭什么你对我是这种态度,就凭我是警察你也不能随便冷淡我呀? 马蹄表在深夜滴哒滴哒均匀而无表情地转了一圈又一圈,11点,12点,1 点, 2 点,3 点,安琪眨着眼一分一秒地整整数了五个小时,她终于忍不住了,今夜要 是不跟艾山江通话,这觉怎么也睡不成了。她一横心,拿起电话机抱在腿上,不管 三七二十一就拨艾山江的手机。也真奇怪了,手机竟然是通的。而且,只响了两下, 艾山江就接了。此刻阿米娜睡在二楼卧室里,而他自己则躺在楼下的凉沙发上,他 不敢睡着,生怕阿米娜一会儿又闹,他看看号码知道是安琪的,便小声说:“是你 啊,这么晚还不睡吗?想什么呢?”他的一句想什么呢,把安琪的眼泪立刻引了出 来,她全身抖动着抽泣起来,这抽泣里有委屈有埋怨有峰回路转的惊奇有石头落地 的踏实感,总之,百感交集。 艾山江等了一会儿没见对方出声,听动静她像是哭了,艾山江的心就软下来, 也觉得自己做得过分,见不见人家是另一回事,失礼是不对的,尤其明知人家女孩 对自己满腔热情,却总是冷水泼头,不把人家害病了才怪呢。再说,自己好歹比人 家大那么多,经历的事多,处理起事情来应该更成熟些才对,弄成这个样子显然是 不尽人意。于是,他决定扭转一下局面。他温和地问:“喂,是不是还生我气呢? 我这人缺点很多,不值得你这样。现在我真诚地向你道歉,我做得不好,请原谅。 这样吧,你把电话放下,我给你打过去。” 不容安琪同意,他已经挂断电话。安琪明白他是为了给自己省点话费。艾山江 的电话打过来了,她接起电话,却不说什么,眼泪又急又大地哗哗地流,那阵势仿 佛不是在流泪而是在下雨,艾山江好似听到了话筒里的雨声,雨水飘过来,把他的 心情打湿了,从前莎依芭动不动就是这样折磨他,使他每每离家时欲罢不能。这边 的艾山江静默了足足三分钟。安琪觉得自己发泄的差不多了,就好比胸口堵着一块 石头,非把它搬开不开,现在,胸口处顺畅了,痛快了,整个人也冷静下来,头脑 异常清醒,她想,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心里的话该往外倒一倒了,既便从今往后 与艾山江不再有任何干系,内心也不存遗憾。遗憾这个词说起来容易,消化起来可 太难了,她不想让遗憾跟随一生,既然现在有能力把它解决掉。想到这儿,她仿佛 坚定了某种信念,于是用手纸揩干鼻涕,清清嗓音说:“嗯,艾山江先生,真不好 意思。我想,我对你的感觉可能有些病态,我应该好好检讨自己。我一再地打电话 给你,你可能觉得很唐突,也很烦,但是你以极好的涵养包容了我的任性,我既感 谢你,也请你原谅我的鲁莽,你能原谅我吗?” 艾山江没想到她的情绪恢复得这么快,她发乎情止于理的恳切之词,令他很是 感动,他反而不好意思了,说:“你看,说哪里去了,你这话说得让我觉得你还是 没有原谅我,真的是我错了,请你原谅。” 安琪心里面很是宽慰,她温和地问:“为什么这么晚了你还不休息?你是一直 没睡呢?还是刚才我吵醒了你?” 艾山江解释道:“没有,没有。我刚处理完一桩事,已经躺下准备休息了,但 怎么也睡不着,这时你的电话就过来了。” “噢,是这样啊?那你今天一天挺累的是吗?现在想想我挺自私,只顾自己的 情绪,而没有考虑你累不累。”安琪的话很富人情味,令艾山江的心猛然抽动一下, 他真想好好对待这个女孩,至少对她说话温和点,他情不自禁地问:“这么晚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 安琪不客气地要求:“能占用你一点时间,跟你聊聊我自己吗?” 艾山江把话筒捂住,听了听楼上的动静,料想这会儿阿米娜已经睡熟了,便温 和地答应:“当然可以啦,你说吧,我愿意给你当听众。不过,不要聊到天亮就行, 因为上午我还有许多工作要做,得精神抖擞才行。” “行啊,行啊。”安琪的心情顿然开朗,她迫不及待地诉说起来:“十年前, 一次意外的车祸,让我父亲在床上躺了八年,他已经去世了。所以我的家境不算好。 我的母亲和妹妹都很柔弱,我是她们的精神支柱,因此,我从小就幻想着,想有一 个完整的家,希望家里有一个健壮的爸爸或哥哥,那样的话我将是多么幸福啊。当 然这是我的愿望,也是我的梦想,也许是这个梦想的驱使,我有点病态了。因此当 我听到你的声音后,便产生了某种臆想,由你的声音作引,对你整个人进行了理想 化的塑造。潜意识里我把你当成了我梦想的那个人,特别特别地想要接近你,特别 特别地想要对你好,也特别特别想要得到你对我的好,总之我把你理想化了。” 安琪一口气说了三个特别特别,话一说出来,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原来自己的 潜意识里是这么想的,原来自己不单纯是因为艾山江的声音好听才一再给他打电话 的,原来自己对他的追索不单单是好奇,这些表象之下还夹裹着更深层的心理原因。 一经自我剖析,安琪立刻找出了自己病态的根源。她恳切地说:“艾山江先生,我 已经把我的心剖析给你看了,这需要特别的勇气。因为我是女孩,在男性面前向来 是有尊严的。我又个是警察,很在意自己的形象,不想自我破坏。你想,万一我真 判断错了,你要是坏人的话,那损失的不仅是我的名声,而且还否定了我对于人的 评估体系,这真是很冒风险的事。既然我已经不管不顾地把心扉向你敞开,明知可 能是个错误,又不想停下来,那说明我和你之间肯定有缘,而且缘分不浅。所以, 我得把这段缘续下去。我长到22岁,第一次对一个男性表示如此的执著和兴趣,我 想,我对你没有任何功利心,我既不知你长得什么样子,又不知你到底是什么人, 仍然跟你说这么多心里话,我想我是病了,请你把我当成病人陪伴我一段时间吧, 我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请你帮我做。我不怕苦,不怕累,就怕感情受折磨。目前, 我恐怕处于人生中的一个特殊时期,陪我度过这一段好吗?我就想偶尔听听你的声 音,我就是我的全部幸福了。能答应我这个要求吗?当然,这个要求看上去很无礼, 或许你很难做到,也没有义务来做,对吗?” 安琪原来是这么一个女孩,简直不像她的身份,心就像一根钢管包起来的软软 的豆腐,原来是那么脆弱,那么不堪一击,在感情上,比一般女孩的依赖性还要强 烈,这怎么可能当好一个警察呢?艾山江不禁有点担心她了,这么一副瞎碰瞎撞没 深没浅的胆大无知,这么情绪化的思维,真难想象她是怎么面对罪犯的?公安机关 是怎么把关的,这种心理素质的青年也招进来了。