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 阿米娜欣喜若狂地把艾山江带回她的私人别墅。进屋后,她不动声色地把一楼 的防道门上了反锁,她害怕阿不杜西克突然闯进来,也不愿在兴头上,艾山江推门 就走,她有这个预感,艾山江不会轻易就范的,她需要调动心智和成熟女人的一些 计谋来达到目的。 在进入阿米娜的房间之前,艾山江把手机调到了振动状态,万一什么人的电话 打进来,以免引起阿米娜的好奇。 这是一套复式格局的二层小楼,一层是宽大的客厅,二层是卧室。这套房子的 整体装修风格是豪华、气派和艳丽。舞台上才有的一束束彩色追光交相辉映地照射 着客厅的每个角落,以买买江的《爱情》为背景音乐的凄美歌曲同时弥漫在楼上楼 下的每一丝空气里。多年前,阿米娜在模特队时的巨幅照片显赫地挂在客厅中央, 追光、背景音乐和倒时空的亦真亦幻,让人仿佛进入一个神秘莫测的世界。 看到艾山江的目光在专注地环视房间,阿米娜妩媚地笑了笑,问:“对这种环 境还适应吗?我可是很陶醉于这种非现实的舞台人生境界,这是我心灵的最后一块 圣地,我轻易不会让陌生人尤其是男人跨越雷池半步,而你是特例。” 她在给艾山江施加心理压力。但他装着没听懂。左侧的厨房里隐隐飘出一股参 汤的热气和香味。阿米娜调皮地用鼻头吸了吸气,对他说:“闻到了吗?我给你煮 的参汤。”艾山江应合道:嗯,是有点香味。 “那还不赶紧脱鞋?”阿米娜给艾山江找出一双男式拖鞋换上,又拥着他坐到 客厅的长沙发上。这个过程中,她的胸部有意无意地碰着艾山江的身体,艾山江的 反应如何她顾不上体会,自己却激动得不行了,真想马上扑入他的怀抱。艾山江认 真地问:“你刚才说有人怀疑我到李会计家是别有用心,你不是说让我见见他吗? 我现在要跟他当面说清楚。” 阿米娜笑咪咪地拍了艾山江的脸颊说:“宝贝,好的,我马上跟他联系。”她 顺势坐在艾山江身边,沙发的扶手上放着一部座机电话,她熟练地拨出一串号码, 只听电话响了六七下,对方却无人应答。她耸耸肩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说:“你要 见的人,他这会儿不在家,没人接。” 阿米娜拨号码时,艾山江扫了一眼,他分辨出,其实她拨的是她办公室的电话, 根本就不可能有人接嘛。但他没有戳穿她的伎俩,心里只觉得这女人蠢得实在可爱。 阿米娜亲昵地对艾山江说:“累了吧?你去洗个热水澡吧。” 艾山江拒绝道:“我从来不在外面洗澡,还是回去再洗吧。好了,你的家我已 经来过了,现在,我得走了。”说完,他站起身径直走到门口,却没拧动门锁。阿 米娜在他身后得意地笑着说:“喂,你回来,怎么也得尝尝参汤的味道吧?” 见艾山江站在原地没动,她硬把他拉到沙发上,娇柔地说:“坐着,难道我还 吃了你?听话,我进去洗个澡。你先看看我当模特时的风采吧。” 阿米娜哼着歌儿进了浴室。她的感觉惬意极了,就好像跟他过了半辈子的夫妻 那般厮熟。当然,艾山江也并非打不开反锁的门,他是怕她产生怀疑,为什么有高 超的开锁技术。他装着无奈的样子,盯着电视屏幕,不知这女人接下来还演什么戏。 几分钟后,阿米娜在浴室里喊道:“你给我把浴巾送进来好吗?” 艾山江坐在哪儿没动,等阿米娜又喊了两声时,他才说:“既然洗澡,为什么 不拿浴巾?我不管这种事。” 阿米娜又喊了他两声,他仍不理会。阿米娜不得不自己出来了。她穿着透明的、 粉红色睡衣,身体的曲线隐约可见,缓缓地走到艾山江的身后。他专注地看着电视 画面里的阿米娜在舞台上来回走着猫步的情景。说实话,年轻时的阿米娜身材没有 现在丰润,看上去有营养不良的感觉。 然而,艾山江始终没回头。阿米娜等了一会儿,耐不住了,猛然从后面搂住艾 山江的脖子,问:“宝贝,你是不是嫌我年龄大了?其实姐姐身上的皮肤很白,一 点摺子都没有,乳房也像小姑娘一样丰满,你看,你看看好吗?”她试图扳过艾山 江的头。 艾山江根本没心思理她。他指着录像里的一个中年男人问:“那是谁啊?给他 的特写挺多的嘛。” 阿米娜觉得无趣,依她与男人交往经验而言,没有谁能受得住这种挑逗。但艾 山江却无动于衷。她没好气地说:“是前夫,一个死鬼。那场模特时装表演是他赞 助的。那时他有的是钱,一心追求我。”她径直去了厨房,把春药洒进锅里,然后 把参汤端到艾山江面前的茶几上。 录像里,阿米娜在台上继续扭着腰肢,台下,又是她前夫的一个特写镜头,镜 头里,前夫和另一个男人起身走了。镜头立即又切换到台上的阿米娜身上。感觉到 她一直在身后站着,艾山江随意问:“哟,哟,还说你前夫猛追你呢,你看,人家 一个手势,他就不看你表演了,那人是谁啊,有这么大魅力。”阿米娜立刻不高兴 地说:“那是我最讨厌,最恨的人。”艾山江转过脸来问:“为什么呀?跟你有仇 啊?”阿米娜武断地关了电视机,说:“来,不提他们了。今天是高兴的日子,咱 姐弟俩痛痛快快地喝酒。”说着,她抓起一瓶56度的乌兰山老窖,嗵嗵嗵地把两个 高脚玻璃杯倒满。她举着快见底的酒瓶,豪气地说:“干脆,咱俩每人一瓶怎么样? 