这不胡闹吗!当然他同时也暗生 了一丝恻隐之情。人与人之间如果不说话不了解,永远产生不了共鸣,而一旦打开 内心世界,相似之处却是那么多?就像自己,如果也有权力倾诉的话,对父亲的怀 念,对母亲的感激,对莎依芭的不舍,对儿子的歉疚,对每一次卧底惊心动魄的心 理体受,都可以讲上几天几夜,然而,这一切都不能讲,既便是对领导和亲人,也 需要避重就轻,也需要加以掩饰,更需要删繁就简和轻描淡写,总之,重要的东西 都留在肚子里,一点不能往外倒,甚至到生命结束。每个人长着嘴巴是为了说话的, 而自己必须要做会说话的哑巴。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己现在这个情形就是正常的吗? 就不病态吗?就人性而言,被压抑成这个样子应该是很可悲的一件事。嗨,两个不 同情形的可怜的人。因为缺少父亲,安琪的心理病态了;自己却是另一种病态。 艾山江一时沉默了,安琪催促道:“能答应我吗?算我求你行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艾山江的内心承受不了一个女孩的“求”字,他说: “我感谢你对我的信任,既然你承认自己现在是特殊时期有着特殊的心理,那以, 在我—觉—得—有—条—件—时,我们可以通通电话。有条件是指时间上的。目前 我正忙着搞一个国际性的马术比赛,很忙,几乎没有空闲时间用于私人生活,所以 请你理解,我尽力而为吧。” 安琪满足了,她欢快地:“噢,太谢谢了,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我还要告诉你两点:第一,男人是靠不住的,别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你 现在是女孩,过几年会做妻子和母亲,以后要当长辈,人生是一条长河,你自己就 是造河水的人,这河里有水你就能流下去,坚持到最后就能成为宽广的大海;反之, 你就会干涸,就会死在半路上。所以,等待和依靠任何人都是不可靠的,尤其是男 人,男人脆弱起来就是婴儿,这点你现在还没有体会,一定要靠自己;第二,你今 天讲得这些,让我对你有了一定认识,但也给我增加了负担,其实我是不想知道这 么多,不想听的。”艾山江这后半截话让安琪感到疑惑,她连问两个为什么。艾山 江坦言:“我自由自在惯了,只喜欢跟轻松的女孩交往,那样不用负责任。顺便告 诉你,我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所以,我对你说男人都靠不住。你今晚说的这些话, 让我觉得有了点担心。再重复一遍,我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既便我说到担心这两 个字,你也别理解成一般意义上的担心。不仅仅是对你,对任何一个与我交往的女 孩,我都有这样那样的担心。” 安琪以为艾山江故意贬低自己,好让她生气,远离他。从他的话里,她一方面 觉得他很真诚很客套,另一方面也觉得他很会说话,话说得不满,给自己留有很多 余地。这倒引起安琪的怀疑,依他这种严谨的逻缉思维能力,怎么着也能当个大老 板或政府官员,怎么只呆在一个小小的骑马俱乐部呢?不可思议。在拐弯抹角地聊 天半天之后,安琪终于忍不住问:“你成家了吗?”艾山江思忖片刻,决定不瞒着 她,他淡淡地说:“噢,我有过家,但因为我的过错已经解散了。” 够了,仅仅这一个提示就足够了。安琪原先还担心艾山江是个有家室的人,自 己一门心思与他交往有不道德的嫌疑,有了这个答案,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 这夜,安琪与艾山江的聊天持续了近两个小时,主要是安琪讲,艾山江听,直到把 艾山江的手机电池用完,安琪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电话,兴奋地在床头打滚。电池一 耗完,艾山江倒头就睡,呼噜声跟着也响起来,他实在是太困了。可是安琪却睡不 着了,她的身体靠在床头,把对艾山江的感受记录了下来,如果不这样做,她不知 该做些什么。断断续续写了三四页纸,天也大亮了。太阳出来时,安琪又有了新的 创意,她把影集翻开,把自己在童年、少年、警院、家里以及初到大西北时的照片 选出五张,重新整合在一个小影集里,并且在影集的扉页,她写下一段意味深长的 话: 如果你是我今生要找的男人,如果我是你今生要找的女人,那么我们有缘了, 而且缘分不浅。 —送给艾山江 也许是艾山江那句“我有过家,但因为我的过错已经解散了”的鼓励,安琪突 兀地萌发了想让艾山江知道自己长什么样,让他接纳自己的欲望。将来的事怎样她 并不清楚,她与艾山江之间可能会发生什么事她也想不出来,她只清楚这件事是她 眼下最想做的。她只想听从心的召唤。她想过了,这样做并没伤害任何人,顶多是 艾山江高兴或不高兴,接受或不接受罢。管他呢,爱怎样就怎样,反正她现在就是 想这么做,反正她是努力了,既便明天之后呈现的是一种失败,自己也不后悔。 在落叶纷飞的秋天的早晨,安琪匆匆跑向离她最近的邮局,把自制的小影集以 特快专递的昂贵方式寄给艾山江。来到大西北后,这还是第一次到邮局寄物件,她 有些不放心地看着邮递员,生怕他们把在她看来最为珍贵的礼物弄丢了,还怕这快 件在中途被什么人拦截了,又怕这影集到艾山江手中后,他对她的相貌不以为然, 从而淡化了对她的兴趣。做这件事时,她也意识到一种不公平:好像自从喜欢上他 的声音之后,便处处委曲求全,时时盼着他来电话,通话时又常常担心他会离她而 去,怎么会变成这个局面的?这可不是一向心气高傲的安琪的做派。包容心真是个 奇怪的东西,突然像一棵树似地在安琪身上安营扎寨了。 安琪走出很远,还不放心地回头看看邮局,她估算着时间,应该在傍晚时分最 迟明天太阳升起后,他的双手已经在翻看她的照片,他将会是什么表情什么心态呢? 一切无法确定。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一定很意外有人寄这种礼物给他,那么他需要 不需要呢?不敢想,任由他去吧。在安琪眼里,邮局变得亲切了,她对它有了期待, 有了盼望,有了倾诉的欲望。 三 阿米娜一觉醒来已是中午一点,她是被渴醒的。睁开眼睛,还有天眩地转的感 觉,她想坐起身,结果晃晃脑袋,炸裂般的疼痛。她又缓缓躺回床上,这时,一抹 阳光透过没有合拢的窗帘缝泻进卧室的地板上,地板上那团光亮又反射在她的脸上, 这种从未有过的情景让她猛然想起这里不是她的私人别墅,而是牧野小区,是艾山 江暂时居住的房间。奇怪,自己怎么会住到这里来了呢?想了半天才记起昨晚是自 己执意要到这儿来的。那么艾山江住在哪里了呢?既然没跟自己睡在一张床上,他 应该睡在隔壁卧室或楼下的长沙发。 桌子上放着两瓶矿泉水,瓶底处压着一张纸条,是艾山江的留言:我上午来过, 您还睡着。酒后要多喝水,否则伤身体。我在赛马场,有事打我手机。看来艾山江 还有心细如丝的一面。阿米娜拧开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喝下大半瓶,再摇摇头,精 神好多了。她好奇地四下环顾艾山江的房间,窗帘是一块印有欧洲种马图案的粗麻 布,这显然是他从国外带回来的。有意思的是,在有限的空间里,处处都是马的影 子。窗帘的顶端挂着11枚奖章,她仔细看了看,奖章上有第五届第六届全运会马术 第三名,有在国外俱乐部的马术障碍赛的第二名等等;墙上贴着一张站立着的棕色 的俄罗斯马,两条产自英国的马鞭挂在马的旁边;写字台上方的挂历是一本“马” 历;桌面上摆着一个木制马的造型,它是一匹白色的德国牡马;就连床头,都贴着 一个仰天嘶鸣状的马头;电视机旁堆着十几张马术比赛的录像光盘和一张维族歌手 买买江的个人专辑《爱情》。总体看,艾山江的房间干净整洁,物件摆放井井有条, 这令她对他暗暗生出好感。想不到一个独身男人的房间连点异味都没有,实在难得。 阿米娜侧卧在床,顺手拿起艾山江的枕巾闻了闻,上面散发着男人的气味,她 陶醉地闭上眼睛使劲地闻着,觉得还不过瘾,又把艾山江盖过的毛毯蒙在脸上,力 图不让他的体味散去。自从阿斯卡尔被抓,小弟自杀,她就没心情跟男人干那事了, 一晃就是三个月,她也的确想男人了,想得身体难受。她心里明白,她是那种一天 都离不开男人的女人,一天不与男人调情,她就觉得自己失去了生存的价值和活着 的乐趣。 这段时间发生了那么多大事,这些事一起挤压着她的心胸,她郁闷极了,恐惧 极了,随着事态的发展,那种极度的恐惧情绪在不仅没消失,反而越来越强烈,她 都快爆炸了。她需要放松,需要平衡心理,唯一的方式就是从男人的身体寻找出口, 为什么不放纵呢?难道自己的青春还值得挥霍吗?不,现在充其量是拽着青春的尾 巴在垂死挣扎。40岁的女人,眼看着就要往50岁上奔了,幸亏有当模特的功底,没 生育的身材才保持得这么好,否则,只剩下60岁老头还对自己感兴趣,同龄男人的 目光都盯着20几岁的小姑娘。艾山江就从不肯多看自己一眼。强烈的危机感在她胸 中油然而起。追求权力又怎么样?追求金钱又怎么样?这两样东西都握在手里,也 不能把她的年龄变回18岁呀?更不能摆脱肉孜对自己的控制。这辈子别想甩掉他了, 他就像一个影子永远地伴随在她的生命里,让她永远没有真正的自由。她恨得咬牙 切齿。 阿米娜的眼眶渐渐蓄满了泪水,她开始诅咒前夫,要不是他跟着肉孜胡闹,她 这一生也不至于卷入这种充满了恐惧的生活。她也诅咒自己,要不是爱虚荣,就不 会选择前夫的财富而失去了那个香港青年的爱情,想起那个青年的忧伤,想起他在 自己宿舍前整夜整夜地等她回来的痴情,她突然觉得自己今天所得到的一切烦闷都 是活该,都是自己造成的。她真想让自己从天上回到地面,过普通人的生活。普通 人虽然穷苦点,可他们的家是实实在在的,是温暖的。夫妻之间有冷暖关爱,有床 上生活,而自己现在什么都没有,没有爱情没有家没有夫妻生活,只有钱和烦恼。 尽管她并不缺少男人的性爱,只要她愿意,随便找个男人睡一觉也是很容易的事, 问题是她对情人是有要求的:第一要长得像个男人;第二要对她忠诚;第三要随叫 随到。那些重权在握的男人,根本不可能对她忠诚,尤其到周末,都回到自己老婆 身边了;那些有钱的男人,更不可能把感情给一个半老徐娘,不图谋她的钱财就算 不错了。这几年,她的内心深处孤独难耐,实在忍不住时,她也到按摩场所找男按 摩师,但那样的场所既肮脏又容易遇到熟人,传出去有损她的形象。想来想去,她 决定寻机包养一个固定情人,当艾山江出现后,她就认定他是自己追逐的目标。 昨晚阿米娜执意要进艾山江的房间,借着醉意,她极尽能事地对他进行暗示和 挑逗,然而,最终也没把他弄上床,这让她觉得很失败。这些年,想跟她睡的男人 有多少就不提了,那些她想得到的男人,几乎没有不被俘虏的,艾山江反倒成为例 外了。真稀罕!好在,他在她的手下,有的是机会让他就范。那么,他现在正干什 么呢?这个时间应该在教练马术。阿米娜拨通了艾山江的手机,她眯起双眼发自内 心地笑了,她极温柔地问:“你好吗?你在干吗?我醒了,你过来吧!” 阿米娜暧昧的口吻使艾山江感到事情正在变得麻烦起来,回避已经来不及了, 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关键是如何把握。他没有马上答应阿米娜,他说:“阿米娜 刚醒啊?那再躺着养养神吧。一定要多喝水,今天就不要骑马了,刚喝过大酒,身 体容易发飘。如果你准备现在回公司,我马上去准备车。” 阿米娜觉得他太有分寸,分明是回避自己却显得有礼有节,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但她有办法对付他。她甜甜地笑着说:“我没打算现在就走,好不容易盼来周末, 难道你嫌我的工作还不累,想累死我?我让你现在就过来!” “有急事吗?我正在工作,现在走不开啊。”艾山江客气地回绝道。 “你是董事长还是我是董事长?我说话一点权威性都没有吗?我知道你是个敬 业的人,可这个公司是我的,所有的员工都应该听我的命令,这一点你应该明白吧?” 阿米娜的脸色说变就变,她不喜欢任何一名员工违背她的意志。 怎么办?马上去还是不去?艾山江已经领教过她的喜怒无常,心里笑笑,她也 就这水准了,动不动就把弱点暴露无遗。他不会因此生气的,人家现在是老板,自 己是她的高级打工仔。尤其在这时,绝不能硬顶,女人往往目光短浅,为眼前的一 点小事,能误了大事。这么一算计,艾山江有了主意,他顺从地答应着:“好的, 阿米娜,我服了你啦。我会尽量快点过来。不过,现在我正教一名外地来的游客骑 马。按说,其他几名驯马师也可以替我,但我有点不放心,前几天,一名外地游客 不是从马背上摔下来,把尾骨都摔裂了,咱们还陪了人家一笔住院费吗?