我豁出去了,今天陪你喝。” 艾山江把一杯酒端到自己面前说:“应该是我陪你喝。”他跟阿米娜碰了一杯, 然后喝了一大口说:“酒还行,挺纯的。” 阿米娜也喝了一大口,惬意地说:“我不喝低度酒,那种勾兑酒没劲儿,要喝 就喝高度的。”她又端起参汤美美地喝了一口,陶醉地说:“真补啊。来,趁热赶 紧喝。” 艾山江喝下半碗参汤后,开始全身躁热。阿米娜把身体渐渐靠过来,一条胳膊 搭在他的肩上,说:“告诉你,我赚钱太容易了,一次就比你挣一年挣十年的钱都 多,如果你肯跟我在一起,我的钱就都是你的。” 艾山江坚定地把她的胳膊放下去,说:“我可是靠自己的血汗钱活着,如果你 把我当成你的马房经理,我对你还是有用的;如果你再这样,可能就失去我了。” 阿米娜又连连喝下两口酒,并强行往艾山江嘴里灌酒,她的举行有点像调皮而 任性的小女孩,嘴里撒着娇,说:“不嘛,今天你非得喝下这一瓶酒,只要你喝, 我奉陪到底。”艾山江担心结局不好收拾,弄不好,得闹翻,接下来的工作该怎么 进展呢?这时,坐在身边的阿米娜动手拽他站起来,非要跟他站着碰一杯。当他刚 一站起来,她马上用两只手环抱住艾山江的腰。他的腰粗壮而坚硬,雄性的气息顿 然传导到她的身体里,她像一滩胶水似地粘在他的身上,她要的就是这树藤缠树干 的感觉。 艾山江一边解她的手臂,一边问:“你干什么,这是干什么?喝多了吧?” 阿米娜似笑非笑地说:“弟弟,让我抱抱你的腰,看看有多粗。让我感觉你是 不是真正的男人,还有没有功能?” 艾山江也笑起来,但手底下却更用力,把她推开后,他拿起自己的外衣,说: “不行,我得走了,再不走我控制不住了。” 阿米娜扑过去,拦住他,冷冷地说:“你走,我留不住你。但你是什么货色, 什么东西我知道,就像我知道所有的男人是什么货色一样。告诉你,多少男人打我 的主意我都不理他,唯独你让我心动,你却装样子。我问你,如果你不喜欢我,你 为什么那样卖力地教我跑障碍?如果不喜欢我,为什么跟我到家里来?” 阿米娜不讲理了。好在艾山江早有领教,他不想跟她吵架,他说:“你是我的 董事长又是马迷,在赛马场上,我对任何人的态度都是一样的。至于我为什么到你 家里来,主要是我抵挡不住董事长的魅力。我承认,我跟所有的男人一样,就是这 么种货色,所以,我得赶紧走,我怕再不走,我真的要对你无礼了。” 阿米娜不管不顾地再次扑到他怀里,说:“你啊,你啊,你真的就那么规距? 我是个征服欲很强的女人,我征服岁月,更要征服男人。你难道没感觉到吗?我是 惟一能解脱你的人,我要把你从规距的理念中解脱出来,你需要被改变,你需要我 的爱情来改变你,反正你的妻子已经不要你了,你有权利跟任何一个女人来往。男 人在你这个年龄最需要比他大几岁的女人呵护。只要你依我,我会让你舒服死,你 明白吗?我会好好地伺侯你,虽然我40多岁了,可我在床上跟二十五六岁的女孩一 样,比她们还厉害,你要相信我。说着,她亲热地拉着他往二楼卧室走去。” 艾山江努力挣脱着阿米娜,做出坚决要走的样子,但脚底下却半推半就地一步 步移向了二楼。他是想看看卧室藏人了没有,是个什么样的格局,或许有阿米娜与 现任丈夫的合影什么的,他手中的秘拍机已经启动了。 阿米娜的卧室香气逼人,装饰得金碧辉煌,同时也很洁净,一张宽大的双人床 横在卧室的中央。艾山江的目光立刻注意到摆在床头的梳妆台上的两张合影,一张 是穿婚纱的阿米娜与一个年纪较大的男人的照片;另一张显然是全家照,照片是黑 白的,几乎发黄,一对年迈的老人和三个男孩围着扎着羊角辫的阿米娜,她的样子 与现在差距很大,奇瘦,年龄约在十五六岁,不仔细看还认不出来。 阿米娜暧昧地看了一眼艾山江,觉得他的脸型真是有轮廓极了,身体又魁梧有 力,她幽幽地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说:“你看这张大床,一个人躺上去多孤独啊? 我和你一定要结为爱人,发展爱情,咱们会成功的,以后还会转为一种亲情,我俩 要生死与共。” 艾山江定了定神,问:“照片上的那个小姑娘是你吧?看上去多清纯啊?” 阿米娜长叹一口气说:“唉,那段幸福美好的时光永远过去了。那时我的三个 弟弟都是那么可爱,我的家境虽然贫寒,但一家人吵吵闹闹过得有滋有味,是真主 把我父母早早地收走了,真主让我照顾好我的三个弟弟,可是,他们没一个争气的, 没一个有好结果。你说这怪我说吗?不怪我,是他们自己不争气,活该,活该他们 一个个倒霉。呜,呜,呜—” 艾山江扶着阿米娜走到床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说:“如果你不愿意提到你弟 弟们,就别提了,我也不想问。”阿米娜一听这话,扑在床上哭得更凶了。这工夫, 他已经把她的书橱浏览了一番,并且在书架的格子里意外发现了一张阿米娜与录像 镜头里那个男人的合影照,他快速秘拍下来。 艾山江转过身来安慰阿米娜:“你喝多了,我看你还是休息吧。找时间咱们再 好好聊聊,我走了。”他原打算绕过阿米娜,直接到门口,谁料她猛然站起身,拦 住他,说:“不许你走,不许走嘛。” 