咱们得承 认,新选出的这些驯马师骑马水平都是一流的,但自身文化素质跟不上,往往是还 没教几下呢,就把游客推到马背上,然后一拍马屁股,就让人家自己骑,说话方式 也不太讲究,服务意识落后。所以,为着俱乐部的名声着想,我也应该给游客上完 这一个小时的马术课。如果你觉得我的话有道理,就先等我一会儿,如果你以命令 的方式让你的员工马上离开,我会遵命的,你自己决定吧!” 艾山江把话说得有理有据,反倒显出阿米娜身为董事长的任性和无理。说实话, 阿米娜很是挺欣赏艾山江身上这股劲儿,要是公司里有三分之一的员工像他一样敬 业,她也不愁公司的发展了;要是三个弟弟中有一个像他,她这个当姐姐的睡着了 也能笑醒;要是自己身边有这么一个有眼力见儿,会说话的小情人,不知能为自己 挡多少事。可惜啊,这都是假如,但也不是不能争取。阿米娜立刻把一脸的怒气转 化为一张笑脸,她乐呵呵地说:“那好吧,一个小时侯之后来见我。嗯,我在耐心 地等你,有事要跟你商量。” 既然阿米娜声称有事,艾山江痛快地答应:“那好吧,我上课了,一会儿见!” 阿米娜把手机放在枕边,翻了个身,想再眯起眼睛睡会儿。有艾山江那句“一 会儿见”,她心里顿时踏实了,就像一个在沙漠里找水的旅人,突然看到不远的前 方有一汪清水,内心充满了快乐和希望,反而不必着急了。她躺在艾山江睡过的床 上犹如睡在他的怀抱里,她想:这是我想要的那种男人,一定要把他争取过来。她 惬意地遐想着,很快竟有了睡意。她刚刚沉入梦乡,手机清脆地响起来,她拿过来 一看,脸色立刻变得阴郁:是阿不杜西克打来的。他阴阳怪气地说:“你终于开手 机了,怎么,闹够了吧?我看你是越闹越不像话!”这句话马上惹得阿米娜生气了, 他凭什么用这种口吻对我说话?她气愤地问:“你什么意思?”阿不杜西克慢条斯 理地问:“是不是睡到那小子的床上了?怎么样啊?他的床上功夫让你满足了吗?” 阿米娜心里一惊,问:“你在哪儿?找我有什么事?告诉你,今天可是周末,你无 权干涉我工作之外的生活。”阿不杜西克不紧不慢地说:“你最好把声音放小点, 有人可是在那间屋里装了窃听设备。另外,你不是问我在哪儿吗?你听好了,我在 牧野小区,在艾山江的楼下,等着你疯够了接你回家。嫂子,咱们才是一家人。你 睡错床了!”一听到他就在楼下,阿米娜更恼怒了,她气乎乎地问:“凭什么跟踪 我?还装了窃听设备,你没有权力这样做,我是董事长,你控制不了我,你听着, 你给我滚回去!”阿不杜西克并不理会她的愤怒,嘻笑着说:“我滚回去没问题。 今天公司不上班,我还想蒙头睡个懒觉呢,可有人不让我睡,他命令我在下午之前 必须把你送到他面前,他有要事找你!”阿米娜当然知道那个他是谁,除了肉孜, 没人能吓住她。她的口气软了下来,求救般问道:“他又找我干什么?你跟她说我 在哪儿?他怎么老是纠缠我没完没了呢?”阿不杜西克阴沉着脸,冷冷地说:“那 就让他去回答你的十万个为什么吧。从昨晚开始,他满世界找你,你却一直关机, 他已经暴跳如雷了。我看你还是别费话,赶紧起床吧!” 阿米娜穿上衣服,脸也顾不上洗急匆匆下楼了,钻进阿不杜西克驾驶的“帕萨 特”轿车里时,她的心跳得连自己都能听见,越是恐惧的人越是时时刻刻把她攥在 手心里,她就像天空里的风筝,看着飘得很高,但飞不远。 四 艾山江与阿米娜通话之前,就注意到有辆“帕萨特”轿车驶入了牧野小区,他 下意识地看看表。约20分钟后,“帕萨特”从牧野小区驶离了。他能分辨出那辆车 后牌照上的红色字母,它是金地公司的。他立刻挂通了米吉提的手机,米吉提显然 还在床上趴着,他连连打着哈欠问艾山江有什么事?艾山江说想约他明天晚上出来 活动活动。米吉提高兴地答应了,又倒头睡去。因此,艾山江基本可以确定,驾驶 这辆车的人是阿不杜西克。因为能动用这辆车的人,只有这少数几个。那么,阿不 杜西克到牧野小区来干什么?是冲着阿米娜来的吗?难道昨晚跟踪自己的人是他? 但是为什么换车呢?艾山江又拨通了阿米娜的手机,他通知道:“我刚刚下课,马 上就过来看望董事长。”阿米娜脸一沉说:“忙你的吧,不用了,我已离开。”她 面无表情地挂断了手机,艾山江更加证实,这辆“帕萨特”是冲着阿米娜和自己来 的,他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艾山江对自己稍事化装,便是一个50出头年纪、本地电话安装工模样的人。前 几天,金地公司请市自来水公司的人来牧野小区试用水暖煤气,这两天,又请来电 话局的工人在给别墅安装电话。为了保证工期的顺利完成,阿不杜西克公司对俱乐 部的人员打了招呼,一律不准进入小区。期间,阿不杜西克曾监看过三回,在艾山 江看来,他的用意似乎不是来监督安装质量的,而是检查有无陌生人进出牧野小区。 联想到那辆黑色“本田”车里的神秘男人,艾山江愈发觉得里面有问题。今天是周 日,电话维修工显然不会来了。自己究竟扮什么角色才能顺利进入呢?他想到了电 话安装质量检验员。他大胆地设想,如果电话已经安装完了,安装工明天就不会来 了,自己检查安装质量是明正言顺的,今天的事不会穿帮;如果电话只安装了一半, 安装工明天仍会来,就算阿不杜西克问起,质检员来过这一说法也不过分啊。既便 阿不杜西克追到电话局去问来由,他也搞不清究竟是谁。 艾山江拿着准备好的维修工具,开始一栋别墅一栋别墅地检查。为方便安装, 大部分别墅都没锁门。但9 号别墅房门紧闭。艾山江称自己是质检员,有礼貌地敲 门,门开了,一个中年男人露出头来。艾山江连声道歉打扰,并装着很专业的样子 迅速检查电话线的安装质量,离开时,他郑重其事地通知中年男人,电话于一周内 开通。中年男人面无表情地点头,表示知道了。 回到自己的住处,艾山江立刻将秘拍内容给阿迪力发过去。完成了这件事,已 是下午。他洗了个冷水澡,换上干净衣服驾着车进城了。 艾山江今晚约请的客人是出纳员孜娅小姐。这是查找热曼的一个重要步骤。约 会地点选在位于市中心的“音乐水果吧”。这个店面不是很大,闹中取静,从外面 看也不怎么起眼,但内装修却布置的优雅而富于情调。几十种水果琳琅满目地摆在 柜台上,五颜六色,水亮水亮的堆成小山,让人垂涎欲滴。水果吧内共设六对情侣 座,座位是浅绿色草蔹编织成的秋千,坐上去的人,不由得你不放松,不由得你身 体正襟危坐。背景音乐永无休止地播放着琼瑶的《在水一方》。真是抒情又缠绵, 仿佛世俗的一切都被隔绝了。第一次到这里来的人,都误以为进入了一个梦幻的、 不存在的、童话般的水果世界。约会地点是孜娅推荐的,她才不管艾山江能不能吃 饱,只要对她的美容有好处她就高兴。 约会时间是晚上八点。艾山江步入“音乐水果吧”时,一身韩装打扮的孜娅已 经快乐地等在那里了,并且面前摆满了各色水果。她正忙着扒开一个泰国“红毛丹” 时,艾山江进来了,她马上回头冲服务员喊:“就是他,一会儿他结账。”然后转 过脸来冲艾山江笑笑说:“对不起,我先享受了。知道今天有人付钱,我打算把肚 子吃得鼓起来,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发胖的,水果一进到胃里,一个小时后就全消 化没了。我晚饭几乎不吃主食,就吃水果,怎么样,你也来尝尝。你看,我已经点 了不少水果,不过都是我爱吃的,我想你也会喜欢吃的。对了,我想问你,喜欢这 个环境吗?绝对是西北第一家。” 艾山江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他用大拇指和食指圈成一个圆,嘴里说OK,便微 笑着坐到秋千架子上了。孜娅立刻喊道:“哇噻,好酷!”她原以为艾山江对她的 一副新潮状要做长篇说教,她原本打算不屑一顾的。现在,他却微笑着坐在秋千椅 子上,仿佛是她的同谋。 孜娅伸出三根手指说:“三百,贵不贵?我猜今晚顶多消费这么多,你不会心 疼吧?”艾山江毫不在乎地说:“我以为你能消费多少?三千都不算什么。”孜娅 立刻惊叫道:“真的嘛?我真的碰到真正的男人了吗?如果你有胆,等会儿陪我去 逛韩装?”艾山江不以为然地说:“很荣幸,我奉陪到底。” 孜娅开心极了,她用手指揩了一下嘴角,歪着头问:“实话告诉我,第一次见 我,你没有被吓倒吧?”艾山江洒脱地笑笑说:“还不至于吧,不过,也差一点。 你确实挺火的。” 有条短信飞进来,孜娅低着头,大拇指头灵活地在手机键盘上摁来摁去,很快 就回了短信。然后,脖子一仰,流利地往嘴里塞了一粒葡萄,感慨道:“我才不想 假模假式地活着,我不想过去,也不想将来,只想现在,想今天想今晚,我应该过 得快活过得享受过得不受一点委屈。我不想像我父母那样,做什么事都被人管都要 有规矩,活得真累!” 艾山江打趣道:“呵,那么规矩的父母生出一个逆子,真不容易啊。你父母是 干什么工作的啊?” 孜娅连着扒了几个龙眼吃了,才咯咯咯甩着短发笑了一阵说:“他们啊?一对 老革命。老头在公安厅监狱管理处当副处长,老妈在机关工委当副书记。副副得正, 哈哈哈。” “是吗?那你小时候,他们肯定都顾不上管你了?”艾山江觉得这条信息很有 价值,他对此饶有兴趣。 “所以啊,他们老是给我弄一堆吃的,然后把我锁在家里,让我一个人玩,等 我把一大堆好吃的消灭光时,他们才回来。喏,我就是这样吃胖的,胃口绝好。所 以,我必须减肥。他们把我一个人关了好几年,所以我长大了就拼命玩,拼命捞回 那几年本该快乐的时光,喂,我这道理没错吧?” 又一条短信飘进来,孜娅再次低头灵活地动着大拇指回短信。 艾山江笑吟吟地说:“你还真忙呀。哎,在你面前我发现自己快成老人了,每 天想玩都没精神头,而你是拼命玩,还玩不够。”说到这儿,艾山江挂在腰间的手 机震动了,他拿下来一看,是安琪的宿舍电话,接还是不接呢?犹豫片刻,还是接 吧。电话刚一接通,安琪亲切的声音就传过来:“是不是在吃饭啊?”艾山江回答 :“是啊,您怎么知道啊?”安琪说:“我听到手机里有音乐还有女孩子说话的声 音。”艾山江瞟了一眼孜娅,对安琪说:“你的判断没错,我面前就有一位女孩, 而且还很漂亮。”他是故意这样说的,孜娅听了得意地笑了。安琪则有了醋意,但 艾山江不给她发作的机会,他说:“这样吧,你得让我把饭吃完,晚些时候我给你 打电话行吗?”安琪追问道:“那你说,几点钟?具体点。”艾山江笑着劝道: “你有点不讲理了吧?我可是一向很尊重你的。只要时间允许,我一定跟你联系。” 安琪自觉失态,就势下坡说:“好吧,好吧,你听着,我一定等你电话。” 艾山江打电话时,孜娅的大眼球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艾山江啪地一下挂了手机, 别回腰上,严肃地问:“瞪着我干什么?” 孜娅娇情地说:“哇噻,有追星族啊?我听出来了,是个傻女孩,她把你当盘 菜了。如果我认识她的话,一定会告诉她,千万别把男人当回事,男人没一个好东 西。这世界上也没有爱情,只有需要。就像你和我现在一样,你想约我出来坐坐, 这是你的需要,你来了,见到我了,就满足了你的需要;我觉得你帅,想多看你两 眼,正好你约我,我就来了,见到你,我满足了我的需要,一切都OK啦,搞那么多 缠缠绵绵的事情干什么?其实,我根本不是选中这个环境,而是为了吃各种各样的 水果方便才来的,这里的环境太优雅,太君子和淑女,与我是驴唇不对马嘴,可是, 有时,我也想装高雅,也是一种需要。” 艾山江竖起大拇指夸奖她:“你小小的年纪对感情之事却很老道,看来我不是 你的对手。”孜娅白了他一眼,说:“算你聪明。”艾山江借机讨好道:“真荣幸 能跟你成为一个公司的同事,当然了,你们财务部高高在上,我得小心地巴结你, 否则你一瞪眼说不给我报账就不报账,那我多没面子啊。”孜娅乐了,说:“你还 挺有头脑,知道巴结本姑娘,别看我是个小小的出纳,哎,我不去银行提款,谁也 别想报账!”艾山江应和道:“是啊,最啊,你可是金地公司的实权派人物,今天 能请到你,真是我三生有幸。不过,那么大的公司,怎么只有你们两个财务人员, 能忙得过来吗?”孜娅翻了翻白眼,不屑地说:“怎么?怕我俩干不了?告诉你, 别看公司在外名声那么大,其实财务根本没多少事,走账走得不多。”艾山江问: “你到公司几年了?”孜娅说:“两年啊,怎么嫌我嫩?”艾山江把一粒樱桃送到 她嘴里,等她感觉良好地用舌头搅拌着吞下肚里后,艾山江才漫不经心地激她: “我知道,咱金地公司聘了好几个兼职会计,比如热曼啦,艾力啦,都是他们在帮 你们干活,你们才轻闲的。”孜娅反对,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笑着说:“你就瞎 编吧,我们财务部根本没聘什么兼职人员。就我和春云阿姨两个财务人员。”艾山 江拍拍自己的脑袋说:“噢,我也是不知从哪儿听到的,这些人真是瞎传。当然也 许那些兼职会计你没见过,或者你还没来公司时,人家就走了。”孜娅点点头说: “这倒是有可能。我也听春云阿姨说,以前解聘过好几个会计,他们业务都不行。” 看来知情人是李春云。艾山江打定主意尽快跟她接触。 结束了这顿水果餐,孜娅真的要去买韩版服装。艾山江只好奉陪。