艾山江哄着她说:“今晚实在是匆忙,我真的不在状态。哪天等我轻松了,有 情绪时,再来找你聊好吗?这种事,两人都得状态好才行,你说是吗?” 阿米娜自知诱惑失败,马上反击一戈:“喂,你该不会是误会我了吧?其实我 是在考验你呢。看来,你还比较正派。我这样做是有原因的,你想,我要跟你合作 搞一个国际性的马术比赛,公司要投资那么一大笔钱,我得全方位了解你呀,我必 须跟你深入交往。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共同赚钱,事业更加辉煌伟大,我们之间不 能有任何隐私,我想我应该这样做。” 艾山江暗笑:这女人都喝到这份上了,脑子却不乱。一会是疯子,一会儿装高 尚。想把自己放开就放开,想把自己收回就收回,真会变。他拍拍她的肩膀,微笑 着向她道别:“今晚呢,参汤我喝了,酒瘾也过足了,漂亮的卧室也参观过了,真 是谢谢你的关照,你对我这么不见外,令我受宠若惊,我会记住你对我的好。但现 在我必须走了,否则就影响明天的正常工作。我是一个以事业为主的男人,我想, 如果我不是这样的人,你怎么会聘我当你的马房经理呢?在金地公司第一个支持我 的人应该就是你,对吗?咱们来日方长。” 艾山江说的有理有据,阿米娜找不出一点漏洞,她只好打起精神说:“好啊, 这才是我的好员工。好吧,我听你的,你先到楼下稍等片刻,我就来。” 不一会儿,阿米娜提着个装潢精美的袋子下楼来了,她说:“这里面有我为你 选的一件羊绒衫,比我给我老公身上穿的那件还贵。另外还有一支金笔,我想你一 定能用得着。另外,还送你一个笔记本,无聊时,把你的心理感受写上去吧,去填 满它。我想知道我不在你身边时,你都在想什么。”说着,她主动走到门口,用钥 匙把反锁的门打开,然后笑着说:“我把门打开了,你走吧。你记住一点:我从没 爱过任何一个男人,也轻易不会让别的男人进我的房间,但我的大门随时随地向你 敞开。你走吧,我相信你还会再来的。” 艾山江逃离了阿米娜的住宅。他知道她一定还在身后盯着自己,所以头也没敢 回,驾驶着跑车,一口气窜出十几公里。他想不明白,都这个年龄的女人了,怎么 会如此疯狂?她面对他时,那种坦然自若毫无羞耻感的样子,也让他诧异。这真是 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阿米娜是个不要命的主儿。他真是怕了她,怕得心 有余悸,从她身上获取有价值的情报,付出的代价可不一般啊。 在城乡结合部位的红绿灯处,他看看手表,已过了深夜12点,好在街面上没什 么车辆了,他打算提速,早点回俱乐部休息。借着街灯的光亮,他从包里取出手机, 查看都有什么人来过电话,呵,竟然有十多个未接电话,一一翻阅后,他才松了口 气,除了安琪的电话还是她的电话,应该没什么事吧?他也顾不上给她回电话,想, 明天再说。他把手机的振动状态又调回响铃,多年来,他保持着24小时开机的习惯。 过了红绿灯口约两三公里,前方就是空旷而黑暗的公路,艾山江正欲提速行驶, 突然,他发现一辆无牌照的黑色“宝马”车不知何时出现在倒车镜里,不对呀,刚 才怎么没注意到它的存在呢。正纳闷呢,他的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屏幕显示无号 码,他以为是阿迪力,接听了。对方压低声音说:“艾山江,把车停下,想跟你借 个火点支烟。” “你是谁?你在哪儿?”艾山江在问问题的同时,已经意识到电话是从倒车镜 里的那辆车里打出来的。不好,要有事。可这危险是什么时候迫近的呢?他不由地 倒吸一口冷气,但仍镇静地驾驶着车,同时,把迅速地把秘拍机藏在隐蔽处。他强 硬地回绝对方:“我要是不停车呢?” 对方冷笑一下:“朋友,我就是跟你借个火,你该不是胆小吧?” 艾山江把油门踩到底,车速180 迈,他也冷笑着问对方:“你是打劫的?” 对方也把油门踩到底,车速190 迈,他一边死咬着艾山江,一边冷笑道:“我 对打劫不感兴趣,就是想借个火,照个亮。” 凭着艾山江的车技,甩掉身后的尾巴虽然困难点,但绝对没问题。所以,尽管 有点紧张,但他很自信。然而,事情远没有他想的简单,就在这时,两辆同样是无 牌照的轿车,向艾山江迎面驶来,由于刹车过猛,轮胎把地面摩擦出火星来。三辆 车来了个前后夹击,把艾山江的车围在中央,他不得不把车停了下来。身后“宝马” 车里下来一个蒙面人。艾山江略作思考,也推门下车。蒙面人嘴里含着一根烟,他 把脸凑到艾山江面前,艾山江手里的打火机嗵地一下着了,给他点着。 艾山江收起火机后,问:“还有什么事吗?” 蒙面人吐了一个烟圈说:“咱们都是朋友了,就是想送你一程。没别的事。” 艾山江无所畏惧地做了个手势说:“请便。” 看到艾山江回到车里,前面的两辆轿车立刻调转车头,在前面开道,艾山江被 夹在中间一直行驶到三岔路口处,往左拐是俱乐部方向,直行是县城方向,前面押 着他的两辆轿车没有拐弯,蒙面人开的那辆“宝马”也一路追上去,他在黑夜里摁 了摁喇叭,然后消失在县城方向。 