一个小时走 下来,孜娅在最后一家专卖店看上三套衣装。她对着镜子看了又看,然后喊道: “谁是老板呀,这几套衣服我要了。”她手指着艾山江说:“诺,他给我买单。” 艾山江耸耸肩,大方地掏出钱夹。当艾山江付完款的那一刻,孜娅猛不丁地亲了他 一下,说:“OK哥们儿,从现在开始你是我哥们儿了,我这人就这样,对什么事都 毫不在乎,但有一点,我很仗义,你有事,尽管说。我也看出来了,所有跟我交往 的男人,根本不是冲我来的,主要是冲我身后的老爸来的,谁让咱老爸有点放人的 权利呢?你是不是有朋友关进去了,想找我老爸帮忙?有事说!” 艾山江用手指拢了拢黑发,说:“我发现你年纪虽轻,但看问题很有水准,尤 其对我们男人的认识那真是一针见血啊,佩服,佩服!就凭你这伶牙俐齿的机灵劲 儿,哪天我非得认识认识你老爸,向他请教请教,他是怎么把你培养成一个小人精 的。喂,你老爸能喝酒吗?哪天我得带两瓶好酒跟他喝喝。” 孜娅仗义地说:“不用你带酒,我们家阳台的酒都堆成小山了,都是那些想探 探监,又想早点出来的人送的。 就算艾山江有意再跟孜娅聊下去,她也没心思了。一则是手机短信不停地飞来, 一则是刚买了一堆新衣服,她急着想穿上去参加一个周末派对。在一个十字街口, 孜娅火急火燎地大叫一声:“哎呀停车!”艾山江轻点油门,缓停下来。孜娅指着 前面一条便道,说:“过了红绿灯就在那儿把我放下来,我要跟你说拜拜。”艾山 江就按她的意思,在那条便道口停了车,然后看着她消失在夜色中。 提款人热曼的疑点显然在上升。既然他不是金地公司的会计,那么他又凭什么 持公司的证明去银行提取阿斯卡尔的私人存款?金地公司有谁知道热曼的存在?孜 娅没见过,李春云一定见过!是谁把热曼这个神秘人物安插进来的?究竟怎样才能 追踪到热曼的踪影呢?艾山江知道明天将做什么事,他心里有谱了。 五 艾山江返回骑马俱乐部时,惊动了守夜的门卫。老头喊住他,说有他一个加急 速递包裹。包裹的名址一栏上写着“本市内详”,这就意味着他想退回都没有可能。 他好生纳闷,谁会给自己邮寄物件呢?回到房间后,在确定了不是炸弹后,他才带 上防毒手套,慎重地将包裹打开,里面竟然只是一个小影集和一封简短的信。影集 的扉页上写着一行清丽的字迹: 如果你是我今生要找的那个男人,如果我是你今生要找的那个女人,那我们一 定有缘了,而且缘分不浅。 —送给艾山江 再看信,没有开头也没有署名,信是这样写的: 你知道我是谁。 我冒着被你嘲笑的危险,毅然向你靠拢。我也不知为何要这么做。我几乎无法 控制想要让你认识我的冲动。我是坦城的,在你面前已经暴露无遗,我毫不后悔这 么做,尽管在你看来我是多么荒唐。我想让你看看我在不同时期的模样,以便将来 我们见面时,彼此不会有陌生感。 如果有可能,能否也给我寄张你的照片? 遥遥无期地盼望着。 我知道你是谁?你就这么自信?艾山江用手干搓了一阵脸。 艾山江开始坐到写字台前,一张张翻看着照片,其实只翻到第四张,就证实了 他的猜测是正确的。因为,那张照片的背景是内地的一所警察学院,女孩神气地穿 着警员服装,她不是安琪又能是谁?说实话,这女孩不算漂亮,但气质却很好,周 身洋溢着一股青春的活力,小而单的眼皮里透出的不仅是机灵、自信还有大气。他 仔细回忆着,仿佛在哪儿见过这张脸似的,一时又想不起来。毕竟这些年里,他见 过的女孩太多,而且北方的女孩们脸型大都生得差不多,没有太难看的。 他想不明白这女孩怎么会如此主动如此热烈如此大胆,就如同他随意漫步一座 山,没想到他刚一离开,那座山却如沉默了百年的火山般令他猝不及防地爆发了。 他想,每个人潜藏的能量真是不可低估。他又暗暗笑笑,这种浪漫而离谱的行为只 有情窦初开而且在感情上爱钻牛角尖的女孩才能做得出来,她该不会是A 型血的女 孩吧?这个包裹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一种无形的负担使他有了压迫感。虽然他也 渴望来自异性的爱情,尤其当莎依芭离开她之后,尤其是工作越危险时,尤其是在 夜深人静孤独难耐时,尤其正值青壮年,既便他不再结婚了,身边也应该拥有一个 爱他的女人啊。但眼下显然不是想女人的时机,身肩的重任已经使他如履薄冰,哪 还敢有闲情逸致与女孩们谈情说爱呢?他本想给安琪回个电话,转而又想,万一不 她不承认呢?考虑再三,决定不去理会照片的主人是谁了。他怕一个电话打过去, 会惹出更多的麻烦。 艾山江把影集收好,准备毁掉,他知道随时有人会搜查这间屋子,万一是安琪 的照片,势必将对她的前程造成非议。动手之前,他再次打开影集翻看了一遍,突 然,他对着女孩最后一张照片凝视起来:束到脑后的马尾辫,单眼皮,笑起来露出 的一对虎牙。这不是在火车上遇见的那个女孩吗?真是她,就是她!艾山江觉得天 下真是小而奇,竟然有如此巧合的事,真可以写个浪漫的小说了,只是,此刻他却 没有浪漫的情调,他的内心更沉重。 已是夜里两点,艾山江感到有些疲惫,毕竟从昨天到现在,他只睡了不足三个 小时,体力透支得厉害。他决定今晚不再工作了,匆匆冲了个澡,准备早点休息。 可是,刚躺到床上,手机就响了,是安琪。这么晚了,她还有精神打电话?想起自 己对她的承诺,再看看桌面上的影集,他有点内疚,觉得应该跟她谈谈,便按了接 听键。安琪清脆的声音立刻穿透黑夜像一抹流星在艾山江的心里闪亮了一下,瞬间 就消失了,他的眼前仍是漫无边际的黑夜。奇怪的是,安琪一点不生气,仿佛还很 温和,她说:“我就知道你不守信用,所以,就把电话打过来了。我很纳闷,你既 不是要事缠身的政府官员又不是天天有应酬的董事长总经理什么的,你的生活应该 很有规律呀?既使出去跟女孩子吃顿饭,也不至于吃到一两点还不收兵。你也不是 那种泡在舞厅里的男人,对吗?你却一直没给我回电话,所以我就担心了,这么晚 了,会不会路上出了什么事?抱歉,也许是我的职业习惯使然,总是把人的安全问 题摆在第一位,说白了,就是我担心你,你不会不理解吧?” 听了安琪的真情道白,艾山江鼻头一酸差点要流出泪来。她对他的关切既像母 亲又像妻子还像姐妹,尽管置身于最复杂的环境,他还是能分辨得出安琪的真假, 他相信这个女孩对他不仅仅是好奇,更多的是真情,而且这真情实在让他汗颜。于 是,刚才还暗下狠心,现在又改主意了。安琪的问候就像来自亲人的问候那么妥贴 而温暖,让他不由地温和起来,他笑笑,说:“你这个警察同志,想不到还挺会关 心人的。谢谢啦。这样吧,你把电话放下,我给你打过来!” 艾山江的口吻不容置疑,安琪却愉快地接受了。