艾山江整个人才松驰下来,就像刚做完一个恶梦。这个蒙面人是谁呢?怎么会 知道他的手机的?跟踪他的目的是什么?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觉得头皮有些发 麻,原以为自己做什么事情都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料到如此失败,好像一开始对方 就在暗处,自己被动地处于明处,越这样分析,越觉得金地公司有问题。否则,一 个小小的马房经理,何以被那么多神秘的人关心?虚惊一场,给他提了个醒:以后 做什么事,尽量不弄出动静来。 二 安琪洗漱完毕沉沉地躺在了床上。灯熄了,她选了盛中国的小提琴曲《梁祝》 作为背景音乐。按说自己该进入梦乡了,可她总觉得还有一件事没做似的,想来想 去,其实就是她力图克制,力图回避做的那件事:给艾山江打电话。她是又想给他 打电话又怕打过去,想知道他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想知道他回房间休息了没有, 想知道他此刻在干什么。 想这儿想那儿,安琪的睡意被各种想法赶跑了。她索性把手伸向电话,并安慰 自己说:想打就打呗,反正问候一下又不过分。她光着脚丫站在床边,忙乎半天, 才把上午抽空到邮局买来的一个三十分钟的录音带装进电话里。她想,这样的话, 以后就算艾山江不给她打电话了,也可以欣赏他的录音啊。此刻,她急于想试试录 音效果。 艾山江的手机通了,响了八九下,却没人接。安琪就猜想,或许他睡着了?或 许他正在洗澡?或许他在舞厅里,声音大听不到?或许他不方便接电话?她又打了 一遍,还是通着,没人接。想想不对,她又打了第三遍,第四遍,通了,都没人接。 奇怪啊,如果他睡着了,手机响这么长时间应该被吵醒了;就算他洗澡,也该洗完 了。那么,他是在舞厅里太吵听不见?或是不方便接电话?还是,被人绑架了或半 路被抢劫了?这个念头一经冒出,安琪紧张起来,她在大脑里对绑架或抢劫这个事 实进行了模拟想象,越想越害怕,她披上衣服,都有报警或冲到黑夜里去找他的想 法了。但她稳了稳神,决定还是打手机吧。于是,每隔几分钟,她就打一次,起码 打了十次,都还是那个结果。就在她下决心准备打车往俱乐部方向找他时,电话却 急促地响了起来,安琪一把抓在手中,直觉告诉她,在这个时间给她打电话的人应 该是艾山江,她迫不及待地问:“你在哪儿?你终于有音信了。” 还好,话筒里传出的声音是艾山江的,虽然他刚才经历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场面, 但他仍然平和地问:“丫头,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安琪松了一口气,气恼地问:“我打了不下20遍你的手机,为什么不接啊?你 知道我有多么着急吗?” 听到安琪后半句话,艾山江心里暖乎乎的,但他不动声色地抱歉说:“对不起, 我把手机放在包里,又调到震动,所以没听见。我刚进屋,看到手机上有你的电话, 就赶紧打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安琪嗔怪道:“你也真是的,为啥不把手机放在身边呢?万一你 的老板有急事找你,那你不是等着被炒鱿鱼吗?告诉你,干我们这一行的,一天24 小时都得开机。”这句话一出口,安琪既觉得自己的语气过分亲昵了,又觉得在他 面前有炫耀身份的嫌疑,心里便有些不安。转而又想,何不借题发挥探探他的底儿 呢?于是,她还是用嗔怪的口吻说:“喂,你这人神出鬼没的,说好了在咖啡厅见 面,突然又有事了;给你打电话又不接,我怎么觉得你不像个骑马的,反倒像干我 们这一行的,神神秘秘的。” 艾山江压低声音劝道:“喂喂丫头,我知道你对我今天没按时赴约有意见,也 知道你根本看不起我这个骑马的,但你老拿你的职业来调侃我这可不对。如果你今 晚给我打电话是为了让我道歉,我能做到;如果是成心戏弄讽刺我,我恐怕接受不 了,一个男人应有的自尊心会驱使我再也不敢跟你这位大警察有来往了。” 其实安琪没有错,可是话到艾山江嘴里,却是他受了伤害,安琪还无法计较他 的强词夺理,怕他真的把电话挂了,跟她老死不相往来,忙转移话题说:“喂,我 很想听你说说话,能说说你的家乡吗?还有,你什么时候开始学骑马的?” 艾山江一听安琪不再纠缠那个严肃的话题了,暗暗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有点 欺侮人家丫头,便温和地说:“丫头,我刚进屋,让我先洗把脸好不好?过一会儿 我给你打过去行吗?” 安琪听了这样的语气,哪有不同意之理,便说:“好吧,我等着。” 在回俱乐部的路上,艾山江还没有给安琪打电话的想法,但是经历了刚才那惊 险的一幕后,艾山江突然产生了想给她打电话的欲望,而且很强烈。