他是想为自己省点电话费。 安琪兴奋地攥紧拳头“YES !”了一声。从礼节上说,她今夜本不应该主动给 艾山江打电话,因为人家说了会跟她联系,她也一再告诫自己:你是个女孩子,要 抻着点,别太主动,否则会被人家误认为轻率或轻浮。可是,她实在不放心他收到 影集没有,那可是她的隐私啊,可不能落到别人手里。就在她特想打电话时,她的 左眼皮突然连跳三下,好征兆!这是她从来都秘不外宣的一种奇怪的感觉。只要她 的右眼皮跳,多半会有坏消息;只要左眼皮跳,多半是好事。她特别相信发生在自 己身上的这种无法解释的生理现象,没有道理的,准确率却百分之百。十几年来, 已经印证了无数次。她仿佛顿然有了底气,毫无顾忌地拨通了艾山江的手机,她预 感今天把电话打过去,就算不理想,结果也坏不到哪里去。因为左眼皮又连跳三下。 片刻,艾山江的手机打过来了。她欣慰地抓起电话,屏住呼吸等艾山江说话。 他郑重其实地说:“告诉你一件事,今天我收到一位陌生女孩寄来的影集,你帮我 想想,这是何人所为?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安琪听着听着,脸“刷”地红了,同 时心里也踏实了。她性直地插话:“你就别绕弯子了,其实你知道寄影集的人就是 我,怎么着,吓一大跳?我还不至于丑成那个样吧?我在信里不是告诉你了吗?我 想让你了解我。” 艾山江冷静地说:“安警官绝对不丑。恕我直言,此举只是有点唐突。我觉得 没必要让你专程跑一趟邮局寄来寄去的,你说万一寄丢了,多可惜啊,那可都是你 人生的记录,挺宝贵的。”安琪直嗵嗵地抢白:“你还懂得宝贵这个词啊?太出乎 我意外了。”艾山江讪讪一笑,说:“那些照片我看了,谢谢你对我的信任。”安 琪的心里这才感觉舒服了,她理直气壮地要求着:“作为交换,是否也把你的照片 快递给我呢?”艾山江拒绝说:“我呀,几乎没照过相。”安琪不满地说:“你骗 人,怎么可能呢?你身份证上的照片哪儿来的?你上大学时总是要填表照相吧?” 艾山江解释:“哎呀,那都是十几年前照的。年龄越大,皱纹越多,所以,不敢面 对照相机。安琪呸了一声,说:“你真狡猾,不想给就不给吧,还找这么牵强的理 由来蒙我。真小气!” 艾山江换了个话题说:“想听我对你那些照片的评价吗?”安琪嗯了一声,催 促道:“说吧。”艾山江卖着关子说:“算了,还是不说了。其实你知道我会怎么 形容你。”这边的安琪急了,她太在意艾山江对自己的看法了。她要挟道:“你不 说可以,但作为条件,你必须给我讲讲你自己的成长和感情经历!”艾山江说: “这件事情好办,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可以成为推心置腹的朋友的话。”安琪纳闷 地问:“为什么我们现在不可以成为最好的朋友?”艾山江回答:“也许我的心老 了,不愿意再交新朋友。”安琪问:“为什么你不愿意再交新朋友?那样的话,你 的心岂不是像一潭死水吗?正因为如此,你才更应该被激活。”说着,说着,安琪 激动起来,她鼓足勇气提出一个要求:“艾山江,让我做你的女朋友吧?”由于冲 动,她说话的语调都变了。 艾山江也吃了一惊,但他仍很镇静。 见对方无语,安琪小声地试探着问:“那么你离婚后,已经有了新的女朋友或 是以前就有女朋友,对吗?” “没有。”艾山江的语气非常肯定。安琪松了一口气,她觉得很侥幸。太好了, 他还没有女朋友,那就说明我有机会接近他!安琪兴奋了。 艾山江陈述理由:“这段时间太忙,我一直想整理出一个头绪,我的感情究竟 应该怎么发展,是做给别人看,还是按自己的感觉活着?” 安琪直率地回答:“当然应该为自己的感觉活着。能告诉我吗,为什么离婚, 我很好奇你前妻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艾山江觉得安琪的提问有些刺耳,他客观地评价道:“我前妻是个好女人,以 后咱们聊天时不再谈论她好吗?我说过,我们分手的原因主要在我,我是个不负责 任的男人。” “何以见得?”安琪大声问。她突然有些恨那个没见过面的女人,把那么好的 男人抛弃了,她真是不懂得爱呀。 艾山江诚恳地检讨说:“你不了解我,我真的是个没有责任感的男人。我没有 家庭概念,不能给亲人带来安定富裕的生活,她跟我在一起谈何幸福?” “呵,听你这口气,好像你不是不可以给家人带来幸福,而是由于种种不可告 人的目的不能、无法给亲人带来幸福似的。”安琪说者无心,听者却吓了一大跳: 这丫头怎么会往那上边猜?她怎么猜得那么透?难道自己的话里话外泄露了什么? 可是,我什么也没说啊?艾山江惴惴不安起来,他原以为自己贬低自己,就会吓跑 安琪,谁知,安琪不但没动摇,反而更坚持了。她毫无城府地继续说:“真的,我 觉得你怎么有点像我们警察啊,神神秘秘的。”艾山江顿时就黑了脸,他严肃地说 :“安警官,你这不等于败坏你们警察的形象吗?我这样一个骑马的人,怎么配跟 你们警察相比?告诉你,我可是特别尊敬警察这个职业,千万别拿我玷污了你们。” 安琪听他这么认真,便告饶道:“好好好,我不拿你开玩笑。不过,我还是想知道, 你对家庭不负责任,是出于你的性格的原因,还是工作的原因,还是有其它原因。 在回答问题之前,你千万别告诉我,说你是个花花公子,喜新厌旧什么的,别用这 种话敷衍我,我不会信的。”艾山江却偏偏让她失望,他说:“我骨子里就是个花 花公子,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孩,而且我讨厌结婚,不喜欢家庭,就这些,你不信就 算了。” 艾山江说着说着情绪低落起来,赌气般地找到了拒绝安琪的理由。其实只有他 自己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恐怕他是最热爱家庭和生活的那种人了,但对安琪他只 能说些违心的话,为此他难过不已。 安琪宁愿相信艾山江是为了回避自己才那么说的。她觉得只有两人见了面,好 好谈谈,当所有的好奇消失之后,如果自己仍然喜欢听他说话的声音,仍然确定他 是个优秀的男人,就大胆地跟他交往。想到这儿,安琪向他恳求道:“你看,咱们 老是这样柏拉图式地通电话也不是办法,是不是应该确立一个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我想我们应该尽快见一面。”她还追加了一句说:“我承认,我非常非常想见到你, 希望你给我这个见面的机会。” 安琪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不答应显然是太没道理。何况,安琪刚才对他 的猜疑着实令他紧张了一阵儿,他也觉得应该跟她当面解释解释,最好能打消她对 自己的好奇心。他想女孩子都如此,一般来说新鲜感一过,什么念头都没有了。于 是他问:“那么,明天,警察同志你不加班吗?”安琪一听有戏,忙说:“我的时 间就像海绵,挤一挤就有水。”艾山江明了她的意思,说:“非常感谢你对我的信 任。在我的时间表里,明天下午四点到六点这个时间段的事不太重要,所以我想把 这两个小时的时间留给你。明天下午四点整,我在红河公园里的白桦林咖啡厅请你 喝咖啡可以吗?” 安琪开心地回答:“噢,当然。那个时间肯定是阳光灿烂,晴空万里。你确定 是红河公园里的那个白桦林咖啡厅吗?我听说过那个地方,但没去过。那儿离我们 公安局宿舍不是很远,每天早晨,我总爱跑到红河公园,再散步回到宿舍,也就用 20分钟吧。” 艾山江说:“正是考虑到这个因素,我才选在那里的。按道理,是我请你出来 坐坐,本应我到府上接你。但因为明天我确实很忙,我想,我再开车去接你,绕来 绕去的浪费时间。所以,我恳请你原谅,我们还是各走各的,节省点时间多聊聊天 好吗?” 安琪说:“没关系,我不介意。” 看看时间已经是凌晨四时,艾山江对意犹未尽的安琪说:“我能否请求睡一会 儿,因为天亮后我还有事情要做。”安琪不好意思地吐了一下舌头,满足地说: “当然,你想睡就去睡吧。那你先挂电话吧。”艾山江客气地说:“你先挂吧。” 安琪坚持道:“不,你先挂!”艾山江不置可否地说:“好吧,祝你睡个好觉。” 他把发烫的手机盖合上了。安琪听到话筒里传来嘟嘟的声音后,才挂了电话,她知 道今夜将无眠。 艾山江把两腿伸开,让身体平躺在床上,正想睡去,不料手机又响起来,他想, 难道安琪还想说话?可这是一串陌生的号码,不知何人打来的。他犹豫了一下,还 是接听了,是阿米娜的声音。她很生气地问:“跟谁煲电话粥呢?电池快被打完了 吧?”艾山江判断:这应该是她的私人别墅电话。他忙问:“这么晚了,你找我有 事吗?”阿米娜不悦地说:“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吗?我想知道这么晚了,你在 干什么?”艾山江哈欠连天地说:“没干什么,就是想睡觉了,昨晚睡眠不足。” 阿米娜笑笑,说:“呵,还责怪上我了?我问你,刚才你是不是跟什么女人通电话 呢?那么长时间?”艾山江含糊地说:“天天都有女孩缠着我,烦死我了。”阿米 娜生气地劝道:“别理她们,这些女孩自己不知道奋斗,一天到晚眼睛盯着那些事 业有成的中年男人,呸,她们想得倒美,以为攀上这样的男人,自己就得到一切了 吗?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能靠得住的东西,尤其是男人这些货色。”艾山江忙自嘲 道:“对,对,也包括我。”阿米娜在电话那头笑了。艾山江试探着说:“你今晚 心情不错嘛,是不是阿不杜西克把你接走后,请你到哪儿去玩开心了?”那边的阿 米娜立刻沉下脸来,阴沉沉地说:“是的,我是开心,太开心了,开心到极点!” 她把从肉孜那里受的气,通过这句话发泄出来。艾山江也不傻,从她的语气里,听 出一种厌烦的情绪,这也证实了他的猜测,那辆轿车果然是阿不杜西克驾驶的,也 就是说,昨晚是他在跟踪。他连忙赔着小心说:“对不起,阿米娜,我只是跟你开 个玩笑,千万别当真。其实这世界上真的没几个好男人,你看得透彻,根本就没有 靠得住的东西,尤其是男人这货色。”阿米娜一脸的愤怒才消失了,她说:“我可 不是说你啊。算了,不跟你对牛弹琴啦,男人这个话题太深奥太有意思,咱们得找 个时间好好聊聊。但让我觉得奇怪的是,在我最厌烦最苦闷的时候,竟然第一个想 到跟你聊聊,可见,你已经赢得我的好感。”艾山江忙表示:“感谢阿米娜信任, 我真是有点受宠若惊。”阿米娜说:“你客气啥,我这人直性子,有什么说什么。 正因为我感觉到你比别的男人可信赖,所以,我想让你跟我一起来做公司,你再坚 持一段时间,我打算把你提成副总经理,你看如何?”没想到阿米娜跟他已经不分 你我到这种地步,但这也不正是自己所需要的效果吗?艾山江感到深入金地公司核 心的步伐加快了。但他是那句话:“感谢阿米娜对我的信任,我真的有种受宠若惊 的感觉。”阿米娜得意地说:“这说明我没看走眼,你是个有自知之明的男人,不 像有些男人夜郎自大,我真的很欣赏你。”这次艾山江没有作声,他想听听阿米娜 对他到底存什么目的。阿米娜温柔地说:“我和你之间,从现在开始已经是合作关 系,咱俩齐心合力先把这次国际马术比赛搞成功,大赚一笔。既然合作,我就必须 得了解你,必须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每天在干什么,我们之间不能有任何隐私, 只能这样,我们才能共同赚钱,事业取得更大的辉煌。怎么样,我这个要求不过分 吧?为了证明我的诚意,我个人所有的情况你都有权过问。” 艾山江制止道:“我实在没想到阿米娜对我如此无微不至。但有一点我必须申 明,我是个男人,对待男人最好的办法是尊重他。每个男人都有他自己的事业,有 他自己的生活空间,如果让他感觉到窒息了,他会—”没等艾山江说完,阿米娜就 急迫地问:“他会怎样?”艾山江突然改主意不往下说了,他请求道:“董事长, 如果今夜你只是想检查我是否安静地守在俱乐部,OK,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 我要请董事长原谅,不能再跟你聊下去,因为明天我还要给俱乐部会员们上一天课, 我得有点精神才行。现在能否请求董事长赐我小睡一会儿,让我养足精神明天好干 活,注意,我可是代表金地公司的形象啊。既便现在,我也只剩下三个小时的睡眠 时间了。啧啧!” 听艾山江这么一劝,阿米娜才意识到现在已是凌晨五时,不能再胡闹了,于是 她改用心疼的口吻对艾山江说:“可爱的小弟弟,睡吧,姐姐不理你了。想着,明 天忙完后,给姐姐打个电话,别让我不放心。” 艾山江想:我什么时间又被升级成她的弟弟了?向你汇报我的情况?凭什么? 岂有此理。 天亮后,艾山江给阿迪力发邮件的内容是:查公安厅监管处的尼加提副处长, 此人很可能被利用。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