今晚发生的事, 无论阿米娜的纠缠,还是蒙面人的出现,都是不寻常的事,他真想对一个人倾诉, 随便说什么话题都行,只要能缓解他内心的紧张就行。凭直觉,他对安琪的人品是 放心的,而且安琪也盼望听他说话,反正也睡不着,倒不如跟她聊聊天,在聊天中 解脱自己的紧张感,在聊天中梳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是怎样的来头。还好,他感觉 安琪对他没有厌倦。” 大约五分钟后,艾山江躺到了床上,熄了灯,并且拨通了安琪的电话。他尽量 想忘记今夜遭遇的惊吓,他的心还在嘭嘭嘭剧烈地跳着,他在内心对安琪道着歉: 对不起了,我在利用你,来放松自己。 他闭着眼睛说:“你想知道我的家乡什么样?啊呀,那是个让我想起来就心颤 的地方,也是我在梦中经常去的地方。知道乌兰山北部吗?在我看来,瑞士也不过 是乌兰山北部的一个盆景而已。我家就在乌兰山北部一个叫小东沟的牧场,我们那 个牧场周围有许多牧民,加起来有五六千人吧,其中哈族占了70% ,其它的成分是 维族、蒙族、回族和汉族。我们那儿离县城要步行一个小时,我的小学和中学都是 在那个县城读的书。我每天早晨六点钟就要起床,简单吃点饭,就开始步行上学。 我们那儿是两座山夹着一条大河,我记得一到春天,那河水就哗哗啦啦地流着,声 响可大了,各种小鸟也在林子里欢快地叫着。我们的学校分民族和汉族学校,我父 亲坚持让我从小就上汉族学校,他希望我长大后有文化有出息。民汉两个学校隔一 道墙,都是三层高的楼房。有时,我也会央求父亲同意,骑着马上学。我的许多小 伙伴都骑马上学,我们总是在上学的途中比赛谁骑得快。对了,我骑的第一匹马叫 ‘白梁子’,它的鼻梁是白色的。每天下午放学回来,我总是迫不及待地骑着‘白 梁子’到河边,一边让它饮水,一边把它洗刷得干干净净。那时候,我也就七八岁, 个头还没有‘白梁子’的肚子高,可每当我骑在它的背上时,心里别提有多威风了, 因为我知道很多人都在看着我,特别自豪。尽管马背上的汗把我的裤裆都弄湿了。 我五岁多时,下雪天还光着脚,穿着裤头在雪地里玩呢。在我们那儿,离牧场十几 公里有个大草原,每年五月,放牧的哈萨克们就搬到草原上,一般他们会在七八月 份搞赛马比赛,搞‘阿肯’弹唱会。知道什么叫‘阿肯’吗?就是我们那一带的民 间歌手。我妈就是很好的‘阿肯’。每年的夏季,四面八方的歌手们都会聚到一起 比唱歌,都是自编自弹的歌。我在四五岁时,父亲就教我骑马了,所以,八九岁时, 每当看到牧民们在大草原搞骑马比赛时,心里就不服,老是想,我应该能赛过他们。” 安琪简直听入迷了,原来艾山江生活在那么有田原风光的地方,真令她向往, 她惊喜地说:“你太幸福了,竟然有一个‘阿肯’妈妈。那你能不能给我唱一首你 妈最喜欢唱的歌?” 在艾山江的理解里,民歌不仅在高兴时要唱,在忧郁时唱更有释放作用。此刻, 他特别想唱歌,想唱一唱自己的心情。他问安琪:“你懂得我们哈萨克牧民转场是 怎么回事吗?” 安琪抢着回答说:“懂,就是牧民为了放牧,一年要在冬牧场、中牧场、夏牧 场转来转去,转场多的牧民,一家能搬八十多次家,对吗?” 艾山江说:“你的理解大体差不多,但有不准确的地方,等以后有空时我给你 再解释吧。”他清了清喉咙,说:“现在我给你唱一首我妈教给我的《腊月里的转 场队伍》。你稍等一会儿,我起来到阳台上去唱。 安琪当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以后她回忆起这一次通话时,才明白了, 其实他是想对着夜空唱,想对着茫茫的大草原唱,对着家乡的乌兰山倾诉自己的心 情,他的歌声是那样的低沉、沧桑,像烙印般永远地刻在了安琪的生命里。 转场的队伍在艰难地跋涉, —是一年中最冷的季节。 只为寻找一处避风的岩洞, 走穿了茫茫的旷野。 用所有的衣物裹住身躯, —生活不可能再比这笨拙。 可怜的哈萨克!难道命运 注定你做这样的选择! 体温似乎要降到零度, 冷风依然在肆虐。 儿童们却无忧无虑, 在兴致勃勃地玩雪。 一位后生在马背上颤抖, 肩胛上堆起一层霜雪。 寒流围困着畜群, 大地仿佛被冻裂。 年长的喊着“快下来跑步!” 后生跳下鞍紧跟着乘马蹀躞。 连绵的雪丘中寸步难行, 人与畜群几乎在雪堆中淹没。 少妇在马鞍上紧扶着摇床, 马的四肢已经陷进雪窝。 她使劲用脚跟扣动马腹, 可怜的坐骑已精疲力竭。 转场的队伍在继续奔波, 高原的风雪更加暴虐。 前面的路已被封闭, 人们只能在附近暂歇。 终于找到避风的洞穴, 可以暂时抵御风雪。 妇女们高兴地支起毡房, 牧人的心情无比喜悦。 转场的路程还很遥远, 这只是临时寄宿的窝。 腊月的风犹在吼叫, 冻馁的弱畜在勉强啃雪。 日日夜夜在风雪中颠簸, 年年月月在马背上生活。 瞧!年轻牧人如一座冰雕, 月光下还在孤零零地守夜。 艾山江的歌唱完了。唱歌的人和听歌的人都陷入了静默。与其说安琪听入迷了, 不如说安琪被一种巨大的忧伤淹没。她太能够体会这首歌的内容和含义了,她从中 体会到一种命运的变幻、无奈和沉重,她的心被强烈地震撼着。她想,原来,哈萨 克民歌是这样的打动人,尤其从艾山江的喉咙里唱出来,那么原汁原味,那么愁肠 百结,那么荡气回肠。能唱这首歌的人内心世界沉淀的多么厚重又是多么丰富啊。 歌儿一唱完,艾山江内心的恐惧和郁闷还真的有所减弱,心情敞亮多了。他站 在夜风中,感到自己彻底镇静下来了。 手机一直未挂断,但两人都沉默着,还是艾山江先说话了,他问:“喂,丫头, 我唱完了,好听吗?“ 那边安琪传来的声音是哽咽的,她说:“我真不知该怎样表达,只想对你说, 我听到了今生最好听的一首歌,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艾山江却说:“我应该谢谢你做了一次我忠实的听众。” 安琪请求道:“能否先别挂电话,我还想听听你小时侯生活过的地方是什么样? 我特想知道。” 艾山江回到床边,他想,这一觉醒来,明天早晨太阳照样升起,又是一个充满 希望的一天。此刻,他让身体躺成一个“大”字,闭着眼睛描绘道:“我家有五间 牧屋,一个毡房,远远看过去是长长的一排。我家毡房里挂着许多饰物,有雪兔皮、 熊皮、白狐皮、狼皮,有鹰,有黄羊头,这些东西在我家挂了二三十年了,都是我 父亲和母亲的作品。我家毡房的墙上还挂着各种马鞍具,我妈称它们是金子盒。我 家院子前面有两三亩地,种树、土豆、菜,有马厩、牛棚、羊圈。父亲在时,我们 家有七八匹马,他是个兽医,总是选些小马来,调教好,让我骑,然后再去卖。那 时,许多人家的牛马羊只要一生病,就会来求我父亲。我总是提着他的药箱,跟在 他的身后颠颠地跑。我跟在他身后时非常快乐,感觉自己长大了。像马受伤了,划 破了什么的,我都懂得怎么给它上药。我的学习成绩好,总是考第一,因此,父亲 带着我去给马看病时,每当马的主人问起我时,父亲总是很自豪地说,这就是我的 小儿子。他总会当着人家的面夸我怎样怎样好。哎,那一年的三月份,他还好好的, 春天快来了,那天上午还好好的,中午开会回来,他突发脑溢血,送到县城医院不 久,就过世了。他一直有高血压病。” “噢,是这样的,对不起,触到你的痛处了,我为你难过。”安琪叹口气,说 :“我父亲比你父亲走得要痛苦,他到最后几乎已经忍无可忍了,可悲的是,他想 自杀都没有能力,他是耗死的。” 话题聊到这儿突然沉重起来。艾山江看看手表已是下半夜三点,他提议:“要 不,咱们改个时间再聊?你明天还要上班,不能聊太晚了。” 安琪听话地“嗯”了一声,她感觉自己这会儿特别愿意听他的安排,他好像老 有一种掌控能力,知道什么时间该做什么事,什么情况下不该做什么事。安琪不是 个好驾驭的女孩,在艾山江面前,她却是服贴的,她想,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道 理:一物降一物吧? 艾山江刚要挂电话,安琪说等等,她还有一个要求,说:“今天你失约了,那 我们什么时候再约见呢?” 艾山江的回答是:“对不起,这两天可能事情忙乱些,因为搞这种大型马术比 赛需要关照到许多细节,要见很多人,要找很多部门批文。我无法确定咱们约见的 时间,但只要条件许可,我会马上约你的,请一定谅解。” 安琪含蓄地说:“我特喜欢白桦林咖啡厅那个环境,如果再约,咱们还到那儿 去行吗?” 艾山江应承道:“当然。我就是喜欢那里,才约你去的。” 这一夜,与艾山江的通话结束后,安琪把录音带做了剪辑处理,完整地保留了 他唱的那首《腊月里的转场队伍》。她把电话录音按了免提,这首歌就在她的耳边 深沉地唱着,在艾山江的歌声中,她渐渐睡去。 三 早晨上班不久,亚力坤就兴奋地告诉安琪一个好消息:跟徐明阳进入实质性的 谈判了。刚才,他给徐明阳打电话,直截了当地问徐明阳有多少货?徐明阳说最少 50公斤。为了打消对方的疑虑,他说一下要不了那么多,先要20至30公斤吧。可徐 明阳坚持说20公斤太少了,他已经准备了30公斤海洛因。这徐明阳很狡猾,再次邀 请“马俊”到南方去看看。徐明阳提出两个方案,第一,把款汇到南方;第二,让 人把款带到成都,等他把海洛因运到JJ市,验好货后,再由“马俊”通知成都付款。 “马俊”一听,连说不行,故意麻痹徐明阳:“我曾经给南方的老板汇过70万,结 果都打了水漂,一克货也没见到,不能再吃这种亏了。再说,让我到成都或者南方, 带着巨款,人生地不熟,势单力薄,也不安全,还是你到我们这儿来考察吧,可以 不带货,咱们先见个面,以后要做就在JJ市做,怎么样?”徐明阳暗示说:“这么 多货,钱可是几百万啊。”“马俊”表示:“钱不成问题,我是大老板,几百万没 问题,你要有诚意,我从银行把我的固定资产、注册资金和银行存款复印一份,给 你传真过去。”这番话,让徐明阳有点心动了,但还是将信将疑。 亚力坤对安琪说:“不管怎么说,徐明阳开始蠢蠢欲动了,咱们这案子,肯定 有戏!” 既然亚力坤向毒贩子吹了大牛,说他账号上有钱,这件事就得办妥。刘队扯着 大嗓门吼亚力坤,说:“你他妈的就跟人家瞎吹吧,我看,迟早有一天你得把咱缉 毒大队卖了。”亚力坤嘻皮笑脸地说:“平时我也就一千多块钱工资,现实太残酷 了,请女朋友吃个饭都得算计,这下我好了,银行有我的巨额存款啦。”他转而冲 安琪摆谱:“你说,中午想吃什么,咱提前预支,想怎么挥霍就怎么挥霍,你放心, 你要是依了我,咱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安琪白了他一眼,说:“你就天天过嘴瘾吧。” 这天上午,刘队费了不少周折,与银行协商的结果是:把公安局的500 万存款 倒账到“马俊”的名下,然后立即给徐明阳发传真。 中午时分,徐明阳见到“马俊”户头上的500 万的存款复印件后,仍不放心, 又把电话打到银行查询,银行方面如实答复,500 万确是“马俊”的。他才基本相 信对方是做大生意的,是个大老板。他不由的一阵欣喜若狂,与“耳朵”的合作, 让他大赚了一把。现在,在同一个城市,又冒出来一个大财神,他的事业快达到如 日中天的地步了。 从徐明阳到银行查账目这种举止来看,他的确有诚意做交意。既如此,那岂不 是预示着,自己立大功的机会即将到来了吗?这边的亚力坤也心生狂喜。为了迎接 大毒贩徐明阳的到来,下午,他就开始紧锣密鼓地动作。首先,他拿着公安局的介 绍信跑到工商局,以最快的速度,假模假式地去注册一家公司。然后,他拉着安琪 跑到一间星级宾馆,包下一间豪华套房,作为堂而皇之办公的地方。打量着金碧辉 煌的房间,亚力坤兴奋极了,他嘻皮笑脸地附在安琪的耳边说:“师妹,以后你不 用回宿舍了,跟我一起住在这儿吧,咱俩一边工作一边谈心,每天有大电视看,24 小时洗热水澡,想吃饭时,叫服务生送到房间里来,多美啊。哎呀,这种真是神仙 过的日子。” 安琪什么话都不说,用脚后跟狠狠地踩了了一下他的脚面,疼得亚力坤抱着一 只脚在地上打转转,嘴里却还贫着:“这可不对啊,师妹,这不对,你得改正。君 子动口不动手,这么做可是非君子也。” 这时,安琪的手机响了起来,号码显示“拨号1 ”,她明白,这是保密电话, 能是谁打来的呢?她借故上卫生间,把自己反锁在里边,然后接听了电话。原来, 是阿迪力副局长,他要求安琪马上到他的办公室来一下。 安琪从卫生间出来,亚力坤问:“干什么呢?打个电话还神神秘秘的。” 安琪对亚力坤扮了个鬼脸,学着他刚才说话的口气:“这可不对啊,师兄,这 不对,你得改正。干涉别人的隐私可不是君子噢,你可别做小人。拜拜,我有事先 走了,明天提审“美丽”的手续我办吧。” 安琪转身噔噔噔跑了,亚力坤在她身后挥舞着拳头,咬牙切齿地做出要揍她的 样子。 四 阿迪力的办公室门虚掩着,在走廓里就能看到一团烟雾从里面飘出来。走到门 口,安琪刚要举手敲门,里面传来阿迪力的声音:“进来吧!把门关上!” 安琪一听这声音不像前两次见到他时透着宽厚,透着随和,透着愉快,不由得 产生了惧怕心理,她怯生生地进到屋子中央,叫了声:“阿局长!” 阿迪力严肃地指指沙发说:“坐下吧。” 安琪拘谨地坐到沙发上,阿迪力指指茶几上的纸杯说:“刚给你冲的,喝水吧。” 安琪摇头道:“谢谢,不渴。” 然后,阿迪力就用他那双瞪得老大的牛眼严厉地盯着安琪,这令她浑身不自在。 刚开始,安琪摸不着头脑,还敢没分寸没大小地迎着他的目光也盯着他,可是过了 片刻,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其实从一接到阿迪力的电话她就应该意识到什么了,现 在,她才知错了。于是,她把头深深地低下。 阿迪力又续上一根烟,清了清喉咙,声音不大却是下命令般:“把头抬起来, 看我。” 安琪身体抖动了一下,照办了。 阿迪力长长地叹了口气,问:“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安琪小声回答:“算是知道吧。” 阿迪力不客气地批评道:“我提醒过你没有?” 安琪点点头承认:“是的。” “那为什么还违反纪律?成心是不是?如果你是从社会上招来的警察,不懂业 务,我还可以提醒你一次两次,可你是正规警院毕业的,很清楚干这一行的忌讳, 你能给我解释解释吗?为什么不听我的招呼?是我的级别不够,还是我对你没交待 清楚?”阿迪力看来是真生气了,也不怕安琪接受不了,把应该教训她的话统统说 了出来。他有点恨铁不成钢。 看着阿迪力把烟头狠狠地按在烟灰缸里的动作,安琪害怕了,心里敲着小鼓想 :我不就跟金地公司手下的一名驯马师来往吗?而且我们连面都没见呢,至于让你 发那么大火吗?再说事情也不会那么严重吧? 阿迪力敲敲桌子提醒安琪:“你在那儿走什么神呢?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我都知 道。告诉你,你那么想就不对,赶紧给我改正!你说你才到大西北几天啊,就胡思 乱想,胆子可真够大的,啊?是不是不想在缉毒大队干了?不想干了说一声,我马 上给你调离。你刚参加工作,念在你对工作还有一股热情的份上,我暂时不动你, 但是明天,你听清楚了,明天上班后,你到省厅宣传处报到,公安厅正在搞反恐斗 争图片展览,你不是大学生吗?跟他们一起参与起草解说词,至于什么时候回队, 等通知,你呀,你给我好好醒醒脑子吧。” 安琪万万没想到,因为没听阿迪力的暗示,跟艾山江通了几次电话,就招来如 此意外的下场,太残酷了。委屈、紧张、不服、气愤,几种情绪像冒水泡般同时冒 了出来,致使她的眼泪“哗”地溢满眼眶,瞬间什么都看不清了。 阿迪力才不怜惜她的眼泪呢,他把一份打印出来的长长的通话单拎起来弹了弹, 朝她眼前晃晃,更加严厉地批评道:“你看你,啊?虽说年轻吧,精力旺盛,可你 自己看看,成夜成夜不睡觉,一打电话就是几个钟头,净瞎聊什么呢?我说卡帕自 杀那个案子怎么到现在都没破完呢?原来你心思根本就没放在破案上,长此下去, 你干脆申请到广播电台开个深夜谈心节目热线得了。” 被阿迪力一顿冷水浇头和奚落,安琪心里难过极了,可她不敢回嘴,新涌上来 的眼泪被强咽下去,已经流出来的眼泪浸到嘴里,咸咸的,还含着一股苦涩味。凭 直觉,既然阿局长发这么大脾气,说明金地公司的问题确实严重,严重到她想象不 出的程度,她猜测,也许到了损害国家利益的地步。很有可能,阿局长正在挂帅暗 地里侦查这个公司呢,这时候,由于自己的莽撞出现,扰乱了警方的什么行动或计 划。分析到这儿,她越发惴惴不安起来,同时也越发激起她想要了解清楚事情原委 的念头。她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嗯”地一声,勇敢地说:“阿局长,不知者不 为罪,看在我初来乍道的份上,您能否原谅我的过错?如果我的过错确实导致了某 种后果,我愿意承担全部责任。” 阿迪力虽然还瞪着双牛眼,但态度已缓和下来,他语重心长地说:“丫头,你 的口气可真大啊,有些责任绝不是你这副小肩膀就能担负起来的。你刚到这儿,连 一个完整的案子都还没破过,你还远远不了解这儿的历史和现状,反恐斗争形势非 常复杂,因此就需要我们的人民警察都具有敏锐的政治头脑和高度的责任感,事事 不能掉以轻心,尤其不能耍小性子,有些事情上,咱们耍不起啊,稍有意外就会发 生人命关天的事。” 阿迪力心情沉重是有原因的。凌晨,他才收到艾山江被蒙面人劫持的报告,今 早,又收到安全部门的消息:那名叫“晒死杏干”的联络员,回到境外的当天夜里 就暴病死了。安全部门对此事的推断是他杀。这一意外结果,打乱了专案组的计划, 这就是说,对方是在知道了“晒死杏干”被安全部门利用后,才杀死他。是谁把消 息透露出去的?给“晒死杏干”开车的司机疑点最大。艾山江的处境也由此变得迷 离复杂起来。他越发觉得,应该提醒安琪远离艾山江,事情已经是一团乱麻了,别 再卷进去一个添乱的。可是面对安琪,尽管她是警察,是个可塑性很强的好苗子, 可是出于公安纪律,他又无法把事情对她说得更明白,真有些急人。 安琪隐约感觉到阿迪力的话里话外,虽然没提艾山江一个字,但所有的沉重和 担忧都与艾山江有关似的,难道,艾山江是他麾下的兵?对,一定是这样的。于是, 她拿出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儿说:“阿局长,我想说一个怀疑,假如我判断错了, 就算我没说,可以吗?” 阿迪力点点头,许可了。 “您提醒我不许再接触金地公司的人,我呢,只跟那个骑马的通过话。根据我 的判断,他不像个简单的驯马师,那个神秘劲儿,倒像是干咱们这一行的—” “别再乱猜了。你这个丫头过于敏感。这段时间你给我好好办展览。”阿迪力 没让安琪说下去,果断地打断了她的话。其实,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安琪已经明白, 她的猜测是对的,阿迪力以他特殊的表达方式解开了她心中的谜底:艾山江正是警 方派进去的卧底。她感激地看着阿迪力,在心中默默地说:阿局长,您知道我是多 么激动吗?您知道我是多么幸福吗?谢谢您给我带来福音。您就放心吧,我会暗中 保护好他,我会全身心地关注他,我发誓我将用我的生命去爱他。尽管您今天批评 了我,可是我却获得了巨大的幸福,这幸福是您传递给我的,我真想给您作揖。如 果我是您的女儿,您会为我的快乐而快乐吗?如果我是您的女儿,您会阻止我跟他 交往吗?这一切您都不会懂的,您只知道工作的危险性,只知道提醒我远离他,可 是,所有的亲人,所有的同志都远离了他,您知道他有多么孤独吗?不,不,我绝 不会真的远离他,我会默默地帮助他,既使不能公开与他来往,我会用一种隐忍的 方式让他感觉到我的存在。我会尽量克制自己不冲动,尽量压抑我对他的渴望,直 到他完成任务归来。 阿迪力以为安琪会继续反驳他呢,结果却看见她默默地看着前方,两颊绯红, 眼中闪着亮光光的泪花,就说:“我说你们这些丫头,动不动眼泪就上来了,就这 副样子,能当好警察吗?回去吧,回去吧,好好反思你的错误。你记住了,以后, 我可能会突然检查你的工作和生活情况,别再给我出什么岔子。” 安琪没有让眼泪溢出来,她忽然对阿迪力说了一句让他瞠目结舌的话:“我爱 他!” 说完,她转身跑了。是哭着跑的。 -------- 梦远书城